因范捕快的案子就是在徐沉舟担任捕头时候被掀翻的,是以小郎竟也迁怒了他,便叫道:“你看什么!你心里很得意是不是!”

徐沉舟本是路过,此刻默默看了他半晌,方冷笑道:“你到底是怎么死,同我有何相干。”

他转身要走,谁知小郎难以自制满腔苦痛愤懑,竟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狠狠扔了过去。

徐沉舟未曾躲闪,石头重重地打在他背上,骨碌碌又落下来。

那刹那,小郎以为他要杀了自己,一时骇然,睁大双眼。

徐沉舟果然回过头来,莫测高深地盯了他片刻,忽然道:“你以为,错的是我,是霍城,或者凤哥儿?”

小郎咽了口唾沫,咬牙赌气道:“是,都是你们的错!”然而对上徐沉舟轻蔑的眼神,小郎竟忍不住,心底一片绝望,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半晌,徐沉舟走回小郎身边,将他下颌抬起,盯着轻声说道:“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处境悲惨,还有很多比你更惨的人想好好地活着,却已经不能够了。”

小郎呆住,近距离看时,才发现徐沉舟的双眼竟有些微红。

徐沉舟却又很快松手,转过身去。

小郎呆看片刻,忽地站起来,也跟着他走了两步,方握着拳大声问道:“徐爷!徐爷!我到底该怎么做?”

徐沉舟头也不回,冷冷淡淡地说:“别问我,也别跟着我,我帮不了……任何人。”

但是与此同时,就仿佛有人在他的耳畔厉声叫道:“你当时明明可以做得到……”

徐沉舟用力摇头,将那影子跟声音赶走。

那一刻,他本欲冷冷离开,可心底仿佛有个捂着脸缩成一团的孩子,正在拼命哭泣,指责着他的漠视。

脚步慢慢地顿住,徐沉舟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倘若……想要好好地,那就去、找那能让你变好的人……不要找我这种人。”

身后范小郎问:“我不懂,徐爷你说的是……什么样儿的人,是谁?”

徐沉舟抬眸,眼前仿佛出现那日站在高高拱桥上、不染尘垢的影子,忽地,又似是那夜在张府密室中,强忍不适,三言两语便劝张小左放下手中匕首的那人。

徐沉舟目光闪烁,忽地一笑,道:“很简单,你心中想变成什么样儿,就去找那什么样儿的人。”缓缓地吁了口气,拂袖离开。

话说这日午后,薄暮冥冥,徐沉舟吃得微醺,便扶着一个小幺儿,从相好的倌人家中走了出来。

那小孩子因是风月出身,最会看眉眼高低,擅长逢迎的,便于门口拉着徐沉舟的衣袖,道:“徐爷别打这儿去了,就又被别人绊住脚,忘了再来,叫我们只空瞪着眼盼。”

徐沉舟见他如此娇痴,因搂着肩头,低低笑道:“说的可怜见儿的,叫我如何舍得……”

正在此刻,忽地听得马蹄声得得,徐沉舟循声抬头,却见隔着河,对面儿的青石板路上,竟走来两人,后面一个拉着两匹马,前面的人,却负手而行。

只一眼,徐沉舟便瞧出是个不俗的人物,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腰间挂镶金蹀躞带,带一把略短唐刀,脚踏黑色官靴。

虽意态疏懒似的,但体格矫健,自是高手,且生得龙睛凤眼,清雅高贵中,却偏透出一股不羁狂放的气质,让人一见,隐隐生畏。

徐沉舟正疑惑打量,那人因也留意到这边儿,就也散淡扫了过来。

当看见徐沉舟搂着那小幺儿之时,眼中便透出几分烦厌不耐,冷冷地又移开了目光。

徐沉舟在本地自然是头一号儿的纨绔狂妄的人物,纵然知道他天生风流荒唐,众人却也都屡见不鲜,背地里虽不免说上两句,当面儿却是一点儿也不能露的。

如今光天化日下,竟吃了人家的鄙夷白眼。

然而奇怪的是,被那双眼睛瞄过,徐沉舟竟不觉恼怒,心中只是禁不住地震颤,就似冰河水瞬间自心上流过,除了沁凉跟微微地惊栗之外,再无其他。

那小幺儿见徐沉舟打量那人,便也顺着看去,望见之时,不由笑道:“哟,好出色尊贵的人物,是哪里来的?必不是咱们本地的,徐爷可认得?”

