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四喜长年累月泡在冷水中的手不论冬夏都显得有些虚肿发红,她笑一笑看穿了四喜也点儿小心思道:“你更关心工钱对吗?”

“嗯,每个月的工钱只有三钱银子,虽说比外头高了些,可还是不够用,爹病着,两个弟弟还小,家里就靠娘一人操持,就算我什么都不用,三钱银子也很紧,何况将来还要给弟弟盖房子。”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了下去。

安南与大明一样以金银为货币,三钱银子的月钱虽说比大明低了些许,但与安南当地消费水平低也有关系,一般来说是够用了,只是要养那么多口人确实艰难了些。

“我曾听柳妃身边的人说起过,因为王子刚大婚,王妃和朱妃的用度又要花上很多钱且半点省不得,所以最近府中银子吃紧,柳妃有意削减府中其他开支,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减少咱们的月钱,唉,到时候日子更难过了。”四喜愁眉苦脸地说道,不待拂晓言语,她又重重拍了一下旁边墙壁恨恨道:“怪来怪去还是怪王妃,要不是她一个人要占去好大一份银子,柳妃也不至于被迫缩减咱们的工钱,她要是不来该有多好。”

拂晓正一正鬓边梅花银钗道:“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不是还没减吗,也许只是传言而已,我相信这件事王妃并不知情,否则一定不会同意。”

“她?哼,她才不会管我们死活呢。”四喜对拂晓的话嗤之以鼻,不过她对拂晓印象倒还不错,当下道:“对了,朱选侍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这后院的路不似前面那么平整,你刚来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绊倒。”

见晚蝶已经洗完了那一大盆衣裳逐温颜笑道:“无妨,我认得,下次得空再来找你聊天吧。”

为怕四喜怀疑,拂晓带着晚蝶绕到后面一排平房中等到四喜回自己房间后方才走出后院回到来仪阁。

在抿一口温热的茶水润一润嗓子后,拂晓冷笑道:“本宫尚未踏出来仪阁半步外头就已经将本宫传成了妖魔,若踏出了来仪阁还不知道该传成什么样了。”

晚蝶已经明白了拂晓今日这么做的用意,在得到她同意后将适才一边洗衣一边竖着耳朵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听得诸人气愤不已。

“公主,照奴才说应该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乱嚼舌根子人云亦云的奴才,省的他们坏了公主名声。”

“不可。”杨全当即阻止了宁福的话,“公主这样做固然痛快但实际上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后患无穷。”

“不错。”拂晓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本宫如何能做,谣言固然要纠正,却是用另一种方法。”

无声无息的笑被橘红色灯光照得无一丝黯意,她的沉默差不多该结束了,她朱拂晓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任人欺凌的主。不论大明,不论安南,她要得到自己应得的一切。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反击

第六十四章 反击

夜色匆匆而过,在翌日清晨在一番装扮后。拂晓头一回踏出了来仪阁大门,锦衣华服,珠玉步摇,无一不昭示着她的身份,所过之处下人纷纷跪下请安,待其走远后又都无一例外地以好奇的目光打量她的背影,均是奇怪王妃今日怎么突然想到出门。

当拂晓的影子被朝阳投映入花厅时,正在用早饭陈相允和朱如水、柳青青皆是一愣,谁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还是朱如水反应最快,放下细腻如白玉的瓷勺起身笑吟吟道:“王妃怎么突然来了,倒把咱们吓了一跳。”

“怎么?本宫不能来吗?”说着提裙以优美致极的步态入内走至陈相允身边弯一弯身软声道:“妾身见过殿下,多日来妾身身子不济一直未能陪同王子,实在于心有愧,而今妾身身子已经在好,不必再单独在来仪阁用食,可以每天来花厅陪殿下和几位妹妹用食,如此也热闹些不是吗?”

