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绝对和小日本死磕到底。

阎肃再次干起参谋长的老本行,分配部队防御县城,有了胡金彪的先例,谁也不敢说什么听调不听宣的鬼话了,乖乖服从命令,准备打一场南泰保卫战。

次日,天边隐隐传来沉闷的引擎轰鸣声,陈子锟奔到城墙上用望远镜看过去,云层里钻出十余架日本轰炸机来,他赶忙下令隐蔽,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素质就是不行,命令下达了,从未见过飞机的士兵们还是好奇的钻出掩体看热闹,结果被从天而降的炸弹轰的死伤累累。

日军不但出动了航空兵,还动用了大口径远射程的九十式野炮对南泰县城进行炮击,城头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很多士兵没见到日本鬼子的面,就死在轰炸和炮击中。

日本人吸取了龚家村之战的教训,进行了充足的火力准备,联军连重机枪都没几挺,火炮一门都没有,根本没法进行反击,司令们更没见识过这种打法,眼见弟兄们死伤惨重,血性却被激发出来,嗷嗷叫着要和小鬼子玩命。

陈子锟却出人意料的下令撤出县城,北泰之战的经验教训历历在目,在有强大火力的防御工事的情况下尚且守不住城市,何况现在这种状况,南泰的城墙根本抵挡不住日军的炮弹,固守城池只能无谓牺牲,还连累了百姓。

部队迅速撤出县城,准备和日本人打游击,可是这回他们遇到的是经验丰富的田路少将,在他的指挥下,田路支队稳扎稳打,天上飞机侦查,地上炮兵开路,以大队为单位整体推进,遇到敌情直接用炮弹覆盖,然后重机枪掷弹筒跟上,在步枪射程外解决敌人,不给你贴身肉搏的机会。

时值深秋,青纱帐都枯萎了,漫山遍野没有藏身之所,部队动向尽在日本飞机眼皮底下,游击队只有两条腿,日军却有汽车、摩托和军马,跑得不如人家快,游击战自然也无从谈起。

几次战斗下来,游击队溃不成军,陈子锟知道这回气数已尽,好在夏小青陈启麟等伤员都已经送走,身边没有拖累,他召开军事会议,沉痛宣布联军解散,大伙各谋生路去吧。

司令们互道珍重,洒泪而别,各自突围去了。

陈子锟率领嫡系,径直投大青山而去,半途遭遇日本飞机轰炸,被尾随而来的一个日军中队团团包围,一颗炮弹落下,陈子锟就觉得脑子一懵,扑倒在地,恍惚中似乎被人背了起来,耳畔是激烈的枪声,有人在大喊:“突围,分头走!”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身畔躺着一个人正在呼呼大睡,手里还捏着一截点燃的香,借着月色一看,正是赵子铭。

香很短,很快烧到赵子铭的手,他一个激灵爬起来,警惕的四下望,没发现敌情,这才放心道:“叔,你醒了。”

“这是哪儿?”陈子锟左顾右盼,四下黑漆漆的,到处是参天大树,身下是厚厚的枯树叶和腐殖土,分明是大青山深处。

赵子铭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山里,别人都打散了,就剩咱爷俩了。”

陈子锟试着站起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摸摸脑袋,缠着绷带,血隐隐渗出来,赶紧又坐下来。

赵子铭找到一棵大松树,摸了摸树干底部,道:“那边是北,咱们往北走,对不,叔。”

陈子锟奇道:“你还会分辨方向?”

