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一些红酒。是我花高价买来的,味道地道醇厚,在烛光下看起来波光粼粼。里面还被我放了一片鲜柠檬,随着高脚杯一起晃动,漂浮在上面好像是爱情的小舟。我拿到嘴边,轻轻品了一小口。

“真是好酒。”

我再夹了一口菜,每样菜我都夹了一点放在口中慢慢咀嚼。每一样都堪称上等。

“这阵子的努力真的没有白费,可是…”

我猛地把它们都掀到了地上。

可是又有什么用?

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当真是难受得要命。

越是看着那美味的蛋糕,左上方越是紧得要命,揪住了心口竟然还觉得无法呼吸。我从地上捡起蛋糕,这是自己撑着要倒的身子,靠着一股执念完成的,如今托在手中竟然觉得这般重,重到压住了我的心脉,重到身子真的再也挪不动一步。

我执意把这些刺痛了我的眼的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狠狠地盖上盖子,最后转过身,扶着墙壁,不知怎样进的卧室。

刚贴到床沿,整个身子就倒了下去。

不知不觉,有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进了嘴里,口腔中充斥着咸涩的味道。

深夜,我坐起来喝水,感觉嘴唇干涩得厉害,估计是发烧了,烧得整个人都像是缺了水的枯木,快要干瘪了。我听到门响,见秦子阳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风衣,即使我烧得眼睛昏花,但他在我眼中依然那般俊挺,或者说比之前更甚。

以前的秦子阳,没受过任何挫折,高高在上惯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他紧抿着双唇,随意一望就会让人有种被俯视的感觉,却又觉得被他俯视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后来他受了挫折,那股子傲气硬生生地被折断,却混合了一种让人心痛的忧郁,像是落败的王子。王子吗?这样的称呼让我总觉得很新奇,但也差不多,即使落败了,他依然是王子。多么矛盾的称呼。

那现在呢?经历过起起落落,曾经高高在上的他被打磨得更为内敛成熟,他的贵气不但没有丝毫折损,反倒被层层包裹住。这种内敛的男性魅力更为吸引人——嘴角牵动时像是一片湖,湖水柔软清浅;说话时又像风,让你觉得整个人都沐浴在其中。但他本身却是一座山,有着不可逾越的厚重与高度,站在山脚下,不由自主地就会觉得自己太渺小。

我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所有的哀戚,我说:“你来了。”

他把衣服挂好,然后走进来,低下身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不是说不过来了吗?”我的嗓音有些发涩,感觉说句话都像是硬挤出口腔的。

“不放心你,就过来了。”

“呵呵,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那如果我换一种说法呢——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想跟你在一起。”他掀开被上了床。

“特殊的日子?难道你忘了,现在已经过12点了。”

“在我心中它还没过。”

“不过在我心中它已经过了。”

他搂过我的身子,双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却在下一秒停住。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我在发烧。”

“吃药没?”他问。

“不想吃。”

“怎么对自己的身子这么不在意?”

“心情不好。”

“对不起,刚刚真走不开。我看到那些你为我准备的东西了。”他吻着我的眼睛道。

“晚了,秦子阳,看到了也没得吃了。”

“心意最重要。”他说。

“心意?呵呵,这话听着真敷衍。秦子阳,知道吗,很多东西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如果你再早些过来也许还来得及,可是现在…”

我想到了那个蛋糕,我亲手做的,去巴黎,回来,淋雨,撑着难受的身子,一点一点地烘烤…

这些画面就像是倒带一样在我脑海中迅速回放。

本来只是隐隐作痛的心这一刻却凶猛而激烈地抽痛起来。

“现在也不晚,只要你在这,就不晚。”

我没有吱声。

“吃蛋糕没?”

他想了下,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还是想吃你准备的。”

“那好,你吃吧。”

我下床,走到垃圾桶旁,脚一踩,盖儿开了。

我指着里面的蛋糕,“怎么样,做得是不是很不错?”

