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烨不拿栗子,挑了下她的下巴,笑眯眯的问:“怎么样,你主子对你好吗?”

“好!”

他便搂过她的肩膀,很自然的摸了两下,心里则想,说我好,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做放长线钓大鱼。而且,算上曲连岷,可谓两条鱼。季文烨笑着问她:“你赎身以后,还会记着我这个曾经的主人吗?”

“我绝不会忘记您的恩情,哪怕离了京城也每日向北给您磕头。”

季文烨听她这么说,十分欢喜,忍不住搂过她,在她额头上吻了下:“咱们映桥真乖。”

映桥不喜欢他这样,立即挣开,把脸扭到一旁,挑着一边眉毛略显不满。

昨天晚上搂搂抱抱还没这警惕性呢,今天这是怎么了。他道:“怎么了?”

“这样不好…”说着,还擦了擦额头。

肯定是被她爹刚才拉出去说话,给撺掇的。季文烨道:“谁说不好的?你爹?”

“…”

“那你觉得呢?”他卷着她一缕头发问。

“我认为…我爹说的对。”

季文烨闻言,心中不悦,又想拍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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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映桥说完这句话,头也不敢抬,只是低头剥栗子来分散自己的恐惧。

季文烨盯着她,觉得方才白好心了,若是真养个猫狗,也该喂熟了,放眼整个京城,上哪寻他这么好的主人去。

她下定决心不与他做眼神接触,虽然她势弱,但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气氛一时非常凝重。良久,就听季文烨无所谓的道,“那好,你不喜欢就算了。”

算了是什么意思,以后不对她搂搂抱抱的了?她听闻此言才半信半疑的抬头偷偷瞧他。

他冷笑道:“我可怕你养不熟,犯起疯病给我一爪子。”

话音刚落,就见云成源端了一壶茶进来,亲自给季文烨沏好,算是给刚才的赔礼。

季大人自然是‘宽宏大量,肚子能撑船’的人,当然不会和云成源计较,温和的道:“映桥给我讲过你们父女的不容易,我对你们的遭遇感慨颇多,希望你们能越过越好。映桥触怒了太太,在我身边躲到明年,这场事便能过去,到时候你拿着银子赎她出来,还你们父女周全。”

云成源被说的一愣一愣的,暂且放下成见,拱手对季文烨道:“谢大人。”

季文烨索性大方到底:“今夜映桥留下,我就不叨扰了,告辞。”说完起身就走,云成源赶紧相送,到门口处季文烨回头对映桥道:“明早记得回来。”说罢,亲自撩门帘出去了。

云氏父女赶忙相送,季文烨坐轿子去后。映桥和父亲回到屋内,都有些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说…他说对咱们的遭遇有感慨?为什么?”云成源晃悠晃脑的道。

映桥不还说季文烨被拐过的事,只道:“少爷和侯爷关系十分不好,大概见咱们父女感情深厚,不免有感慨。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总之…总之就是这样…”

云成源若有所思,须臾皱眉道:“不行,男人都是骗子,你小心着点。他是好人,可也是男人。”

“我知道。”映桥道:“您真的还要去填词啊?”

“有生意为什么不做?”云成源横下一条心:“况且四少爷不是说可以提他的名字吗?一旦赚到钱,我就不做了。”

不知道季大人这把保护伞好不好用。

映桥和父亲又聊了些别的,谈的多是在四少爷身边吃穿用度的琐碎事,云成源听女儿过的不错,放心许多。而映桥不停的询问父亲伤势要不要紧,云成源赶紧摆出坚强的样子说他没关系,他还年轻,经的起折腾。

是夜,映桥在自家睡了,冷不防换地方,她睡的不好,天不亮就醒了。与父亲告别,往府里回。云成终究不放心女儿,不停的叮嘱她要加倍小心,如果季文烨敢侮辱她,就要抵死反抗。说的映桥心里惶惶的,好像季文烨是个j□j,她回去就要落到魔窟。

云成源送走女儿,伤感于自己的软弱无力,回屋又哭了一场。

映桥回到府里,季文烨已去指挥使司应卯,并不在家。黛蓝她们见映桥被主人带出去贺寿,一起宿了一晚,已猜到两人关系了,对映桥就像对小主子。

临近年关,锦衣卫也懈怠,季文烨去点了卯,没到中午就回到家里来了。正碰上云映在屋内拿剪刀收拾摆设的盆栽,他进了屋,没搭理她,而是叫其他丫鬟服侍着脱了飞鱼服。

映桥见主人回来了,忙放下剪刀过来,接手道:“我来。”

他面无表情,等映桥给他穿好了便服,就到桌前看揭帖。揭帖内写的是公文,映桥虽然识字,但从不敢翻看一个字,历来只替他整理好,摆放整齐。

季文烨低头看公文,并不说话,半晌他才抬头:“你怎么还在这儿?”

