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貂蝉又是所为何来?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女子盈盈走了进来,她覆着面纱。

两人对视,静默半晌。

“又见面了。”缓缓抬手解下面纱,她弯唇一笑,终是先开了口,。

我微微愣住,眯了眯眼,那样的笑容,太过熟悉了。

第一次见面因为狼狈与仓促,一时没有多想,只是如今她站在我面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我所面对的,竟仿佛是一面镜子。

只是,她的脸是没有瑕疵的。

天下能有这样相像的人么?

又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

“我真的很像你,不是么?”再度轻笑,她开口。

我扬了扬眉,注意到她的用词,一般这种情况下,大家应该都会习惯用自己作为主要用语,她说的应该是“你真的很像我”才对吧。

“笑笑?你叫笑笑对吧。”她看着我,面上的表情与我如出一辙,相似得近乎于诡异。

她是歌姬,戏子么?她是在扮演我的模样么?

如果是扮演?那又是为谁而扮演?为什么而扮演?

但这不是一部戏剧,不是一台戏,这是她的人生,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只能去演绎另一个人,那又该是怎样的一场悲哀?

“王允告诉你的?”下意识地,我反问。

“没有,义父大人从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貂蝉道,“只是常听义父梦呓时提过这个名字。”

“做梦?”我有些想笑,难以想象那样的人也会做梦。

“义父大人很少做梦,他只会做一个梦,然后喊着‘笑笑’这个名字惊醒”,貂蝉平静地看着我,“在宫里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全明白了。”

我微微抿唇,没有开口。

“不请我坐下么?”貂蝉歪头看我,笑得天真。

“请坐。”看着她笑靥如花,我隐隐有些恍惚。

那样的笑容,相似得令我胆寒。

从一旁的暖炉上取下水罐,我倒了一杯花茶,“你,是怎么认识王允的?”虽然在史书上隐隐知道她以前是在宫内捧貂蝉帽的女官,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义父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伸手接过我新沏的花茶,貂蝉轻轻啜了一口,笑,“这种茶我见义父泡过,只是见过,义父大人从不允我喝,真的很香。”

“不知今日貂蝉姑娘前来,有何事?”淡淡开口,我有些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天色已经不早,董卓大概也快回府了,他答应今天回来陪我赏月的。下意识地,我不想让他见到貂蝉。

“哦,那一日在宫里多亏姑娘相助,特来还衣。”说着,她将进屋来便带在身边的小包双手奉上。

我接过,“谢谢,只可惜貂蝉姑娘的舞衣已毁,无法归还了。”

“不碍的。”摇了摇头,貂蝉笑道,“既然衣服已还,那我便告辞了。”说着,她站起身,又覆上了面纱。

侧头看了看窗外,已是烟霞满天,夕阳西沉了,我站起身,送貂蝉出府。

看着貂蝉渐渐走远,我便干脆坐在将军府的台阶上看着对面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模样,等董卓回家。

门口的守卫几欲开口,终究没有敢。

直到大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董卓还是没有回府。

望眼欲穿,我终是站起身,拍了拍有些酸痛发麻的脚,仰头望天,四周一片黑暗,连一丝星辰都不见。

无月,又怎么赏月?

[江山美人:将军府叶落感秋情 中秋节貂蝉突来访(下)]

远远的,似乎有一人策马走近,待看时,却是张济。

“小姐。”他翻身下马,倒甚是恭敬,嗯,吃一堑长一智,孺子可教。

“大人呢?”抿唇,我问。

“大人在宫里有些事脱不了身,命属下先行回府禀报小姐,无需等大人用膳了。”张让道。

“宫里有事么?”心里下意识地一跳,我开口问道。

“有大人在,没事。”还是那样一句话。

我终是点头,转头进了府门。

我没有多问,亦不敢多问。

没有用膳,我回到房里便和衣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便听到肚子的叫声了,当真是饥肠漉漉。唉,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就算是有天大的心思,我还是抵抗不了饥饿啊。

都说人在饥饿的时候嗅觉特别的敏感,这不,我躺在床上,竟然无端端地感觉闻到了一丝香甜的气味在鼻端游移。

翻身起床,我四下寻找香味的来源,最后目光竟是落在貂蝉下午时送来的那只包裹上。

伸手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我的衣物,只是在那衣物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只绣袋。

铃儿为我缝制的绣袋。

这将军府,王允自然是进不来,所以他便遣了貂蝉来?他这么大费周张,只是想将这只绣袋送到我手里?为什么?还是他想告诉我,就算是在董卓身边,他一样可以轻而易取地带走我?