她刚一直起身,柳青青已经忙不迭弯下身去见礼,惶恐之余连忙叫人端了椅子和碗筷过来,赔笑道:“青青不知王妃要来。没有准备这些,望王妃恕罪。”与含笑相望却一直没有见礼的朱如水比起来,青青谦卑了许多。

拂晓移步坐下客气地道:“不知者不怪,本宫何曾是不讲理的人。”轻笑间她转头向未发一语的陈相允道:“王子你说是吗?”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屈居来仪阁十数日,今日一朝跨出必然有备而来,且看她打的是什么算盘。这样想着,他亦笑道:“当然,王妃乃大明公主自幼熟读经书,自然知书达理。”

莞尔一笑后拂晓执起了筷箸,因有朱如水在席上,所以有不少明朝点心小菜,席间四人皆无言,只安静地吃着,偶尔抬头看一看,一顿饭下来略显沉闷。

青青最是忐忑不安,许是因为在明朝拂晓给她的印象太深,她对拂晓一直有几分惧怕心理,坐在她旁边如针毡一般,万分不自在。

吃完最后一口粥,拿茶漱过口后对已经起身的陈相允道:“殿下要出去吗?若不急的话妾身有些话想和殿下说。”

“好,那小王就洗耳恭听。”他重新坐回椅中,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出此来的真正目的,青青与如水都已经用完了早饭,但皆没有出去的意思,均想听听朱拂晓到底想说什么。

拂晓在椅中微微欠身,神色严肃地道:“妾身昨日在府中偶然听到下人间谈论妾身与如水的事。”

听得与已有关,朱如水眼皮一跳。目光在一瞬间划过凌厉之色,但也仅止于此了,并没有说什么,只静静望着拂晓。

拂晓叹然道:“他们说因为妾身与如水嫁入王府使得王府开支大增,柳妃为使府中开支均衡不得不想法节源,缩减下人的工钱。虽说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但下人赚钱本就不容易,再行缩减他们度日岂非更加艰难,妾身如何忍心他们因为妾身而被剥夺本就不多的月钱。”

听到这里青青连忙坐解释:“启禀王子和王妃,因府中银子吃紧,青青确实想过个办法,但正如王妃所说,下人度日本就不易,再行削减恐会影响他们生计,所以妾身一直犹豫未决。”

朱如水拭一拭唇漫然道:“其实王府每月发给他们的工钱不少了,三钱银子比外头高上不少,寻常人一月用度也有两钱左右而已,并非真不可削减。”

拂晓幽幽地叹了口气,迎上朱如水的目光道:“妹妹久久生活在宫中,享尽人间荣华,从不曾踏出宫门一步。自然不知人间疾苦以及寻常百姓的艰难。他们一人拿的工钱往往要一家人共用,老老小小哪个都不能拉了,人活一世哪能没个三灾九难的,万一要遇到个生病或天灾,不能耕种纺织,那就全得指靠着这三钱银子度日了,再减许是连命都要减没了。”

朱如水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姐姐说的这么严重,也不知是真是假。若真这样的话,那每月只有一两钱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

拂晓摇摇头,似乎对她很失望,迎向陈相允审视的目光殷殷道:“妾身虽不持家,却也知道持家的辛苦,柳妃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好的是妾身,不仅没有尽到王妃的职责,反而还要令柳妃为妾身的用度头痛,所以…”她长吸一口气起身跪地一字一句道:“妾身愿意削减一半的用度,以解府中用银之急。”

陈相允双眉一挑尚未答话,青青也跪下同道:“王妃以已度人,实乃菩萨心肠,青青无能,唯有与王妃同样削减一半用度,望殿下恩准。”

清晨的阳光轻柔照在尚未完全散开的雾上,像金色的细沙,弥漫在初夏中。

陈相允眉头微皱,动作轻缓地扶起她轻斥道:“好端端地怎么又跪下了,都告诉你多少回了身子不好不要动不动就跪,何况府中银子吃紧也不是你的错。别总将事往自己身上揽。”他对她,连训斥都是温柔得能沁出水来。

“殿下是因为信任青青兼之为王妃分忧所以才将打理王府的权力交给青青,可是青青无能,辜负了殿下的信任,还令王妃劳心费神,实在其错不浅。”青青自责之余见朱拂晓还跪在地上,急欲挣脱陈相允再行跪下,陈相允明白她心思,无奈之下只得转头道:“王妃也起来吧。”

朱如水是何等机灵人,岂肯让她们专美于前,连忙起身提出与拂晓及青青一样的要求。

陈相允想了想道:“虽说王妃和朱妃确实令得府中开支增了不少,但应该能平得过去,现在之所以吃紧,是因为有几处庄子的银子还没收上来,等年后银子都到了就宽裕了。在此之前…”暗中握一握青青略微发凉的手温言道:“就按你们说的,各自削减一半,待年后再行补足。”