徐沉舟摇头,眼睁睁地目送那人渐行渐远,看着……竟是往县衙方向而去。

第199章

让徐沉舟为之一惊的这人,自然便是赵黼。

他一路跟随向导,从余杭来至会稽,却见景致跟别处不同,且才进本城地界,那追了他一路的绵绵淫雨便停了。

赵黼抬头觑着那清朗天色,不由又笑道:“你这雨也是欺软怕硬,知道小白是个难相处的,故而也不敢乱下么?”

因又见遍地青石板路,甚是颠簸,索性下了马儿,且看且行。

忽见前方一座拱桥,高高耸立,两边儿绿荫摇曳,河面上乌篷船摇曳而过,看着古意盎然。

赵黼不由点头叹道:“此虽是个偏僻小城,倒也有几分可观之处。”

那向导笑说:“这便是王曦之曾留下题扇典故的题扇桥,世子若是得闲,可在本地多住两日,这城内的题扇桥,榴花书屋,以及城外的兰亭,西施殿,曹娥庙,戒珠寺等,都是名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

赵黼不以为然道:“我又没那么多墨水儿去附庸风雅,何况也没那许多闲心。”

那向导只得陪笑,当下便仍领着他往衙门去。

从西仓街上经过之时,赵黼打量这条街道,见都是些商铺,街头又有几个人走得飞快,且走且指指点点。

中间儿的正说道:“老马家那个不孝子又发疯了,快去看看。”

旁边一个道:“教出这样丧尽天良的子孙,也是老马两口儿造孽,竟似养了个难伺候的祖宗。”

另一人道:“我听说这回已经报了官了,不知是会如何处置,最好就把他捉拿起来,送进大牢里关几天。”

赵黼扬首看了会儿,不知怎样,往前走了几步,却见那几个人拐进了一条不大的胡同。

耳畔隐隐有人道:“大家快快让开,典史来了。”

赵黼听这声儿有些恭敬意思,不免探头看了眼。

正看见许多人围在前方不远处,有一角墨青色官袍在眼前轻摆,如一片深秋的苍翠落叶随风消失般,悄无声地进了一座宅子的门内。

身后两个身着公服的捕快,也紧随其后。

赵黼脚下挪动,想走过去,又有些犹豫。

就在此刻,听到那处有人嚎啕叫了一嗓子:“大人可替我做主啊,这个不孝子灌了些猫儿尿,就要打要杀的,这日子如何过得……”哭天抢地,诉说冤屈。

赵黼听是鸡毛蒜皮的家务事,皱皱眉,复退了回来,指了指前方道:“县衙不远了么?”

那向导正也打量,闻言忙道:“最多一刻钟就到了。”

当下才又加快步子,来至县衙,门口的公差见他似有些来头,便拦住要问,赵黼理也不理,只问道:“你们白知县可在?”

那公差不由道:“在。”

忽然想起来,才要问是何人,赵黼已经背着手,自顾自走了进去。

那公差急得才要叫,向导忙拦住两人,低低道:“快别乱嚷嚷,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是晏王世子殿下。”

两个公差目瞪口呆,他们都是本地之人,虽在衙门当差,可论理说,本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什么皇亲国戚的,如今竟听说世子降临,不免各自惊啧,又后怕,幸喜方才不曾得罪。

且说赵黼进了县衙,仍是闲散地边走边乱看。

谁知正遇见县丞跟主簿商议了事儿退出来,猛然见了此人大模大样逛了进来……主簿尚不知如何,那县丞先是一呆,继而紧走两步,深深地行礼下去:“不知是世子殿下降临,有失远迎。”

原来昔日白清辉前往余杭之时,县丞也随行在侧,因此竟是见过赵黼的。

主簿闻言,大惊失色,忙也上来见礼。

赵黼懒怠理会,只“嗯”了声:“白知县在哪里?”两人战战兢兢,亲自引路。

将到书房之时,赵黼道:“我自去见他,你们不必跟着了。”两人方又小心退了。

赵黼也不声张,只悄无声息地往前,经过那半开的窗户之时,往内看去,——却见白清辉端坐在书案前,身形端直,不苟言笑正看公折。

赵黼不由暗笑,心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再过两年,又是个白四爷了。”

他便来到门口,轻轻在门扇上扣了一下儿,又咳嗽了声。

那边清辉听见动静,便抬眸看来,当看见是赵黼之时,眉间忽地细微皱蹙,却直直地盯着他,一时并没开口。

赵黼略觉奇怪,旋即笑道:“怎么了小白,是不是看我亲自过来找你,觉着受宠若惊啊?”

