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这话一听,更是火大,看来宋妍就是认准他不敢在老头面前动手,所以才会欺负上门。这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他捏着话筒生了半天气,才道:“丛总,我今天输给你,但毛蟹先欠着,我一个月后再还。走着瞧,我就不信治不了这娘们。”

祖海放下电话,得意一笑。但随即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祖海立刻如上足发条的兔子,飞快蹦出去迎接。一边嘴里念叨着“你这么早回来?我还以为要等到七点钟”,一边顺手接了荷沅沉重的拎包,另一只手绕过去等荷沅换好鞋子就扶她起来,伺候得跟新婚时候一模一样的周到。他得让荷沅深刻体会到他心中对她的好。

荷沅本来对祖海无理取闹堆着一肚子的气,此刻见祖海如此低声下气,又生不了气,只是挣开来,道:“你帮我把包拎进去,我下厨房做菜。”

祖海忙笑道:“我们去外面吃吧,好久没一起到外面吃了。有一家店,听说油爆虾做得很好,你最喜欢吃的。”

“不去,上海的油爆虾太甜。我要吃炒豆苗。”荷沅不理祖海,径直下去厨房。

祖海只得飞快将荷沅的包放入书房,自己也跟着下厨打下手。但是祖海不会烧菜,不知道哪里可以帮忙,想来想去还是不要乱插手,干脆就陪着荷沅说话。于是,脱排油烟机开启的时候,他就大声,等荷沅“啪”一下关掉脱排,他就小声,整个跟自动人似的灵活。

“荷沅,宋妍在流光飞舞公司做了副总,你知道吗?” “知道,她中午给我电话,要我晚上一起吃饭。她还真说得出来。”

祖海见荷沅肯跟他说话,心里快慰。“她现在是有恃无恐了,听说要跟一个老头结婚,结婚后她就该是流光飞舞的老板娘了。老头都七十多了。”祖海说了老头的名字。

荷沅一听,吃惊地回头看祖海,“你怎么知道的?” 祖海忙道:“大军找不到宋妍,我跟他一说宋妍在什么地方,他立刻找上门去。大军刚刚跟我说起来气得跟什么似的。”

荷沅道:“大军也不是好东西,他本来就没安着好心,只可怜陶可笙。你别插手,宋妍这种人,谁沾着谁脏。我们以后不认识她就是了。答应我,我知道你肯定不肯罢休。”

祖海只有讪笑,他打什么主意,荷沅都知道。“行,答应你,以后不插手,不过大军要做什么我管不了。” 荷沅白他一眼,不去理他,心中明白他肯定以后会找大军煽风点火。

祖海见荷沅不说话,只得又没话找话。“今天上班去,西玛有没有多出新的同事来?”

祖海以为这不过是变着法子找话说,没想到荷沅却道:“下面倒没多出谁来,奇怪的是二老板竟然是被大老板排挤走的。大老板决策错误,竟然还有能耐排走二老板,真是厉害。”

祖海忽然想到,他在荷沅面前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头脑活络,精通俗务,可以随时为荷沅提供咨询。他当下摇头摆尾非常积极地回答:“那当然是有可能。你们大老板既然能到中国这么大市场潜力的国家做办事处的头,说明他在总公司是很有势力的。你们二老板不同,他最多是个有点了解中国的小职员,谁想来都可以来。你不是说二老板以前想背后做小动作告倒大老板吗?我看是大老板估计他自己的位置可能坐不稳了,但走之前也不能让二老板高兴,先把他弄走出气。总部那些大老板的老朋友们想到最后免不了要对大老板开刀,事先给你们大老板一个人情除去二老板,以后大老板回去了大家见面也不会难堪。肯定是这样的,到哪儿都是讲个人情面子,免得以后见面为难。”

荷沅听着祖海的推论,心中觉得很有道理。但回头见祖海看着她眉开眼笑,又不是原来讨好的笑容,不由瞪他一眼:“就算是你对,你又笑什么?”

