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哪个女人?”王允笑得温和。

“你胆敢做出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之事,便该有胆承受这后果。”董卓开口,声音寒彻如冰。

“后果?”王允微微眯起眼,“你口中那个女子腹中可曾有过你的孩子呢,怎生得如此寡情,何苦连死都不让她安宁?还有那些御医,又如何招惹你了?何苦杀了个干净?董大人除了杀人,还会做些别的么?”

王允将貂蝉藏起来了?这…算不算一种维护?如果貂蝉尚有知觉,会不会因这一个小小的维护而不自觉地微笑?会吧,那么样深刻地爱着一个人,即使是那样小小的维护,也会体味到幸福的滋味呢…

蓦然微微一愣,我呆住,那个腹中有孩子的女子是貂蝉,那么…董卓已经知道了这李代桃僵的计谋?

知道了…我才是笑笑?

“杀人?”董卓冷笑,“如果当日在凉州不是王司徒如此赶尽杀绝,董卓焉能有今日的地位,如果不是王司徒步步相逼,董卓又岂会大开杀戒,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天煞孤星之命,早已决定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何苦辩驳?”王允淡淡开口。

“哈,天煞孤星?大概是吧,既然一切都是命运所定,便是谁也逃不过该有的下场”,褐色的双眸寒得怕人,董卓冷冷地看着王允,“而如今,即使我杀了王司徒,在这洛阳城,也不会有半个人胆敢说一句不是,援军尚且远在汜水关,我西凉兵却屯驻洛阳,这两个月时间,王司徒白算计了,等联军兵临城下之时,这洛阳怕早已是一座死城。”

笑意不减,王允微微眯眼,眼中却是隐隐有了些薄怒和懊恼之意。

“可是,我偏不杀你”,董卓冷冷扬唇,“我要你看着你所守着的这朝廷一日日覆灭,我要你看着你所维护的皇家…颜面扫地…何太后已死,弘农王和小皇帝也得死,高贵如公主殿下,却只配沦为我麾下副将的玩物,我要你明白…失去自己所守护的东西,是怎么样的感觉,我要你明白…什么叫做一无所有!”

沦为麾下副将的玩物?我忽然记起那一日貂蝉说董卓玷污了婉公主…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对于那样清高,那样心高气傲的公主殿下,又该是怎样难堪的耻辱?

“太师大人,已经一无所有了么?”面色微变,静默半晌,王允低头浅浅笑了起来,我看到他手背上青筋微露,我知道他动了怒,“呵呵,下官以为,董大人会先问笑笑的情况。”

面色微微一变,董卓僵住,原就苍白的面容愈发苍白得可怕。

“不敢问么?”弯起唇,王允轻笑,眸里一片冰凉,“不敢知道笑笑现在如何?是死…还是活?”

微微蹙眉,我感觉心里堵得慌。

“如果笑笑死了,便是你亲手杀死的呢”,王允缓缓开口,“不过,她本来就是你一手带大的,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看着董卓骤然间煞白的神色,我微微咬牙。

王允,算你狠啊,硬生生揭了他不敢提起的伤疤。

“笑笑,在哪里。”眸色渐深,眼里染上痛意,咬牙,董卓低低地开口。

王允旦笑不答。

形势骤然变化,刚刚还胜券在握的董卓仿佛成了一只困兽般,惶惶不安。

躲在炉灶之下,我双手抱膝,紧紧咬唇。

“笑笑在哪里!”上前,董卓一把揪住王允的领口,狠狠开口。

“死了。”王允微笑,说得云淡风清。

“你撒谎。”董卓握拳,指骨“咯咯”作响,“你把笑笑藏去哪里了?!”

“你说的,是哪个呢?哪个笑笑?”王允满不在乎地轻笑,“是那个怀了你孩子的笑笑,还是…那个差点被你掐断脖子的笑笑?”

董卓蓦然后退,满面灰败。

“一个连真假都分辨不出,却又两手血腥的男子,你以为,笑笑,还会对你笑么?”抬手,优雅地抚平领口的皱褶,王允淡淡开口。

猛地一怔,董卓的面色愈加的灰败。

“知道么?笑笑被送到我面前时,快断气了呢”,王允看着董卓的眼睛,一句句,从从容容地凌迟着董卓的心,“她气若游丝,满口都是血沫…漂亮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是啊,她怎么能不绝望呢,爱上一个认不出自己的男人,爱上一个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男人…她,怎么能不绝望?”

眼见董卓神色惶然,思绪散乱,肝胆俱裂,痛苦不堪。王允双眼微微眯起,他,有了可趁之机。

我清楚地看到王允手中多了什么东西,他…想杀了董卓!

