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是慢慢而来的。
就像寒冬的时候，躺在一个温暖的热炕上面。
她很惬意，慢慢地，睡意涌上，便十分悠闲地睡着了。
这时候，他才慢慢地伸出了另一只手。
两只手，交叉而行。
元气，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上流泻出去——本质上，那是一种通过意念转移出去的能量。
可是，她中毒实在是太深，失去的元气实在是太多，所以，需要补给的元气就越来越太多，多得令他都觉得有一些不安。
这下毒者，就像设下了一个沼泽地，施救者的元气一旦进入，便如泥牛入海，很快便挥发得无影无踪。
这毒，不仅要吸光受伤者的能量，更企图吸光所有施救者的能量。
若非他曾进入弱水修炼，只怕早就倒闭于这毒性的反攻了。
可是，现在，他根本不在意，相反，他渐渐地摸索出了规律：我就不信，我对付不了这毒气。更重要的是，从这毒气追根溯源，一定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能屠杀有熊氏全族，能将鱼凫王变成一个蛇妖，想想，这该是多么惊人的一桩恶行？
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揪出这家伙，而且，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渐渐地，元气已经开始集中，并沿着顺时针方向运行。
她身上隐隐地，一层黑雾升腾。
分明是一只黑色的蜘蛛。
他决心一定要把这只黑蜘蛛赶出来。
可是，这黑蜘蛛顽固得就像长了千百只手足，七手八脚，牢牢地吸附在寄生体的身上，一旦寻找机会，便一口下去，彻底占领这寄生体。
白衣天尊怒了。
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震怒。
他忽然加大了力道。
双掌，从凫风初蕾的掌心直接到了她的头上。
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从她的天灵盖上砸下去。
胡乱挥舞的黑色蜘蛛忽然跳跃起来，就像被人从中间砍了一刀，顿时手足散乱，四散逃逸。
很快，一只完整的黑色怪物影子就被彻底打散了。
凫风初蕾身上的黑气，也彻底消失了。
委蛇，悄然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孩儿面上颇有担忧之色。
它分明看到天尊面上竟开始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夜色下，那不是普通的汗水，它说不上那是什么，可是，心里十分震骇。
每一次救助少主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元气，可是，天尊从未吝啬。
若不是百里大人，他何苦耗费这么巨大的精力？
可是，它多看几眼，慢慢地便明白了——天尊的功力，远在百里大人之上。
那几次百里大人救护少主，几乎耗掉半条命，他都是亲眼所见。
这一次，白衣天尊除了头上薄薄的一层汗，并无大碍。
到他收起掌心的时候，甚至他额头上的汗水都全部消失了，神态也轻松自如。
它悄然走过去。
他却挥挥手，阻止了它的话语。
它的眼神满是感激，但是，只静静地候在他的身边。
少主，已经彻底酣睡。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忽然笑起来，声音很轻很轻：“再有一次，她身上的毒性便可以被彻底控制。可是，要祛除，还需要一种药……”
委蛇低声道：“这药，是不是很难？”
“说难不难，但是，说易也不易。看看吧，应该还是能找到的。”
“我们能自行去寻找吗？”
他摇摇头：“委蛇，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会找到。”
“天尊，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
他淡淡地：“不用感激我。”
“这一切，是我自己乐意。若是我不乐意，没有谁能强迫我。”
委蛇哑口无言。
感激之情，无需赘述。
它想，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百里大人，自己，也必将感激他终生。
白衣天尊看了看不远处熟睡中的凫风初蕾，却忽然兴致勃勃：“委蛇，你会飞了，以后，你最想去哪里？”
委蛇实话实说：“我想先回金沙王城看一看。”
“哈，果然还是这样，地球人都觉得故土难离。”
“因为金沙王城实在是太美。”
“没错，金沙王城比我走过的任何地方都美……”他顿了顿，“甚至，比九黎更美！”
这时候，委蛇已经十分清楚了，眼前的这个至高无上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炎帝之子、战神共工、在不周山之战后进入弱水养伤获得了永生，他，也就是现在的白衣天尊。
白衣天尊，其实是他的绰号。