目光一扫,落在颔首应是的拂晓身上,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道:“在大明时,小王见王妃总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虽说无甚坏意,但爱憎过于分明总令小王有所担心;而今看来似乎是多余了。王妃养病之余还能设身处地的替下人着想,实在令小王刮目相看。”

眸如秋水,在他脸上缓缓刮过,笑意亦随之扬起,“人总是会变的,何况妾身已经成了殿下的王妃,再不能像以前这么任性妄为了。”

“那很好。”他睨一眼天色道:“不早了,小王该去给父王请安了,之后还要去兵部,最近西边可不太平啊。”他口中的西边是指月氏国,此国一直对安南虎视眈眈。但因有能征善战的将领镇守边疆,兼之安南与大明接壤,进攻安南可能引来大明出兵,所以才迟迟未动,但安南从不敢放松警惕。

安南照搬了大明的机构,所以同样有六部九卿,即吏部、兵部、工部、礼部、户部、刑部、通政使、大理寺、都察院。

现今国王仅有三子,各人在朝中皆有自己的势力,譬如陈相允就控制着兵部和刑部,大王子和二王子则分别控制着吏部、户部等。

听得陈相允要进宫,青青赶紧叫一直等在外面的人进来,亲自侍候陈相允至后面更换上朝的衣物,这一切对她来说驾轻就熟。

趁着他们都不在的功夫,朱如水走至拂晓身边,摇着六棱团扇娇笑道:“姐姐,你今日可是把妹妹吓了一大跳呢,我与你处了十七年,竟不知原来你是这样的菩萨心肠。”

拂晓回以她更为娇媚的笑:“是吗?那妹妹以后还有的受惊吓了,因为你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

“是吗?”朱如水满不在乎地道:“我只要知道殿下是不会喜欢姐姐的就够了,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妹妹清楚,殿下同样清楚,所以你是骗不过殿下的,菩萨心肠?咯咯咯,说出来真是要笑掉人大牙!”

“那妹妹可要千万小心,这么整洁雪白的一口贝齿要是笑掉了可就不好看了。”她笑,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讽刺。

说话间,陈相允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一身暗枣红朝服配发间的平金祥云冠及颈上石青色的珠子,愈发显得他英俊不凡,五官虽有阴柔之气却绝无女人之态,想来就是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轿子都已经备下了,殿下快走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青青话音未落脸上已被陈相允亲昵地捏了一下,虽说在他们之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但这样大刺刺展示于他人面前,青青顿时满面红云。娇羞之余又有几分担心,小心地觑一眼拂晓,唯恐她有所不快,所幸其面色如常,并无异样。

陈相允是故意的,故意做给拂晓看,故意要给这位名义上的王妃难堪,见其没什么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旋即又消失无踪。

“这几日殿下怜惜妾身初来安南,水土不服,所以让妾身在来仪阁内静养,而今妾身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若殿下不反对的话,妾身想与两位妹妹一样时常陪殿下来此用饭,不知可以吗?”

“是吗?”他走至她身边深深一笑,低声道:“小王能理解为这是王妃想小王了吗?”

“妾身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子怎么理解。”她笑,嫣美如蔓陀罗之花。

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在微微失神升起一种深深的厌恶感,无耻的女人,那天受的教训还不够吗,居然这么快就忘了。原以为她只是心肠歹毒,没想到还是个yin妇,只是半个月的冷落就受不了了吗?真是个令人恶心的女人。

明明是这样的不屑,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她不着寸缕的胴体,连眼神都跟着迷离起来,她的身体比她的脸还要美…

“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青青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瞥过头大步离去,再不看拂晓一眼。

之后,三人先后从花厅出来,拂晓自是回她的来仪阁,如水却在中途折回,去了青青的揽月楼。

见到朱如水来,青青既高兴又吃惊,她们两人同为侧妃,相安无事之余来往并不多,而今她主动来访青青岂有不吃惊之理。

如水轻抿滚烫的茶水哂笑道:“突然来此叨扰,柳妃不会怪我吧?”