咬牙,再也忍不住,我猛地从炉灶后站起身来。

董卓立刻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微怔,蓦然转头,看向我,他定定地看着我,淡褐色的眸子交织着复杂的目光,惊喜,愧疚,懊恼,心痛…那样复杂的目光,却又是定定地看着我,挪不开半寸。

注意到董卓的神情,王允的背影微微僵住,他将手中的毒物收回袖中,手却是微微一抖,几近透明的粉末从他手中飘散而落,那样细微的颗粒,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

王允缓缓转过身,看向我,神色如常,一向温和的眼中却隐隐透着冰凉和失望。

[火烧洛阳:寻笑笑董卓万念俱灰 独角戏安若万般无奈(下)]

淡褐的双眸仿佛要将我深深地纳入眼底,董卓看着我,有些迟疑地上前一步。

我微微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后退。

董卓却是立刻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我,不敢再上前半步,淡褐的双眸,是深不见底的哀恸,还有…一丝惶惶然。

“我…”我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知道我是谁,他认出我了。

可是现在,不管我是谁,我都不能跟他走…

历史上,吕布为了得到貂蝉而和董卓反目,亲手弑杀义父…吕布和董卓的反目,是让我心生惊惧的魔咒。

我,不想历史因我而重演…

王允说,我是他的克星…

如果一开始不信命,但现在…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却是开始怕了。

“蝉儿,你可真是不乖。”王允看向我,笑得温和。

我看着他满面温和,心里惊得冰凉。

他在提醒我。

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我也不能成为他们父子相残的导火索…

那样,我会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轻轻咬唇,我缓缓走到王允身后,连指尖都在轻颤…骨子里却开始隐隐发疼。

可是,我的举动却是狠狠刺伤了董卓。

瞳孔微微收缩,董卓后退一步,面若死灰。

可是不能,我不能让历史重演。

至少…不要因我而上演…这样对我,太过残忍…

董卓看着我,有些苦涩地拉了拉唇,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微微松了口气,心却又开始发疼,仿佛破了一个洞,还是再吃些栗子粥吧,弯腰,我去拾地上被打碎的碗,手指微抖,一抹殷红便从指尖渗出…疼。

那一刻,我没有注意到王允眉头跳了一下,没有注意到他将言而未语的神情。

门口,那个高大的背影却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我一惊,蓦然抬头。

“仲颖?”愣愣地轻呼,我快步上前,“仲颖,怎么了?”

董卓双眼紧闭,面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

“王允,快帮我看看他怎么了?”我开始急。

许久不见有动静,我回头,却见王允仍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帮我看看他啊!”我大叫起来。

“我不趁现在动手杀了他,已是我对你的最大让步了。”看着我,王允淡淡开口,那样的神情,淡漠得有些可怕。

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怎么样的一句蠢话。

吃力地扶起董卓,我的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王允始终远远地站着,不出声。

脚下一软,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董卓,我欲哭无泪,那么样一个强悍的人,为什么会病?还病得那么及时…

可是,他是心力交瘁了吧…悔恨和思念,如何可以把一个人折腾到如此地步…那又该是怎么样痛彻心扉的悔恨和思念…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本来想要撇清关系的人,突然病了。他的周围,那么多人的人虎视眈眈欲夺其性命…

我…如何安心?

地上被刮了鳞片,开了膛剖了肚的鱼还在死命地蹦嗒。

没有看王允,我弯腰去扶董卓。

将他的双臂有些吃力地搭上肩,我有些颤巍巍地背起他。

“别走。”身后,我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那样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自觉的恳求。

“对不起。”咬唇,我背着董卓摇摇晃晃出了厨房。

丫环婢子们都看着我,没有半个人上前帮忙。

他们,都远远地看着。

“我,我一向不喜欢别人欠我。”身后,王允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没有回头。

咬牙撑着,我一路背着他摇摇晃晃出了司徒府,背上仿佛是压着一座小山,生平头一回,我深刻体会到了孙悟空当年被压在五行山下有多累得慌…

一路走过,仿佛我成了带菌体,街道两旁,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连摆摊的摊贩都收了摊逃也似地跑了…

有这么夸张么?

“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抬头,有一滴冷汗从眼皮上滑下,滴入眼睛,蛰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眨了眨眼,我咧了咧嘴,“我…”

下一刻,孩子便不见了,只见一个胖妇人将那孩子搂入怀中,一巴掌便打在那孩子屁股上,“还不回家,小心被董卓趴了皮!”说着,一阵风似地拎了那啼哭不止的孩子回了家门,关门上锁。

那个“我”字卡在喉咙里,我张着口收不回来,感觉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还拉下一坨屎盖在我头上…

人倒霉啊,喝口凉水也塞牙…

正想着,脚下一绊,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我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如此狼狈…

没空拍去满身满脸的灰尘,我慌慌地回头看向董卓,他的额角碰到石块,有血丝渗出。

连爬带扑地走到他身旁,我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却又看不出来…看着整条街道,连一个愿意帮助我们的人都没有。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自觉地,我看向紧闭着双眼的董卓,心开始泛疼。