赵子铭自鸣得意道:“那是,俺爹教的,靠近树墩部位,南边树皮光滑,北面粗糙,如果是松树,南边渗出的松胶多一些。”

深山老林的夜晚格外寂静,偶尔有一两声狼嚎和猫头鹰的叫声,忽然,远处有犬吠声传来,赵子铭面色一紧:“不好,小鬼子撵上来了。”说着寻了一根树枝折下递过来,给陈子锟当拐杖。

“走!”陈子锟驻着拐棍,强打精神跟着赵子铭一路向北,翻山越岭而去。

第五十五章 猎人狙击手

一小时后,几十名日本兵气喘吁吁的来到陈子锟赵子铭栖身的地方,狼狗嗅着人躺过的地方,冲北方嗷嗷狂叫,血红的舌头吐出老长,尾巴狂摇不止。

翻山越岭的搜索,对于步兵来说是个苦活,尤其是穿着笨重高腰皮靴的日本兵来说,简直就是折磨,山路崎岖,夜色黑暗,举着火把艰难行进,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山去。

即便如此,鬼子们依然穷追不舍,据说逃跑的很可能是游击军的高级将领,抓到他可是大功一件,有嗅觉灵敏的狼狗帮忙,至少追踪方向错不了。

带队的少尉检查了地上的痕迹,确认敌人不久前在这里休息过,拔出军刀一指北方:“前进!”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把火把都浇灭了,鬼子们淋得浑身湿透,再也无法赶路,只得寻找茂密树冠下避雨。

山里的气候和外面不同,隔着一座山峰便会气候迥异,这边下雨那边晴,前头赶路的陈子锟和赵子铭就没遭遇暴雨,在斑驳的月影中跋涉前行,足足走了三个钟头,东方破晓,一轮红日跃出云海,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峰顶。

回望南边,追兵早已不知去向,两人这才停下休息,附近山泉淙淙,赵子铭去接了两壶泉水来,一番痛饮,腹中去咕咕叫起来,忽见远处一只灰色的兔子探头探脑,赵子铭拽出盒子炮,却被陈子锟轻轻按住。

一把匕首掂在手中,手腕一抖,野兔应声倒地,两腿蹬了蹬,死了。

赵子铭颠颠跑过去,捡起兔子一挑大拇指:“叔,暗器了得!”

陈子锟得意一笑,把匕首丢过去:“剥皮,烤肉。”

赵子铭手脚麻利的很,将兔子拾掇的利利索索,找了根木棒子削尖串起来,下面拢了些干草,捡了些枯枝,拔出盒子炮退出一颗子弹,拧掉弹头,把弹壳装进膛里,对着干草开了一枪,枪口喷出一股火焰,引燃了干草。

火烤野兔肉,没油没盐,吃起来倒也有滋有味,赵子铭道:“叔,飞刀耍的可以啊,啥时候教教我。”

陈子锟咬了一口兔子腿道:“学暗器,还得找你婶子。”

赵子铭纳闷了:“师娘教的功夫,能行么?”

陈子锟道:“不懂了吧,你小青婶子是沧州燕家的传人,轻功暗器双绝,我这两下子就是她点拨的。”

赵子铭咋舌:“还有这么一说,那下回真的跟婶子学学。”

远处山头上,一场大雨不但淋得日军垂头丧气,还冲走了气味痕迹,狼犬的嗅觉也不灵了,小队长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看见对面山上似乎有炊烟,举起望远镜一看,果然是篝火引起的烟雾。

“继续追!”小队长又来了精神。

北面的一座山峰上,同样有人在观察着炊烟,这是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汉子,身旁跟着一个少年,还有一头目光炯炯的猎狗。

汉子背着一支手枪,沉默了半晌终于道:“鬼子进山了。”

一只野兔不够两个大男子吃的,最多就是充充饥,吃饱喝足之后,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再想迈步就难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的重,仔细想来,这半拉月一直在奔波之中,一天能睡四五个小时算多了,人都快拖垮了。

静谧的深山老林,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全感,想必日本人早就放弃追击了吧,赵子铭打了个哈欠:“叔,歇一会吧,你先睡,我给你放哨。”

陈子锟道:“你先睡,我精神头还足点。”

赵子铭也不客气,倒头就睡,不一会就鼾声大作,陈子锟背靠大树坐下,开始回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江北之战持续将近一年,最终还是失败了,但也证明了日本人并非不可战胜,他们的武器装备和战术层面还停留在欧战时期,倘若中国能获得外援的话,战胜日本不是问题…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头猛地一沉,随即清醒过来,不远处一群飞鸟忽地冲上天空,不好,有人来了。