祖海笑着道:“我看你跟我说话又听我说话,我高兴。你只要理理我,我就高兴。”

见祖海这样屈就,荷沅都拿他没办法,她恨不起来。又瞪祖海一眼,别转头去,想了想,又转回头来,狠狠踩了祖海一脚。软底拖鞋,踩上去并不太痛,祖海被踩了反而高兴,前天晚上到现在,荷沅总算开始动手动脚打人。她只要动手了,问题便能解决。祖海当然懂得顺竿子爬上,“荷沅,你以后要是出差了,我回家看不到你会很不高兴的。”

荷沅见祖海顺势又说出中午的话,又来气,他怎么总只惦记着自己不考虑她?她就不能有发展了吗?以前他还是挺鼓励她有自己一份工作的,怎么现在反而不肯了?但是现在不比打电话时候,现在看着祖海低三下四地陪小心,她没法说话激烈。“你以前不是说女人应该工作的吗?怎么现在对我重新工作总是废话那么多。”

祖海不得不反省一下,果然以前是很支持荷沅出门工作学习的,谁都知道他养得起老婆,但他家老婆又是在读MBA又是外企高级职员,他得意。此次则是不同,此次荷沅提出重返工作的时机太敏感,摆明了是想脱离他。他笑着道:“你这次带着脾气回去工作,我怕你脾气全用到工作上,以后回来对我没脾气,对我越来越不好。”

荷沅说了句“借口”,关掉脱排才道:“你才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人胸怀比别的男人稍微宽一点,经济上心理承受力上比别人能多担待一点,所以平时由着我自己发展。这次我跑得远了,所以你急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中午我早想明白了。”

祖海听了“嘿嘿”地笑:“有点,有点。你看你要找工作我没话说,可你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苦呢?以前到广宁把自己弄得跟黑皮猴似的,那时如果我们已经结婚,我肯定不放你去。我不是心疼你吗?你以为出差谈业务有多轻松,光是一个酒桌你就讨厌了。”

“我只讨厌你在酒桌上跟人搞七捻三,别人在酒桌上怎么样我管不着,他们又不是我的谁。”

祖海一听,心花怒放,“是啊是啊,我在你心里跟人家不一样嘛,我是你最特别的人。”

荷沅怒道:“我心里最特别的人还有别人,只有你最不老实,我才会每天生气。你还得意了。”看看祖海脸上一丝尴尬,荷沅心中有点解气。“跟你说吧,年初时候我跟大老板提出做市场总体调度的策划书,当时大老板指出我欠缺实际业务经验,所以才让左颂文来配合我工作。这回机缘巧合,给我获得这个接触实际业务的机会,我当然得抓住。我看着,等这回汇率风波过后,大老板从焦头烂额中抽身,他肯定得推行我们五月在总部获得认证的策划书了。你说,他会让谁来辅助推行?”

祖海恍然:“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但万一你们大老板因为决策错误给撤了……不过问题不大,你们的策划书是总部认证的,你们大老板不在,你只有更有机会。好吧,我就等几个月。”祖海虽然不是很甘心,但只能如此了。

荷沅这一头在他的节节退却下终于摆平了,但是宋妍那一头,祖海虽然答应了荷沅不出手,但他决定依然严重关注。原本宋妍身后没势力的话,祖海倒也算了,息事宁人。可现在不同,现在宋妍明摆着是仗势欺人,所以祖海才怒不可遏,即使被荷沅阻着不能自己动手,也得看着别人扒下宋妍的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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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荷沅是有条件地进西玛的,所以别人开门七件事,她只要盯住一件事,便是处理左颂文留下的烂摊子。左颂文分得的都是肥地,距离上海不远,荷沅又自己有车,反而能经常回上海的家,有时不能回家,却可以住在安仁里。

