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重一惊,“他明天就走?”

“是。碧落觉得很可惜,忍不住就想帮帮他,听他的车夫小浆说今天晚上他会泛舟湖上,就千方百计地缠着小姐去逛灯会……这事不是非凡公子指使碧落干的,他也是不知情的,请小姐不要把他看成是奸恶之人……”

“什么奸恶之人,连词都不会用,起来吧。”

碧落喜道:“小姐你原凉我啦?”

“起来吧。”叶重重低声道,“我能怪你什么,怪你太关心我吗?”

碧落高兴地跳起来,对着她瞧了半天,抿嘴笑道:“我觉得我可是做了件好事呢,看得出来小姐今天玩得很高兴。”

叶重重的目光掠向了一旁的镜子,镜子里的女子眉梢分明有着喜意,但眼眸却依旧哀愁,“连你都看得出来,那一定是了。”

“小姐为什么这种表情啊?难道你不希望自己快乐些吗?”

叶重重轻叹一声,茫然道:“我……我不知道。离开那段时光太久远了,再次领略快乐时,反而不知所措,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这一切来得都那么不真实,是一场梦,醒来后会发现还是什么都没有。”

碧落凝视着她,忽然说了一句:“我真恨萧离。”

“什么?”叶重重难掩地惊诧。

“如果不是他,不是他那莫名其妙的什么随园,小姐才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呢!一定是活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叶重重叹息着摇头遭:“碧落,你记住一点——我绝对不会恨我爱过的人,绝对不会。如果曾经真的是那么倾心爱恋过,又怎么忍心把怨恨和过错都加诸在他身上?我不恨萧离,也不后悔遇见他,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上他,毕竟当年的萧离真的是惊才绝艳,风采过人。”

“可是——”

“我只能说,很多时候你没办法接受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来迟了……”叶重重凝眸,窗外月色映得室内清辉一片,“我之于萧离,可能就如此时非凡公子之于我……缘分迟了一步,就只能错过一生了。”

“小姐!你还是执著着不肯接纳非凡公子?不肯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他来迟了。”

“碧落不信!”碧落叫了起来,“碧落不信小姐和他没有缘分,事实上,只是小姐一直在疏忽罢了,以前无意地疏忽掉,现在却是刻意地疏忽!”

叶重重蓦地抬头,盯着碧落,“你知道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事?今天非凡公子说他在十年前见过我,难道我们真的是旧识?”

碧落迟疑地后退了几步?叶重重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碧落,不要瞒找。”

碧落咬着唇道:“我听说……非凡公子以前不叫非凡公子,他叫吕林。”

吕林——叶重重沉吟,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是具体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难道我真的以前见过他?照理说以非凡公子那样的外貌,见过一次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即使真如他说的那样曾经很平凡,但也不可能变化太大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出身平凡,父亲只是个二流的镖师,在他十岁那年一次出镖时遇到了山匪,被打折了腿,再也干不了那行了,只能靠他母亲做做针线活为生。十二岁时,双亲分别去世,从此天涯漂泊,什么活都干、给花匠当帮手,给打铁师傅当学徒,在茶馆里跑堂,去大户人家当伴读……然后在他十六岁时,遇到了贵人、当朝一品夫人程氏返乡途中遇到山贼,与家仆们失散,又迷了路,幸得他收留。程氏见他眉清目秀聪明沉稳,就收他为义子,程氏守寡多年,膝下无子,因此对这个认来的儿子格外地疼爱,无论他想干什么都依着他,在那段时间里他博览群书,广交知朋。二十二岁时,陵王寿宴上一曲《名剑美人篇》语惊四座,陵王亲赞彼非凡人,从此非凡公子这名号就传开了,”碧落叹了口气,道:“这些聘书上都写了的,可小姐一个字都没看。”

“如此说来,他有今天,得来不易啊……”

“是啊,所以非凡公子身上才有那种遇事不惊的沉着和对下人的一视同仁,我想这样的男子即使是受了很大的挫折,也不会被打倒,一蹶不振的!”

叶重重挑了挑眉,“你在暗示他比萧离好吗?”