他急忙推醒赵子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赵子铭两眼圆睁,掰开了盒子炮的机头。

陈子锟趴在地上倾听,可以听到枯枝踩断的声音,脚步声很杂,大约有三四十人。

日本人锲而不舍,还是追来了。

“快走!”陈子锟拉起赵子铭就走,走出十几步,赵子铭脚脖子一扭,疼得呲牙咧嘴,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陈子锟摇摇头,示意不要发出声音。

赵子铭疼得直冒汗,指指自己的脚脖子,摇摇头,意思是走不动了。

陈子锟二话不说,蹲下就背他。

赵子铭压低声音道:“叔,你走,我不能连累你,要不咱俩都活不成。”

陈子锟刚要发飙,赵子铭举枪顶住自己太阳穴:“叔,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看着眼前义无反顾的青年,陈子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赵大海,他眼睛一热,猛然一指后面:“小心!”趁赵子铭分神之际,一记手刀砍在他脖颈处,人顿时瘫软下来。

陈子锟背起赵子铭,艰难的跋涉着,山路不比平地,就算不背着重物走的也很艰难,何况背负百十斤一条汉子,他走的很慢,而追兵似乎察觉到猎物就在前方,加快了步伐,甚至能听见狼犬兴奋的狂吠。

前面一道峭壁,没路了。

陈子锟闭上了眼睛,心道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真操蛋,茫茫大青山这么多条路,都能让我走出一条绝路来,这是老天爷要灭我啊。

转念一想,就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他把赵子铭放下,拍拍他的脸,拿水壶浇了一点清水上去:“子铭,醒醒。”

赵子铭迷糊的睁开眼睛,揉着脖子:“叔,你咋打我?”

“别废话了,今天咱爷俩都栽这儿了,和小日本拼了吧。”说完,陈子锟扣上风纪扣,戴正帽子,将身上两把大眼撸子,两把盒子炮,还有一把花口撸子都掏了出来,顶上子弹。

赵子铭如法炮制,也掏出身上四把手枪,爷俩打算在这和追兵大干一场。

追兵越来越近,日语喧哗声清晰可闻,土黄色的昭五式军服在林木间若隐若现,有人用蹩脚的中国话喊道:“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

“投你娘!”赵子铭从藏身树干后闪出,举枪扫了一梭子过去,毛瑟1932速射型手枪的威力当真了得,一串子弹钻进茂密的林木,传来一声惨叫。

日军迅速各找掩蔽还击,双方在丛林里对射起来,原始森林中树木粗大,草木繁茂,只闻人声不见人影,枝叶被打得漫天飞舞,却没有造成多大伤亡。

日军轻装进山,没带掷弹筒和重机枪,唯一的重武器是一挺歪把子轻机枪,担任了压住任务,子弹扫射过来,打得赵子铭抬不起头来,七八个日军趁机迂回过来。

突然,草木中现出一个人影,陈子锟手持双枪,近距离连续开火,大眼撸子的套筒往复运动,滚烫的子弹壳一枚枚飞出,日本兵来不及拉枪栓,被接连射倒,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转移了阵地。

但在这种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人多枪多的一方才占上风,日军有四十个人,三十七支步枪,一挺轻机枪,每个步兵携带一百二十发子弹,丛林战中障碍物多,步枪的穿透力远胜手枪,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一点,不再忙着进攻,而是趴在掩蔽处不停的开枪,徐徐推进。

赵子铭先打空了两把盒子炮,又掏出王八盒子,砰砰打了两枪,冲陈子锟藏身之处喊道:“叔,没子弹了。”

陈子锟一扬手,抛过来一个子弹桥夹:“省着点,最后一夹了。”

赵子铭苦笑着拉开枪机,将子弹压进去,嘀咕道:“怎么省,横竖这一百多斤都交代在这了。”想想又退出一颗子弹握在手中,“这一颗给自己留着。”

陈子锟也没子弹了,他迅速将打空的驳壳枪拆散丢进草丛,朝赵子铭那边爬了过去,两人靠在一起气喘吁吁。

“叔,顶不住了。”

