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暖暖手

由于从前经常帮着明珠去厨房传话,素兰做这种事也很有经验,当即换了素锦等人过来伺候明珠,她自己叫了两个小丫头跟着,打了灯笼去厨房,安排精美可口又饱腹好消化的吃食。

厨房里如今是李全新管着的,自然是要以王妃马首是瞻,素兰的话才传到,值守的厨娘便风也似地动了起来,很快就做好了吃食,让粗使婆子提了跟着素兰送到前头去。

宇文初正神色凝重地和一众幕僚、手下说话,听说王妃使人给他送吃食来了,心里由不得浮起一层异样的感觉。从前不是没有人眼巴巴地给他送上“自己亲手做”的各种宵夜,但他通常都是不吃的,客气点无非就是让人接了放到一旁去,人都不肯见,还嫌烦。今天明珠使人给他送宵夜来,他当然知道不会是她亲手做的,却为她这份周到感到高兴,又有些巴望她能亲自送来。

魏天德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不高兴,忙轻声道:“王妃还让厨房准备了几位先生的……殿下若是不想吃,奴婢让素兰带回去?”

自己是先跟着明珠吃过一顿的,这几个幕僚和手下却是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被自己抓过来了,想必这会儿也是饿得厉害。难为那样粗心大意的人居然能替他想得到这些,不肯来前面大概也是生怕打扰自己吧?女人和男人始终还是不一样,难怪得说男主外,女主内,娶了妻子和没有娶妻很是不一样。宇文初这样一想,心里就特别高兴,含着笑温言道:“王妃让人给诸位先生送了吃食过来,是本王疏忽了,想必诸位已经饿坏了,先把手里的事放下,吃饭吧。”

底下一群人全都高兴起来,纷纷夸赞王妃贤淑周到,实在是王爷居家必备的好王妃,待见着送进来的精美吃食,就又欢喜得不得了,差点没把明珠捧上天去,纷纷说是自己沾了王爷的光。

宇文初明知他们一半好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却觉得明珠当得起这份称赞,半点不谦虚地含笑听了,因行事失败而带来的郁闷也减轻了一多半。见众人吃好喝好,素兰领着人收拾了杯盘碗盏退下,便叫魏天德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魏天德紧赶慢赶追上素兰,含笑讨好道:“素兰姐姐,殿下让我传话给王妃,让王妃不要等他,先行歇息,他处理好公务就会尽早回去。”

素兰辛苦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于是欢天喜地的谢了魏天德,忙着回去禀告明珠。

后院里女人的地位来源于娘家的权势、以及男人的宠爱和敬重,明珠懂得这个,也知道素兰是为了她好,不过她早就明白了,娘家的权势、男人的宠爱都只能保得一时的风光,保不住一世的安稳,还得靠自己才行。但素兰这么高兴,她也不会打击素兰,微笑着先去睡了。

睡醒一觉,身边还是空的,宇文初还没回来。便又翻了个身,放心大胆地摊开手脚躺平,正昏昏然中,外面传来素锦等人的问礼声:“给殿下请安。”

宇文初回来了!明珠连忙往床铺深处滚进去,裹紧被子翻身向里闭上眼睛,越想睡着越睡不着,耳听着宇文初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衣料摩擦的悉索声响起,接着床铺轻轻一沉,幽淡甘凉的沉水香瞬间充盈了鼻腔。

一只手探过来搂住她的腰,宇文初如同游鱼一样地贴了上来,将额头抵住她的颈背,低声说道:“真是入秋了呢,夜里竟然有些凉,王妃替我暖暖手。”

明珠闭着眼睛装睡不动,他便道:“听素兰说王妃今晚没有好好吃药?若未吃药,那想必就是好了,白日王妃曾说身子康健就能让我欢喜的,还记得否?”

明珠连忙道:“我睡着了。”想想不对,就又改口:“我刚才做噩梦了,很不舒服。”

“是么?”宇文初忍着笑一用力,将她拉过来面对着他,“我抱着就不会做噩梦了。”

明珠只好装可怜:“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行,我还没好呢,等我好了再那个,行吗?”