清辉盯着他瞅了会儿,才起身行礼,又道:“世子既然前来,如何不叫人通报?”

赵黼啧道:“你这丁点儿大的地方,哪里有这许多规矩,我也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自顾自上前,就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他虽然坐了,却并不安生,握着扶柄左顾右盼,上下左右地打量,才又笑道:“小白,你这儿虽然小,不过倒也算干净清雅,跟你倒是有些相衬。”

清辉并不落座,问道:“世子是特意来探望我的么?”

赵黼道:“不然如何?”

清辉垂眸道:“我以为,是有些什么军需上的事,需要本县协助。”

赵黼笑道:“瞧你说的,若是公务,何须我亲自走一趟。”

清辉点了点头,忽然走到桌前,看了眼原本的卷册,便掩起来,道:“世子稍等。”

赵黼还未如何,清辉竟起身走到门口,叫了个仆人过来,道:“奉茶来,再看看霍捕头在不在,若在,叫他即刻来见我。”

那小厮忙抽身而去,顷刻,果然奉了茶水。

清辉道:“世子一路前来,必然辛苦,喝口茶润一润吧。”亲自捧了一杯,送到赵黼跟前儿。

赵黼笑嘻嘻地看着他:“总算认得六爷了?也罢,受你的情。”便捧了茶来喝。

这会儿霍城因也来到,白清辉便又出了门,往旁边走开一步。

才要说话,想了想,又多走开几步,方对霍城低低说道:“你去小藤花胡同,看看典史料理的如何了,若是完了事,你便同她说……”竟靠在霍城耳畔,越发密语了几句。

霍城疑惑不解,但见向来冷静缜密的县官如此吩咐,那自然是大有干系的,忙抱拳道:“属下领命。”转身疾风似的去了。

白清辉这才又回到书房,却见赵黼仍坐在椅子上,正吹着茶喝,他一边儿挑拣,一边儿咂嘴道:“这茶虽是新的,却是下品,味儿不太好。”

清辉不语,此刻忽然想起当年在京内崔侯府,赵黼也是这样挑剔云鬟房中茶水的。

赵黼见他静默,又道:“小白,你忙得很呢,来这儿也有一年了吧?”

白清辉道:“是,正是一年了。”

赵黼叹道:“当初听蒋勋说你来了这儿,我还吃了一惊呢,你要外放倒也罢了,那些大城富庶之地,哪里去不得,偏钻到这犄角旮旯里。”

清辉静静道:“世子言重了,不论去哪里,都是领皇命罢了。”

赵黼双眸烁烁,笑道:“跟蒋勋说的一样。不过,我却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跟你在这犄角里相见。”

清辉只得端了茶,自也喝了口,才道:“我也没想到世子竟亲自来了,是我的荣幸。”他的声音仍是那样清清淡淡地,虽说“荣幸”,面上的表情却仍一副“跟你不熟”。

赵黼不由笑了声,又站起身来,捧着茶来到窗户边儿,往外打量了会儿,忽然问道:“我听蒋勋说,当年在太平河畔,小白你曾说过,崔云鬟不会那样死?”

清辉见他竟提起云鬟,心头如有冰刺,只是他毕竟是个情不外露的人,竟仍是不动声色:“是。我的确曾说过。”

赵黼回身,探究看他:“为什么?”

清辉道:“因为我……同情崔姑娘。”

赵黼眼神微变:“同情?”

清辉似没发现他身上气息变化,垂眸淡淡道:“是,我同情她,明明是极好的女孩子,却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不愿相信她就此死去,故而那样说,对人对自己,若真的信了她没死的话,也算是一种心里好过些的慰藉。”

赵黼喉头一动,想笑,嘴角却只抽动了一下:“这样说来,你只是……想自欺欺人而已?”

