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这才发现那个锦衣少年不知何时也已经站在了屋子里,一脸的不自在。

“谢谢。”淡漠地看他一眼,我放开了怀里的两个女娃,转身坐下,“诸位小贵人,等雨停了,你们请自便。”

宫廷里的人,少惹为妙。

两边衣袖微微一紧,我低头看时,却是那两个双胞胎正一脸讨好地扯着我的衣袖。

“嗯?”低头看着他们,我扬眉。

“阿若姐姐,我叫小优,她是小艾。”拉着我左袖的女娃娃冲着我讨喜地笑了一下,对于打雷的恐惧让她们不惜屈尊降贵地躲在我怀里。

“嗯,小优,小艾。”淡淡点头,我重复。

“小优是姐姐,她是妹妹。”那女娃继续笑着道。

“嗯,姐姐,妹妹。”没有表情地,我继续点头,重复。

一道闪电再次划下,有风扬起,吹起了我的半边头发…

那两个女娃嘴巴微微一扁,受惊似的后退一步,便要哭出声来。

郭嘉安置好了柴,便一头灰地走了出来,刚到前屋,便见着如此状况,他转头看我一眼,竟是伸手将我带进怀里,“没事吧?”

他一向冰凉的胸膛有些热,我扯了扯嘴角,“有事的似乎是他们。”

郭嘉看向锦衣少年和那两个受了惊吓的女娃,微笑了一下,“请坐。”说着,他先扶了我坐下。

“干什么那么听她的,她那么坏?”小艾怯怯地开口。

“坏?”我阴恻恻地抬头,这雷雨的天气下,多了几分诡异地气氛。

“你…你刚刚那么凶地叫他做这个做那个…”小艾吓得躲到了小优身后,小优继续楔而不舍地道。

“而且,还那么丑。”一个冰冷刻薄的声音。

我再度抬头,看向那个毒舌的少年。

郭嘉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人,叫刀子嘴豆腐心?”半晌,郭嘉有恢复了温和,开口。

“刀子嘴?”小优一脸的疑惑。

“豆腐心?”小艾满面的问号。

“是啊,如果若若不开门让你们进来,你们只能站在门口淋雨,如果若若不将你们藏在怀里,你们只能被雷电吓到,不是么?”郭嘉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和,仿佛他的话便是真理,“而你们,却因为她不幸的印迹而惧怕她,甚至伤害她…”清澈的眼神里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令人沉沦,“你们说,这样对么?”

不!不对!简直罪大恶极!怎么可以伤害如此善良的人!我差点没有感动落泪,外加掌声雷动。好动人的说辞!多么凄凉而美丽…我一脸的陶醉,完全忽视自己就是那女主角!

说话间,小优小艾早已扑到我怀里,擦了我满怀的鼻涕眼泪。

呃?什么状况?

一时间,情切切意绵绵,好感人…

“很明显,她不是那种女人。”又是那个煞风景的声音。

我抖了抖眉毛,不跟他一般见识。

“啊!还有红豆!忘了收红豆!”惊叫一声,我站起身来,忙开门要去拿红豆。

郭嘉忙一把扯住我,“咳咳…外面在下雨!”

我狐疑地回头看他一眼,“怎么咳嗽了?”仔细看时,竟发现他满面潮红。

皱眉,我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再将脸颊贴上他的脸,随即大惊,好烫!

转身扶住他,我才发现他看似瘦削的身子也不轻。

“你生病了?怎么不早说?”有些着急,我皱眉大吼。

“这个…我也是才感觉到啊…”有些疲倦地笑了笑,郭嘉靠在我怀里,有气无力地道。

鬼才?第一谋士?揣度人心?我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潮红,像个孩子一般的家伙,“你答应帮我赚钱,我才带你出来的,现在你生病,小心我甩了你…”

“果然是狠毒的女人。”某个毒舌派又开口。

“你不会。”笑眯眯地看着我,郭嘉吃定了我。

唉,果然揣度人心的高手。

“你自己写个药方,我去抓药。”拂了拂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我决定对他温柔一些。

“药方?”一脸困惑地看着我,郭嘉满脸问号。

“你不是会看病吗?”

“谁说的?”

“我不是你治好的么?”