业务员的工作时间可松可紧,并没被朝九晚五限得死死,荷沅有机安排,时间排得紧张活泼。每到得一个地方,便是走亲访友,一月不到,朱总那儿都去了两趟,朱总很够朋友,次次邀请吃饭。父母那儿也过了两夜,竭力劝说父母搬去安仁里住,父母的态度有所松动。还与师正喝了一杯咖啡。那些祖海介绍给她的做古董买卖的朋友也一一拜访,朋友又介绍朋友,荷沅有时还帮他们捎带东西。她到处拿着老骆送她的黄花梨镇纸炫耀,获得无数好评。她也随身带着相机,看见中意的东西,买下或者没买下,都会拍一张照用特快专递寄给老骆,里面常常附上洋洋洒洒一封信说明东西的好处。老骆收到信后,要么来电来传真点评,要么让荷沅垫资先帮她买下什么。老骆的点评自是不用说,而老骆要荷沅帮买下的东西,经过老骆解说,荷沅总是扼腕叹息她为什么没先发现其中的精妙好处,恨不得失信自己昧下。老骆买下的东西未必是最贵重的,但一定是最有文化的,这一点,总与荷沅一拍即合。

老骆大多数的点评,荷沅一看即知,但会叹一声“我怎么没想到这上头呢”,原来学以致用也是本事,决不能茶壶煮饺子有货拿不出。有些点评荷沅不知出处,打电话问一下,或者自己找资料,自大学毕业收藏断档后,知识面再次进境飞速,看货的眼光更是不必再说。老骆亦师亦友。朱总知道荷沅与老骆这种朋友交往后,说了句大俗又大实的话,“缘分,珍惜来之不易的缘分。”但荷沅自己心里清楚,朱总更强调的是重视老骆的功用,而她更重视的是老骆的教诲。

在工作方面,荷沅反正秉持一个原则,有困难,找祖海。除了技术方面,荷沅虽然有理论知识,却无实践接触,但当时当地少发表意见,装作高深莫测,回头向同事咨询一下便有答案。

但处理烂摊子主要的还是与人斗智斗勇,这方面,祖海有的是办法。祖海有着西玛人员不常有的机动灵活,寻常一个决定,让祖海变着法儿一说,对方会因此感念诚心,态度180度陡然转变。但大多时候,如荷沅所预测,她必须不断地厚着脸皮耍赖、抵赖、诬赖、无赖。在与客户的一波波较量中互相考验着对方的承受力,谁先崩溃,谁先退步。

这方面,祖海教了荷沅无数流氓招术,荷沅最先觉得很说不出口,但祖海说,谈判时候用什么法子都无所谓,最后谈成签约后如果赖钱赖货,那才是真正的流氓。荷沅一想,可不,三十六计里面什么上屋抽梯笑里藏刀瞒天过海之类的招数,单独提炼出来,哪件不是流氓招数,可那还是中国人民的大智慧呢。于是,祖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荷沅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两人聚一起便探讨切磋,互帮互助,互相提高。于是,祖海嘴里有了什么远交近攻假痴不颠之类活学活用的词汇,拿出去总能吓人一跳,自己都觉得很有面子。荷沅则是在谈判桌上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改旁人印象中外资代表该有的正经作风,拿下一个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大多数时候超越大老板的期望值。

当然,西玛庞大结实的背景才是荷沅坐在谈判桌上最有力的支持。考虑到未来与西玛的来日方长,对方企业多多少少得有所妥协。荷沅掌握的是那个妥协的度,不一棍子打死,免得对方气极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能手头太松,免得对方以后轻视于她,无法无天。

以至于祖海说起来很不屑,这生意太好做了,拿着钱买东西,还是长客户,到哪儿都是拿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啊。荷沅心说,可不,除非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否则,这生意难就难在如左颂文似的在其中做些手脚,为自己捞好处了。如此看来,以前那些业务员哭天喊地地说压不下去的价格,其实是还有余地的,虽然现在也有市道向减的原因。为此,荷沅很是矛盾,要不要将价格一竿子谈到低谷。她辗转权衡一夜之后,决定放弃。但她心中知道了那个度。