“那个是什么?”宇文初笑了一声,手指在她的背上恶作剧地挠了几下,见她全身都绷紧了才放开她:“那不许你背对着我。”

二人仰面躺着,明珠就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直愣愣地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迷迷瞪瞪地闭上眼睛,宇文初却翻了个身,一手支颐,抓起她铺在枕边的一绺长发放入齿间,慢条斯理地撕磨着,“擦擦”作响,就像耗子啃柜子门似的,明珠听不下去,睁眼朝他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黑幽幽的眼睛。

“睡不着么?”宇文初朝她嫣然一笑,“长夜漫漫,不如我们煮茶夜话,好好聊聊?”

“聊什么?”明珠真的有些累了,前几日中的那次毒,虽然不深,到底是对她造成了损害,只要坐立的时间一久就会忍不住发困。若不是他突然回来又吓唬她,这会儿她已经睡着了。

“什么都可以聊。”宇文初自然而然地探手将她拉入怀中,低声道:“譬如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啊,譬如说你喜欢什么啊,譬如说你喜欢谁讨厌谁什么的,都可以说。”

小时候的趣事吗?明珠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发现年代隔得太过久远,她居然好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便只将那印象深刻的事情捡了说:“说起来,殿下觉得我四哥这个人怎么样?”

“四舅兄么?”宇文初的声音不带半点喜恶,“四舅兄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脾气也很怪呢。”明珠打起精神,趴到他胸前,轻声道:“他是个可怜人。”

“哦?”大抵是她的动作取悦了宇文初,宇文初的声音听上去要感兴趣些了。

明珠凭直觉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便又往他靠近了几分:“四哥的生母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歌姬,身份低微,素有心疾,连姓氏都没有,他出世时重伤母体,几乎母子阴阳相隔。后来这位姨娘虽然保住一条命,却是孱弱不堪,常年服药卧床,听说是路都走不得几步的……”

第209章 情不自禁

“那一年,四哥没和任何人说,悄悄爬到树上去粘蝉,乳母找不到他,又不敢去和父、母亲说,只能和姨娘一起悄悄去找。四哥就想和姨娘开个玩笑,从树上悄悄下来吓唬姨娘,估计是那位姨娘焦虑过度诱发心疾的缘故吧,这一吓就吓出了大问题。”

明珠摇摇头,叹一口气:“总之那位姨娘再也没有救过来。许多人便说四哥克死亲娘,他是庶出,生母身份还低微,关于当年他的生母为何能进门还有许多不好听的传言,为这许多原因,他在家里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我猜他是有些怨恨父亲的,可他待我是真的很好,我总希望他能有好日子过。”不要死,不要死得那么凄惨,至少可以多享受几分这人世间的温暖。

“你是希望我好好待他么?”宇文初将手抚上明珠的脸颊,惊讶地发现她的眼角竟然有泪,不由失笑:“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如此爱哭。你算算,这些天里你对着我哭过多少次了?”

明珠立时忘了刚才的感慨和伤悲,气势汹汹地道:“殿下好意思说么?若不是您总是惹我欺负我,我又怎会哭?您怎么不算算,自从我嫁过来,您惹哭我多少次了。”

宇文初笑着将她的头按在他胸前,“快别大声嚷嚷了,就这样好生呆着罢,我答应你,善待你的家人就是了。”哪怕他不太喜欢傅明正,却也不会因此就把傅明正怎么样。

这话对于明珠来说比什么都要好听,当即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脖子十分大方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甜甜地道:“我就知道殿下最好了。”

“既然觉得我好,那不如犒劳犒劳我?”

又不正经了,明珠默默地收回手臂,往枕头上蹭了蹭,大大地打个呵欠:“殿下,我其实有点怕,我这次中毒不会留下病根吧?这几日总觉得时不时的有些心悸。”

又在耍赖了,宇文初半晌才叹息一样地道:“我另外再替你找个好大夫来瞧瞧。睡吧。”

明珠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闭上眼睛,临了不忘问上一句:“今天那个事怎么说了?张焕他们怎么样了啊?伤亡不大吧?”

