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邰爹和谢籍走到邰府门口,谢籍已经散出去几口袋糖果,另外还已经和邰爹初步恢复“邦交”到当年哥俩好的程度:“说来,记得五郎昔年曾外放为官,孝满后为何未曾复职?”

“小邰更爱在学院里教书育人,此志颇佳,他亦善此道,便由他去吧。不为官也好,省得一家人隔天南地北,相见无期。山山打小爱粘着她哥,外放为官那两年,一天照三顿念恕着,叫我和她妈也忍不住老犯酸。”邰爹还默默地遥遥想了想长远——倘真有一天,自家闺女当皇后,家无出任高官要职者才真安生。

至于说什么前朝任要职,嫁进宫里的女儿才能受宠之类的,别瞎琢磨,对于亲手打下偌大基业的开国君王来说,不存在!要存在,恐怕这会儿谢籍就不是单身,也没脸来求娶他闺女。

谢籍微笑:我准岳父想事情觉得美时,永远是这副乐陶陶的表情,遇事容易想太多这一点,山山真是和岳父一模一样。

抬脚迈进邰府大门,立马有人往里通传,不多时在水榭里听邰夫人抚琴的邰山雨便揉揉迷蒙的睡眼,打着呵欠说:“妈,他怎么还来,我好烦哟。”

邰夫人瞅一眼没有音律天赋,回回拿她琴声当催眠曲使的邰山雨:“总是你还给他留了余地,当真拒绝得死死的,他今日便不会登门。”

邰山雨:啥?

“我一直拒绝得很死啊,我没有给他留余地啊!”被亲妈琴声培养起来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光,邰山雨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九天外来的雷劈开了脑仁,也不好说是醍醐灌顶,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懵。

邰夫人给闺女一个“你自己慢慢瞎琢磨着玩罢”的眼神,便不管她,自收拾了古琴,并吩咐家中仆妇速去备茶水果品,另还得盯着邰爹和谢九,断不许沾一滴酒。关于饮酒,不管是邰爹还是谢九,在邰夫人这里都是惯犯,到家里从来不肯好好喝个茶,而是坐一块就拿酒当茶水吃。

“我留了吗?”邰山雨问她身边侍立着的使女。

使女笑而不答。

邰山雨是一个沉默等于默认的现代穿越者。

然后…

“要糟。”

“没拒绝死,还留余地,说明我的心不是一点波动没有。我这辈子长这么大,也就这么一次,答应吧,日后宫禁森森,谁知道会碰上什么鬼,不答应吧,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另一个人,叫我念生意动?”

“怪就怪他为什么要去打江山,披皇袍。”

“唔,说到皇袍,居然不是huáng sè的,是黑色的耶。”

“那我到底是想太多的时候就已经…还是因为想太多才…”

不管怎么样,感觉都不是很美好呢。

使女:xiao jie,也许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因果。

“哎呀,我好烦啊,谢九好烦啊,我妈也好烦啊!”不指出来,让她傻傻的就这么耗下,耗到其中一个彻底缩回壳里去不好吗。现在好了,可把她给愁死啦。

谢籍:“这却冤枉我了,我何曾烦扰山山。”

邰山雨幽怨地盯着谢籍,整张脸上写满“你好讨厌,我拒绝自己可能对你心动的一切可能”。

对这写满的,谢籍未必能全读出来,不过女郎的嗔怪,他还是感受到了:“山山今日的妆面甚美。”

“是嘛,我妈今天亲手给我画的,是新琢磨的妆面,叫秋月。是不是感觉特别明亮,像是秋夜的圆月在脸颊上生晕光一样,我特别喜欢这个妆。”邰山雨在这方面,狂热不下于洛阳女郎们——每次都能在亲妈手底下看到自己美出新高度,心里超爽的好嘛。

谢籍:看吧,一下就顾不上讨厌了。

“山山学到了三成不曾?”