远远地,有马蹄声来。

一双大手突然伸到我面前,我微微一愣,抬头。

“奉先…”我喃喃开口,鼻子忽然间有些发酸。

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崭新的赤色长袍,眉目朗朗间,吕布站在我面前,一旁站着赤兔马,他这一身打扮告诉我,他有多么期待今天的到来。

“我去司徒府提亲,王允说”,他看了一眼我怀中的董卓,“王允说你走了。”

扶董卓上马,吕布一言未发,我也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不用担心,有御医在,他不会有事的。”一路默默地走,吕布忽然开口。

我轻应。

一踏进太师府,我便微微瑟缩了一下,那一日那一个女子决绝的神情,满身是血的模样…永远都无法从我脑海中剔除。

[火烧洛阳:悔当初董卓心如刀割 太师府笑笑粉饰太平(上)]

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我低头看着那躺在床上的男子。

他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董卓,从来都是嚣张跋扈,从来都是霸气十足,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呢,他就那样躺在床上,苍白的唇,紧皱的眉,鬓间是丝丝的白发…

心,该是很痛吧。

是怎么样的一种痛,可以让董卓那样的人…变成如此模样?

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我的手在微微发颤。

如果曾经想过要怨恨,如果曾经想过要离开,那么现在,在见到他如此模样后,一切,却又都被打回了原状,看,我就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

“御医诊过了,他只是郁气攻心,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吕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低低应了一声。

“你真的…很偏心。”小声地,吕布咕哝着。

这样小孩子抱怨一般的口吻呵,我低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紧闭的双眼忽然微微动了一下,董卓睁开眼,他看到我,微微一怔,复皱了皱眉又闭上眼,抬手按住额,喃喃自语,“这该死的梦…”

我坐在床边,没有动弹,心却开始涨得发疼。

放下手,董卓又睁眼看我,他茫茫然地看着我,那般贪婪而悲哀的神情啊…自始至终,他都未敢伸手来碰我一下。

两两相望,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缓缓坐起身,抬手,他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我仍是没有动。

直到那粗糙的大手碰触到我的脸颊,他却蓦然怔住,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去。

“不是梦。”身后,吕布淡淡开口。

他以为…是梦?

午夜梦回,这个总是一身霸气的男子该是带着怎样的愧疚和悔恨来惦记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

多少次的梦境,多少次的梦境幻灭,才会令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神色间的茫然瞬间褪去,董卓看着我,惊喜的神情一闪而逝,然后便是无止境的苦痛…

他眼中开始浮现清晰的痛楚,那样的痛楚越来越深,仿佛随时会将他自己溺毙一般。

“恨我吧。”终于开口,他看着我,声音暗哑。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

眼中的痛楚逐渐加深,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那样温暖而熟悉的温度。

握着我的手,他将我拉近。

我任由他握着我的双手贴近他温暖的胸膛,他将我的手缓缓往上拉,然后…他覆在我的双手之上,紧紧摁上自己的脖颈。

我的心开始疼痛,很痛很痛…

褐色的眼睛里那样深沉的痛楚与爱恋让我的心疼得发紧。

之所以愿意安静地躲开,或许就是因为害怕这一日。

那样宠着我的仲颖,那样把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的仲颖,该怎么样面对那个认不出笑笑的自己?又该怎么样原谅那个差点亲手杀了笑笑的自己?

即使我原谅了他,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他缓缓收紧我的手,掐上自己的脖子,我感觉到他颈间温暖的脉动。

他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千万…不要原谅我”,褐色的眼睛看着我,那样深不见底的哀恸,他张口,快窒息的喉中挤出那般的字眼。

他想让我亲手杀了他吗?

就像那一个雪天一样,用那双曾经深爱着他的双手,亲手掐死他?

可是…我不要。

“你…是谁?”定定看着他,我忽然开口。

手一下子僵住,董卓怔怔地看我。

轻轻抽回被他覆在脖颈上的手,我忍住眼中的泪,转身,走出门外。

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如果只能带给他无穷的悔恨;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如果再也不能带给他一丝的幸福…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遗忘吧。

把那个名字…连同那一场哀伤的闹剧,一起遣忘。

“你,真的不恨他?”出了房间,吕布挡住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弯唇,我笑得安静。

“假装不记得我,是不想跟我一起,假装不记得他,却是为了减轻他的负疚,你真的很偏心…”

我只笑不语。

“大人,您的药…”

屋内“砰!”地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烂的声音。

一个丫环端着药碗,红着眼睛冲了出来。

我轻叹,从那丫环手中接过药碗,转身回到刚刚才出来的房间。

董卓正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双手抚着额,仿佛一头焦躁而绝望的狮子。

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碎片,满屋狼藉。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病了,总要吃药的。”坐在床沿上,舀了一勺汤药,我微笑着递到他唇边。

董卓微微一怔,抬头看我,却是乖乖喝下了汤药。

他定定地盯着我,目光挪不开半分。

[火烧洛阳:悔当初董卓心如刀割 太师府笑笑粉饰太平(下)]

董卓微微一怔,抬头看我,却是乖乖喝下了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