宇文初沉默了一会儿,含含糊糊地道:“还好,夜深了,明早起来再说吧。”

也是,这会儿就算是有什么事也不能解决,她也管不了,那就先睡吧,明早起来再说。宇文初说得没有错,这秋天的夜里是一天比一天凉了,睡着睡着,明珠总是觉得有些冷,便情不自禁地往身边那个散发着暖意的身躯靠过去再靠过去。

宇文初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轻叹一口气,将她搂入怀中,再轻轻替她压紧了被子,小心翼翼地在她鬓角落下一吻。从没想过的,有一天她居然会这样安静地躺在她怀里,有一天他竟然名正言顺地可以陪在她身边。

第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粉嫩白胖的小女娃,跟着傅相夫人入宫,被傅后抱在怀里,一双乌豆似的眼睛灵活地四处张望,见到皇父也丝毫不怯场。皇父才和颜悦色地和她说了两句话,她就敢去揪皇父的胡子,所有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傅相夫人更是吓得跪倒在地高声请罪。

被冒犯了龙威,皇父约莫也是不高兴的,可是才把脸沉下来,她便抱住皇父的脸十分响亮地亲了一口,再笑嘻嘻地喊了一声“爹”。

皇父愣了片刻,终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不但不怪罪她,反倒说她憨得可爱,不但亲手抱起她来,还叫人给了她许多赏赐。她得了好处,更是得瑟,紧紧抱住皇父的脖子一口一声皇姑父,尽其所能各种吹捧各种讨好,表示要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皇姑父,就是绝口不再叫“爹”。

当时他就忍不住想,这丫头究竟是真的错把皇父当成她亲爹了呢,还是发现不对劲了假装憨货以便躲过惩罚?如今看来,这厚脸皮的丫头,当时绝对是装的。

第二次见到她,她正趴在花园里的草根下翻找虫子,福宁走过去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他本以为她一定会哭叫起来,再让傅后狠狠收拾福宁一顿。正想上前去解决这事儿,她却半点哭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抬起头来看着福宁说道:“你踩到我了。”

福宁装聋作哑,牢牢踩着不动:“啊?你说什么?”

她便又重复了一遍:“你踩到我了。”

福宁不理,甚至还将脚用力旋转了一圈,她二话不说,抱住福宁的脚就将福宁狠狠摔倒在地,再利落地翻身骑到福宁身上去,抡起拳头对着福宁就是几下。

福宁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惊动了偷懒站在一旁瞎磕叨的宫人,他这才上去把两个人分开,她凶蛮得像一头小牛,他不得不用尽力量将她整个牢牢抱在怀里,她还使劲蹬腿去踢福宁,扭头看见是他还恨恨地骂:“你们兄妹俩是想要一起上吗?来吧,姑娘我不怕。”

他当时硬生生给她气得笑了,敢情傅丛的这个女儿眼里是丝毫没有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的,这得有多骄横啊。但没等到他开口,她便放声大哭了起来,说是手疼,他这才看到,她被福宁踩过的那只手,已经破皮并青紫红肿了,而这个时候,傅后和父皇正好从一边走过来。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给福宁背了黑锅,被皇父罚跪在烈日之下。虽然傅后替他求情,认为小孩子间的事情不用多管,父皇却认为他这么大的人,且是男人,还是皇子,又是长兄,居然看到两个妹妹不懂事闹矛盾,不但不懂得替她们解决周圆,反而去帮着福宁为非作歹,实在是不可原谅。反正大意就是,她们都没错,错的就是他。

他懒得解释,因为他太清楚不过,其时皇父错信杨子周,导致汉河决堤,沧州洪灾,死了许多的人,流寇遍地,哀鸿遍野,皇父要靠傅相平息动乱,因此不肯委屈了傅相的女儿,又舍不得惩罚因自己作孽而害得先天不足的福宁,所以只有拿他这个儿子来作伐讨好傅氏。皇父的儿子那么多,继承帝业有长兄太子,最宠疼的有周贵妃生的幼子九弟,如他这样夹在中间的,最大的用处就是替皇父排忧解难了。

第210章 忘不了我

早年母妃“明哲保身”的教诲是很有用的,他身份不如长兄太子占了嫡长正统,宠爱不及周贵妃所出的九弟,能依靠的不过是皇父的眷顾不忍和傅后的联合拉拢,再在他们的羽翼下躲过周贵妃的恶毒加害。父皇觉得需要他在这里跪着平息傅氏的怒火,那他便跪着,左右跪的不过是天地君父,为的母妃幼妹和自身的平安顺遂,算不得什么。

