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贼?

一声轻响,有一丝月光照射在了我的脸上,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我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起来。

“呸,哪有什么陪葬品啊,空架子。”来人很失望的声音。

为了不让我的“死讯”传回洛阳,传回董卓耳朵里,王允肯定是偷偷行事的,上好的棺木已是极限,又怎么可能有正经八百的陪葬品?

“看着那尸身上有没有什么宝贝。”说着,棺盖的缝隙又大了一些。

“救…我…”左手僵直地从拉开的棺盖缝隙里破土而出,我终于触到了空气。救命恩人啊,我感激涕零,如果没有盗墓小贼来观顾,我铁定早已闷死在棺材里了。

“啊,鬼啊…诈尸了…”安静了半晌,突然,一阵尖叫刺破耳膜。

有鬼?!鬼在哪里?我被叫得小心肝“砰砰”乱跳,哪里,哪里?哪里有鬼?!感觉有人在一起比较安全,我有些困难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肩,将手搭在他肩上,想请他发发善心,送我去洛阳,大不了许他酬金就是了。

谁知那两人一下子僵住,行动一致地慢动作地回头。

“鬼啊!”蓦然尖叫一声,那人竟然当着我的面直接翻白眼晕死过去了…

我傻眼,他说的诈尸的鬼…是我?

银白色的月光下,我躺在棺木材里…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差点岔了气,笑得嘶哑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出了满面的泪水…

晚风一吹,冰凉冰凉的。

如果此时这里有人经过,估计还是会被我吓得心脏病发…

棺盖被撬开了一个边,可是我拼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挪不动它。

怔怔地望着头顶那如银的月亮,我欲哭无泪。

棺盖旁边似乎插了一块木牌,百无聊赖中,我借着月光看清了那木牌之上的字。

“葬心”,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占据了一整块木牌,细细一闻,还能闻到那木板之上血的腥甜气味。

葬心?我微微一愣,是何人所书?字体却是像极了王允的。看那木版的模样,真真像极了碑文。

碑文啊,看来我真是该死在这里的。

[江山美人:葬心(王允番外)]

叮铛…叮铛…

洛阳的司徒府,悠长的走廊。

王允抱着怀中气息全无的女子,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一阵轻风掠过,衣袂飞扬,如谪仙般的模样,却是狼狈不堪。

被软烟罗侵蚀的身子无力到了极点。

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着笑笑从他面前倒了下去。

可笑,自负如他,竟然也会无力上前。

第一次,握不住她的手,放任她的离去…可是,谁又说得准呢?对于笑笑而言,或许是宁可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的。

身后,貂蝉低垂着头,远远地跟着,不敢上前,却也不敢落后太多,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叮铛…叮铛…

那脚踝处的银链随着脚步的移动相互敲击,发出轻脆的声响,那般寂寥,那般摇远,却又像是天界的梵唱,温和而冰冷。

你,有没有试过心脏停摆的感觉?

王允尝过,还不少,整整两回。第一回是在凉州护城河边,看着笑笑失足堕河;第二回是在他的司徒府,看着笑笑在他面前气绝…

一回生,一回死。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何为恐惧。因为,一个人倘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恐惧的呢?

可是他错了,在林子里,在看到那条剧毒的白眉腹攀在笑笑脚踝上时,他感觉到了恐惧。

是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一刻,他明白了笑笑在他那颗一向自以为冷漠的心里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或许,在凉州的望月楼门口,在笑笑缠着他做菜的时候,那个总是笑得一脸狡猾的女孩便已经盘踞在他一向静如死水的心里。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满口都是菜谱,却自己连一道最简单的菜式都做不好。

她望着他,如笑春山。

他居然松口,自曝是“望月楼的大师傅”。

于是,他居然开始认命地为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孩洗手做羹汤。

看她大块朵颐,看她饕餮大餐,他早已习惯的温和眼里居然会有笑意。

几个“居然”,松动了他过往的人生。

静如死水的温和里有了情绪的波动…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笑笑看着他的眼睛不再笑意盈盈,而是开始带着惶然,带着憎恨,甚至是杀意…

是为什么呢?