“那是巧合。”

巧…巧合?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紧紧握拳,我告诉自己要温柔,温柔,他现在是病人…

“而且外面在下雨,不要去了。”戏谑的神情消失不见,郭嘉拉着我的手,道。

我叹了口气,再度将脸颊凑上前去试了试温度,不知道是否错觉,我的脸颊靠上他时,他的温度又升高了一倍…

“小毒舌,你帮我看一下,我出去找个大夫来。”转身看了一眼那个仍是一张死鱼脸的锦衣少年,我道。

那少年别过头去,没有开口。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有些霸王作风地说完,我要站起身。

郭嘉却是揪紧了我的衣袖,“等雨停了再说。”

我轻轻掰开他瘦长的手,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温柔的斜度,伸手抚了抚他发烫的脸颊,“等雨停了,万一烧坏脑子成了白痴,我上哪儿去陪曹操一个大谋士?”

[江山美人:倾盆大雨天留客 万般无奈命难逃(下)]

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我不顾郭嘉的阻止,便冲入了雨中。郭嘉分明病得不轻,若是误了就医的时辰,只怕…

凭着记忆走了好几家医馆,却家家都是门窗紧闭。

“有人吗?有人吗?开一下门,求诊啊!”雨水沿着双手滴落,我拼命拍着门板,把手都敲疼了,还是半丝反应也无。

这么大的雨,想来都是怕麻烦的主,无奈地转过街角,我决定再走远一些。

大街上半丝人影也无,漫天大雨中,只有我一人在满大街乱窜。豆大的雨点迎面而来,打在脸上,有些疼。

唉,这景象好不凄凉,我感觉自己此时像极了往日所演的苦情戏女主角,就差没有脚下一绊,扑倒在地,然后泪水与雨水混合,再说一两句感性的话,例如,“XX,我会救你…等我…千万等我…”

正苦中作乐地幻想着,雷鸣电闪间,我忽然看到前面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抬着轿子。

“大人,王司徒的义女身体可好些了?”走近时,我听到有人开口。

“无妨,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老夫下了几帖药,便可保痊愈。”一个老者的声音。

“说是义女,其实只是个歌姬而已,如何敢劳烦大人?”一人不屑地道。

“你有所不知,王司徒对那歌姬疼宠入骨,说是义女,只怕是要纳为妾也不是不可能…”

是大夫?!雨声太大,模模糊糊间没有仔细分辨,我眼睛微微一亮,忙上前拦住了轿子。

“大胆,何人拦轿!”轿前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单手按刀,警惕道。

“我…”我张口刚想说明原委,却不想脚下一绊,一下子五体投地,趴在轿门口,地上的积水溅了我一头一脸。

“姑娘莫要如此大礼,有事直说。”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稳稳地响起。

我正诅咒着要爬起来,忽然听他如此道,这才发现自己趴在雨水中,头上的斗笠也掉下来滚到一边,这模样与我刚刚设想的场景…真是太像了…

事实证明,胡思乱想是不正确的…看吧,刚刚还想着,转眼便成事实了。

唉,既然跤也摔了,衣裳也脏了,不如将错就错,就好好利用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吧…

“大夫,求你救救我弟弟…”隐隐带着颤音,我趴在地上,哀哀地恳求,那神情,真是…感人至深。

“开玩笑,你当我家大人是什么,大夫么?!”偏偏有人铁石心肠,一个侍卫冷声斥道。

“无妨,让她讲,令弟怎么了?”那个声音相当温和。

不是大夫?算了,只要能治病就成,我仍是一径趴在地上,哀诉,“我弟弟从小身体就弱,今天突然发起高烧…呜呜…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我答应爹娘要好好照顾他的…我跑遍了整个洛阳城,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出诊,求大人发发善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救下我弟弟,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嘿嘿,看他们如此排场,银子自然不缺,也不会缺了丫头,再说,我这副尊容,白送也不见得人家会要呢。

“快快扶姑娘起来。”那个声音终于开口,“姑娘前头带路。”

旁边有人扶起我,还将地上的斗笠捡起,递还到我手上。

对于轿中的老者,我有些刮目相看了,毕竟在这个乱世,能够有如此济世心肠的,怕是不多了。

想起郭嘉,我脚下愈行愈快。

“阿若姐姐,他快死了…”刚到门口,便听到小艾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微微一愣,忙冲进屋里,郭嘉虽然短命,但好歹也活到了三十多,不会现在就蒙主宠召吧!