因此他便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晒太阳,当时年纪尚幼,很快就晒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特别想喝水。但宫人不敢给,福宁这个没良心的早就跑回宫去睡大觉了,甚至都没有把这事儿告诉母妃一声。反倒是傅相那个骄纵的女儿傅明珠,远远地站着看了他一会儿,跑去和他委婉地表示歉意。

她当时是这么和他说的:“你不能怪我,谁让你上去就冲着我动手的?你若是先骂福宁,或者是拖开福宁,那我也不会误会你是要对我动手。现在可好了,皇姑父也不肯听劝,罚你在这里跪。”就连道歉,语气里也充满了傲慢。

他不理她,她便蹲在他旁边轻声道:“要不,你别跪了吧。我替你看着,如果有人来我就喊你,他们都不敢乱说,不然我让姑姑收拾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果然就是被宠坏了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得。她以为她是在帮他,却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听了她的话,那么皇父也好,傅后也好,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从而对他另眼相看,他也就从老实敦厚的乖孩子变成了偷奸耍滑不可信赖的小坏蛋。皇父日理万机,又怎会不懂得究竟谁是谁非呢?因此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因为想要保持体力,始终没有和她说话。

她好像是有点不开心,又默默地蹲了一会儿,皱着鼻子冲他嚷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爱怎么就怎么吧!对着外头别说是我害的!说了我也不会承认的!”说完自己跑远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让宫人给他送了一碗解暑汤。

他觉得自己是懂事很早的那种人,若是九弟,大约会很有骨气的把那碗解暑汤给打翻了;若是皇兄,约莫会很傲气地让人端走;因为他们要保持自己的体面和骄傲,但他不是他们,他需要这碗解暑汤,他不确定自己若是中暑病倒,会不会就再也好不起来。所以他很高兴地喝光了这碗解暑汤,并且表示自己还要,她躲在远处的廊柱下偷看他,见他喝光了解暑汤,便朝他皱鼻子,表示鄙夷。但解暑汤很快又来了,而且是一大壶。

靠着这一壶解暑汤,他有惊无险地平安渡过了一次惩罚。因为这件事,母妃严禁他再靠近她,接着又是傅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荣明出了事,傅后不得不托病退后,周贵妃权势滔天,一时风光无两,他又很快到了出宫建牙开府的年龄,从此,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再无亲近的机会,就连说话的机会都几乎没有。她当然也就忘了他这个人,应该说是知道他这个人,却从来不曾放在眼里和心里去。

这宫中,能似她那般活得肆意张扬的人没几个,或许是羡慕,或许还有一点点嫉妒,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想要看她能走多远。他从母妃和宫人那里知道她的各种事迹,知道她脾气不太好,人也养得娇骄;从傅后那里看到她的字画,知道她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不学无术;看到她情窦初开,喜悦而崇拜地看着九弟,不胜娇羞;看到她在傅后的千秋宴上一舞惊人,出落得国色天香。

看到她傲慢骄矜甚至霸道不讲理地收拾与她不和的贵女们,却始终不曾做出过恶毒过分的事,实在是枉担了那个骄矜霸道的名声;看到她满怀热诚却被九弟嘲讽冷落,躲在暗处黯然神伤,转眼就又重振旗鼓,笑颜如花,实在是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看到她为安抚因独子暴亡而悲痛欲绝的太皇太后,可以整夜整天不睡觉,安静温柔体贴地陪在一旁,亲手试药熬汤,再累到靠着墙壁就睡着了溜到地上而不知,毫无风度可言,压根不像是讲究规矩礼仪的高门千金。

看到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不顾别人的讥讽鄙夷和讶异,小狮子一样地为九弟出头,担着傻白骄横的名头,只为护住喜欢的那个人;看到她为被幼帝迁怒的无辜宫人求情而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宫人因此丧命,躲到人后呕吐大哭,从此不再搭理幼帝,哪怕她知道那是每个人都需要讨好的皇帝。