“顶不住就跳崖。”

陈子锟冷静无比的拿出烟袋,填上烟叶抽起来,在山林中摸爬滚打两日,军装早就扯烂了,领章也掉了,看起来像个狼狈不堪的败兵,那还有堂堂上将军的风采。

日本人仿佛意识到了敌人子弹打光了,从三面合围过来,先是小心翼翼,继而放开胆子,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出现在树林中。

带队少尉缓缓拔出军刀,这场追击战让他损失了十几个部下,结果只有两个敌人,不禁让他恼羞成怒,对这种顽抗到底的支那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死啦死啦地。

正要下令开枪,突然他的脑袋砰然炸开,鲜血脑浆糊满了身旁的树干,子弹是从背后打来的。

日军纷纷调转枪口射击,看不见目标就乱打一气,枝叶横飞,草木遭殃,可子弹又从另一个方向飞来,将机枪手撂倒在地。

陈子锟和赵子铭默契的对视一眼,双双从藏身大树后转出,将最后的子弹倾泻出去。

日军两面受敌,阵脚大乱,一个曹长大呼小叫着,试图接管小队指挥权,狙击手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图,一枪飞来,曹长的脑袋也爆了。

一个矫健的身影迅速向峭壁边窜来,赵子铭警惕的举起手枪,被陈子锟按住:“是自己人。”

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依稀有些熟悉,手中拎着一杆乌黑油亮的火铳。

“跟我走!”少年的语气不容置疑。

第五十六章 山神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陈子锟和赵子铭没有任何犹豫,跟着少年前行几十步,拨开一堆杂草,但见悬崖边垂着条老藤,乌黑油亮,坚韧无比,一直延伸到万丈深渊的雾霭中去。

少年二话不说,抓起藤条就滑了下去,赵子铭紧跟着下去,陈子锟在悬崖边警戒片刻,日本兵被神出鬼没的狙击手打得不敢冒头,那有时间管他们,于是他也一纵身抓住老藤滑了下去。

老藤足有十余长,牢牢扒在峭壁上,赵子铭但见眼前云雾蒙蒙,不禁傻眼,一不留神,别在腰间的驳壳枪掉了下去,连个影子都不见,再看下面,少年已经松开老藤,稳稳落在峭壁的一条凸出石沿上,仅有一巴掌宽的石沿走山羊还行,走人纯粹是天方夜谭。

“跟着我走,别往下看。”少年仰头道。

赵子铭随他爹,从小争强好胜,再加上有练武的底子,下盘扎实,攀着岩壁倒也走的平稳,一步步跟着少年向下慢慢挪动,再看上面,陈子锟也下来了,步伐比他还要稳健一些,到底是跟着夏小青学过轻功心法,练过梅花桩,走这种绝壁道路小菜一碟。

慢慢的,终于到了谷底,下面溪流淙淙,风景如画,少年将背在后面的火铳拽到胸前,道:“咱们走。”

陈子锟认出这孩子是当年自己选拔的奥运选手程石的孩子栓柱,便道:“柱子,不等你爹他们了?”

栓柱道:“俺爹自己会回来。”

赵子铭奇道:“就你爹一个,没别人?”

栓柱道:“嗯,还有虎子,是俺家养的猎狼。”

赵子铭直挠头,这都哪跟哪啊,刚才那一阵伏击,没有四五个人配合打不出那样的气势,竟然只有一个人!还猎狼,那是什么玩意,从来只听说过猎狗啊。

悬崖上,冷枪还在继续,狙击手似乎发了善心,在击毙了所有军官和军曹之外,对剩下的二等兵们开恩留情,不再爆头,只打腿,每一枪都有人捂着腿栽倒,惨叫不已,士兵们疯狂的开枪为自己壮胆,有人受不了战友不断在眼前阵亡的刺激,凄厉的嚎叫起来,群山传来阵阵回声,这里是距离县城几十里远的深山,谁也救不了这一小队孤军。