清辉抬眸,眸色依旧冷澈:“是。”

赵黼终于笑了声:“你胡说。”

清辉问道:“如何胡说?”

赵黼道:“她不会死,我知道她没有死,或许就在这……”

偏偏说到这儿的时候,赵黼停了停,冷静如清辉,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双眼。

赵黼却又道:“就在这江南的某个地方。”说话间,便又转头打量清辉的书房。

虽然明知道他绝对看不出什么破绽来,清辉心中却竟仍难掩不安——这一刻,才感受到当初崔云鬟听说赵黼将去钱塘时候的那种感觉。

这位世子殿下,天生就有种叫人心跳失常的能耐。

清辉又喝了口茶,才问道:“何以见得?”

赵黼不答,只仍退回椅子上,却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拄着腮,目视前方,有些发怔似的。

清辉端详片刻,忽然道:“世子,世子莫非,还想要找到崔姑娘?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也许真的已经……故去。”

赵黼拧眉看他,瞳仁微微收缩。

两人目光相对,清辉心底仍有一句话,微微窜动,极想要说出口来,可是望着赵黼如斯警觉明锐的眸色,却仍是死死按捺住。

清辉垂了眼皮:“世子见谅,是我失言了。”

赵黼反应过来,却又恢复了原先那嬉笑无忌的模样,道:“罢了,还是不说这个了……对了,你仍跟季陶然书信来往么?”

清辉顿了顿,才“嗯”了声,赵黼又问:“那你来此,令尊可放心么?”

清辉不言,赵黼噗嗤一笑,却又口没遮拦道:“四爷真够狠心放心的,若我有这样出色的好儿子,早捧在掌心里,千疼百爱去了,哪敢放他出来这龙蛇混杂的不知名地方儿呢。”

这话虽有几分冒犯,但也只有他能这样若无其事地信口乱说。

清辉素知他的性情,也并不在意,只道:“父亲自有公务,何况我也大了。”

赵黼却倾身细看他,笑吟吟道:“小白,别怪哥哥没提醒过你,你出来一年了,可知道京内也有些变化?那个什么……什么朱三小姐的……听闻已经住在你们白府里了,只怕很快要成了你的继母了呢。”

赵黼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谁知白清辉波澜不惊道:“这个我早就知道,原先没出京之时,姨母就在府里了。”

原来这户部尚书家的三小姐朱芷贞,从来都极心仪白樘,先前因亡姐的关系,也常跟白府来往,名为亲戚相关,实则是大有再续姻缘之意。

白府内的白老太太等人,也有意撮合两人。

只不过因白樘向来公事繁忙,对朱芷贞也甚是冷淡,偏生凑巧,每当白府内欲谈论婚嫁之时,白樘都有公干出城。

朱三小姐苦捱良久,毕竟年纪有些大了,京城内又有些风言风语,终究耐不住,加上府内催促,便嫁了新科状元陈威。

谁知两人成亲之后,三小姐总觉着陈状元似不很如意,又忍不住心里暗暗把陈威跟白樘做比,竟觉着人品、相貌、官职等……哪一点儿也不如白樘,渐渐地将夫婿弃如敝履,而白樘却仍是天上月。

三小姐心里懊悔,每每冷言谤丧等,流露出来。

陈威却也心明,也看出夫人离心离德,两人勉强过了两年,便和离了。

自此后,朱三小姐竟一门心思地盯着白樘,又因毕竟是嫁过人了,不似做姑娘时候腼腆,起初还借着亲戚关系,隔三岔五地在白府里住上几日,奉承白老太太跟一干女眷,讨了女眷们欢心后,就借口要照顾白清辉,竟有个长住的架势了。

此时京内人人皆知,一时曾传为异闻。

得亏白樘几乎镇日都在刑部,要不然就出外公干,一去数月不回,极少在府内盘桓。

而满朝文武以及京内百姓们又素来知道白四爷的为人,才不曾传出更多不堪流言。

但虽如此,到底白樘得罪的人也不算少,因此那些对头便抓着这点儿,暗中编排了些谎话……倒也蒙蔽了一些不辨是非的百姓等。

此刻在书房中,赵黼说罢,见白清辉面沉似水,淡然不惊。

赵黼便摸着下颌道:“原来你早知道,看样子她果然就看上四爷,不准备撒手了呢?你难道一点儿芥蒂都没有?”