他的脸瞬间沉得吓人,看着里面那已经变了形不成样子的蛋糕,又看了看我,双手握成拳,最后走过来,环住我的身子,“我们再买一个就是。”

“是啊,再买一个就是了,反正你现在有的是钱,别说再买一个,就是再买五个、十个也都不是问题。”

他掏出电话,“这是哪家订的?”

“哪家订的?”我笑着重复着他的话。

他的眉头随着我的笑越皱越紧。

“是我做的,亲手做的。看到我的手没,这伤,还有这泡,都是为了这个蛋糕弄的。秦子阳,你以为我真的是去巴黎旅游去了吗?我只不过是想给你个惊喜。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个蛋糕,你这辈子也想象不出来我付出了多少,就如同穷其一生你也无法想象,我苏念锦,曾为了你,做了多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竟说他知道。

我就笑了,我说:“我宁愿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至少我还可以努力地让你知道,也可以希冀你知道后就能够爱我入骨,那该多好。”

他眼中的神色变得格外深沉,脸部两侧的线条也自动地绷紧,眉头微微地皱着。虽然这些动作都很微小,微小到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我不是旁人。

我在为每一天努力着,可总是会突然飞过来一块石头砸到我,然后我抬起头,看到的是漫天的乌云,遮住了蓝天,遮住了太阳,眼前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犹豫了一下,终是接起。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眉头渐渐深锁,脸色也暗沉了下来。

“好,我马上过去…”穿上外套就要往外走。

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

“有些事儿要处理。”他的神色有些慌张,似乎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有些事儿是什么事儿?”我盯着他看。

他有些烦躁地扒开我的手,“别闹,她出车祸了,我得去看看。”

“是擦破了腿还是摔伤了胳膊啊,不会又是破了一个小伤口吧?”我嗤笑着。

他将已经跨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然后转过身,狠狠地盯着我。

那一望真是让我肝胆俱裂,透心的冰寒封住了我的四肢,甚至源源不断地沁入我的五脏六腑。

我太清楚他的每个表情、每个神色的意义了,正因为清楚,我才知道他这个眼神里面蕴含的情绪是什么。

手再也没有力气去抓住他,于是干脆放开。

一直到他彻底走出大门,我才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又过了好一阵儿,我颤颤巍巍地走向床头。手机放在上面的第一个抽屉里,拽出来的时候差点掉下来砸到我的眼角,虽然没有砸到,但也擦出了一条红痕。

握住手机的时候我在颤抖,翻开机盖迅速地按了一个键。

那边传来祁连山顶白雪一般清寒的声音,却在听到我的声音后音调急转。

“我马上就过去,你别动。”

再然后手机落地,整个人失去了知觉,可是之前那一刻的冰冷和满身扭曲般的疼痛却让我记忆犹新,或者说那痛、那股子难堪太深刻,想忘都难。

秦子阳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时候身上还有那股熟悉的茉莉花香。

讽刺的是,我和她的病房中间隔得不远,只隔了几个房间。

“胃怎么落下这么严重的病?”

他一边皱着眉看着一旁的大夫,一边过来要握我的手,我那冰凉的手。

“病人压力太大,饮食作息也都不规律,而且这是长时间落下的毛病,估计一直积压到现在才爆发。”

秦子阳点了点头,又和医生聊了聊。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他看着我,轻声唤我的名字。

我直直地看着他,张着有些干裂的嘴,我说:“秦子阳,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我的声音一定很冷,因为我现在整个人都觉得很冷。我的身体,我的心,我的血脉,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觉得冷,那我的声音怎么可能会有温度?

可是我越是这样说他越是不肯出去。我怎么就忘记了,他虽然变得沉稳内敛,但是秦子阳还是秦子阳,他骨子里当初那股子征服欲还在,甚至因为被死死地压抑着而有增无减。

“怎么弄得这么严重?昨天为什么不说?”

“你有给我说的机会吗?还有我严重不严重你真在乎?”