“别提这伤心事啦,我至今半点没学到,别说三成。我张这脸,这辈子就指望我妈啦,靠我,只能把我这脸给毁了。本来脸就不怎么好,再毁了,岂不彻底没法出门见人。”就算审美异常,美美的脸还是要的嘛。

谢籍愉悦地发现,小青梅在他面前又活泛起来,鲜妍明亮的样子,并非只妆面,更多是因那双明亮的眼睛:“仲秋在即,山山可愿同我镜台赏月?”

邰山雨:本来和女郎们约好要去镜台的,你这么一说我忽然不想去了。

啧,邰山雨忽然发现,自己很可能是个大傲娇!

#谢籍:所以你才嘴上这么不老实,身体这么诚实?#

#滚粗,讨厌!#

#哎哎哎,我说你滚那么远干嘛~#

#陛下:你让我滚我滚远了,你让我回来,不好意思,滚远了…#

#嗯?#

#陛下:我马上滚回来#

第十七章 世间言语难听,世人眼色难看

镜台并不算是洛阳左近什么知名景点,不过是个小地名儿,在附近两所村庄代代相传着,要不是有位诗人在山中迷路,偶登镜台,并作骈文一篇,镜台这个地名儿说不定会慢慢消失在历史长卷里。

嗯,这位迷路的诗人姓王,名勃,字子安,他更广为人知的事迹是为现代无数学子创作了必背必考的壮丽骈文《滕王阁序》。《临镜台》也许日后在诗歌史上的地位远远不如《滕王阁序》,但它的意义非常之深远——王巨巨发现这辈子浪够了,于是决定在镜台隐居。

隐居那一年,王巨巨其实还只有二十来岁,单身!

作为一个背过《滕王阁序》的穿越者,邰山雨听到王巨巨隐居镜台这事时,没想别的,就特别想去认识一下人家。王巨巨是活着就已经诗名传遍天下的存在,王巨巨乍隐居的时候,镜台那边几乎是天天有人去拜访,现在洛阳父老们是已经见怪不怪。

王巨巨现在已经到了随便上街,绝对不会有人围观的程度,连邰山雨这个穿越者都已经不稀罕围观啦。

忘了说,王巨巨和邰爹关系死铁死铁的,邰爹有时候兴致来了,半夜找不着人,能直接骑个马跑到镜台拍王巨巨家门,跟王巨巨说“睡什么睡,起来嗨”。话肯定不这样,但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邰山雨提前一天就到了镜台,值得一提的是,王巨巨和邰爹直接嗨了一整宿。王巨巨第二天是顶着黑眼圈和一张纵“欲”过度的脸起来的,见到邰山雨,王巨巨未语先叹气:“七娘,酒虽好,不可多舍。”

“我何时舍他好多酒啦…三叔等我会儿,我去看看我从家里带的酒。”邰山雨都顾不上和王巨巨唠嗑,直接往后边奔去看她好容易才从邰夫人那里要来的酒,那可是她准备今天晚上招待女郎们的。

走到后边一看,带来的十几坛酒,只剩了个零头。

“这是我用来招待女郎们的,他可真能喝!”

“吾虽居隐深山,久不闻嚣境,但好酒仍具,七娘大可不必忧心如何招待闺阁好友。”王子安挺担心他这侄女为几坛酒追着揍她爹——山中到底不比市上处处平坦,邰老弟老胳膊老腿,别在哪儿跌了。

“谢谢三叔。”邰山雨深感王巨巨的温柔,待邰爹起来时,她也非常温柔地冲邰爹“嘤嘤”哭了好一通。

邰爹在闺女的“嘤嘤”哭里,深刻无比地反省错误,并保证以后再也不贪杯。邰山雨随使女去挑王子安藏在山中的好酒时,邰爹才冲王子安翻白眼:“山山怎么尽偏心你,喝酒这事还是子安兄提的,子安兄喝得也比我多,到头来却只怼我。说,你到底给我闺女施了什么mí yào,叫她这么敬爱你?”

王子安临风悠然一笑,偶像气质闪闪发光:“七娘爱煞吾诗!”