我急急地走到郭嘉身边,却见他面色灰白,连呼吸都困难得紧,“大夫!”心下微微一紧,转身急急地看面停在门口的轿子,我有些慌。

我不得不承认,如此郭嘉现在就死,那么他的死亡,便是我带来的。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下轿来,随即稳如泰山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愕,“公主!陈留王?!”

“蔡邕?”那个锦衣少年的死鱼脸终于有了点反应。

陈…陈留王?!蔡…蔡邕?!我微微一愣,重新打量那个小毒舌,他便是历史上做了一辈子傀儡皇帝的苦孩子刘协?当然,现在当皇帝的应该还是他那个短命的哥哥。

还有那个老者,竟是那个著名的文字家蔡邕!呃,只是…他会医术吗?

“你来做什么?皇祖母让你来寻我的?”刘协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非也,老臣是陪同这位姑娘来看病的。”蔡邕摇头,恭敬地道。

“是么?”刘协转头看我一眼,漆黑的眼睛闪着算计的光芒。

看着那小毒舌,我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噤,有些后悔带蔡邕回来了。

“…只是皇宫里到处都在寻王爷和两位公主,还请王爷随老臣回宫。”话锋一转,蔡邕又道。

“好。”刘协点头,爽快得令人心生疑窦。

显然,蔡邕的想法同我一样,因为他也满面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向刘协。

“那么即刻回宫吧。”刘协点头,甩袖就要上轿。

“哥哥,这个公子还病着呢,让蔡大人先行替他看病吧。”一旁小优小艾怯怯开口。

呼,终于还算有良心,我吁了口气。

“既然如此,带这个女人和那个药罐一起回宫吧。”刘协看了我一眼,淡淡开口。

闻言,我差点没有厥过去,皇宫?!那种地方,我死也不会去!

因为,我会窒息在历史的旋涡里,然后…尸骨无存。

“王爷,太皇太后不会允的。”蔡邕面有难色,“就这样带两个身份不明的入宫,太冒险。”说着,他颇为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我忙不迭地点头,十分识大体地帮衬着开口,“是啊是啊,像我们这等粗鄙之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皇宫那种地方,又怎么是我们能去的!”我使劲地撇清自己,贬低自己,就差没把自己踩在脚底下,再吐两口口水了。

“多谢姑娘体谅。”蔡邕感触道。

我忙陪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公主和王爷,实则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屈尊,替我弟弟写张药方,然后快快带公主和王爷回宫。”我忙着摘干净自己,只要替郭嘉留张保命的药方下来,我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扫地出门。

“放肆,想来我陈留王是半点命令都下不得了?至于皇祖母那边,我自会解释。”刘协冷冷看了一眼蔡邕,随即又睇向我。

我打了个寒颤,看那小毒舌的神态,若是不随他回宫,怕是不会让蔡邕出手诊治了。这个任性的家伙,为什么要为难我,为什么要带我回皇宫!皇家子弟,生死予夺,大权在握,纵使明知他的威风不会盛行几日,但此时,我却不得不低头。

只是皇宫…那个地方…

衣袖微微一紧,我低头,看向郭嘉。

他正紧紧握着我的衣袖,“不要勉强自己…”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唇,他吃力地道,声音十分的嘶哑。

心里微微一颤,我安抚地抚了抚他苍白而烫人的面颊,“我知道。”

随即转身,我下意识地将左颊的发丝勾到耳后,露出面上的疤痕,然后走到刘协面前,阴恻恻地开口,“留我在身边,小王爷不怕夜夜恶梦么?”

有些恶劣地咧了咧嘴,刘协看向我,“本王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恶梦,不差你这一点。”这样小的孩子,神情竟是阴诡莫辨。

这个孩子…

微微皱了皱眉,我垂下眼帘,“既然如此,小人不敢强人所难,请诸位贵人速速离去吧。”

刘协有些嘲讽地看我一眼,随即拂袖转身,“既然人家不领情,蔡大人,带本王和两位公主回宫吧。”

蔡邕略略有些抱歉地看我一眼,只得吩咐下去,准备回宫。

我默然转身,走到郭嘉身边。

他双眼微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这是什么鬼时代,没有120,没有救护车!若是在以前,就算某些人见钱眼开吧,有钱还能保条命!

“等一下!”我大叫起来,“我随你们回宫!”