“朱妃能来我这揽月楼,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相怪呢。”青青忙不迭地解释,亲手拿叉子叉了一片西瓜递到朱如水手边。

“不怪就好,否则我以后都不敢来了。”她边说边咬了一口鲜红的瓜瓤,“嗯,不错,鲜甜多汁,倒是比我在大明时吃的更爽口些。”

青青闻言一笑道:“这是刚送到府里来的还没来得及分拔给各府各院,朱妃要是喜欢,待会儿我叫人多送几个到玲珑居,其实这瓜拿井水浸泡过后更好吃,既解暑又解渴。”

“那就多谢柳妃了。”话音刚落,她自己就拿着手绢捂嘴轻轻笑了起来,待笑够后方对面有疑虑的青青道:“我啊在笑我们俩呢,一口一个柳妃,一口一个朱妃,明明是一个府里住着又同是侍候殿下的,却弄得这么别扭。”

被她这么一说青青也觉得在理,一问之下如水比她小了几天,逐以姐妹相称。

闲语几句后,朱如水将话题带到了朱拂晓身上,而这才是她此来的目的,“她今日来哪是来吃饭的,分明是来指责姐姐你的,我虽和她姐妹,却也看不过眼,姐姐你平时为王府大小事宜劳心劳力,她身为王妃不体谅也就罢了,居然还借机挑刺,实在是令人生气。”

青青神色一黯默然道:“那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怪不得王妃,她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朱如水险些笑出声来,“我与她做了十七年的姐妹,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根本不是真心替下人着想,那些人在她眼中不过是蝼蚁,根本不在意,她会这样做只是为了针对你。”

青青屏息片刻,随即化做一声怅然的叹息,“妹妹说的我何尝不知,但是少一事总比多一事来得好。何况…换我是她,也未必能做的有多好,毕竟她才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子,我…有愧于她。”

“姐姐,她不会这样想。”目光淡淡从青青面庞上滑过,带着几分痛惜之意,“我清楚她的性格,‘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在明宫时她在父皇面前扮乖巧扮懂事,实际上什么都要与我争与我抢,所有于她不利的统统不放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可不信她会在一夕之间变成善男信女。说一句不该的话,姐姐在王府中受尽王子宠爱,她――肯定恨死姐姐了。”

青青无言地垂下头,良久方道:“是,我知道,尽管我并不愿与她相恨。”

如水微一踌躇,咬牙道:“其实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姐姐心地善良,我实不忍姐姐遭她毒手,所以才来此提醒姐姐,一定要小心她;今日她在殿下面前的狐媚样你也都看到了,不可不防啊。”

“我知道。”青青大为感动地拉过她的手道:“其实自妹妹入府以来,我一直想与你说说话,但妹妹是大明公主,而我…”每每说起身世总难免自伤,朱如水见状安慰道:“不论以前是什么,那都是以前,而今你我同是殿下的妃子,平起平坐,并无区别。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是妹妹羡慕姐姐,与殿下如此恩爱,实是羡煞旁人呢,我这做妹妹的都想来分一杯羹。”

青青被她引得一笑,“妹妹这样说那我这做姐姐岂不是要更羞愧了?”停一停又道:“妹妹貌美如花又这般善解人意,殿下一定越来越喜欢妹妹的。”

“只要殿下对如水能有对姐姐十分之一的宠爱,妹妹就已经很满足了。”说到这儿她感慨道:“与朱拂晓相比,我觉得姐姐更像我的亲姐姐。”

“呵,那有何难,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亲姐妹。”她反握住朱如水的手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道,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朱如水大为感动地点头,“是,一切全依姐姐吩咐。”

声犹在耳,青青突然在她的发髻上按了一下,顺手一摸,发现那里多了一枝簪子,于这暑气为渐现的初夏中触手冰凉。

“这是我给妹妹的见面礼,知道妹妹是出身显赫的大明公主,奇珍异宝见了不知多少,我这做姐姐的没什么东西能拿的出手,只有这只寒玉簪还算有些稀奇,望妹妹不要嫌弃。”

“姐姐如此厚礼妹妹如何敢收,寒玉簪是殿下送给姐姐的,即使除去寒玉簪本身的价值,承载在上面的情意也是何等珍贵,君子不夺人所爱,妹妹虽不是君子却也绝不敢夺姐姐至爱。”一个执意要还一个执意要送,推来辞去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如水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姐姐要送妹妹东西,理当是送妹妹想要的东西对吗?”见青青点头,她探手于青青发簪间拔下一枝九曲连环玫瑰金簪黠笑道:“寒玉簪虽名贵,妹妹却更中意这枝簪子,不知姐姐是否肯割爱?”