清辉道:“我如何想法不打紧,父亲自会拿主意。”

第200章

听了白清辉的回答,赵黼大笑两声,道:“妙极妙极,你们父子可真是同声一气。”

又问道:“是了,你好歹出来这许久,白四爷可来探望过你不曾?”

白清辉摇头,片刻才慢慢答道:“我听说父亲曾为了一件案子经过本地,可并不曾跟我见过面儿。”

赵黼挑眉又笑:“这可是本朝的三过家门而不入么?不知是什么案子,需要四爷出马?”

白清辉依旧平静,道:“此事并未大肆传扬,是以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后来因猜测,去年本地跟周遭数县有金铺子连环被抢,想必是因此而惊动了刑部。”

赵黼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样大事,又发生在你的辖下,按理说四爷该告诉你才对。”

清辉道:“父亲行事从来自有主张,雷厉风行,想必觉着找我也无济于事,故而连耽搁也不曾。”

清辉说完,便又看赵黼道:“世子好似……对我父亲的事很感兴趣?”

赵黼才笑道:“哪里,不过是跟你见了,便闲话而已。”

如此又说了半晌,眼看天色不早了,赵黼便斜睨他道:“小白,今晚上我在你衙门里睡一晚吧。”

清辉一默,继而点头:“世子若不嫌弃此地简陋狭窄,自然欢迎之至。”

当下,清辉便叫人去准备下榻之处,赵黼因想到先前来时他正批文,又缠了他说了许久的话,自是耽搁了“白知县”的功夫。

赵黼便体贴道:“如今你不同往日,也是正经儿官吏了,你且忙,不必理我,我自己到县衙里转一转就是了。”说着,起身往外。

不料白清辉心底有事,转念间竟道:“世子难得来一趟,好歹要一尽地主之谊,我陪你。”

当下白清辉陪了赵黼出外,从书房一路沿着小径往花园而行,赵黼眼见这院子虽仍见逼仄,也并没什么百草千花,只墙角处有几棵芭蕉树,院中却零零散散地只栽种了十几棵玉兰树,于秋风中萧萧肃肃。

因是深秋,花儿早凋零了,地上厚厚地草荫枯黄中依旧透着几丝绿意,细长茂盛如美人长发,看着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赵黼随意看了半晌,回头对白清辉道:“好好,这个地方合该是你的。”

正在此刻,忽然见廊下有两个公差从门前经过,一个说道:“你不明白,原本还哭的什么似的,听闻要捉那马大进监牢,这一家人忽然又好了?反齐齐数落典史的不是。”

另一个问道:“居然敢如此?”

那人道:“可不是么?这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敢向典史动手,真真气死人也!幸亏霍捕头及时赶到……”

另一个也咬牙道:“叫我说,下次不必理会这些浑人,任凭他们互相打死……”

声音渐远,很快离去。

赵黼听见了,又想到方才白清辉唤霍捕头之事,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也不以为意,只对白清辉道:“你这小城里倒也热闹,我来的时候,就听什么马家驴家吵嚷一片,可见你当这芝麻官儿,必然也不轻松。”

白清辉正盯着那门口,闻言垂眸:“是。”

赵黼见他眼睫长长地抖了抖,不知何故,只当他是心系公务罢了,便道:“不过也算一番历练,好了,知道你忙,咱们回去吧。”

当夜,赵黼在县衙用了饭,那老仆只知道来了一位客人,于是把素日白清辉吃的饭菜,又加了两样儿罢了。

赵黼虽有些习惯了南边的饭食,见了这色香味皆少的一桌子,但白清辉却泰然自若,不觉又取笑道:“我真真儿疑心你们府里是把你虐待长大的,如何什么样的东西都咽得下口。”

白清辉道:“只需想想,世间尚有许多饥寒不足的人,就甘之若饴了。”

“胡说,胡说,”赵黼正拿着筷子,一脸嫌弃地戳那条咸鱼,又道:“另外,这条鱼死了有半年了吧?如何不让它寿终正寝?”