因为独爱白色长袍，所以，地球上的信徒给了他这样一个尊号。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百里行暮是谁？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百里行暮又是谁？
那曾经在金沙王城做了一万年柏灌王的伟岸男子，那英武不凡能幻变成山一般壮大的巨人，那风流倜傥温柔旖旎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他为何也冒称炎帝之子？
像百里行暮这样的气度，岂会是冒充他人的宵小之辈？
他根本不屑于去牵强附会，给自己认一个很了不起的祖宗吧？
可是，种种迹象已经表明，百里行暮真的不是白衣天尊。
不但因为百里行暮的头发是火红的颜色，而且，他罕有提到九黎，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从未去过九黎，他对九黎毫无感情，似乎也毫无映象。
百里行暮念念不忘的只有不周山。
委蛇只是不明白，为何他明明不是白衣天尊，却那么熟悉不周山战舰？
为何他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不是亲历者，很难相信，他能描述得那么确切。
就好像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了另一个人——而彼此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因为，白衣天尊并不认为，这个百里行暮是从自己身上分裂出去的。
他甚至没有解释，为何自己明明不是百里行暮，可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人，却能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所有的过去？
委蛇想问，但是，它知道，他不会回答。
原以为已经知道了真相，可现在，委蛇觉得自己更加糊涂了。
这时候，它已经完全了解少主的糊涂了——旁观者尚且如此，就不用说当局者心中的惶恐不安了。
孩儿面，只是不停地悄然打量着白衣天尊。
可是，他却无视委蛇的目光，十分悠闲地躺在草地上，也如凫风初蕾那样静静地躺着，居然一会儿便睡着了。
忘川之地，最大的景致便是夕阳。
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去，夕阳就像一直悬挂在天上。
这一天，凫风初蕾看了至少七十七次夕阳。
到后来，她干脆坐在一丛茂盛的蜀葵旁边，抱着膝盖，目送最后的一缕夕阳慢慢消失在西方的天空。
这一夜的夕阳，特别神秘莫测。
她忽然想起泰山之巅那座古老的巨大的石刻以及那艘乘风而去的金龙——现在她当然早就明白了，那不是金龙，那是一艘宇宙飞行器。
黄帝一行，早已回到了太阳星。
衰弱的四面神一族，从此在地球上走向了灭绝。
第647章 故人是我4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近，无声无息在她面前坐下。
他也像她那样凝视西边的最后一缕夕阳。
微风，花香，她洁白的脸庞就如旁边盛放的蜀葵。
身上的病毒被彻彻底底压制后，她的容貌已经恢复了至少一半了。
她忽然开口了：“天尊……”
再也不是百里大人。
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天尊，我以后不会再异变成黑蜘蛛了吧？”
她的脸上有小小的紧张，小小的不安，小孩子一般，仿佛他的下一句话便会直接决定她的命运。
他摇头，慎重其事：“初蕾，你放心，绝对不会了！”
一双眼睛明亮得比刚刚落下的夕阳更加绚丽。
这忘川之地上空，都因此而绚丽起来。
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几乎伸出双手，可是，生生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却伸出手，慢慢地放在他的眼前，几乎碰触到他的睫毛时，停下来。
他的心里，再次狂跳。
那柔软小手，慢慢地，落在他的唇上。
他无法做声。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很自然地便将自己的脖子环绕，语气，就像这夕阳之下的雾气：“呵……天尊……就算你是白衣天尊吧……可是，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不好？”
他不语。
他根本无法开口。
“你再幻变一次，好不好？”
可是，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地站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的身子，山岳一般。
他的掌心，便是山岳上的一座小小的屋子。
此时，她便站在这屋子里，抬起头，看到了毫无遮拦的天空。
夜晚的天空不再是一径地蓝，而是各种色彩交织，将所有神秘而朦胧的一切故事都融合在里面。
她先是静静地站在他的掌心，静静地眺望远方，就像在欣赏久违的风景。