青青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讶然之余不免又有几分感动,“妹妹这样善解人意,姐姐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就不要说了,姐妹之间再行客套就显得生疏了。”朱如水笑言几句后起身告辞,扶着侍女的手一路从揽月楼出来直至踏入玲珑居方才放下维持于表面的笑容,抿着下人端上来的君山银针茶平一平气息。

追云在旁轻轻道:“公主,那枝寒玉簪可真是好东西,奴婢只是在旁边站着就感觉到一阵凉爽。”

自杯中升起的热气覆于脸庞上,秀美容颜仿佛蒙了一层烟,连眼神都迷离若魅,修长指甲轻轻划过杯盏,“当然是好,可是我却不能要,姑且不论柳妃是真心或是假意,殿下知道了必然不喜,我初来安南根基不稳,一切都得小心谨慎,否则吃亏的可是自己。”说着她拔下九曲连环玫瑰金簪掷在桌上冷冷道:“明明是一介贱民却不知用什么手段把殿下哄得团团转,成为王府侧妃不算还掌了实权,真是好大的本事。”她从来就看不起出身贫贱的青青,今日这般伏低姿态也不知是费了多少力才做出来的。

追云将簪子收回妆奁中迷茫道:“公主既是不喜又何必委屈自己与她姐妹相称呢?”

“我又何尝愿意,只是…情势如此,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殿下对她有多么重视你也看到了,我可不愿步上朱拂晓的后尘,结盟只是为了眼前,将来会如何谁又知道呢…”一抹轻笑若有似无地挂在唇边,像天边清冷的弦月。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祈福

第六十五章 祈福

在知了声日渐响亮中,到了为国王去朝云观祈祷的日子,六月初九一大早,大王妃、二王妃、柳青青以及朱如水一并去朝云观虔诚叩拜并请观主亲自做法,乞求上天保佑国王,让他病体早日痊愈。

因还要一道将平安符送到宫中去,所以没有即刻分开,一道在朝云观中用午膳,这是如水第二次见到大王妃与二王妃,几番观察下来,发现大王妃属于心直口快之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这样的人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圈子中是很容易吃亏的,至于二王妃则圆滑了许多,有时大王妃说话不太妥当她都会出来打圆场,是个八角玲珑的角色。

“柳妃,三王妃的身体还没好吗?今日为父王祈福也不见她来,可是病得严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席上二王妃突然这么问道。

青青连忙放下筷子欠身道:“多谢二王嫂关心,王妃自来安南后就一直水土不服在来仪阁中养病,所幸已渐渐有所好转。想必很快就能康复。”

“这样最好。”二王妃欣然点头之余又道:“既是王妃身子抱恙,那你和朱妃对府中的事就多担着些,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尽可来告之我与大王嫂,我们定会全力相帮。”

如此说着,很快一顿饭的功夫就过去了,四人各自登上轿舆款款往王宫而去,在真仪殿见到了国王,齐齐见礼,“儿臣们给父王请安,父王万福。”

“都起来吧,赐座。”老国王坐在御案后面挥手。

待得坐下后二王妃当先笑道:“今日请安,看着父王精神似乎比往日好了些许,可是病体有所好转?”

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几人,待瞥见坐在最后面的青青时神色微微一冷,转脸道:“还是老样子,能好到哪里去,倒是你们,怎么今日商量好了似的一道进宫来给孤请安了?”

如水微微一笑,欠身道:“不瞒父王,儿臣们确实是商量好了呢!”说话间大王妃起身小心翼翼地取出平安符双手递上道:“这是儿臣们去朝云观祈福为父王求来的平安符,求保父王病体早日康复,福寿永享!”

“哦?”国王目光微微一动,示意宫人将平安符呈上,他拿在手中一阵相看后,眉眼微有霁色,“难得你们有这份心,孤很是受用,只是祈福若有用,那还要大夫做什么?”