白清辉啼笑皆非,只得不理他。

好歹那老仆识相,特准备了一坛子女儿红,赵黼才喜道:“这个合我的意。”因白清辉不喝酒,他便自斟自饮起来。

谁知晚饭尚未吃完,外头有公差匆匆来到,白清辉见神色不对,起身出外。

公差满面焦急,报说:“大人,大事不好,霍捕头出事了。典史已经去了小藤花巷,让我来告知大人。”

白清辉脸色微变,还未说话,就听身旁有人道:“出什么事儿了?”

清辉回头,才惊见不知何时赵黼已经走了过来。

那公差知道他身份尊贵,不敢不打:“禀告世子殿下,有人告霍捕头杀人。”

赵黼闻言,不惊反笑,对白清辉道:“小白,你瞧瞧你,这差事做的,风生水起,这种事儿也竟能遇上。”

白清辉哪里有心思跟他玩笑,只道:“世子且先用饭,我去看看究竟再回来相陪。”

赵黼一把拉住:“我正愁没趣儿呢,这会子还吃什么,跟你一块儿去。”

灯光之下,赵黼竟看见白清辉的双眸有一刻的锐色闪烁,正有些诧异,白清辉方道:“人命关天,这并不是什么有趣之事,何况偏僻小地,若知道世子前去,只怕众人惊动,有碍查案,还请世子见谅。”

赵黼听着有几分道理,便又哼了声,道:“好吧,知道你又要公事公办了,六爷乐得自在吃喝呢,你去奔波就是了。”

当下清辉才忙随公差出了衙门,且走且说,白清辉才知端地:原来先前小藤花巷的那老马家,竟出了大祸事。

白日里因马大醉酒行凶,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众人见情形不对,逼得报了官。

云鬟带人赶到后,马大兀自醉醺醺地,见云鬟询问状况,他非但不惧怕,反而仗着酒力,出言不逊,最后还忍不住动手动脚起来。

幸而两个捕快在旁护着,把马大一把推在地上,喝道:“不许对典史无礼!”

那马大跌的厉害,却又爬起来,冲上前更加要打要杀,云鬟见闹得的确不像样,便吩咐捕快将此人带回衙门处置。

谁知一声令下,最先跳出来造反的竟是马家二老,两人拼命拉住儿子,又百般求情。

云鬟因见马大娘子跟马老汉头上已经带伤,且这马大目中无人,连官差都要打,自然不肯放过。

两下相持,马家的人一看如此,顿时便翻了脸,不似先前一样数落儿子的不是,反而埋怨先前不该报官,又控诉官差不近人情,“无事生非”。

他们一边儿说一边儿挣扎推搡,把公差气得七窍生烟,又因是两个老家伙,不敢十分用力跟他们拉扯,生恐伤了人,因此一时竟无法撕攞开来。

不料那马大见爹娘架住了公差,他便从地上爬起来,装疯卖傻地又向着云鬟冲过去,口中且不三不四地说着。

正在此刻,幸而霍城赶到,一把攥住马大的手腕,往外一掀,轻而易举将人掀翻在地,喝道:“大胆,你想干什么!”

马家二老见状,忙扑上来,小心翼翼拉扶起儿子,哭天叫地,嚷嚷不休,就仿佛受了天大冤屈,马婆子还叫道:“没天理的,捕头打死人了!”

那马老儿则道:“这本来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何须你们来插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虽叫的厉害,却都害怕霍城的身手,因此不敢再造次。

云鬟见这一家人都是奸刁之辈,而外头围观众人也越来越多,也有几个马家的亲戚,仿佛也有袒护之意,蠢蠢欲动。

云鬟同霍城对视一眼,因上前一步,喝道:“住口!”

马婆子哭声一收,四个人都看着云鬟,云鬟道:“既然说是家务事,不必官府插手,那在场各位都有个见证,以后若是有好有歹,不要再赖官府。”

马家二老立刻转怒为喜,道:“这次不知是哪个小挨刀的报了官,并不是我们的意思,以后自然也不会了,绝不再劳烦。”

当下云鬟便跟霍城出了马家,霍城就叫跟来的公差先行回衙门。他却陪着云鬟回了可园。

谁知先前,霍植来可园相报,说是马家出了事,马家的人竟口口声声说杀人的是霍城,还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