好一会儿，她开始走动。
慢悠悠地，形如闲庭信步。
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和天空无限接近，她想，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一直凝视她。
看到掌心里的小人儿有时候得意洋洋，有时候又满面微笑，有时候，眼里又有小小的忧伤和悲哀。
她在打滚。
她在他掌心里跳跃，打滚，玩儿得不亦乐乎。
风吹动她乌黑的短发，就像是他掌心里开出的一朵蜀葵。
她一直滚动，也不停下来，仿佛要试一试他的掌心到底有多宽多广。可是，滚了许久，精疲力尽了，忽然坐起来，揉揉眼睛，一看，自己躺在他的掌心正中。
她咯咯大笑。
那小人儿的声音简直如银铃一般。
她忽然再次跳起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在了他的眼皮上。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小人儿已经贴在了他的嘴唇上面。
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嘴唇上面，仿佛这一吻，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过去。
久得他都透不过气来了。
她忽然跌落他掌心。
他身形一矮，她整个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她没有挣扎。
她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日月星辰，朝夕之间。
她睡得香甜。
她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就像蓝色的丝草，闪闪发光。
自认识她以来，他从未见她如此无忧无虑。
他便也笑起来，很轻很轻地抚摸她的睫毛，然后，贴着她的脸，自己也很快睡着了。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
看不到天色，只能看到那雪白身影的怀抱。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委屈、恐惧、难受、疑虑……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有一个人，就算不认识我了，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
有一个人，就算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可是，他在我心中的感觉，从来没有改变。
这已经足够了。
她看到自己破碎了很久很久的心，已经慢慢开始愈合了。
也许，中间的伤口会永远停留，可是，绝望不会。
只要人生不绝望，就还有许多机会。
所以，她再次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心安理得地沉睡。
这是一场很久很久的沉睡。
就像云阳所希望的：睡着了，病毒的爆发就会缓慢得多。
云阳树精当然无法用更清晰地理论来表述：事实上是，人处于昏睡的状态时，许多生理肌能的运行就要缓慢许多，对能量的损耗也要缓慢许多，也因此，病毒爆发的程度就要缓慢许多。
她昏睡的时候，是最好的疗毒时间。
白衣天尊，其实一直醒着。
他想，自己真应该彻底将她治愈。
无论如何，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本质上，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黄昏。
这一次，已经彻底睡足了。
眼前，依旧是白色的身影。
他的掌心，还残余着拥抱的温度。
她想站起来，可贪恋那小小的温暖，一时间，竟无法起身。
她其实一直很清楚，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替自己疗毒。
自己在昏睡之中，一直在耗费他的能量。
因为是那个人，所以肆无忌惮享受他的好处；
因为不是那个人，所以，这好处每每让人撕心裂肺。
察觉她的清醒，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初蕾，你醒了吗？”
她不答，还是微微闭着眼睛。
过了许久，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可以不再疗毒了吗？”
“不行！如果没有这最后一次加持，那病毒还是有异变的可能！”
“是异变？还是死亡？”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异变之后再死亡。”
异变之后再死亡。
她内心战栗，微微闭着眼睛。
那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厄运，无论你怎么努力，很可能都无济于事了。