“合着你在我闺女面前就这么端着的,难怪了,她要知道昨晚上你怎么赖我酒喝的,肯定就不会再爱煞。”邰爹忽然特别后悔跟王子安做朋友,闺女怎么能爱别的臭男人胜过爱他。

王子安不接腔,反说道:“方才家仆来报,道陛下一行已不远,这时想必快到了,邰老弟还是快同我一道去迎一迎罢。”

虽然很唾弃,但邰爹还是与王子安把臂而去,往院门外迎天子。

谢籍为空出今天来,连日来处理公务,即使他年轻力壮精气神足,也难免有点“容光失色”。要不是敷粉也太不像话,谢籍都想叫宫人给他敷一层粉,把那个容光逼人的他再给粉饰出来。

下马登镜台,在王子安隐居的院墙外,谢籍见到了同样一脸“花失其色,月失其光”的邰爹和王子安:“二位这是…”

见过礼,王子安含笑道:“昨夜与邰老弟饮酒弥夜,致今日精神不振,失礼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谢籍看邰老爷,但笑不语,只仍同王子安说话。进得院门,便见小青梅在满庭绿意沁凉之下jìng zuò,手中持盏,盏中不知是茶是酒,只见她先闻了闻,然后伸出舌尖浅浅尝了一点,品咂一番似很喜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出愉悦来,紧接着便分作三口,饮尽盏中余酒。

“酒可好?”

“很好,有竹子的味道,九叔也尝尝?”至于在场的另外两人,别琢磨了,即使是她偶像王巨巨,那一脸醉意,也知道昨天没少喝酒,她只是看在人家是巨巨的份上,没说破而已,心里门儿清好嘛。

“也好。”

邰老爷和王子安互视一眼,悄没声地退出去,走出门后,王子安奇道:“七娘当真满心拒绝,不愿嫁入深宫?”

本来邰老爷一直挺确定,最近不怎么确定了:“女儿家的心事,我哪里说得清,随她去吧。她要上青云,老夫自为她使力,她要在山野,老夫也为她将一切挡在身前。”

“早年,还曾想七娘嫁来我家做儿媳妇,不想我那儿子一门心思浪荡,如今更是连人影也瞧不着。如今见七娘有归宿,我心亦甚宽慰,以今日来看,谢九确怀深情,只是仍得叫七娘细细思量,深情不久者,世不罕矣。”王子安从前觉着自己挺浪荡,没想生个更浪荡的儿子,于是深刻体会到了为人父的不易。

“便不是天子,也同可能是深情不久者,既世所不罕,倒不如从心而为之,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思量太多。”前怕狼后怕虎,闺女要当真嫁不出去,留在家里他养一世他倒乐意,但,世间言语难听,世人眼色难看,还是走这一遭为好。

“我家藏酒酒劲颇大,七娘可喝得?”

“放心吧,等闲的酒醉不倒她。”不然邰爹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地退出来。

但是,邰爹仍然没能预料到一个追求女郎的青年人能多没下限——小青梅不醉酒,那便由竹马来醉吧!

还没接到女郎们,先得处理一个喝醉了酒的追求者的邰山雨深深叹口气:“我怎么尽遇上这样的事。”

这也太套路了。

不过谢籍醉酒后的表现,还是和套路有点出入的,居然醉陶陶地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说,光看着她如痴如醉地笑。

好吧,不是如痴如醉,是又痴又醉!

#陛下:从来套路得人心#

#所以偶尔得反着来#

#事实上,是没料到酒劲有这么————————————大#

#谁规定驰骋过沙场就一定得是个千杯不倒的,军中禁酒,律严如山#

第十八章 气息交缠,呼吸相闻

谢籍到最后,也没说出几句话来,只盯着邰山雨,在满园恰好开放的山蔷薇花畔,醉眼微红,语调略含一丝悲伤的说了这么两句:“我曾无数次梦中归来向你道别,要你另觅良人,愉悦一生,每说完,便有万蚁蚀心。山山,我从不敢问这些年你好不好,因怕你问我这些年好不好。”