与祖海谈起这个度的时候,祖海表示肯定。他说,他有时明知有些好处,但还是眼开眼闭让一些利给手下。做什么,都不能太绝对,应该看人下菜。当然,自己心中必须得明镜似的,有个绝对的底限。

对荷沅,祖海自然是倾囊相授,知道多少说多少,绝无藏私。看着荷沅信服赞叹的眼光,那是祖海最大的快乐。原以为荷沅经常出门,一颗心会跑得越来越远,祖海原本抱着大义凛然的决心准备苦渡这么些答应荷沅的时间,以后再慢慢将荷沅的心收拾回来。没想到荷沅出去一跑,性格变得开朗热情不少,与他见面说不完的话,更兼小别胜新婚,两人相处更加亲热。祖海感觉非常之好,以后当然不再提起要荷沅回家的话。而且祖海看到荷沅是那么的需要他,他在荷沅心中是那么的特殊,又重新捞回在荷沅面前的自信,反而不再斤斤计较。荷沅不在的时候,他继续玩他的石头收藏,顺便将荷包开始有点厚度的青峦拉下水。但青峦这个放不下的人,他就是玩石头了也放不下他的生物,所以他玩硅化木和其他什么化石。

八月至十月,祖海眼看着荷沅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迅速为一个稍嫌不够圆通的强手,不得不感慨荷沅好命,选择这个西玛的大背景完全可以弥补她经验的不足。若是荷沅这点点经验用到他当初的电器公司中去,头上不知得吃他多少爆栗子。所以他赞同荷沅现在发展出的所谓彬彬有礼的文明外表下的强硬,那种态度符合她可以依仗的身份。这家伙,即使做工作,也不会忘记掉一下书袋。

祖海也眼看着韩国掉入金融危机漩涡,八月到十月,东南亚金融危机已被亚洲金融危机这个名词代替。随着危机的蔓延,祖海已经明显感受到国内市场的压力。他做投资,目前还算好,出租宾馆的开房率高低,目前还不会影响到他的收入,而那些做房地产的,开始面临房子逐渐滞销的局面。他那些省建之类的老友开始哀叹贷款困难,收款困难。于是,祖海更加坚信朱总的嘱咐,捂着钱,等待低谷出现。

荷沅的西玛公司,随着时间推延,和人民币的一直不贬,大老板的决策所造成的赢利危机无法遏制地显现、扩大,以致再也无法在财务报告上掩饰。虽然大老板人脉通天,终究改变不了他被调回总部另作处理的命运。消息公布前夕,荷沅被一个电话召回上海。

荷沅发现,在自由地做了两个月的业务员后,回到公司坐班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位置上坐久了,浑身不自在。怪不得当初左颂文在办公室里窜来窜去,她也想窜呢。

而且,远离公司办公地点,也等于与办公室政治保持一定距离,回到公司办公室,才坐了没一会儿,几只电话已经让荷沅感受到办公室目前就像是一只已经吹得透明发白的气球,随时会得因为什么原因爆裂。荷沅心中觉得奇怪了,这些事她也知道,不就是大老板要走,二老板找着关系想回来,底下谁谁谁蠢蠢欲动,还有谁谁谁因为大老板离开也有收拾着走的可能。荷沅觉得滑稽,事件的中心思想明确,只有一个大老板的走,何至于在办公室里面累积发酵成恐怖的人事大变迁呢?大老板走,别人跟着走什么走,又不是左颂文,真不知道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或许,在一个小环境里面闷着的日子久了,人会越来越小心眼,就如前不久她停职呆在家里,总是无风也起三尺浪。

但是,很多人被召回,西玛难得地人员济济一堂,大老板却一直闷在办公室里,并没有找谁进去谈话的意思。这等反常,让业务部门也开始出现风言风语。荷沅心中有恃无恐,大不了回家吃祖海的,所以并不投入,只冷眼看着,心说大老板就是高,走之前,可以一个动作也没有地将整个西玛中国搅得鸡犬不宁地扔给接任者。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实意图,如果是,大老板的水平可真是没话说了。

中饭时候,荷沅约了林西韵一起吃饭,她自从做业务后,都快没时间见上海的朋友们,回上海便是给祖海缠着。

林西韵穿着明黄色西服套裙,整个人看上去消瘦苍白,与祖海所说一致。荷沅看见她走近,就微笑道:“我都不好意思叫你林教头了,林妹妹还差不多,瘦得风都吹得走。汇率政策还是影响你?”