日军开始退却,拖着伤兵跌跌撞撞往回走,那个恐怖的神枪手依然追着他们打,不过枪声和以前不同了,变成熟悉的三八式步枪的枪声,这家伙一定是捡了阵亡者的武器,用日本人的枪来杀日本人,实在可恶。

一直打到傍晚,四十名日军中,十人阵亡,二十一人重伤,九人轻伤,才只走了几百步远,距离下山还有漫长的道路。

月朗星稀,残存的日本兵们看着惨白的月亮,听着战友的呻吟,远处山上传来野狼的嚎叫,不禁瑟瑟发抖,一个年轻的家伙流着泪说:“好想念妈妈做的饭团啊。”

不远处,已经悄悄伸出的枪管又缩了回去。

“虎子,走。”猎户程石拍了拍身边猎狼的脑袋。

一头体型巨大相貌狰狞的野狼冷峻无比的用一双绿色的眼睛看了看围着篝火的日本兵,安静的起身跟着主人走了。

程石肩上背着七支三八大盖,一支温彻斯特手枪,那还是当年陈子锟送给他的礼物,猎枪子弹需进口,县城根本买不到,每年陈子锟都派人送三五百发子弹到县里,程石也不白要,每回都用狐狸皮狼皮熊掌野猪之类的猎物换取,两人在柏林奥运会后虽然未曾见面,但友谊一直以这种方式延续着。

程家寨位于大青山深处,虎跳涧后面,没有向导领路根本找不到,陈子锟和赵子铭跟着栓柱一路跋涉,终于到了村里,把两位客人引进自己家里,村里难得有外人来访,一群人围在门口看热闹,有几个老头还认识陈子锟,和他亲热的打着招呼,栓柱娘忙着烧火做饭,山里没啥好吃的,就是野味管够,墙上挂着熏野猪肉,墙角摆着苞谷酿的烈酒。

不大工夫,程石回来了,足足扛回来十二支步枪,三条串满子弹匣的皮带,村里后生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一个个眼睛都发光,这么多崭新的快枪,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程石把枪往地上一丢,告诉几个后生什么山上某处还有几十条枪,你们去取来,后生们兴奋的去了,他这才健步进家,呵呵笑道:“招呼不周,还望陈将军海涵。”

陈子锟起身拱手,一躬到底:“多谢程兄弟救命之恩。”

程石道:“哪里话,倭寇入侵,中国子民自当杀敌报国,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话说,这日本人都打到大青山了,咱们打败了?”

陈子锟道:“岂止是打败,简直是惨败,我数万精兵,打到今天就剩几十个人了,可就算只剩下一个,也得和小鬼子拼到底。”

程石道:“说的好!孩他娘,烧一只山鸡,我陪陈将军喝一盅。”又将桌上的野猪肉撤掉,道:“宁吃飞禽二两,不吃走肉半斤,尝尝大青山的野山鸡,就是这酒差点,比不得县城的好酒,呵呵,莫笑农家腊酒浑,对了,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赵子铭抱拳道:“我姓赵,赵子铭,北泰铁路工人出身,跟着俺叔打日本。”

陈子锟补充道:“子铭是铁路工人抗日联军的司令,年轻有为的很。”

程石肃然起敬:“原来是赵司令,失敬失敬。”

赵子铭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火塘里烈火熊熊,看不出脸红。

三人喝了一碗酒,程石问道:“这倭寇怎么都打进大青山了?”

陈子锟叹口气,从淞沪会战开始讲起,到南京沦陷,大屠杀,再到北泰保卫战,龚家村之战,渐渐的,屋里聚满了程家寨的男人们,大伙儿都凑在油灯下聚精会神的听他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哎,倭寇猖獗啊,想当初他们还只能在沿海骚扰,现在居然连应天府都打下了。”一个白胡子老头摇头叹息道,陈子锟知道他口中的想当初是明朝末年,程家寨的人虽然深处桃花源中,但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程石去过欧洲,坐过飞机,见识过大世面,也将现代文明带入了程家寨。

青年人们义愤填膺,嗷嗷叫着要跟小鬼子干,程石举手制止了他们的喧哗,道:“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他们敢踏进大青山一步,我让倭寇死无葬身之地。”

赵子铭啃了一口野猪肉,不服气道:“口气这么大。”

栓柱骄傲道:“这大青山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俺爹都了如指掌,他就是大青山的山神!”

