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 强留(2)

第七十章 强留(2)

“王妃,本王的王妃。你似乎一直都不明白自己的立场,你是本王的人,不管本王对你有没有兴趣,你都没有权力决定自己要走的路!”声音轻柔如厮,缠绵于耳畔,拂晓却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想做什么?

“把孩子生下来。”他命令她。她不想生他就偏要她生,他要磨灭她所有的棱角与倔强,让她明白谁才是主宰。

当然,这并不全是为置气,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而今大哥与二哥已有儿女,唯独他膝下尚无一男半女,如果父王要传位给他,这是一个极大的不利因素。朱拂晓那么得父王眼缘,若她生下子嗣父王定然欢喜,传位之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不可能。”她断然拒绝,没有丝毫考虑。

“王妃可以慢慢考虑,不必急着回答。”他把玩着她的头发漫然道:“而且,有些事还是想清楚了再回答的好。”

拂晓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已经明明白白表达了拒绝的意思。陈相允也不生气,只淡淡道:“你怀孕之事已被太医知晓,他回宫之事必然禀告父王,这时你若再将孩子打掉,你猜父王会有什么反应?”

他微微一笑轻柔地抚着拂晓的脸,忽地笑容一敛,手滑至她细腻如玉的脖颈,“他会很生气,你会怎么样本王不知道,但替你买药的四喜肯定会死,你身边的那些人也会死。”看着浑身僵硬的她,他又笑了,“所以王妃,想好了再回答。”

她盯着他,盯着那个笑得像恶魔一样的男人,良久才从齿间挤出四个字,“你好卑鄙!”

“咱们彼此彼此。”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重新包好的红花随意地扔在长几上,“红花就在这里,拿不拿随便你。”说罢他好整以瑕的坐回椅中等着拂晓的回答,他相信她肯定会选择他要的那个答案。

第一次啊,第一次在与她的对峙中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这个感觉真是不错。

夜,寂落无声,连风都静了下来,有一种无形的哀伤在空中弥漫,久久的,久到以为时间都停滞的时候。外头来传打更声,“笃,笃笃笃”四声,已四更时分…

许久,她抬起头浅浅一笑,如一朵绽放在静夜里的夏花,绝美而哀伤,“你一定要将我逼至绝境才高兴吗?”

她被自己逼的无力反抗本该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为何胸口却莫名其妙的发闷?他不懂,也不愿意去懂,自己只要记住眼前这个女子是害了青青的仇人就够了,是,只要记着这一点就行了!

如此想着,眼中又恢复成一片冰冷之色,“是绝境还是太平端看你怎么想了。”

“好,我答应你!”短短数字她不知费了几许力才可以说出口,即使如此依然声有所颤,从她答应的那一刻起,未来如脱缰的野马再无法控制,一切的一切已是无从避起…

陈相允长笑一声起身道:“这才是本王的好王妃,待天一亮本王就亲自进宫告之父王这个好消息。王妃好生安胎就是。”

“本王等着王妃给本王生一个大胖小子。”他笑,纯粹而残忍,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带有绝大部分赌气成份的决定将彻底改变他与拂晓的命运,是好是坏,要留待日后才知道。

朱如水是幸灾乐祸的,她从来就知道拂晓与陈相允不和睦,依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孩子是绝对留不下来的,而朱拂晓也会进一步被冷落,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苦等许久,等来的结果居然会是这样,殿下要留下这个孩子?这…这怎么会?

怔忡良久直至陈相说让她负责照顾拂晓的衣食起居方才回过神来,虽满心不愿但又岂能说半个不字,正待答应,青青突然垂首道:“殿下若信得过青青,请让青青与朱妃一道来照顾王妃吧。”

陈相允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道:“本王如何信不过你,只是怕你伤心罢了。”

“不会呢!”她突然仰起头,笑意盈盈仿佛不胜欢喜,然眼角那一点晶莹却出卖了她,“王妃有喜青青欢喜尚且不过,怎么会伤心呢。”见她坚持陈相允只得答应。

翌日,国王得知拂晓怀孕的消息果然欢喜异常,赏了无数东西不说,还专门指派精于千金术的太医到王府中。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陈相允,本是郡王的他在数日后被提升为亲王,理由是掌管刑部平反冤狱有功,但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还是因为朱拂晓腹中的孩子。否则为何早为升晚不升偏偏在这个时候升。