其实，这也是她清醒的时候，第一次认真和他探讨这个问题——以前，她一直不敢。因为不敢想象自己可怕的样子，所以，一直都在回避这个话题。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右手重重地放在头顶，完全是无意识的。
他将她的这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他发现，她经常无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好像随时要检查一下自己的头皮是否完整，头发有没有被变成青草蛇。
可见有熊山林那场死亡之战，在她心中烙下了怎样一个可怕的阴影。
“异变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只有毒的黑色蜘蛛。”
她放在头顶的手，慢慢地挪开。
仿佛是在想象那有毒的黑色蜘蛛是什么样子——就像传说中那些生长在阴暗潮湿地方的怪物？整天张开密密麻麻的网，无论看到什么生物，便全部网罗进去一口吃掉？
“就像有熊山林的那种青草蛇，无论沾上什么同类，都会将对方感染？”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何还有心平气和讨论这件事情的力气，可是，她奇异地感觉到一种平静。当你看到一种结果却无力改变后的平静。
“这病毒……永远也无法根除了吧？”
“暂时，无法根除！”
她看了看远方，“病毒最早什么时候会爆发？”
他略一迟疑，还是很认真：“原本在金沙王城的那个夜晚就会爆发了，不过，现在，至少要两年之后才会爆发，如果控制得好，三五年都没有问题……”
所谓的“控制得好”，便是他一直用强大的元气替她压制。
可是，这压制，无法长久。
她只是一阵阵后怕，如果自己和杜宇成亲那天晚上，病毒真的爆发了，是不是包括杜宇、整个王宫甚至金沙王城的百姓都会被感染？
就像彻彻底底被变成青草蛇的有熊氏一族？
白衣天尊凝视她，看着她颤栗的惧怕，摇摇头：“这不是青草蛇病毒。这比青草蛇病毒弱得多。纵然爆发，也只会感染你一个人，而不会感染其他人……”
她又惊又喜：“真的吗？”
他见她居然喜上眉梢，双眼都变得亮起来，偏偏自己心里却像被人重重捶打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这毒，因为是交叉感染得来，所以，很有限，也无法大规模传染，否则，你早在周山时可能就已经爆发了，就因为分量太小，所以，才需要慢慢累积……”
她想，那是因为下毒之人手法太过高明。也可能是因为金沙王城太过特殊，直到现在也人口众多，乃九黎之外最大的城市，所以，下毒者也不敢太过造次？
有熊山林可以无声无息被覆灭，是因为几十万年来，他们已经在历史的长河里慢慢地居于很次要的地位了。除了人间帝王表面上的尊重，他们已经不再有任何实际上的权利。再加上大夏那几年无止境的干旱，百姓大批量死亡，也就分散了注意力。
可金沙王城就不同了。
金沙王城有上百万的人口。
金沙王城有极其繁华的商业。
要是上百万的人口一下被感染覆灭，那就是大事情了。
没有任何人能无声无息地遮掩这件事情，纵然是半神人都不行。
一念至此，凫风初蕾反而欣慰了，自己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只要不会连累金沙王城就行了。
她居然笑眯眯的：“呵，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让我想想，还有两年才能爆发是吧？”
“永远不会爆发了！”
她一怔：“你不是说早则两年吗？”
“如果两年后真的会爆发，那我就让时间停止！”
她愣住了。
她没做声。
他也没有做声，他只是再次双手用力，将她抱住。
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
她也无法挣扎。
第648章中央天帝1
这一次，她是在完全清醒地状态下面对他的疗伤。
他和她面对面。
他的掌心并不直接接触她，而是隔了一点点微小的距离，可是，你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源源不绝地往你身上转移。
她很惊异。
她不知道这一次到底需要耗费他的多少能量。
可是，她无法开口，她在这时候只能集中精力，因为功力的不对等，她只能任人摆布。
渐渐地，她看到自己面前一团黑气。
黑气很薄很朦胧，慢慢地，却幻变成一只黑色的蜘蛛。
她几乎惊叫。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可怕的玩意。
只见这黑色的玩意仿佛有七手八脚，丑陋狰狞得令人恐怖。
然后，这黑色的烟雾开始淡化，渐渐地，就消失不见了。
她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驱散毒气。
他竭尽全力，要驱散这毒气。
她以为这一切快结束了。
毒气散去，不就该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