对了,是因为董卓呢。

怎么能忘了自己的使命?他是为杀董卓而来。

师傅临死前说,天降孤星两颗,会动摇国本,祸害朝廷。其中一个便是天煞孤星的董卓。

所以,他便要杀了董卓。

因为这朝廷是刘家的,谁也不能动摇。

当他将董卓的死讯带给笑笑时。很意外,笑笑竟然没有哭,可是第一回,对着她的笑脸,他一贯麻木的心有了疼痛的感觉。

直到…那一袭染了毒的血色嫁衣披上了笑笑的身。那一场血染的婚礼啊,他忘不了笑笑眼里的错愕,那是幸福被打碎的错愕…

她是那么依恋着那个一手将她带大的男子,她是那么地依恋着董卓,她是那么渴望幸福的存在…

是他,亲手毁了她的幸福。

但他的宿命,便是守护这刘家的天下,就算是为国捐躯也好,就算是众叛亲离也罢…死守这刘家的天下,那是他的宿命。

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有人这么教他。

所以,董卓一定要死。

他一直深信着,也一这么坚持着。

董卓必须死,因为他是天煞孤星,所以他便该死!

可是掉下护城河的…为何是笑笑?

被那冰冷的河水覆顶…该是什么样的感觉?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天下没有我不会解的毒。”这话,他对笑笑说过。

可是这回,他食言了。

因为这毒,是他亲手练制的,无解。

貂蝉手中所使的毒,不是别的,是他亲自练制的白眉腹之毒。

练制这毒,是一时兴起,也是心存恐惧。

因为,笑笑曾遭此蛇吻。

笑笑曾面临过的危险,他便绝对不允许再有第二次机会发生,即使那机会渺茫得微乎其微。

白眉腹,是一种毒蛇。

其实,王允也有那种特质,温柔的、冰冷的…毒蛇。

但他不在乎,他曾经想过,只要笑笑在他身边就好,是恨他,是爱他,他都不在乎的。

可是,她却宁可死,也不想留在他身边。

“义父大人…”耳边传来貂蝉怯怯的声音。

王允充耳未闻,仍是抱着怀中早已气息全无的女子,走出司徒府,翻身上马,将笑笑小心翼翼地置在胸前,他一路策马狂奔。

冷风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将笑笑护在怀里,明知她没有知觉…

是嫉妒吧,他真的很嫉妒董卓,一样的天煞孤星,一样悲惨孤寂的命运。

为什么上天给董卓一个笑笑,而他,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他必须用温和的表相来掩饰所有的孤寂?

为什么明明痛得连呼吸都仿佛已经停止,他还必须笑得一脸温和?

天长日久,那温和的笑意仿佛已是一个长在他脸上的面具,怎么都扯不掉…

就像现在,他抱着怀中的女子那冰凉的尸身,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是天煞孤星,你的命运是克死所有与你有关的人,甚至祸及天下!”

“你这天煞孤星,你哪有哭泣的权力和资本!”

原来,连哭泣都必须有资本,而他没有。

厌憎的目光,一次次的鞭打,一次次的训斥…

温和地对待周遭的人,周遭的事;温和地面对每一个厌憎的目光;甚至…温和地杀人。

于是,那一个白衣的少年,学会了温和。

即使是死,也一样可以笑得很温和的人。

师傅说的那两颗天降孤星中,他也有一份。或许,他真是一个卑劣的人,他隐藏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呢。

他,是天煞孤星。

跟董卓一样的天煞孤星。

可偏偏,他还满口家国天下,满口皇室朝廷。

听师傅说,他出生那一日,府中后院满池的荷花都化作了红色,宛如地狱那疯长的妖异红莲…

然后,师傅正好从门前走过。师傅说,他命犯天煞。

于是,从出生那一刻起,他的双足,便被锁上了银链…

那是一生的枷锁,一生的桎梏。

师傅说,那链子,可以锁住他的煞气,可以保他周围的人平安。

所以,所有的苦,都必须由他一个人来承受。

母亲恐惧的眼神,父亲厌憎的责打,兄弟间的嘻闹永远没有他的那一份…

绝纤尘,是师傅赐他的名字,绝然于凡世之外,不染一丝尘埃。

可他,有另一个名字,王允,那个官拜司徒的王允,那个背负了家国天下的王允。

可笑,明明连家都没有,哪来的家国天下?他又为何要誓死捍卫那皇室朝廷?