大王子、二王子以及他们那两派的大臣开始紧张起来,亲王还是郡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王的态度。依眼下形势看来,国王分明是借机提升陈相允,好让他站在与另两个儿子一样的位置,如此一来储君之位会落入谁说当真是很难说了。

不论愿不愿意,孩子终是留了下来,在拂晓腹中一日长过一日,生命的脉息也一日强过一日。渐渐的,她死寂无波的心开始因为这个孩子渐渐起了一丝期待,毕竟她是想要他的,只是环境容不下,逼迫用恨来武装的自己容不下而已…

每每抚在尚未隆起的腹部,一丝难以形容的温暖的悸动就索绕上心间,逐渐收紧,直至难以解脱。

晚蝶曾在无数个黄昏或清晨看到拂晓怔忡于窗前,手总是无意识却长久地停留在腹部。跟在公主身边足足十年有余的她明白公主并非不爱这个孩子,而是忧心于他未来难以预测的命运。所以她上前,轻附在拂晓耳边,“公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命运从来就非一成不变,也许…转机就在这个孩子身上也说不定。您要往好的方向去看。”

拂晓听到了她的话,目光依然停留在交颈相偎的鸟儿身上,“我不喜欢规划好的轨迹被改变,可这孩子…”即使是国王知道后,她也止一次地想过偷偷打掉这个孩子,问起就说是不小心流了产。可每当她想付诸行动时,狠下的心都会在关键时刻松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加深,她竟是这样的脆弱吗?

“殿下还没过来吗?”闭一闭目压下微乱的心境改而问起陈相允的行踪来。

她虽被迫留下这个孩子,可并不甘心被陈相允平白摆上一道,是以常借口孕中不适将陈相允叫来。深更半夜、办案中途。只要是她想到了就让人去请,而且每每说的危急万分,半点不得耽搁。但当陈相允急急赶到来仪阁时,她又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几回下来,陈相允明白她这是耍着自己玩,气得牙根痒痒又拿她无法。

每每看到他恨不得掐死自己又不敢动手的模样,拂晓就很高兴,连带着被强迫留下孩子的怨愤都消却了不少,更加乐此不疲,一回又一回,从刑部被拉回来、从被窝中被人拉起来,从美人身边被拉走…

陈相允终是忍无可忍,接连几次都推说没空不来,瞧晚蝶一脸无奈的样子,想想也知道这一回又是这样了。

拂晓浅浅一笑,终是从飞远的鸟儿身上收回了目光,低头弹一弹青葱玉甲,“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呵,孩子是他要求留下来的,那么这十个月他就休想太平,此刻他人在哪里?”

“回公主的话,在…”晚蝶迟疑地觑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她这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拂晓,一言点破道:“可是在柳妃处?”

“是,听说柳妃日间中了暑,已叫大夫瞧过,没什么大碍,殿下不放心一直陪在揽月楼。”

“揽月…揽月在怀吗?”拂晓忽地冒出这么一句来,笑容诡异地道:“你现在就进宫将此事一五一十告之父王。”她瞥一眼已有西坠之意的太阳森然道:“日落之前本宫要看到陈相允出现在来仪阁。”

晚蝶依言而去,尽管她并不认同公主将矛盾激化的做法,但…她更明白公主心中的怨忿。

一点一点,她亲眼看着太阳落下,一点点看着云彩被点燃,化为燃烧的烈焰,绚烂夺目带着令人目眩的美。

终于,在太阳被完全吞噬前脚步声出现在来仪阁外。听着似乎很是不悦呢,但是她会在乎吗?