是警告么?

我倒是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伸手打开,我一下子愣住。

绣袋里只摆着两个点心。

只是,那并非一般的点心。

那种点心,叫做月饼。

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我拿起,轻轻咬了一口。

在望月楼的时候,我跟他形容过月饼。

那个时候,我叫他纤尘;那个时候,我常喜欢在望月楼蹭吃蹭喝,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我告诉他月饼的形状,月饼的模样,我告诉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的典故,我告诉他“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最最重要的,我告诉他,中秋节一定要吃月饼。

而那个时候,在他还是绝纤尘的时候,他总是一身白衣,笑得一脸温和,点头称是。

只是几次三番,月饼总是做是不甚理想。

但此时,细细咀嚼着口中的月饼,我突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思乡之感。

那一晚,那个一脸温和,却形如鬼魅的白衣男子无端端入了我的梦。

我梦见他站在我的床前,温和的眼底一片悲凉,他说,“笑笑,都是命。”

次日醒来,天已大亮。

董卓没有回府,只是府里却多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婉公主?”我微微惊愕,无法想象那个一身华贵的美丽女子如何会屈尊降贵。

“安若,或者,本宫该叫你笑笑?”婉公主坐着,看着我,眼睛深思难辨。

我请安,然后站在一边,没有出声。

“一直在宫里,竟不知你是董大人的爱女呢。”婉公主笑道。

爱女?我微微一愣,抬头想反驳。

“协儿发了好些天的脾气,皇上也甚是想念,连小优和小艾那两个丫头都常念叨着你呢。”婉公主接着道,没有给我张嘴的机会。

我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原来就算我想当鸵鸟,都没有机会。

“今日宫中有一场盛宴,为董卓护驾得力而设下的庆功宴,本宫是特地来接你一同去的。”

直觉地,我想拒绝,宴无好宴。而且,我不想变成董卓的拖累。

“来人,扶董小姐上轿。”婉公主不容拒绝的声音却已经优雅地响起。

我愕然。董小姐?我何时变成了董小姐?

“公主!”直觉地,我想反驳,我总有种感觉,此刻若不反驳,那么,我与董卓,只会越来越远。

“不用多说了,快些上轿吧。”婉公主淡淡开口,已经先行上轿。

容不得我拒绝,我已被扶上了另一顶轿子。

公主相邀,就算将军府的侍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阻拦,更何况樊稠等几个得力的副将又不在。

摇摇晃晃间,透过车窗,我看到了宏伟的宫门,那一回出宫,我是仓皇逃出宫的,当时还有刘辩和刘协。

这一回进了这宫,又会如何?

“安若,到了。”婉公主盈盈笑语间,已到我面前,看着我下了轿,便执了我的手,携我一同进了大殿。

她的手略带了些凉意,丝丝滑滑,甚是漂亮。

“公主驾到。”一声尖锐悠长的声音。

众人皆是回头,然后便看到了我与婉公主。

我一一扫过众人或惊讶,或不解,或不屑,或审量眼神。

然后我的眼光落在董卓身上,他初见我时微微一惊,随即淡褐的眼眸略略变深。

他生气了。

大步上前,众目睽睽之下,董卓将我带入怀中。

“虽然董大人对小姐疼爱有加,但安若也是本宫的闺中好友,这个宴会本宫邀她一同出席,董大人没有意见吧?”婉公主淡淡笑开,令人不忍拒绝。

我知道董卓心里的疙瘩,他担心那些不善的眼神伤到我,只是我早已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了呢,呵呵。

而且,在众人见我被董卓拥在怀中,被公主说成是闺中秘友,也不由得收回不善的神情,转而对我这无盐女另眼相待了。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

只是我,还是觉得婉公主的话有些怪怪的。

[江山美人:帝王业谁舍谁收 宫廷变新君旧主(上)]

浅笑盈盈间,婉公主看向董卓,不知是否错觉,我竟然从她眼中看到示威的神情。

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淡褐的眼眸微微眯起,董卓看了一眼婉公主,便偏过头去,“张济,郭汜。”他淡淡开口。

“在。”二人上前。

“送笑笑出宫。”董卓道,面色无甚表情。

“是。”张济郭汜抱拳领命,也不多言。

在座的几位大臣面色皆难看起来,显然,这触犯了他们至高无尚的皇家威仪,但却无一人敢上前直言。

“董大人气量不会如此狭小吧,小姐虽是女儿家,但总该见见这些场面的。”婉公主上前一步,按住我的手,浅笑道。

我被夹在中间,显然成了一个夹心馍馍,进退不得。

董卓看向婉公主,淡褐的眯子颜色渐深,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不过一个宴会而已,董卓为何执意要送我出宫?莫非…还有其他原因么?这个宴会不寻常?