太久了,久到…他已经记不起初衷了,只记得,那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他的师傅,一次次地告诫,要誓死悍卫这刘家的天下。

看哪,他有多么伟大。

王司徒英名在外,为保皇室那般的尽心竭力,可是事实的真相,永远是那么讽刺而可笑。

叮铛…叮铛…

随着马儿飞扬的四蹄,王允的脚踝上,那银白的链子急促地敲击,发生凌乱的声音。

选了上好的棺木,在一块离洛阳很远的地方,他终于亲手埋葬了笑笑。

“希望董卓,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眯着双眸,看着躺在棺木里仍是双颊栩栩如生的笑笑,王允开口,声音温和而悲凉,“除了我,谁也找不到你。”

“你…到底还是我的。”笑,他道。

合上棺盖,他咬破了食指,书写碑文。

…碑文只有两个字,“葬心”。

笑笑,我殉了我的心来陪你,那是我唯一仅有的。

也许,你弃若敝屣。

即使,我身负枷锁。

即使,你对我心存厌惧。

被遗弃的感觉,很可怕,我不想独自一个人。所以,卑劣也好,残忍也好,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即使,你诅咒我。

[江山美人:影子(貂蝉番外)]

一步一步,她走得极其小心。

举手投足,她惟妙惟肖。

一颦一笑,都有特定的模式。

那个模式,叫做笑笑。

义父喜欢看她扮演笑笑。

只要义父喜欢,她做什么都可以。

“貂蝉小姐,司徒大人又…”丫环的声音带了十二分的焦急。

貂蝉微微一惊,转身飞奔回义父大人的房间,或许她没有注意,连转身的那一个瞬间,她都像极了笑笑。

房里,王允怔怔地看着木盆里的清水倒映着自己的容颜。半晌,他弯腰低首,鼻尖触到了冰凉的水,他微微瑟缩了一下。真的好冷…

水漫过了他的鼻尖,漫过了他的唇,他的眼…

不能呼吸了。

当日,笑笑在那冰凉的护城河里遭到灭顶的时候,可也是这样的感觉?

“义父大人…义父大人!”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他感觉自己被人牢牢从身后抱住。

王允怔怔地直起身,回头,水珠从发梢一直滴落到脖颈,然后,他便看到一张熟悉到连做梦都会见到的容颜。

“笑…笑笑?”微微笑开,王允伸手去抚她的脸颊。

那张熟悉的脸立刻变得哀伤起来。

王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为什么不笑呢?”

那个男子,总是温润如玉,一尘不染的男子,只有醉了,才会如此狼狈吧,只有醉了,才会抱着她,然后…唤她“笑笑”…

“义父大人,蝉儿伺候您更衣,衣服都湿了。”貂蝉依言浅浅笑开。

“嗯。”点头,此时的王允听话得不可思议。

纤指灵动,解开那一身溅了水的白色长衫,貂蝉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布巾试干他被水浸湿的长发。

“义父大人,以后喝了酒,不可以把脸闷在水盆里,如果蝉儿正好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她略略红了眼睛,轻颤着声音,带着后怕。

“叫我纤尘。”王允一手把玩着她的长发,眯着眼,笑得温和,笑笑都是那么叫他的。

“义父大人…”微微一愣,貂蝉张了张口。

“纤尘。”王允固执得像个孩子一般地坚持。

“好吧,纤尘”,她顺着他的心意,唯恐忤逆了他。

“嗯。”点头,王允笑。

“以后不可以把脸闷在水里。”

“好。”

貂蝉如水的眼中染上一抹轻愁,酒醒了,他便都忘了吧,如此循环往复,她害怕有一日义父会溺死在那浅浅的水盆里…

她本是宫廷里捧貂蝉帽的女侍,那一日,打碎了太后的玉如意,被罚跪于太后殿外听候责罚。

她不会忘记那一日,天气很热,知了在树上一遍遍地叫唤,而她,颤抖着跪在太后殿外,如火的骄阳炽烤着宫里的每一寸土地。

口干舌噪,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人都那么地忙碌,忙碌得忘了她这个小小宫婢的存在,忙碌得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罪婢在等候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的饶恕…她以为自己便会跪死在这个地方,永远也出不了宫廷…

突然间,下颔微微一凉,恍惚间,抬头,看到一双温和得不可思议的眼眸,那般温和的眼眸啊,在那个冷漠的宫廷里,有谁会在意她那样一个卑微的宫婢?有谁会给她那样温和的眼神?

“跟我回家吧。”他看着她,连声音都温和得不可思议。

家?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声音,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那她的余生,便都想在这场不真实的梦里度过…

仿佛是被下了蛊,她起身,膝下一阵酸软,脚一弯,她无力地坠入一个宽阔的怀里。

那一个白衣如雪的怀里,带着淡淡的馨香。

她,就此沉沦。

即使,不久以后,她便知道,她,只是作为一个影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