带着这般不屑的心思她回首,以挑不出半点瑕疵的笑容迎接那个气急败坏的男人。

正文 第七十章 强留(3)

第七十章 强留(3)

“朱拂晓!你什么意思?!”一进门陈相允就迫不及待地质问起她来。今日青青因辛劳府中事宜不甚中暑。他心疼之下就多陪了一会儿,恰逢来仪阁派人来说王妃胎动不舒服请他过去一趟。因早已领教了朱拂晓这套把戏,所以他没有加以理会,谁知过了一会儿,晚蝶就陪着一直在父王身边侍候的洪公公进来,洪公公带来了父王的口喻,口喻中将他好一阵责骂训斥,说他为了一介女子置王室子嗣于不顾,明知胎儿不适也不探视,在他眼中到底是子嗣重要还是一介贱女更重要?!字词严厉之外对青青的不满更是达到了顶点,认定他是被青青迷惑才会不顾子嗣安危。

面对父王盛怒之下的责问,他明知是拂晓从中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却无言以对,唯有低头赔罪,待洪公公走后回身时方发现青青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面,适才洪仅仅所传之话她不知听了多少,单看那面无人色的样了就知必然不少。

“青青。”他心疼地唤道,不待他继续说下去,青青已摇首道:“父王说的对,王妃怀着孩子本就辛苦,而今身子不适殿下更应该多陪陪,青青已经没事了。殿下尽管去就是。”话未说完眼圈一红泪已落下,她迅速背过身拭去泪水挤出一抹凄微的笑道:“青青真的没事呢,殿下快去吧。”她连推带搡地把陈相允推了出去。

陈相允纵然不舍,但为了不让青青再继续被父王迁怒只得离开,这气一直憋在肚中,直到此刻才找到地方撒。

拂晓无辜地眨眨眼,“怎么?殿下吃火药了吗?怎的一进来就满身火药味,妾身好不容易才舒服些,眼下被殿下这么一吼好像又不对了呢。”她皱眉抚额仿佛不胜难受。

瞥见她嗔怪的神情陈相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纤细的似乎一用力就会断的手腕低吼道:“女人,这套把戏你准备耍到什么时候,把本王像猴子一样耍你很开心是吧?”

女人…真是怀念这个称呼啊,很久很久以前,这是另一个男人对她的专称呢粗鲁到极致也亲昵到极致。从心底滋生出的几许温情刚攀上眼底就被对面一脸怒火的男人给瞪了回来,一样的称呼却是全然不同的感情呢。

她踮起脚尖靠近他轻轻道:“殿下这么快就厌烦了吗?妾身可是准备与殿下玩上很久很久呢!”

“哼!”他狠狠甩开她的手,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之差令她有了要胁自己的武器。子嗣,尤其是孕育在腹中的子嗣真是一把双刃剑,一个不好就会伤了自己。

“不是说疼的要死要活孩子都快掉了吗?连父王都惊动了,怎么现在又跟个没事人似的。”他的讽刺换来她哀怨的回答,“唉,刚才真是很疼呢,妾身不知多想有殿下陪在身边,可殿下就是迟迟不来,直到现在熬过去了才来,否则有殿下在身边妾身也可好受些。”

“不舒服应该找太医才是,父王不是专门给你指了一位太医住在府里吗?我又不懂医术,找我有何用。”他对她话嗤之以鼻。

“对妾身来说殿下就是灵丹妙药呢。”她这样说。全然不在意陈相允要杀人的目光。

“王妃既然没事了那本王就先走了。”他扔下这句话就准备走人,脚尚未跨出门槛就听得后面响起楚楚可怜却令他想一把掐死的声音,“唉哟,好像又开始疼了,殿下还是多陪妾身一会儿吧!”

她是故意的,从那双眼眸中陈相允准确无误地读出了这个信息,但他依然拿她没办法,只得气呼呼折身回来,顺手拿起桌上刚端上来的茶狠命灌了一口顺顺气。气没顺着,嘴巴倒是被烫了个正着,气得他把茶盏往桌上狠命一掼,溅了大半杯在桌了,湿了好端端一幅鱼戏金莲的桌布。

拂晓微微一笑,对守在一旁的晚蝶道:“殿下茶烫,你去换杯凉的来。”

“是。”凉茶很快就端上来了,但陈相允哪还有心情再喝,顺手一放忍着口中灼痛的感觉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怎样?”