程石呵斥道:“小子,别胡扯,山神爷哪是我这样的。”

陈子锟望了望外面那双绿色的狼眼,郑重道:“没错,你就是山神。”

程石沉默片刻,道:“我懂了。”

赵子铭有些糊涂,心说你懂什么了。

程石端起酒碗:“喝酒!”

当夜一场大醉。

次日清晨,陈子锟早早爬起来,大山深处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沁人心脾,四野一片苍翠,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清脆婉转。

赵子铭起的比他还早,正在院子里练少林拳,拳打的虎虎生风,看着看着眼前恍惚起来,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北京大杂院,赵子铭变成了赵大海,在院子里练拳,举石锁。

“好拳法!”一声称赞惊醒了陈子锟,原来是栓柱挑水回来,无比仰慕的看着赤裸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的赵子铭。

赵子铭收了拳,将小褂搭在肩膀上,笑道:“栓柱,喜欢练拳,叔教你。”

“真的!”栓柱喜不自禁。

“栓柱,别给你赵叔添乱。”程石拎着两件皮袄从屋里出来,道:“山里冷,把这个穿上。”

陈子锟接了一件,搭眼一看,惊叹道:“虎皮!”

程石道:“去年在山里打了头老虎,虎头给栓柱做了顶帽子,骨头给岳父泡酒喝了,这身皮做了件袄,没怎么穿过,你试试,合身不?”

陈子锟也不客气,将虎皮大衣披在身上,他人高马大,衬上一身虎皮更显威猛。

赵子铭也拿了一件,是豹皮做的坎肩,他倒也满意,披在身上耀武扬威。

程石道:“向西一直走,走三天,出了大青山就是湖北地界,我送你一程。”

赵子铭惊讶道:“叔,你要走?”

陈子锟道:“对,我要去重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赵子铭想了想,道:“不,我要留下打日本。”

栓柱兴奋道:“太好了,赵叔你就住俺家,没事叫我练拳。”

赵子铭道:“大青山里可没日本人,叔叔我要去南泰,去北泰,专门找小日本的晦气。”

陈子锟道:“也好,江北总要有人抗日,那咱们就此别过吧。”说着捶了捶赵子铭坚实的肩膀,将自己使用多年的西班牙阿斯特拉二十响盒子炮递了过去。

赵子铭收了枪,用力的点点头:“我一定多杀鬼子,不给叔丢人。”

栓柱娘收拾好了行李,鹿肉干苞谷酒,竹筒装的山泉水,砍刀绳索火柴,自然少不了一支长枪。

“栓柱,听娘的话,别瞎跑。”程石拍拍儿子的脑袋,招呼陈子锟:“上路。”

两个男人背起行囊,迎着朝霞踏上征途。

第五十七章 孤岛

陈子锟和程石在茫茫大山中跋涉的时候,那一小队日军残兵还在山中苦苦挣扎,几个受伤较轻的士兵拖着中枪的腿硬是爬出了深山老林,恰巧遇到援兵,痛哭流涕的把经历诉说一遍,援兵立刻派人进山,结果却只找到一堆狼藉尸骨。

山中有猛兽,留下待援的日军伤兵全被野狼啃了,在临死前大概还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附近找到一只仍死死握着刺刀的断手。