难道她不应该在这里吗?!每次他看书写字都得她在旁边伺候。映桥巴不得偷闲,道:“奴婢这就下去。”

季文烨随意嗯了声,默许她走了。

云映桥真是摸不透主人的想法,忽热忽冷,喜怒无常。难道是昨天拒绝他亲昵生自己的气了?

“…”她回屋后杵着下巴检讨自己的错处,思来想去没觉得自己哪点做的不好。她便一合掌,自我劝慰道:“算了,不管他,就当他来大姨妈了。”

虽然不知道哪里招惹他了,但映桥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被打入‘冷宫’了。季文烨自打她从家回来,就没对她亲近过,与黛蓝、海棠和其他丫鬟无异。

大概他觉得她不许摸不许抱,所以不好玩了?

…嗯…太好了,她本来就不好玩!就这样越来越冷淡吧,等赎了身,再没关系。

黛蓝她们眼见俩人平日形影不离,到如今形同陌路,一致认为是云映桥发傻不知惜福,触怒了少爷。原本少爷遇到云映桥后,笑的时候多了不少,结果转眼又变的十分冷漠了,想来全是云映桥的错。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七,年味已经很浓了,厨房那边置办过年的肉菜原料,忙得不可开交。映桥她们则妆点屋子,季文烨不在,所以有说有笑。

黛蓝笑道:“就你心大,还有心思笑呢,爷对你这么好,你得罪他了,怎么也不去磕个头认个错?”

“…我没犯错…”

“嘁,哪有不犯错的奴婢,只有做不错的主子。”海棠在一旁道。

这时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有个男人,自称是云姑娘的叔叔,想见她。

叔叔?!如果她爹真有兄弟,也不至于现在这样无依无靠。她刚要说没这门亲戚,忽然想起江奉桐来,心道莫不是这个人?!她便放下手头的活,去二门处见这位‘叔叔’。

竟真是他。

你真好意思自称是我的叔叔!映桥微微皱眉:“…江叔…”

江奉桐正低头想事情,听到声音,赶紧抬头:“云姑娘你来了,出事了。”

她最怕的就是‘出事了’‘摊上事了’之类的话,登时咽了口吐沫:“怎、怎么了?”她顾不得那么多,迈出门去,和他在门首处说话。

“云姑娘,你冷静些,不要慌。是这样,我和你爹在醉月阁填词,偶尔有些无赖索钱,但都不是大事,你爹不愿给钱,我替他给,只求息事宁人。今天却发生了一桩不好的事,前几天那几个泼皮索钱,你爹对他们说锦衣卫南镇抚季大人是他主家…”

“是季大人允许他说的。”

“你听我说。说完了,那些泼皮的确吓退了,再没来惹事。可今天不知怎地,突然来了几个不知谁家的仆人,四处打听你爹,点名要教训他。幸好你爹机灵,进了醉月阁避难。”江奉桐说到此处,也是一脸的庆幸。

映桥也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人是没挨打。可抓他的人,迁怒醉月阁藏人,就是一顿乱砸,还伤了几个茶水小厮。事情闹大了,官府来人将人全抓去了,你爹如今和闹事的人一起关在衙门里了。”

映桥只觉得耳边嗖嗖两道阴风,从头到脚凉透了一般:“又被抓走了?”

江奉桐沉重的道:“你爹既然说季大人能护着他,想必也能把他救出来,腊月里蹲监牢,好人也要蹲出病来。”

映桥说出来的痛苦:“…可是四少爷这会不在…”

“你别太着急,砸东西闹事的毕竟不是他,你就季大人说个人情,或许很轻巧就能将人弄出来。”

“怎么会轻巧…”难道她还要痛哭流涕的跪地求他吗?

江奉桐亦难过,道:“你爹真不容易,赚着这份钱不说,听说徽州书商求话本刻印,夜里还写话本,一夜也写不了几个字,眼睛都累坏了…”

以前总觉得父亲胆小怕事,总给自己添麻烦,如今才觉得自己才是父亲的麻烦,若不是因为她,何至于两次进监牢。她鼻子一酸,含泪道:“您能不能先帮我们去官府打点打点,叫狱卒别苛刻我爹,等四少爷一回来,我就求他,跪地磕头,总有法子的!”

江奉桐叹道:“…流年不利,怎么事事不顺。”其实他有个隐情没说,那就是,来找麻烦的乃是醉月阁爱月姑娘的座上宾曲公子。这曲公子有些来历,因为他在京求学,就住在他妻子的亲舅舅家——永昌侯府。

曲公子曲连岷是季大人的表妹夫。

换句话说,这件事很可能是冲着姓季的去的,毕竟曲公子听说这处有人仗着季文烨的势,才发怒打人的。 亲戚间听到对方的名字,不避让还主动挑衅的,必有蹊跷。

江奉桐思虑颇深,觉得还是不要透露给云映桥的好,毕竟他这也是个猜测。锦衣卫门前少搬弄是非。

映桥咬了咬唇:“叔叔,您先回去吧,这事我知道了,一定会救我爹出来。”