林西韵微微一笑,道:“最近心情很不好,常问祖海讨教对付董事会非议的办法。祖海真鬼,我们家族里面什么针对我的鬼点子他都有办法搞回去,弄得人哭笑不得为止。这几天多亏他,谢谢他。”

荷沅笑道:“我还得谢谢你给他事做,最近他闲得很,除了整顿省海纳准备回去投资,我看他都没什么可做。这家伙闲着准出问题,还是让他忙一点的好。”两人各自点自己喜欢的套餐。“祖海上次说许寂寂找过你?”

林西韵笑道:“这个祖海,我跟他说,他又不肯听,跟你汇报倒是快。他还为了你记恨许寂寂呢。许寂寂也在上海,上次来电话是问我孔教头在哪里,她联系不上,也想问我有没有好一点的工作介绍给她。我懒得管了。上回孔教头不告而别,我至今还在被那家宾馆的副总埋怨。”

荷沅微笑道:“他们两个如果见面对上暗号,以后就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啦。总有一天我会被他们这两大高手追杀。”

林西韵想了想,道:“孔教头还问起你好不好,他目前还不知情。许寂寂还真一句都没提起你。我没给许寂寂孔教头的联系方式,我是分别约他们一起见面吃饭,许寂寂暂时没时间,大约后天才能见面吧。我会跟她说一下,你别担心。”林西韵说起他们两个的时候,口气也有点冷淡,没以前那么热心。

荷沅便是直说:“我就不参与了,我不想见他们两个,除非他们杀上门来。你也别试图去了解许寂寂想什么,试图帮她解开什么心结,最近你自己也忙,别再分心。还有,她那个李小笑也不好惹。”

林西韵拍拍荷沅的手臂,笑道:“放心,若不是为了孔教头不被引入歧途,我不会见许寂寂。我只打算他们一起在场时候,趁许寂寂还没空与孔教头单独见面之前,跟他们说明几件事。他们如果当场有什么反应,我当场解决。如果以后有,随便他们。”

荷沅闻言,不由停下刀叉,看住林西韵道:“你如果准备把所有我在内蒙的所作所为兜到你的身上的话,千万别。我还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呢。再说我去内蒙也受益匪浅,我与同行的小骆成了好友,没什么可遗憾的,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会担当。”

林西韵微笑,低了会儿头,才道:“我可能会被总部董事会罚离大陆,所以这件事我来担着比较好,许寂寂他们即使想疯狂,也找不到我。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你干吗不撇清?你若再想担着,那就是傻了。”

荷沅立刻道谢,她也清楚这是林西韵借此解除对她的内疚,既然林西韵会离开大陆,那由她担着也无不可。“不过,与他们肯定是撇不清了。许寂寂那个差点结婚的丈夫李小笑前一阵来上海,说想见我。我正好出差在外面,回绝。他还说下次来再找我。我真想烧一柱高香拜托他忘记梁荷沅这三个字。你离开大陆后会去哪里?”

林西韵姿态优雅地操持着刀叉,微笑道:“去美国,重操旧业,捡起我以前撑起来的小出入口公司。”可眼睛和语气都是遗憾,她没在荷沅面前有意隐瞒。“可能很快会走,总得有人为决策错误买单。”

“这么快?”荷沅吃惊,“我们大老板也将在近期因为决策错误离开公司回美国。但是,对你的惩罚就太重了点吧?你是不是又大包大揽了?”