“妾身当然是关心殿下了。”她亲自拿过茶盏递到他手上貌似真挚地道:“喏,快含一口在嘴里,不然等起了泡就来不及了。”

“谢谢王妃关心。”他皮笑肉不笑,随便往椅中一坐竟是不再理会拂晓,拂晓也不生气淡然一笑。与他隔几而坐。从吵嚷一下子一静默无声,反差极大,但放在他俩之间又好像很正常。

夜色像一张世大的帷幕,从天而降一点一滴罩住红尘人间,而这个时候,烛火就成了人们驱散黑暗的唯一法宝。灯一盏盏点起,有几盏灯芯屈卷了起来光芒显得有些黯淡,立时有人拿了银棒子逐一挑亮。

不知过了多久,拂晓忽地扬脸道:“替我画张像吧。”从别人口中得知陈相允画画极好,堪与国手相提并论。

“不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只画自己想画喜欢画的人与物,而朱拂晓显然不在那个范围里面。

“哎唉…”嘴里这样叫着,眼睛却是满满的笑意。陈相允气得差一点没呕出血来,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恨了!

恨归恨,终还是叫人拿来了笔墨纸砚,他固然能甩袖离去,但相信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该去父王那里告状了,也不知父王被灌了什么迷汤,居然对她言听计从,真是邪门了。

磨墨、润笔、起画、收尾,短短一盏茶时间,一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女子就跃然纸上,一颦一笑莫不真实,而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全凭印象在画。

“好了。”他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将画像扔给她。

睇视着那张画像,拂晓暗自惊叹于他的画技,宫中画师也不过这样罢了,他的画技竟是高明到这个地步了吗?想及此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轩然长眉目光熠熠,纵是侧脸也这般好看…呃。她在看什么,轻咳一声赶紧收摄心神。

纸中似喜似悲,盈盈含笑之余眉眼间又有挥之不去的哀怨,竟然像极了她此时的心境。笑一笑,从架上拿起笔在全上又点又画,不一会儿,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就被她画得惨不忍睹,活似六七十岁鸡皮鹤发的老妇人。

见她这般糟蹋自己的画,尽管一直让自己不要理会依然止不住那熊熊燃起的烈火,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勾起从不轻易动怒的他,“你既不喜欢又何必让我画,故意的吗?”

出乎意料拂晓竟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拿起画像对着烛火细细照道:“这像不像我四五十年后的样子。”四五十年,那就是六七十岁重重老矣,自不再像现在这般年轻貌美

“你害怕变老?”所有容颜妍丽的女子都害怕岁月流逝时在脸上刻下的印迹,害怕镜中自己的容颜一日老于一日。

她摇头,脸上有一丝平日难以企及的温柔,“生老病死本就是必然规律,有何好怕的,我只是在想自己会不会有那一日,也许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若短命你肯定很高兴。”

不知怎的,在听到那个死字时心莫名停顿了好几秒,“哼。好人不长命祸害遣千年,你觉得自己是好人吗?”他以尖刻的言语掩饰自己内心的异常。

“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我们都只是被仇恨包围无力走出牢笼的可怜人罢了,她在心中默默道。很多事想的明白却做不到,只能沿着没有光明的前路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天。

“王妃…”灯罩下火苗轻轻一跳,引得室内忽明忽暗,“要不要出去赏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不是最讨厌与她待在一起吗?

“今日?仿佛是中元节呢。”

“中元节?那是什么?”陈相允好奇地问,他只听说过中秋节,这中元节又是什么?

拂晓敛一敛垂落的长袖道:“中元节就是传说中鬼门大开,众鬼回到人间接受亲人供奉的日子。”他们很少有这样静静说话的时候。静好的仿佛不像真实。

“哦,那不就是鬼节嘛,今日已是七月十五了啊,真快啊,再过一月又是中秋了。”

“走吧。”她突然站起身。

“去干什么?”陈相允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是去赏月了,难得殿下相邀,妾身怎么能拒绝呢。”她笑,施施然走到外头,在命随月熄掉院中灯光后,空中那一轮犹如圆盘的明月顿时凸显了出来。

“在你们中原,关于月亮仿佛有一个传说是吗?关于一个美丽女子的传说。”

“你是说嫦娥?”仰首望月轻轻道:“那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罢了,她为了美貌偷了丈夫的仙丹独自飞升到月宫,从此孤独寂寞将永无休止地伴着不老不死的她。”轻轻一叹续道:“不论她再怎么后悔都不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王妃也是这样吗?”他问。