“若说温明园之宴,本宫定要董小姐相陪呢?”如撒娇般,婉公主颇有些任性地娇笑道。

只是我知道,婉公主决非一般没有见识的刁蛮公主,她此举定有用意。

我,应该是她竭力想要带在身边的护身符吧。

温明园?

脑中灵光一闪,我蓦然大惊,温明园?!…那不是与某一段历史的发生地相符吗?!

难怪昨晚董卓一夜未归。

想来,又要变天了。

“笑笑,你先回家,我晚些回来。”没有再看婉公主,缓和了神情,董卓看向我道,神情那般自然,竟仿佛是要去菜场买菜一般。

连婉公主都感觉出了我对董卓的重要性么?连瞎子都感觉得出来吧。我呢?是要留在这里成为婉公主刘协刘辩他们皇族制肘董卓的王牌,还是…退到一边,静静地看这场真实的历史演义?

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如此这般的犹疑不决,听从历史的演义,那么我所要面对的,将是一个破败的长安,甚至于…是董卓的死亡…

与董卓相隔不过半年而已,终于再见,虽然我极力粉饰太平,甚至于自欺欺人,整日待在将军府半步不出…

却终于还是逃不开历史的变故么?

而董卓,他也越来越接近历史上的那个他…

看着董卓,我微微咬牙,正欲开口,却已被张济郭汜二人强扶着离了前殿。

我挣扎起来,却竟是挣脱不开,心下微惊,回头看向董卓,他转开头,没有看我。

仲颖,天下于你,果真那么重要么?

就算,赔了我?

就算,赔了性命?

出了大殿,他们二人一路送我出宫,也不多言。

“我想陪着大人。”笑了笑,我打破了寂静,佯装天真。

张济双目直视前方,没有理会我。

“小姐先回府,大人处理了公事很快便会回来。”郭汜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我咬牙,终于明白董卓为何不让樊稠送我出宫,若是樊稠,或许还好说话,但是眼前这二人皆不是善与之辈。

替我寻了一顶轿子,郭汜扶我上轿,吩咐轿夫,“这是董府的小姐,小心些。”

那些轿夫自是唯唯喏喏。

“小姐自己小心些,董大人还在宫中有事,我先去了。”说完,郭汜说完,便转身与张济一同返宫。

看他们一脸凝重,我便知我所猜不假。

宫里,真是要变天了。

下了轿,我站在宫门外,看着那宏伟的古建筑,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在董卓心里,我还是那个被他护在羽翼下的笑笑,所以他不想让我见到所有的肮脏血腥。

只是他,却为何偏偏要制造那些血腥呢?

权势于他,果真那般重要么?

犹记得在凉州太守府,我曾那般劝戒,最终,他还是奉何进之召,进了洛阳。

“叮铛…”身后,轻轻一声响,仿佛是刻意让我听到一般。

王允?

我微微僵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麻烦都让我碰上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转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我不自觉地想起昨夜的那一场梦,梦里,他的眼睛温和而悲凉,他说,“笑笑,都是命。”

一切,都是命么?

所以,董卓还是进了洛阳。

所以,有温明园之宴。

“月饼好吃吗?”看到我,他蓦然笑开。

想起那香甜的月饼,我微微缓和了神色,点头,“谢谢你还记得。”

“我是笑笑的专属厨师嘛。”笑,他轻轻执起我的手,那般自然,不着痕迹。

他,自然是保皇派的。

我面上在微笑,心里在轻叹。

“貂蝉呢?怎么不见她?”

“她在司徒府,身体不适。”王允开口,笑容温和,不见一丝波澜。

“我刚从皇宫出来。”见他拉着我的手,一路又是去皇宫的路,我轻叹,真是一路折腾。

变戏法一般,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面纱,替我戴上。

我微惊,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不想知道董卓现在在干什么?”看着我,他一脸温和,笑得笃定。

我的确想阻止董卓现在的举动,但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阻止?一旦戴上这面纱,我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此时,容不得我拒绝。

一路牵着我的手,王允带我一同进了温明园。

他的手很大,因为没有习武,所以掌心也不见粗糙,经过了那些种种之事,此时的我,还能牵着他的手,真的很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