四人被他说得面有讪色,不知怎样才好,然国王的下一句话才真正叫她们大吃一惊。

只见国王随手将平安符往桌案上一放道:“你们若真有孝心,不妨学学拂晓,她自己身子不好还记得孤的病,特意做了几样有食疗功效又开胃的点心给孤送来,孤吃过之后觉得身子舒爽了许多,远比你们那些不着边际的祈福来得有用。”

四人赶紧离座请罪,二王妃忍着心中不悦凝声道:“父王教训的是,儿臣们以后一定多向三王妃学习。”

国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问了几句话后示意她们出去,刚一跨出真仪殿大王妃就拉下了脸气呼呼地道:“好心好意替他去祈福,临了却被一顿好训,早知这样就不费这个劲了,叫厨子随便做两道点心送过来不是更好?!食疗?哼,说得好听,会有用才怪,依我看根本就是我们去祈福他身子才会舒坦,只是恰好被三王妃给赶着罢了。”

二王妃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大王嫂说话小心些,什么他不他的,得叫父王,这边上可都还有人呢,小心传到父王耳中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大王妃拉下脸并不领她的情,“治就治呗,反正不论咱们怎么做在父王眼中都比不上三王妃;什么身子不好,什么水土不服,根本就是借口,不跟咱们一起去祈福是因为她早就有想了更好的办法讨好父王。”说到这儿她没好气地瞥向朱如水,阴阳怪气地道:“朱妃,你可是她亲妹妹,难道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

藏在刺金缕花衣袖中的双手死死拉扯着生丝帕子,好好一条帕子被她拉得变了形,良久方平复了心中恼恨之意淡然一笑道:“我与她虽是姐妹却算不得和睦,她总将我视为仇敌,如何会将打算透露与我知晓?”

“哼,现在可倒好了,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咱们就落得个好心没好报的下场。”大王妃心有不甘地说道。

二王妃在一旁劝道:“算了,其实她也没错,大家都是想讨好父王,只是她正好投了父王的眼缘。”

一直沉默的青青轻咬下唇垂首替拂晓辩解道:“青青相信王妃绝非有意针对二位王嫂,只是阴差阳错才有了这场误会,若有什么得罪二位王嫂的地方,青青代王妃给二位王嫂赔不是。”

她刚要欠身就被二王妃给拦住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干什么要赔罪?”见其始终神色默然不禁叹道:“罢了,我和大王嫂也不是小气之人,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她对谦卑柔弱的青青印象不错,想到她上面有这样一位正妃在不禁深深为之同情,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在辞别大王妃与二王妃后,朱如水与青青一路相伴回到王府,刚一进玲珑居,朱如水就拿起茶几上的玛瑙螭耳扁方瓶给砸得粉碎。

见主子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整个玲珑居上上下下吓得连声大气都不敢出。朱如水砸了一个犹不解恨,冲过去要砸摆在屋中的琉璃屏风,追云与赶月赶紧一边一个拉住她,“公主万万不可,这可是惠妃娘娘好不容易寻来给您的陪嫁啊,若是再砸坏了可就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琉璃屏风,朱元璋曾赏过她一个,甚是喜欢,但在得知自己要嫁给陈相允为侧妃时,一气之下把那个屏风给砸了,气消之后又后悔莫及,所幸这琉璃屏风是一对的,惠妃为了哄她费了不少劲从宋国公那儿要了过来给她当陪嫁。

朱如水怔仲片刻,跺一跺脚忽然委屈万分地道:“没就没了,反正母妃也不是真心疼我,不然怎么忍心把我嫁到这个地方来。”话是这样说,但到底还是不舍得,追云赶月两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只得边哄边劝,拉着她至椅中坐下,又端了一盏早早备下消暑解渴的酸梅汤来让她喝下,待她气顺些后方小心翼翼地问。

朱如水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刚消下的火又有些窜上来,连吸数口气方压下怒火,只将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哼,竟然这么被她摆上一道,实在可恨!”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对峙

第六十六章 对峙

追云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边道:“以往在皇宫中时清平公主就最是会投机取巧走旁门左道讨皇上欢心。想不到来了安南也是这副德行,难怪公主会生这么大的气了。”