她回首,目光坚毅非常,“我不会。”她不是嫦娥也不愿成为那个永生永世活在后悔中的嫦娥。

刚刚浮起的几许温和在月色下消逝一空,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这个女人真是冷心无情,死不悔改,亏他还以为她会对曾对青青做过的事有那么一丁点悔意呢,真是愚蠢至极,当下冷哼一声板脸不语。

拂晓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淡然相向,娓娓讲起了关于嫦娥与后羿的故事,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讲起来并不复杂,但从头至尾都淡着一种难言的哀伤,嫦娥固然是可怜者,但在这深宅大院,王宫皇室中谁又不可怜,但是天下至尊也有其可怜之处,而嫦娥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月色如霜,轻轻笼罩着下面貌合神离的两人,若月中真有嫦娥,想必此刻正为他们而叹息吧,这样深切的仇恨要待何年何月方能化解;这样安宁平静的时候要待何时才会真正降临!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王美人(1)

第七十一章 王美人(1)

炎热的夏季在知了的嘶鸣中逐渐走向落幕。秋风渐起,雨意朦胧,转眼已是初秋时分。

好快…拂晓站在院中接住一片从树梢随风旋转落下的黄叶,此刻的她腹部微微凸起,已能看出怀孕的样子了。

枯叶脉络分明如旧,但已没有了生机,伸开手,风吹叶落,重归黄土,待得来年春天,树上又会长出新的叶子来。

晚蝶拿了件碧丝珠绣披风来想要给她披上,拂晓见了摇首道:“不碍事,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奴婢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到莹心堂前菊花开得极好,且离此又不远,正好过去看看。”自怀孕之后,公主明显沉默了许多,他们几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怎么劝是好,眼下她肯自己出去走动散心自是再好不过。

拂晓微微一笑。出了门却并往莹心堂走,而是转身去了后院,自上回红花一事后,她一直没见过四喜,也不知怎么样了。

这一回她没有刻意隐藏身份,发间整块白玉琢成的凤凰口中衔下一长串黑珍珠垂落颊边,颗颗饱满,在日光下闪烁着孔雀绿的色泽。

在后院的都是最低等的奴才,他们很少有机会去前院侍候,所以虽看出拂晓身份高贵却辩不出她是哪个,只以好奇地目光偷偷望她。

左右顾了一眼,并没见着四喜,正要让寻个人来问问,晚蝶眼尖地瞥见刚从屋里出来低头提篮的四喜,当下高声唤道。

四喜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地抬头看来,待看清是拂晓后顿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就想逃走被晚蝶一把拦住,“你要去哪里,王妃要见你。”

周遭的人听得王妃二字顿时省悟过来,原来那个貌美女子就是从大明来的公主,当下纷纷过来见礼,不少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希望可以投了王妃眼缘从这后院中出去,一样是做奴才,但做前院奴才可就长脸多了。

拂晓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只牢牢盯着四喜,看她在晚蝶的拉扯下一步一挪地来到自己面前。“怎么?你很怕本宫吗?”

四喜虽然愚钝,却不傻,清楚自己曾当着面说了她多少坏话,又是怎么把她贬得一文不值,自上回的事后她一直提心吊胆,唯恐王妃会来找自己算帐,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现在果然是来了…

她又怕又慌,急急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有罪,求王妃饶恕,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求王妃饶过奴婢这一回。”说着又怕拂晓不肯,照着自己的脸狠狠甩起了耳光。

为求保命她不敢留情,一下又一下,极为用力,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王妃不叫停她唯有继续打下去,只求王妃能够消消气留她一条小命。

“若本宫不肯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因这句话而狠狠瑟缩了一下的四喜。

四喜不停地流下眼泪,这一回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怕,脸肿成这样也不能让王妃消气吗?果然。与传言一样是个铁石心肠的恶毒女人呢,亏自己还幻想她能够大发慈悲网开一面。

拂晓饶有兴趣地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她说话,逐道:“怎么?不求饶了吗?”