他就觉得,这样的女子,是需要懂得她的人来爱护心疼的,不然落到了有眼不识金镶玉、凡事只会看到表层的凡夫俗子和蠢货的手里,便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跟着变成了被人踩到脚下的泥。而自己,当然不会是那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凡夫俗子和蠢货。

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她被皇父赐给了最偏爱的九弟,成为九弟保命的护身符;她的喜怒哀乐、明快忧伤、天真赤诚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她之于他,不过是个遥远的梦想和一份珍藏的少年情怀。她将要和九弟成亲,他几乎已经要认命了,却没想到,命运何其美妙,他在玉皇阁临空长廊的满天星光之下看到了她。

那天夜里的她,美得不像是这个尘世间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的仙女。又或者是看到了一个碰巧和她长得很相像的女子,但看到她在那里恶作剧地捉弄侍女,疯了似地飞旋跳舞,再用傲慢骄横的口气说家里若是不答应她退婚,她便要从那里跳下去,他便知道的的确确是她,傅明珠。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没笑出声来。但他很清醒的知道,她从来不缺人讨好殷勤,因此他板着脸走到她面前,成功地激怒了她并记住了他,从此再也忘不掉他。

第211章 善解人意

一步一步走来,她终究成了他身边的人,她爱他吗?他不认为,就算是认清现实,诚心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做夫妻,她也不会有他这样爱他,毕竟他默默地注视了她这么多年,她却只是在这一年里才看到了他,而且在前半年里还只是防备和不喜。她不喜欢和他做夫妻间最亲密的事,他不确定她是不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出于其他原因,但毫无疑问,她没有恶意,也懂得适可而止。

不管怎么说,此刻她在他怀里,安静美好,会眼红会嫉妒,没有把他推出去,把他看得牢牢的,想得到的也都在做,岁月那么长,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传说中,在手腕同一个地方长得有胭脂痣的人有宿缘,他和她便是如此吧?宇文初微笑着,再次小心翼翼地在明珠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再拉起她的手,将她手腕处的那颗胭脂痣和自己的贴合在一起,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沉沉睡了过去。

明珠是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清醒过来的,才刚惬意地想要伸个懒腰,就听耳边有人轻声道:“醒了么?”一睁眼,就看到宇文初放大了的脸,而她整个人都是贴在他怀里的,隔着薄薄的里衣,她能感受到小宇文初蓄势待发,气势很是吓人。

明珠顿时心跳如鼓,咽一口口水,顾左右而言他:“这天气果真越来越凉了,该添被子了啊。”

宇文初笑笑,并不来歪缠她,自起身下床,招呼侍女进来伺候盥洗。

他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

按他以往的德行,就算是没有把她就地正法,那也该是要占点便宜的,今日居然如此正人君子?明珠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宇文初了,更有点不习惯,她又怅然若失了。歪在枕头上看侍女服侍他穿衣盥洗,见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忍不住就要招惹他:“殿下可听说了?”

“什么?”宇文初伸开手臂,由着侍女替他披上紫色的罩袍,他的手脚修长,逆着光,配着这只有一品以上的大臣和亲王才能享受的华贵紫色,令人生出一种他其实往外散发着光晕的错觉。

明珠又想起了玉皇阁的那个清晨,他逆光而来,背着青山苍茫之色,面迎晨曦清冷微光,真是,让人没法儿不赞叹。她晃晃头,故意用酸溜溜的声音道:“莫非周女史和平女史还不曾邀请殿下么?她们凑份子备下席面酒水,要请咱们吃喝玩乐呢。”

宇文初这才回头看她,淡淡一笑:“邀请了,也答应了,你去么?”

说好亲自来她这里邀请的,结果么,她还只是听到素兰转述,正主儿人影都不见,原来重点不在她这里,而是放到他身上去了。大清早的来膈应人,明珠忘了首先提起这事儿来的人是她,忍不住噘着嘴道:“殿下希望我去么?”

宇文初好笑地看她一眼,示意给他整理服饰的侍女退开,自己走回床前来看着赖在床上全无姿容仪表可言的明珠轻声道:“那你希望我去么?”

明珠翻个白眼:“我说不去您就不去啊?”