醉里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两句话也好半天才说完,且有些含糊不清,有些字眼,邰山雨也是琢磨着前后联贯才明白过来的。

这人安安静jìng zuò在椅子上,不闹腾也不嚎,仿佛像是没喝醉一样,只眼神有些飘忽有些迷离。初秋风物恰好,衬得眼前人亦好,眉目濯濯如洗,好风时来,吹得人衣袂飘飞,恍然间似有高士在坐,似醉非醉,令人着迷。

邰山雨总是说她不是个看脸的人,但事实上,脸好的人谁会不喜欢看呢:“我这些年都很好,我也不问你好不好,知道你眼下好就足够了。”

千军万马归来,皇袍加身,君临天下,便从前有多少不好,如今也变成了好吧?

倘谢籍知道邰山雨心里的想法,大约会摇头: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解决终生大事,但是现在什么也都有,终身大事还是没解决。

不多时,侍从将谢籍扶下去,邰山雨则往山门去迎接女郎们。不知道是不是被谢籍那句含一丝悲伤的话语所扰,整个下午,她都有些不在状态,女郎们调笑她这是害了相思。

“只是忽然觉得害怕。”害怕自己会沦陷。

有时候说起来人挺现实的,他本身很好,对我也好,又那么爱无处安放,一切于我都有益,是我占上风。这时候“我”就会开始考虑,或许也不是太坏,然后想,既然都这么爱我了,“我”爱他一点也没事,不要爱得像他一样多,那“我”就永远都占上锋,永远都是赢家,永远也什么都不用怕。

女郎们听完邰山雨对自己内心独白的简短描述,一个个表情特别难以形容,不过她们也没跟邰山雨扯掰爱情观。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女郎们只拉着邰山雨趁着天还早,去拾捡红叶,回头好做书签。

捡红叶时,天又零星飘了几点雨,邰山雨和女郎们一起连伞也不要的拿山芋叶子遮头跑回去的路上,邰山雨在转弯处碰到谢籍——已经醒酒,且打伞出来寻她的谢籍。

女郎们善意地微笑,然后一呼啦顶着山芋叶子,衣带飘飘地跑远,跑在最后的几个,皆抛眼神给邰山雨。

邰山雨:什么意思嘛!

谢籍将手中拿着的另一把伞递给邰山雨,并没有借机给自己赢取雨zhōng gòng打一把伞漫步的意思:“倘我让我苦恼了,便告诉我。”

“你会改吗?”

“我可以改变一下方法,让你苦恼少一点。”

“九叔,你是怎么做到不让爱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邰山雨指的是,有的人不择手段,但谢籍,有千万般手段,却分毫没冲她使将出来。

谢籍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已经面目全非。”

这么说,又觉得真是这样,毕竟投军前是斗鸡走狗气亲爹为乐的纨绔x代,归来时却是积威已重的天子,说起来,还真是已经面目全非。

“那你是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好的?”

“因为她的心上人,一定是个大英雄。”

邰山雨讶然地望着谢籍,忽然沉默下来,不由得有那么一些喜悦从心尖上透到漫延到嘴角上。然后视线缓缓下移,并微有羞意,不多,只很少很少的一点点——当年说这句话的自己脸也特别大呢。

她的微羞,叫谢籍欲放声大笑,又因不想羞坏小青梅,把到嘴边的大笑收回,改作无声微笑,温柔凝视:“不知今晚明月还会不会临镜台之高?”

“三叔说问了耕种的农人,道是今天晚上月光一定特别大。”邰山雨微羞片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自如地同谢籍缓步沿阶而下。

谢籍笑意愈发加深几分,转而同邰山雨讲起农桑时令来,邰山雨她爹是洛阳官长,农桑亦是官长职责之内的要务,积年下来,邰山雨也是很熟了。熟的是什么时间正好能吃上什么新鲜瓜果蔬菜,什么这时候吃最新嫩可口,什么这时候吃最养人。

夜里,明月如约上镜台,期待王巨巨诗篇的女郎们恨恨地看着邰爹:“邰伯伯,你怎么能灌三叔酒呢,三叔醉得诗也不能写,好没意思。”