[江山美人:天姿绝色皇家女 如雪少年初遇卿(全)]

“王爷,这轿子…”蔡邕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

不用说,轿子只有一顶,只能坐一个人。但王爷要坐,公主要坐,还有病人,也要坐。

刘协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看向蔡邕,“你带那药罐先回宫诊治,然后派人来接我们”。

我觑了他一眼,还算有良心。

蔡邕忙应了一声,示意随行的侍卫上前扶郭嘉坐进轿子。

“若…”走过我身边,郭嘉一手无力地搭上我的手,一贯清澈的眼睛有些模糊,他在摇头。他该是知道,对于皇宫,我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看他如此,我心里哀叹一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便要跟上前。

“你留下。”刘协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皱眉,“他需要人陪着。”

“你能治好他?”有些讥讽地,刘协开口,“如果你执意的话,那这轿子由我来坐好了。”

收回刚刚的好感,我忍!

咬牙,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转而安抚郭嘉,“别担心,我随后就来。”轻轻松开手,我看着他被扶进轿子。

“请王爷和两位公主稍待,微臣会尽快禀明太皇太后。”弓身说完,蔡邕便扶着郭嘉,勉强两人同坐一乘轿子离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帘之中,我心里终于吁了口气,如此也好,能够进皇宫医治,此时他的性命定然是无碍的了。

雨,一直在下。

这天,仿佛破了似的。

刚刚在外面淋雨而回,头发湿漉漉的,雨水还在往下滴。小优小艾一径钻在我怀里不肯出来,刘协也始终坐在一边看着我。

真是如坐针毡。

“恭请陈留王,两位公主回宫!”不知坐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哥哥,是张让来接我们了。”小优小艾忙站直身子,拉了拉裙角。

刘协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唇,“进来。”

门应声而开,有大约二十余人站在门外,共四顶轿子,其中一顶轿门开着,上面坐着一人。

我微微一愣,这人不是上回在驿馆传旨的那个太监?他就是张让?十常侍之一的张让?难怪如此嚣张。

“好大的架子。”刘协扫了一眼张让,声音寒得不像一个孩子。

“奴才不敢。”那张让笑眯眯地在轿子里趴下,以头抵着轿门,“请王爷和二位公主随奴才回宫。”

“张常侍好大的眼力,知道我们共有四人,便预备了四乘轿子来,难怪父皇在世时那么倚重你。”看着张让,刘协眼中是掩不住的嫌恶,他缓缓开口。

四个人?我忍不住兀自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该感谢这小毒舌把我当“人”看?只是…看那张让瞬间变了颜色的脸,我不禁哀叹起来,以后我的日子想来是不会好过的了。

“奴才不敢。”那张让仍是堆着一脸的笑意,只是那张笑脸假得可怕,仿佛只是一顶浮在脸上的面具一般,干笑着说了声,那张让便下了轿门,站在雨里。

一旁立刻有侍卫解下身上的斗笠蓑衣,替他披上。

“请王爷和二位公主上轿。”张让面上没有半丝的气愤,仍是笑得一脸恭敬。

看着这人,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如果他此时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或许会视而不见,但此时他非但没有半丝的怨言,还仍是笑面迎人,我反而害怕。

“你在干什么?不想见那个药罐了?”刘协已经坐在了轿子上,隔着雨帘,淡漠地看着我。

在心里哀叹一声,我认命地坐上了轿子,这个小毒舌,仿佛是一只浑身都长满了刺的刺猬一般。

只是,他为何一定要我随他回宫?什么事都有理由,像当初铃儿对我好,是因为她想报仇,王允对我好,是因为他想董卓死,看吧,我已经习惯了万事万物都有理由。

但这个小毒舌,又为什么要我随他回宫?

坐在轿上,我转身依依不舍地看向那个刚买了一天的房子,要知道,买下这栋房子几乎已经花去了郭嘉身上一大半的钱,而且还是我拼命砍价才谈成了的。

现在只住了一天,便要离别了么?

原以为以我这副尊容,定是可以安然无忧了。都说红颜薄命,我这副模样,“红颜”二字早已与我再无任何瓜葛了,却如何还是逃不过?

“起轿!”随着一声尖细冗长,标准的宫廷式嗓音,我渐渐靠近那一座坐落在历史尘埃中的宫殿。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到宫门口的时候,天边已经架起了彩虹。

“请小王爷先行去见过太皇太后。”张让尖细的声音让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太皇太后已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刘协的声音淡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