“是。”他几乎是飞快地回答了她。

明珠反倒愣起了神,好一会儿才朝他笑起来:“和殿下开玩笑的呢,您可是答应过把她们全部送给我的,她们请吃饭,当然要去。”

宇文初摸摸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道:“看在我陪你躺到此刻的份上,愿意起来和我一起共进早膳,再陪我一起去昨日死伤的侍卫家中慰问么?”

明珠立刻收起了拈酸含醋的心,收了笑容正色道:“死伤严重么?张焕还好?”那一群人里,她认识并能叫出名字来的人只有张焕。

“他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宇文初微皱了眉头,“死了一个,伤了三个,那条密道一直通到隔了几户人家的一个院子里,密道里找到两个死人,主要的人给逃走了。”

也就是说,白白死伤了这么多人,还让人给逃走了!!!像宇文初这样老谋深算的人,估计会郁闷得不行吧,难为他还有心情陪着她说话,肯定是怕自己瞧不起他,所以假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明珠自觉窥破了宇文初的心情,十分同情地宽慰道:“至少咱们把他那个地方毁了,他再也不能利用美食来干坏事了!实在是太过阴险狠毒了啊,那些人肯定是死士,就算是抓住了也不会说的,所以殿下无需自责。”

“你说得对。并不是全无所获的,我拿到了一份要紧的文书。”宇文初只当她善解人意,朝她微微一笑,神情真是温柔极了。

“那就好。”明珠很是好奇他究竟拿到了什么文书,却又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问,问了大概也不会得到确切的答案,便走到妆台前坐下来对镜梳妆:“殿下一定不会放过害我的那些人吧?”

“那是自然。”宇文初顺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枝白玉簪递过去:“用这个吧。打扮得素净一点。”

素兰躬身接过,宇文初在镜前站了一会儿,大抵是觉得这样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看明珠梳妆有点不太妥当,便走到窗前去看书。

这个男人,动起来时十分有精气神,坐下来便像是一幅画,饮茶也好,看书也好,甚至睡着了也好,都是一幅画,赏心悦目。明珠从镜子里偷窥坐在窗边看书的宇文初,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看到宇文初抬起头来朝她这个方向看,黑幽幽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她,再朝她温柔一笑。吓得立刻把眼神飘开,假意低声吩咐郑嬷嬷准备将要用到的慰问物品和钱财。

居然还懂得主动担起女主人的责任来,安排的东西也不错。宇文初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再次低头看书。

早膳比昨天要丰盛了许多,但尝过了昨天的美食就觉得没意思了,明珠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唉声叹气:“都怨殿下昨天带我去吃那些东西,如今我吃着什么都不好吃了怎么办?”

宇文初笑笑:“那就多饿上几顿。如此便好吃了。”

明珠噘嘴:“一点不心疼我的,恩爱夫妻难道不该是想法子延请天下名厨替我解馋吗?”

“你想要这样?”宇文初放下筷子,接过素锦捧过来的茶盏漱口。

明珠随口道:“那殿下肯么?”

第212章 两位女史

“这有何难?只要能讨王妃欢心,本王这点钱还花得起。”宇文初推过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喝了它,我就为你延请天下名厨。”

“殿下一定要说话算数。”明珠赌着气,很快喝完了一碗平时最讨厌吃的小米粥,自觉满嘴小米的味道,又忙着吃了一块胭脂鹅脯压一压那淡味儿。

宇文初便叫魏天德去告诉李全新:“让他好生打探着,给府里寻几个好厨子来,最好各种口味各大菜系都要有,特别是做小吃食的,不要吝惜钱财。”

乖乖,素来不讲究这些的英王殿下居然愿意为此大出血!这都是为了讨王妃的欢心啊,魏天德吸了一口凉气,悄悄看一眼明珠这个“红颜祸水”,却行退下。

“我吃好了,咱们这就走?”明珠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期他居然真的说到做到,忍不住飘飘然起来,娇俏地把手伸给宇文初。

宇文初不负所望地牵上,明珠便娇俏地靠过去,装成羞答答的小媳妇儿似的落后他半步,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门,嘴里说个不停:“我让人准备了布匹、米粮、油肉,还有银钱、药材,殿下觉着如何?伤者家中给五十两银子,死者准备了祭品,另外再包两百两的银子,日后再给他家每月二两银子慰籍孤儿寡母,当然银钱的事还要殿下点头首肯……”

话音未落,就见廊下整整齐齐地站着两个美人儿,一个是周女史,一个是平女史,两个人都打扮得清新素雅,格外精致。大清早的就给人添堵,明珠顿时满腔恼恨,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女史怎么来了也不使人通传?”