这时江奉桐发现守门的小厮不是斜眼看他,就是吊眼瞅他,不便多留,便跟映桥道别走了。

她惶惶的回到屋内,黛蓝见她脸色不好,便问她怎么了?映桥恍恍惚惚的摇摇头:“没怎样。”

谁信啊,海棠她们关心又问了几句,映桥铁了心不说,众人看得出她不愿意谈及,便不再问了。过年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映桥却没心思妆点,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季文烨回来。

按他每天的情况,早上出去,中午前一定回来,接着除了会客外,一整日不出门。可偏偏今天,晌午过了,他仍旧没个人影。映桥怀疑他是去鲁公公那儿了,着急的直揪衣裳。

快到傍晚时候,他总算回来,但一脸疲色,眉头微锁,似是不愉快。这使得映桥心里战战兢兢的不敢言语,给他脱了飞鱼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寻找说话的机会。

季文烨坐下后,冷冷的瞧她:“你也知道你爹犯什么事了?在这儿晃来晃去的是想求我?那怎么不开口?哦,我明白了,你尊贵着呢,不许碰不许摸,自然也不会开口求人了。”

果然记恨着她的反抗。映桥小声道:“…这事不怪我爹,是那帮恶人胆子忒大,您的名号都吓不住他们…”

“…”他顿时恼火,吸了口气压火气,朝她招手:“你过来。”

映桥怕挨打,忸怩不前,但招架不住他的‘淫威’,硬着头皮靠过去。

季文烨提着她的手臂,将她拽到面前,质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你到底讲不讲理?”话说这几天憋的手痒痒,这会她靠的近,只觉得她身子软软的,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真是个累赘,我养你,你没给我什么乐趣,我倒是一直给你收拾烂摊子。”

“ 这、这个…我…我也不想当包袱…”她道:“您也见到我爹了,他老实本分,可却处处被人欺负,搬出您的名号也不好使,连你都救不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哼,谁说我救不了你们。”他不屑的冷声道:“这会你爹应该已经在家里喝热汤了。”

她眼睛一亮:“真的?您今日回来的这么晚,就是帮我们打点这事吗?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我、我…我…”想不出有什么报答的方式了。

“别‘我我我’的结巴了。”他戳了她的脑门,语气冷淡的道:“好好想办法怎么还我的银子。”

葛朗台啊你!果然越有钱的越抠门,打碎个碗碟喝汤药都要记账,前几日还收了她的戒指获利,统统都是钱。她低声道:“…赎身钱会凑出来的…”

“我的小傻子,不是五十两了,而是二百五十两。因为你爹打碎了醉月阁的东西,老鸨子又认识上头的人,不赔到她满意,她不肯罢休。看在我的薄面上,京兆尹刑法可以免了你爹的,但赔钱不能少了,我只好替你爹垫付了二百两,前后算起来,你欠了二百十五两了。”

他是真的赔了银子,醉月阁那边毕竟吃了亏,说什么要叫始作俑者赔钱。况且曲连岷那边赔的更多,他本人还被下了狱。

“…”映桥目瞪口呆,彻底傻了。

季文烨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别给我装傻,给我说说你到底想怎么还,把你论斤卖都不值二百五十两。”

“…能不能宽限些…我赎身后按月,行吗?”分期付款。

“每月还一两,你想还个二十年吗?你能活多少岁?还是你想熬死我?”

映桥悲观的哀呼:“难不成我真要一辈子不得赎身了?”

“这倒也不一定。等你过了十五岁还不起债,我留着你也没用,便把你转卖出去,或许有人贪图你容貌好,把你收房做个姨娘。”他吓唬她:“啊,不对,姨娘在你眼里是奴才,完了,你这辈子真得都做奴才了。”

映桥紧紧咬着嘴唇,低头盘算还债的门路,太过专注,连咬出血都没察觉。

还是季文烨发现的,拍了怕她的脸:“干嘛呢?都出血了。”见映桥哭丧着脸,眼中有泪花,才发现一小不小心,吓唬的太过了。赶紧取了帕子给她擦泪:“哭什么,天又没塌。”

“…怎么没塌…”二百两负债,这辈子算是玩完了。

季文烨见她只顾难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想,云映桥你真是死脑筋,你光想着还真金白银,就没想过用其他方法?

第三十三章

季文烨见她将唇都咬破了,有丝丝血迹,心疼的问她,“不疼吗,”

映桥压根没知觉,听他说话,才茫然道,“什么疼,”

他道,“你嘴唇咬破了。”

她这才舔了下,尝到甜腥味,但却不觉得疼,无所谓的道,“没事。”然后继续寻找赚钱的门路,五十两已压的她喘不上气,二百五十两,这辈子算是望到头了。

季文烨怕她太难过:“你还年轻,总有能还清的一天。我又不急着你还,眼看要过年了,你别哭丧着脸,高兴点。”

如果你不需要我还债我就高兴。映桥低头,努力让自己不这么难过。

季文烨拉过她的小手,语重心长的道:“反正你就算着急,你一时半会也还不轻,何必想那么多,叫自己不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