“我…我…”这一回连鼻涕也下来了,忍了一会儿终是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想死…呜…真的不想死,爹娘还有弟弟都在家乖着我呢,不想啊呜…”

拂晓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四喜哭成大花猫的脸,“你不想死,可是你骂本宫的时候却骂得很爽不是吗?”

四喜闻言哭得更加大声了,“我…奴婢…不知道您是王妃,所以…才…要是知道,呜,就是借奴婢一千个胆也不敢。”

“呵呵,本宫虽不掌府中之权,但要惩处个把对本宫不敬的奴才就是柳妃也无权过问。”她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四喜。

“哇…我不想死!”正当四喜绝望地哭喊时,头上突然传来声音,“罢了,就饶过你这一回吧,反正你也掌了自己嘴了,就当已经惩戒过了吧。”

嘎?四喜一下子止了痛哭抬头愣愣看着那个正朝自己笑的女子,“你…你说什么?”

晚蝶在一旁皱了眉轻斥道:“什么你你你的,要叫王妃,一点规矩都没有。”

四喜听到了却没有搭话,依旧愣愣看着那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女子,她刚才说什么,饶过自己?她,她没听错吧?原先不是还说杀她吗。说连柳妃都救不了她吗?

“我说饶过你这一回,怎么?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四喜忙不迭地点头,深怕她反悔,临了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妃真的不怪罪吗,奴婢说了您那么多坏话。”连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过份了,换做是自己怕也不会轻饶。

“谁说不怪,不是掌了这么多下嘴吗?”她抬一抬手道:“好了,起来吧,往后嘴巴严点不要再乱说话,否则下一回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是,奴婢一定牢记王妃的话。”确定自己没事,四喜高兴地咧嘴直笑,双手胡乱地擦着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脸,“王妃您人真好。”

她无心的一句话却令拂晓怔怔地出了神,自到安南后,每日都在争斗与提防中度过,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直白地夸她好。

“真的吗?”她怔怔地问。

“当然啦。”四喜毫不犹豫地回答,掰着手指道:“奴婢以前总听别人说王妃怎样怎样,而今自己见了才知道那些话都是放屁!王妃不光人好看心地也善良的跟菩萨似的,是顶好的一个人。”瞥见晚蝶眉尖皱了一下当即意识到自己说了粗话,连忙拍了一下火辣辣疼地脸道:“奴婢失言,请王妃恕罪。”

“不妨事。别再打脸了,不然该肿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如此说着,她忽又摇摇头,“本宫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必谢本宫。”

四喜嘿嘿一笑道:“没事,奴婢皮糙肉厚过两天就好了。”说到这儿她又一脸正经地道:“王妃就是好人,奴婢虽然愚钝却也知道好坏,经此一事更知道人云亦云的话是不能信的,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拂晓点点头,瞥见她臂间的篮子道:“这是什么?”

“哦,这是要给王美人送去的点心。她就住在东后院。”后院分东西两边,东后院是选侍住的地方,西后院则是下人住的地方。

“王美人?”拂晓对府中女子算不得熟悉,只知眼下有美人四名,侍妾、选侍若干,正妃、侧妃有专属于自己的居室,美人统一住九风苑,侍妾则再居次一级的百灵居,岂有说美人住在后院的道理。

晚蝶想了半天倒是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王美人是姓王名美人吗?”

四喜将篮子里的点心一一摆好道:“不是呢,王美人是九美人之一,她原本是住在九风苑的,后来犯了事,殿下虽然没有废她的位份却命她从九风苑中迁了出来,与选侍们一起住在东后院。”

“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吗?”若换了以前拂晓问她这些话四喜是绝对不会说的,但现在不同了,走到人少些的地方神秘兮兮地道:“我听人说,王美人和以前的容妃走的很近,后来容妃犯事被殿下发现后处死,王美人则落得个形同冷落的下场,时不时还要被人挤兑。”四喜边说边摇头:“王美人以前挺得宠的,除了柳妃和容妃外就是她了,很多人嫉妒她,自她落难后,经常有人来这后院刁难取笑她。”

“容妃…”这个名字对拂晓来说很陌生,从未听说过,倒是晚蝶想了想道:“奴婢倒是听送饭的小厮提到过一回,仿佛两三年前就没了,至于犯的是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容妃也即是侧妃,已是能够记住王室金册的身份,非同一般女子,纵是真犯了什么事顶多也不过是废黜位份罢了,何事要严重到处死。