邰爹:“不然我给你们写一首。”

女郎们齐“呸”他:“那能一样嘛,三叔可是写过《腾王阁序》的诗家,骈文雅丽,清越非常,等闲的人难望项背。我们不觉得你不如三叔,我们是觉得全天下jiǔ chéng九的人都不如三叔。”

邰爹看邰山雨,邰山雨也和女郎们是一样的脸,对女郎们的话欣然点头附和,邰爹捂着胸口,感觉受到了伤害。

女郎们也不指望了,至于谢九,谁不知道这位文章寻常,遂各自抱团,自己吟诗作赋。反正王巨巨醉死了过去,她们也不必怕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邰山雨当然不会写诗,别说写了,她就是抄都不会抄——好歹得背得全唐诗宋词元曲才有抄的本事吧,她背不全,没法应景抄诗,也抄不出符合年龄和心境的来。正当欣赏女郎们作诗的风采时,身边有人捱得近了,邰山雨收回视线往身边扫一下,发现是谢籍:“九叔作甚?”

“坐太远听不清。”

邰山雨闻言,往旁边移一点,让出更宽敞的地方给谢籍坐。他们在临镜台上坐的都是石椅,不过是事先铺了夹棉垫子而已,一张石椅不算太宽,坐两人没问题,但却难免气息交缠,呼吸相闻。

不多时,邰山雨摸一下自己的手,居然觉得有点热热湿湿的,这种热的感觉,后背后颈尤其明显,且还有热感继续往上提升的趋势。邰山雨也不是什么都不很懂的土著女郎,她是即使没吃过,也该见识的见识过的穿越者啊!

这一刻,邰山雨对自己感到绝望。

真心的。

#我果然是个大傲娇,嘴上说不要,身体超诚实#

第十九章 无颜见你,无颜爱你

皎皎明月轮下,镜台与明月两相映,莹莹光辉氤氲成一团,身在其中,仿在月宫里。四野草木自生芳香,随风时来,间或有杂花山树落几瓣花几片叶,美得令人心折。

然,邰山雨却无心欣赏,她全副心神都被自己的“饥渴”给震住,然后有点恼羞成怒地瞪谢籍:“不要离得这么近。”

女郎的额头有一层薄汗,在明月的银光下格外明显,女郎还有一些羞,却被怒掩饰去。谢籍虽然不是什么花丛老手,却也不是毛头小子:“山山亦悦我,何必总把我一推千万里?”

“你讨厌,干嘛不推。”邰山雨简直想挥舞起小拳拳捶谢籍胸口。

但见女郎小粉拳捏了又捏,谢籍便有挨揍的自觉,当女郎久久只捏小粉拳却不揍时,谢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做皇帝和不做皇帝到底有什么区别。

有些情趣好像就享受不到了啊!

不,这怎么可以,当皇帝别的可以不自在,该享受到的还是应该享受。在找揍方面,谢籍绝对敢说他是宗师级别人物,毕竟曾经年少的多少年里,他都是以气他爹为乐。

“道由爱而嗔,山山口中称非,心与身体却皆在称是,如此,何不趁早应了我,你好我也好。”谢籍轻轻往火上浇油,把原本就恼她的女郎羞愤恼怒得再也没法忍住冲他来。

然而,邰女郎的小粉拳停在半道上又收回来,复瞪道:“我不好,你也别想好,哼!”

这小脾气,真可爱。

“好了好了,我赔礼道歉,都是我不是,山山别恼。”

一干吃瓜群众们已经围观良久,山风再大,当别人都安静他们却动静大时,岂能不注目。但这二人,旁若无人一样,仿佛他们都不存在一般打情骂俏。

连烂醉中睁开眼,酒意还没下去的王子安都低声与邰爹说:“我说老邰,你这闺女彻底留不住了,节哀。”

相传幼受庭训,深秉诗礼之风,深具林下风致的王子安在酒醉时就是这样的,想什么说什么,施训诗礼什么的都被他和酒一起喝进肚里。邰爹不是第一回见他醉态,是以一点也不挑字眼。