“碧落没暗示什么,碧落只是认为萧离公子就是生来太顺利了,所以后来才接受不了打击的。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颓废成那样,还惹得人家姑娘伤心,很不应该。”

一语说中了叶重重的心事,纠缠她许久的问题因碧落这句话而豁然开朗起来。碧落年幼阅历浅,看问题反而直白,若非萧离前半生太过一帆风顺,受尽尊崇,也许后来随园失势也不至于那么无法接受了罢?

叶重重皱眉,道:“夜深了,就谈到这,睡吧。”

“噢,好,我去打水。”碧落兴致正浓,但见小姐这个样子,只好扁扁嘴出去了。

叶重重伸手去关窗,看见了半空中的明月,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萧离这个寒露怎么度过……

还是忘不了啊,为什么还是无法忘却干净?

更漏数寒尽,清波秋心明月愁。

☆☆☆

当夜又开始迷迷糊糊地做梦,梦见的依旧是随园。

春天的随园,姹紫嫣红开遍,草地绿得像张毯子一样,点缀着白紫色的小花。她仿佛置身在草地上,看着一旁的殷笑姐姐编花篮?

殷笑姐姐的手真巧——她刚那么想时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她出口询问,十六哥赵东来和十九哥希矍揪着一个人走过来,答道:“这小家伙不想活了,居然偷看我们练武!”

她抬头看那个人,很模糊的脸,只知道是很清秀的一个少年,穿着破旧但很干净。于是她上前轻踢那少年一脚,少年不躲,那一脚就踢中了他的膝关节,扑通跪倒。

殷笑姐姐柔声道:“这孩子看模样不像会武功的啊,也不像什么奸人,十六哥、十九哥好好劝劝,就给放了吧,”

她伸手把那少年拉了起来,道:“是啊,他身上一点底子都没有呢,十六哥、十九哥,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我们弄错?你自己问问他,偷偷模摸、鬼鬼祟祟地躲树后面干什么?”

“喂,你真的偷看他们练武啊?”她问,那少年居然不否认,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偷看别人练武是江湖大忌啊?”

那少年又点点头,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知道你还偷看?真不怕死啊!”

少年紧抿着嘴唇,赵东来和希矍不耐烦起来,“重重你和这小子说这么多废话干吗?按照规矩交执法堂打断双腿赶出去得了。”

“别,十六哥十九哥!我看这孩子怪可怜的,算了吧,反正他没有一点武功底子,也学不去什么?”殷笑姐姐不忍道。

她见殷笑姐姐那么说,便也道:“这样吧,十六哥十九哥要是怕坏了随园的规矩,就把他交给我好了,我来小小地处置一下他,就当惩罚过了好不好?要真打断了他的腿,他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活了。”

赵东来他们平日向来宠她,于是就把那少年交给了她。场景转换,下一幕就到了室内,浅紫色的房间,她最喜欢的格局和摆设,都是进了随园后萧离让人照着她的喜好给布置的。

她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少年,笑嘻嘻地问:“喂,你是不是想学武功?”

少年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如果你真的想学武,我可以教你。”

少年抬起头来,表情有点愕然,于是她笑得更欢,“怎么你不信?你是不信我会教你武功呢,还是不信我有很好的武功?”

双手一弹,红缨丝直飞而出,卷住墙角的花瓶拉了回来,“这手怎么样?”

见那少年没反应,她把花瓶狠很一甩,少年刚惊呼了一下,花瓶却轻轻地落到了地上,丝毫未损,

红缨丝继续飞出,飞到了门外,还没来得及收回,却听一个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数月不见,难道欢迎我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这个吗?”

她眼睛一亮——萧离!当下跑出去看,果然是萧离,走在竹园中的小径里,青竹白衫,堪比谪仙。

“大人,你从天山回来啦!”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喜欢以“大人”来称呼萧离,“礼物呢?礼物呢?你走之前说好了带礼物给我的!”