周女史和平女史对望一眼,一起行礼下去,再由周女史上前半步回话:“殿下和王妃正在用膳,妾身们不敢轻易打扰。”又将备下宴席请两位男女主人吃喝的事说了,静静地垂着头听回话。

明珠恼恨她二人背着自己先去请宇文初,理所当然地要给个下马威:“此刻不好答应你们。”

周女史和平女史都十分震惊,就算是王妃不想她们这些人和殿下多接触,那也不能这样理所当然地当着殿下的面就这样回绝了她们吧?

明珠轻描淡写地道:“我和殿下有急事要立刻出去,以及,最近府里都不要宴饮了,不合适!”借口都不用找,府里的侍卫为宇文初卖命死的死伤的伤,他这个主人当然要表示哀悼才叫仁义。不然,那边人家在办丧事,他却在这里带着一群姬妾欢歌笑语的宴饮玩乐,那不是让人寒心吗?

周女史和平女史不止是震惊了,简直就是话都说不出来,至少也该有个原因吧?就这样蛮横地拒绝不说,还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直接就说最近都不合适,那是要怎么办?

周女史见宇文初神色平静,目不斜视,知道他是完全赞同明珠的,便赶紧安静顺从地低下了头。

平女史却没这么有眼力见儿,含情脉脉地抬起眼来看着宇文初,刚想说几句好听话表白表白,明珠已经皱起眉头呵斥道:“还不退下?”

平女史顿时可怜兮兮地蹙起眉头来,明珠冷冷地道:“没人教你规矩么?我和殿下有急事要外出,你却拦在前头不肯走?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是要请家法么?”这可不是表现宽和的时候,她已经发了话,居然还敢多嘴,那就是藐视她这个主母的权威,平女史要是真敢多话,她还真敢叫人动手。

周女史忙拉了平女史一把,躬身下去,轻言细语地道:“王妃息怒,平妹妹她人要憨直一点,其实并没有坏心。”

憨直?其实是在说平女史生得蠢笨吧?可真会说话。明珠瞅了周女史一眼,挽住宇文初的胳膊,雄赳赳地随他一同下了台阶,自往前方去了。

周女史和平女史等二人走远了才敢站起身来,平女史踮起足尖痴痴地看着宇文初的背影,轻声抱怨道:“王妃真是威势十足,殿下原来就喜欢这样的。”

周女史并不答话,看一眼立在门前的几位嬷嬷和素梅等人,轻声道:“走吧,既然殿下和王妃不能赴宴,那就先让厨房里暂时不要采买,不然有些时鲜买来就坏掉了。”

英王殿下虽然平时没有克扣大家的饭食衣着,但也不过是刚好够过日子罢了,要准备这么一场宴会,那也是要花好些钱的,看这位新王妃的样子,定然是挑嘴又挑剔的,必须得多备些银钱才妥当,半点都浪费不得。

平女史瞟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姐姐最是周到,难怪先帝爷会从一大群人里选中了你,殿下也把整个北苑的人都交给你管着,太妃娘娘也对你青眼有加。这次她们说要把钱交给我俩保管安排,我也是说全都给你支配,我只生着一张会吃饭的嘴,全不似你,会写会看,还会打算盘。”最后那一句“会写会看,会打算盘”说得悠扬婉转的,听上去就别有意味。

周女史看着她淡淡地道:“看在我俩一同从宫中出来,又一同守在这王府里许多年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不要替别人瞎操心,管好你自己。”临了再加一句,“殿下不喜欢轻浮之人,你难道不知道?”

平女史也恼恨起来:“可我就是这样的人。白生了这么一副容貌,却只能日日独守空房,莫非要我老死在这北苑之中,临死还连男人是个什么滋味都没尝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