邰爹倒不是那种爱闺女爱得非把她留家里养一世才安心的爹,但是如果对方是天子,宫禁之深,邰爹不免还是有点担忧:“子安兄,七娘你亦知,便是谢九当真能一世践言守信,宫禁中还是有许多是是非非。七娘我和阿奏、小邰从小宠到大,不是不知事,只是心思不大会转弯,也一惯天真,心眼也是一点没有,我这心里是越来越担心她。”

“于此事上,老邰还得听我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我儿女,如同野地里疯长一般,不也好端端的。你总为他们瞻前顾后,他们便无法自搏风雨,倒不如放手,叫他们自己去闯。”王子安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意思还是都表达明白了。

见王子安说完,又继续趴桌,邰爹也就不稀罕说他,只转头继续看向另一侧,闺女正扭转身状若看风看景,但事实上,整个人整颗心都放在身后的人那里。邰爹叹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邰女郎却只觉得自己好气哦。

“山山,我知你心中有所顾忌,也知此时说再多,许诺再多,你亦不能全信。但是山山,我心一片赤诚,自年少至今从未更改,如此你或许可多信我一些,少顾虑一些。”谢籍觉得,此夜月好,正是时候剖析一下内心种种,与小青梅细细分说。

邰女郎并不想理会他,只扔给他一个白眼。

谢籍却是白眼亦可当秋波笑纳的,含笑也还去一眼波,山风徐来,已将他吹醒不少,毕竟年轻且酒量浅,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年,常有人问因何发愿投军,又因何思承社稷之重,从来答复天花乱坠,只聊聊数语出于真心,旁的不过粉饰罢了。山山,昔年投军,不过是怕有朝一日,无颜见你,无颜爱你,只能看你爱旁人,与旁人相伴一生,每念及此便觉人生会停止在那一刻。”

“登基为天子是出自于什么呢?”

之前玩笑一样也说过,但谢籍此时还是郑重地又答一遍:“因为你的心上人一定会是个大英雄,有一天会满身光辉来到你面前…我知我知,山山本意不是如此,我本意也非如此。原只想做个大将军,封王得爵,但边打边琢磨,便到了此时。”

人家好好说话,邰山雨自然会同样好好对待,于是她有疑问就好好提出来:“那你都琢磨了些什么?”

“飞鸟尽,良弓藏,古来望盛功高的将领,多半命运多舛。若我一人,如何都无碍,但每想到山山,便想应许你安稳无忧。”那些年,谢籍的心路历程就是这样的,自上战场,便作好了来日马革裹尸还的准备,但他不能让小青梅一样经历这些,其中的苦与艰辛,他尝过就足够了。

邰山雨沉默片刻,复抬眼看谢籍:“九叔,你如何能确定自己的心永远不会变呢?”

谢籍轻笑一声,又很快将笑容收起,视线缓缓落在一旁的临镜台外,那里有连绵的山被明月描摹出轮廓,呈一片黛青,起伏不绝。片刻,收回视线,谢籍道:“从年少到现在,山山,为此,我亦问了自己多年。”

所以呢?

片刻后,邰山雨明白了:“九叔的意思是,这个问题你问题自己很多年无数次了,所以能确定?”

谢籍此时特别想揉揉邰山雨的脸蛋:“是啊。”

“哦,那就耐心点,也多给我点时间来问自己。”

搬起石头把自己脚砸个稀烂的谢籍不知该说什么好,连蠢蠢欲动要揉脸的手都瞬间蠢不起来了,然而,他还是要点头说:“自然,我慢慢等,山山慢慢想。”

只要不是再断然一口拒绝,什么都好。

细想想,还是有进步的,至少现在已经知道要为他问自己了,而不是嘴上说着抗拒的话,身心却诚实地向着他,

#你脸好大哦#

#陛下:我只是如实描述,你怎么什么也不承认,这么自我欺骗怎么得了哦#

#嗯?#

#陛下:对,我脸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