赶月想了想迟疑着道:“其实…奴婢倒觉得王妃这样做是失大于得,公主想想,王妃这么一来,扫的岂止是公主的面子,还有大王妃、二王妃以及柳妃”

朱如水一言不发地盯着赶月,阴晴不定的目光盯得赶月心里一阵发毛,只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良久,朱如水的目光渐渐缓和,在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后道:“不错,失大于得,我是被气昏了头,并未想到这一层。”

“朱拂晓一心想讨父王的欢心,却没有想过…”说到这里她突地又犹豫起来,带着玛瑙戒指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细细想来,以朱拂晓的智商不应该犯这种错误。旁人先不说,单说柳妃,陈相允对其再重视不过,而今这样相当于当众掴了她一巴掌,一旦传到陈相允耳中。岂肯善罢干休?以往她可是从不落把柄在别人手上,什么事都做的滴水不漏。

想了许久始终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打算,只得做罢,摇一摇半透明的八棱团扇带起吹动耳下流苏的轻风,“呵呵,不管怎样,来仪阁内怕是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朱如水没有猜错,虽然青青三令五申不许人在陈相允面前提起今日之事,但府中人多口杂,岂是想堵就能堵住的,陈相允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当即不顾青青的劝阻来到了来仪阁。

已是入夜时分,来仪阁里里外外皆点起了灯,彼时小雨淅淅,于橘红色的灯光下扑落于脸上,带着缠绵入骨的感觉。

大步而来,一手推开虚掩的房门,恰好对上因听到响动而抬起的那双眼。

望着那张阴沉如水的脸,拂晓泰然自若地从绣架前站起,带着柔美的笑容屈膝弯身,“妾身见过殿下。”起身瞥见其肩上有雨水落下的痕迹,伸手拂去之余又道:“往常天气晴好也不见殿下到来仪阁,今日下了雨,殿下怎么反而过来了?”

陈相允讨厌她脸上刺眼的笑容,一把抓住停驻在肩上的手冷声道:“小王为什么过来,王妃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手被牢牢握住动弹不得,她脸上的笑意却愈加分明起来。茫然道:“殿下这是何意?妾身整日待在来仪阁,不是刺绣就是弹琴,再不然就是弄弄花草,两耳不闻外事很久了,又岂会知殿下此来的原因呢?”

“你待在仪阁已经将外面搅得天翻地覆,要是出了这个门,还不知道怎么个兴风作浪呢!”恨恨甩开掌中滑腻如脂的手臂,眉心怒气涌动,看来这回气得不清。

看到他这样,拂晓心中畅快不已,脸上却依旧是那份茫然,“殿下进来后不问清红皂白只一昧责问妾身的不是,真叫妾身不明白,若当真有错还望殿下明示。”

“事已至此,你还要与我装糊涂是吗?”陈相允怒极反笑,也不叫侍候的人出去,径直问道:“你今日是不是做了几份点心送至宫中给父王?”

“是啊!”拂晓笑盈盈地说道:“那些点心都有食疗的效果,对父王的病有益无害,以往妾身病时不愿吃药,太医用的得就是这法子,有什么不好吗?”

“好!真是再好不过!”陈相允一边拍手一边笑。森冷之意愈发深重,“你挑什么时候送不好,偏偏选在今日青青还有如水同两位王嫂去祈福的时候,王妃…”他勾起她的下巴冷冷道:“要说你不是故意的,真是连鬼都不信!”

望着他毫无温度的眼眸中自己的倒映,心底无端生起一股悲意,然愈是这样她笑得愈发灿烂,贴近他的手吐气如兰,“殿下的话妾身一句都听不懂呢!”