他一时没了话,放在身侧的左手微微缩紧,最后又张开,“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不用了,我现在没有食欲吃那些,而且我的胃也不适合吃凉的水果。秦子阳,不是真的关心就不要去装,那样更让人觉得恶心。”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碗粥,很热。他一点一点把它吹凉,然后拿起来喂给我。

这样的场景怎么就那么熟悉,仿佛什么时候我也经历过。

什么时候呢?想想又觉得过了一整个世纪。不,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我偏过头,紧紧地闭上眼,不去看。

“你的胃太空,我刚刚去问过医生,现在喝点粥吃点馒头之类的对胃好。”他显得格外耐心,人仿佛又回到了在纽约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这阵子以来,秦子阳所展现的和以前在纽约时一样,只是身份不同了,他身上的职称越来越多,他的权力也越来越大。最关键的是,他从我苏念锦的男人变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呵。

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见我真不动,也不再催说什么,直接把碗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出去打了个电话。也许打完电话后会顺便去逛逛,毕竟她的病房离我的如此之近。

但他没有。

因为走廊上那低沉的声音一直没断,而断了后我便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落在我的手背上。桌子上的粥换了一碗又一碗,都是由滚烫的到被他吹成温热,然后渐渐冷却。

一直到了最后,我终于受不了地转过身,坐了起来。

“给我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男人的嘴角却奇异地划开了一个弧度。

只不过一个电话之后他只喂了我一半,而皮鞋那哒哒的声音就消失在了隔了几间的病房内。

我握着他递给我的还剩下最后一口就吃完的粥碗,狠狠地把它砸在了地上。

后来秦子阳回来后对我什么样,其实不用我说,格外,特别,尤其,非常,不知哪个词最合适,又都不合适,他还是那个调调,好也好得有格调,但可能是因为愧疚吧,他总是极尽所能、千方百计地用秦子阳的方式讨好我。

周三的一个中午,本不可能出现的他突然出现在厨房,从后面揽住我,双手直接透过我的内衣钻了进来,然后像是探险家一样,开始在一个未知的领域进行探察。

“别闹了,我在炖汤呢。”

“等会儿再炖。”

我没办法,以往的几次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如果不把火闭了,那么过一阵就会闻到烧焦的味道。

战场很快地转移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这个沙发被他换过了,换成了德国的那种家居式的大沙发,说是办事方便,有感觉。本来我是喜欢那种具有古代中国古朴美的红松木的硬式座椅,可惜买来的第二天就被他全部换掉了。

我回来时看着这柔软的沙发,惊奇地问:“我原来的那套呢?”

“扔了。”

“扔了?”一万多的座椅就这样扔了,我不禁诧异。

他点了一下头,就立刻用唇封上了我的。

折腾完后我去洗澡,出来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胸口微微敞开着。

见我出来,他笑着接过吹风筒给我吹头发。

“又要到圣诞了。”我感慨,“这一年过得真快…”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有没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

我笑,“没有。”

“不用给我省钱。”他握住我的手,那双眼深深地看着我。

“我是在给我自己省钱。”我笑着说,顺势把手抽了出来。

他莞尔一笑,“也是,那些钱都是你的,想买这些东西倒真是没有什么不能买的。”他这笑有讨好我的意思。

我却没有搭茬,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一年来,秦子阳给了我不少股份,其中有一家公司的股份足以撼动他的命脉。甚至在前不久还有他的竞争对手找上门来。当然这事我从未跟他提过。

吹干头发后,我去厨房简单炒了几个菜。吃饭时他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

“没什么。”他冲我笑了笑,不过有些勉强。我能感觉得出来,刚刚那和煦温暖的样子只不过是他在我面前的假象,是他强制自己撑起来的笑容。

他有些烦躁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不好意思,我现在需要一根。”

“你抽吧。”我说。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却都不想说开。

直到饭菜凉了,秦子阳仍旧坐在那里吸烟。

晚上我洗了个澡,上床睡觉,在我关门的最后一眼,他仍旧在用同样的姿态抽着烟,有大大的烟圈在他身边缭绕。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了,大床的另一边塌陷下去一角。

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我圈在怀里,然后慢慢地向我大腿间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