四十名皇军精锐,除了三名年轻士兵外,全部葬身大青山,田路少将接到报告极为震惊,迅速派人将三名幸存者接到北泰支队指挥部详细询问,最终得出结论,山中有大股游击队。

为彻底肃清江北残余支那军,田路朝一少将派出一个步兵大队,轻装进山扫荡。

夏小青和林文静等人在省城稍歇几日后,启程前往上海,以往来往省城上海之间,不是乘专机就是客轮头等舱,这回却只能屈居二等舱,船到南京下关码头的时候,一队日本兵上船检查证件,搜查行李,用刺刀到处乱捅,把旅客的包袱搞的一团糟,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这是大通舱里发生的情况,二等舱情况稍好,两个挎军刀带宪兵袖章的家伙挨个检查证件,没有良民证的一律扣下,林文静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旅客因为顶了两句嘴当场被扇了两个耳刮子,押下了客船,不由的颤抖起来。

临来的时候,柳优晋帮她们办了证件,但不知哪地方露出马脚,宪兵拿着证件翻来覆去的看,狐疑的目光紧盯着夏小青。

夏小青手臂低垂,袖子里的飞刀随时准备甩出。

林文静脸色发白,心砰砰乱跳起来。

“跟我们走一趟。”宪兵板着脸道。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客舱门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洋人走了进来,怒气冲冲的向宪兵表示了抗议,两个宪兵点头哈腰,最后一鞠躬,走了。

夏小青一头雾水,林文静却听明白了,这人是个英国外交官,利用身份赶走了日本宪兵,她急忙用英语致谢,那人却微笑着用江东口音的中国话说:“不客气,两位陈夫人,这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林文静奇道:“你认识我们?”

“当然,约翰沃克,驻江东领事。”外交官道。

有了沃克领事同行,旅途变得顺利无比,客船抵达上海十六铺码头,黄浦江中日本军舰明显比以前多了,遥望南市和闸北,已经是日本人的地盘了,不禁令人黯然。

下船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刘婷,原来她也乘坐这班船来上海,历尽劫波的姐妹们在码头相见,自然是热泪横流,紧紧拥抱。

和沃克先生告辞之后,刘婷去找了几辆黄包车,大家一同回家,租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但垒起了高大的砖墙,闸口也增设了岗哨,法大马路上,行人来往匆匆,乞丐比淞沪会战前多了许多。

来到位于法租界的陈公馆,大门紧闭,一切如旧,轻轻叩门,不大工夫开了门,守门人从门缝里看到是刘秘书和夏林两位夫人抱着孩子风尘仆仆的来了,急忙打开铁门,迎她们进去。

一进客人,所有人都惊呆了,正堂挂着巨幅陈子锟遗像,两旁是挽联,当中四个大黑字:“永垂青史”。

公馆就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看门老头,此刻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着老爷的好处,夏小青扑哧一下笑了:“赶紧扯了,晦气。”

守门人惊讶的看着她,这话也不该是新寡说的啊。

刘婷道:“拿掉吧,老爷没死,活的好好的呢。”

守门人张大了嘴,半晌才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把遗像和挽联都撤了。

家里没有佣人,三个女人一起上阵,把公馆里里外外打扫一新,清理出几间卧室来,刘婷又给李耀廷、慕易辰等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和夏林二位夫人已经抵沪。

最先来到的是李耀廷,不到十分钟就赶来了,脚上还穿着拖鞋,进门就咋呼:“大锟子呢,人呢?我的大兄弟啊,怎么整这么一出,可哭死我了。”

“他还在江北,我们先过来的。”林文静答道。

李耀廷拍着胸口道:“活着就好啊,你们是不知道,上海这边也搞了个万人追悼大会,那人真是海了去了,不少学生都掉了泪,我就寻思了,人活一辈子图啥,不就图个人前身后名么,大锟子这辈子是值了,不说了,尽扯些晦气的,这是男孩女孩啊,多大了?”

林文静抱着小白菜给李耀廷看:“女孩子,一个多月了,小名叫小白菜,给叔叔笑一个。”

李耀廷逗逗孩子,笑道:“满月酒摆了么,没摆的话我来操办。”

正说着,慕易辰两口子也到了,一番寒暄后,大家坐在沙发上,听林文静讲述北泰战役的见闻和他们死里逃生的经历,夏小青时不时做补充,惊心动魄的故事令人喘不过气来。

“真想和小鬼子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李耀廷拍着大腿道,恨不得亲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