萧离轻笑,“答应过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记过?”手中亮出了个小匣子,黑漆漆的毫不起眼。

“这是什么?”她接过来打开盖子,顿时惊呼出声:“天啊!好漂亮的剑——”

银白色的短剑,璀璨如明珠,美丽不可方物。

“银丝剑,尘封匣中已近百年,天山此行的最大收获。送给你。”萧离淡淡的笑,在她眼中比银丝剑更令她欣喜。

“谢谢大人!”一边如获至宝般地捧着匣子回屋,一边缠着萧离问东问西。

进得屋,那少年竟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萧离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她回头看见少年,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在这?你可以走了,回家去吧。”

那少年的唇动了几下,却什么部没说。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抛给他,“接着,拿着这个出随园,没人会为难你的。快回家去吧,省得家人担心。”

少年接住了令牌,还是看着她,神情很怪异。

“你还不走?真的想在这断腿哪?”话未说完,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

少年终于转身向门口走去,她收回视线又看向萧离,嗔道:“天山那么好玩,你居然不带我去,我不管,反正下次你再出远门,我一定要跟着去……”

依稀好像见到那少年回头说了一句:“谢谢小姐,你的恩情,吕林永远不会忘记。”

吕林永远不会忘记——

吕林——

吕林!

☆☆☆

叶重重猛地惊坐而起。喃喃道:“是他!就是他!”

“小姐,什么他?”碧落掀帘而入,手中拿着个小锦盒?

“原来是他,我想起来了……”原来昔日那个清秀少年就是现在的非凡公子!原来真的曾经见过他,还有这么一个渊源!恍恍然地,非凡公子昨夜说那句话时的神情仿佛义出现在眼前——

“那是因为当年我很平凡。在江湖上默默无闻……而且随园公主叶大小姐当年眼中除了萧离,还能看得见其他人吗?”

—时间,叶重重不禁有些感慨。

“小姐,你想起什么了?”碧落把手中的锦盒递给她道,“非凡公于刚才来跟庄主辞别,把这个交给我,说是给小姐的;”

“辞别?”只许是刚自梦中醒来,神志依旧有些昏沉,叶重重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然后完全怔住——

红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块银制令牌,令牌上刻着缕缕丝绦,以红漆填淙,十几年过去了都未脱落,依旧如新?

红缨令,昔日随园公主的象征。此时此刻,再见此今,恍如隔世;

令牌下还压着一张信笺,拿起来读,笺上的字体飘逸俊雅,一如其人——

“此令入我手中,已有十一年矣,每每观之。如见叶大小姐,笑语清音,犹在耳边、昔日相救,感怀至今,奈何红令依新,倾盖如故。十丈软红,竟是有缘无缘若斯,奈之何!是将去,于此令归主,望小姐珍重,谨祝安康。非凡拜别。”

果然是吕林……果然是他……

叶重重望着那块令牌,心中思绪万千,如海浪般汹涌澎湃,竟是无法平静。

碧落观她脸色,道:“小姐,你还好吧?他这什么意思啊?”

叶重重忽然抓住她的手问:“非凡公子走了吗?”

“刚走的,不过应该没走远吧。”话音刚落。就见小姐起身跑了出去,碧落不禁一愕,连忙拿了外衣追出去,“小姐,等等,你还没更衣呢!”说完将衣服往前一掷,叶重重回头接住了,边穿上边跑?

跑到山庄大门时,恰逢田嫂在吩咐下人做事,便上前问道:“田嫂,非凡公子呢?”

“小姐找他?他的马车刚下山。”

叶重重脚下不停,奔下山去。远远就见到那辆华盖轻车在山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她连忙追了过去。

似乎是听见她的脚步声,车帘掀起,非凡公子的脸带着惊讶出现在窗内,紧跟着马车就停了下来。车门轻开,非凡公子走出来,直直地望着她。

叶重重奔到他面前,一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非凡公子扶住她,两人视线默默相对,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重重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而且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的:“如果我说我现在又后悔了,你会不会认为我朝三暮四?”

非凡公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注视着叶重重,带点不敢置信的欣喜和震惊。

叶重重咬住了唇,声音更轻,“你还要我吗?”

一双臂膀围了过来,将她搂人怀中,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她,非凡公子的手竟然有些哆嗦,想必在他面对最强劲的敌手时也没有如此紧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