四喜犹豫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拂晓微凸的小腹上,“王妃您不知道吧,三年前,柳妃她与您现在一样,也是身怀六甲。”

拂晓微微一惊。借拢鬓边珠花的空隙稍加思索,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玄机,四喜说柳青青三年前怀过孕,但眼下王府却见不着一个孩子,陈相允膝下荒凉依旧,可以想见,这孩子必然是在腹中夭折,而容妃也是在三年前被处死,这两件事必然有所联系。

“是容妃害死了柳妃的孩子吗?”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嗯,听说是这样,容妃一直看不惯殿下宠爱柳妃,认为柳妃出身不高不配侍候殿下,所以知道她有孕后,趁殿下不在仗着自己侧妃的身份强灌红花,打掉已经成形的胎儿,殿下知道后大怒不止,不顾劝阻执意赐下白绫命容妃自尽。也因为这件事令殿下在朝中受了很多非议,容氏一族更是倒戈相向,投靠了大王子。”

冲冠一怒为红颜,呵,陈相允对柳青青可真是情深义重呢。

“那跟王美人又有什么关系?”听四喜说来事情仿佛都是容妃一人所为与王美人并无关系,就算她素日与容妃亲近些,也不该被迁怒至此啊。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王美人(2)

第七十一章 王美人(2)

“听说是因为容妃强灌红花时。王美人就在旁边,却没有劝阻,所以被发落到后院来,其实王美人真的很无辜的,一为侧妃一为美人,容妃又正在气头上,她怎么能劝得住。”四喜颇为同情王美人无辜受罚。

拂晓微微点头,与四喜一道往王美人住的地方走去,王美人住在东后院最边上一间,尚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女子花枝乱颤的笑声,“妹妹专程来看姐姐,姐姐怎的一句话也不说这般疏冷?”

“妹妹这可就错怪她了,她是正忙着吃东西所以才没空搭理。”另一个尖细的女声停了一下又咯咯娇笑道:“三年了,妹妹在后院看来过得很好,人也比以前胖了,吃得也比以前多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妹妹这身衣裳就该穿不着了。说起来妹妹这身还是三年前的旧衣吧?唉,真可怜,三年了也没见做一套新衣,想想以前。妹妹的衣裳可是一套接一套,让姐姐看得眼花缭乱呢!”

四喜露出一抹忿忿之色,低声道:“又是李美人与曹美人,三年来她们时不时就要过来遭践一回王美人。”

“呵,今时不同往日!”原先那个声音一敛笑声尖刻地道:“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不会再有新衣了,所以我劝姐姐一句,还是不要再胖下去的好,否则这衣裳都不能穿了可怎么是好。”

“呵呵,妹妹此话差矣,想当初殿下曾夸过王妹妹骨肉丰盈,圆润如珠;王妹妹想必是希望吃胖些能够复宠。”声音尖细些的是李美人。

曹美人吃吃一笑道:“是吗?若真是这样那妹妹就拭目以待,希望有朝一日王姐姐能够重回九风苑,到时候妹妹一定跪地相迎,希望王姐姐不要让妹妹一片期待落空。”

从头至尾,拂晓都没有听到王美人说一句半句的话,只是任由她们挖苦讽刺。

待得取笑够了后,两人才结伴从屋中走出,拂晓先一步避到墙后,待她们走远后方提步入内,一进门便看到一身形圆润的女子背对着坐在桌前,双肩不住抖动,仿佛是在哭。

“王美人。”四喜轻唤道,听得有人叫自己,王美人连忙转过身来,果是一脸泪痕,嘴边还沾了几颗饭粒,样子有些可笑。在她身后的桌上放着一碗白饭,上面只有小小的几片肉片。

王美人认得四喜却不认得拂晓,待得知眼前这个绝美女子正是新入主王府的王妃时,慌忙下跪行礼,“王氏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拂晓示意她起身之余,双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的五官不是极精致却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只可惜此刻身形肥硕,脸圆臂粗,把五官都给撑变形了,身上是一袭半旧的衣裳,那些五色丝线所绣的花都已褪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