“是吗?”手指抚过她姣好美丽的脸庞,他一字一句道:“若你不是女人,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是吗?那妾身真应该谢谢殿下怜香惜玉了。”嫣然一笑,腰肢柔若无骨地往后一仰从他身边旋身离开至绣架前,拿起尚串着丝线的绣针往绷紧的云锦上微微一戳,只听嗤地一声轻响,绣针穿布而过,令锦布上那片殷红又扩大了一点,若锦缎也会感觉痛的话,那么此刻遍体针孔的云锦应该是痛极了吧。

“殿下瞧这幅五谷丰登绣得可还能入眼?”素手抚过针脚细密丝线层层的云锦道:“从很小开始母妃就手把手教我刺绣,母妃的绣工很好,飞鸟鱼虫,亭台楼阁,绣什么像什么,我只学到六七成,勉强拿得出手。”

说到碽妃,陈相允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别过脸不语,拂晓见状笑笑又道:“绣了十余日才不到一半,估计等绣完要七月了,到时呈给父王。父王定然欢喜。”

“你倒是很会讨父王欢心。”他看不起她。

她侧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唇角勾起有一丝残忍在里面,“那不好吗?讨了父王欢心,父王才会将王位传给你;这不就是你当初去大明求亲的目的吗?”对着灯光比了比穿在针上的殷红丝线漫然道:“现在我帮你讨了父王欢心,你怎么反而一脸不乐意。”

陈相允眯了双眼冷冷道:“是,你是讨了父王欢心,但也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大王嫂和二王嫂受了这样的气回去必然在二位王兄面前添油加醋,令我们兄弟几人失了和睦。”

拂晓抬眸訝然道:“怎么?殿下与其他二位殿下还有和睦二字可言吗?妾身还以为几位殿下已经为了将来的王位归属争得你死我活了呢!”说罢又垂下身去换了一种万分后悔的语气道:“若真是这样,那妾身真是罪过了,请殿下责罚。”

陈相允在一旁恨得牙痒痒又一时想不出该拿她怎么办,只得气呼呼地一拍桌子坐在那里生闷气。

拂晓淡然一笑也不理会他,坐在绣架前专心刺起绣来,每一次针线的起落都准确无误,这样专注的她别有一种宁和认真的美。

本是随意的睇视,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住目光难以移开,不可否认,她确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即便在佳丽云集的后宫也是头一份。

皇宫中的初见,她的美貌与才智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若非心中已有青青,也许在那一次初见中他就会为她所俘虏。

可是之后的接触撕尽了所有美好的表象,她聪慧却也狠毒。美貌却也冷漠,她就像是一只择人而咬的冷血蜘蛛。

良久,他起身,投下一片阴影在拂晓身上,看她停下准备由下而上穿过云锦的绣针后沉声道:“就这样乖乖呆在来仪阁中做你的王妃,不要再做出任何令小王不喜的事,否则只会让你自己后悔莫及!”

她抬头,在这样的威胁下笑靥如花,“我若说不呢?”下一秒手指已经狠狠钳住她光洁的下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你尽可试试看。本王有的是办法折磨你,或者…”声音在这里变成令人脸红的暧昧,唇若有似无地碰触着她敏感的耳垂,“像那天一样?虽然你的身体只会令本王感到恶心,但为了让你受点教训也只能忍耐一下了!”他口是心非地道。

若说普通责罚是单纯伤害肉体的话,那么这种全然无情只是互相折磨的**就是对肉体以及心灵的双重伤害,对于女子来说更是一种**。

他满意地看到拂晓身子颤了一下,然还没来得高兴,随意放在绣架上的手指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急忙缩手,发现食指指腹已经被戳出了一个细细针孔,在那云锦上正露着一截针尖,上面犹带着戳出来的血迹。

在他动怒之前,她拉过他的手将被针戳出血的食指含在嘴中细细地吮吸着,与他相视的眼眸寒如冰霜,良久她松口,在他的瞪视下徐徐起身,“你若想玩我就奉陪到底!陈相允,你恨不得噬我的肉,我又何尝不是恨不得喝你的血!”

“我的一切从母妃死的那一天起就全毁了,毁在你的手里,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你要便尽数拿去,但是在此之前我会尽我之力毁掉你拥有的一切,包括青青与王位!”隐藏许久的刻骨恨意在这一刻悉数暴发出来,眼神怖若厉鬼!

“你没有那个本事!”尽管有那么一瞬间确实被她同归于尽的气势与狠劲给镇住,但陈相允并不愿承认。

“你若不信,尽可试试,但记住,机会只有一次,毁了就没有了,要与我赌吗?”她回瞪他,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既已撕破脸那索性就撕的干脆点,不留任何余地,也让陈相允知道她不是可以任他摆布欺凌的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