林西韵笑了笑:“其实我也想去美国,我喜欢那里的生意氛围。否则,有祖海帮忙解脱,他们并不可能把罪责都推给我。”

荷沅当然知道林西韵说祖海帮忙是客气,祖海帮忙肯定有,但还不至于厉害到可以扭转乾坤的地步。毕竟以林西韵为首的大陆董事会决策错误是明摆着的事。面对林西韵明显的消极,荷沅道:“你一走,我身边老朋友又少一个。新朋友们大多是江湖上认识,关系里面总归是带着点烟火气。”

“可以常通电话的,不会有改变。”林西韵有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

荷沅摇头:“不可能,我以前那么要好的王是观,回去美国后联络还是少了,时差摆在这儿,不方便。不过见面肯定还是好的,你才不会说不认识我。也好,以后到美国跟你逛街。”

中午餐不可能吃得时间太长,两人都是匆匆吃完,结帐时候,小姐却告诉她们,有一位宋小姐已经替他们结帐。小姐走后,林西韵开荷沅玩笑:“不是宋先生?你确定?要不要我偷偷报告祖海?”

荷沅想了想,觉得挺没意思,“是宋妍,我大学时候的好友。现在大约是发了。”

林西韵起身,一把拉起荷沅,笑道:“你家祖海跟我说起,说她在上海滩可以呼风唤雨了。不错,总归是种上进办法。”

荷沅“哈”了一声,不予置评。上个月祖海告诉她,宋妍大概有点听闻风吹草动,打电话大喇喇威胁大军少轻举妄动,竟然在电话里一二三列举大军的软肋,气得大军差点血管爆裂,却真的不敢再有所行动。荷沅估计,宋妍当初在大军手下讨生活的时候,少不免委曲求全,现在对大军很有故意耀武扬威以讨还公道的意思。谁知道宋妍今天悄悄地帮她结帐又是什么意思,荷沅反正并不领情,所以自然是不会有打个电话向宋妍道谢的可能。

下午,大老板依然没通知开会,或者召见什么人。西玛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情绪这东西有如流感,闷在斗室之中,顷刻便感染全部。更有人开始自作多情地将自己划为大老板的亲信。树倒,猢狲散。树倒得恶劣,可能还延祸于猢狲。看大老板的态度,好像问题非常严重,上面的责怪非常厉害,那么新任大老板上任后,会不会依次追究责任?大家都说,荷沅那几天不在公司真是邀天之幸,正好避开所有不利干系。

可见,这人哪,都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

荷沅左右无事,案头工作做完,便规划怎么将老骆的那些东西打包装运。他那些东西,说贵重还算不上,但是如果遗失或者损毁一二,对她和老骆来说,都是极大损失。火车、汽车托运、邮包,包括飞机货运,显然都不行,最怕搬运时候摔摔打打。最好有谁开车去北京带去最好。可上海到北京,谁耐烦开车来往呢?老骆也说在找机会,可一直也没机会。

荷沅独自玩得高兴,别人与她讨论眼前局势,她都敷衍了事。别人见她不感兴趣,以为她不愁柴米无所谓,于是便没了共同语言,悻悻放弃。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前所未有的无序。直到接近下班,大老板忽然打开办公室门,却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闷声不响走了,回家了。众人顿时更没了头绪,荷沅感觉仿佛抬头便可见摇摇欲倾的城头,城头有一朵墨黑乌云飘来飘去。

不过荷沅这时的手机忙碌起来。林西韵打电话来说,许寂寂今天有空,问荷沅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饭旁听,荷沅说她不想见许寂寂,但考虑到林西韵刚烈的个性,奉劝林西韵与许寂寂说话时候注意陷阱。她也知道,林西韵其实早知她不会去,但知会她,那是林西韵的大方。可荷沅真担心许寂寂现场便会挑动孔祥龙做出什么,后来还是追着去个电话,让林西韵定两个包厢,她得与祖海一起去旁边伺候着,免得林西韵不利。反正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一会儿竟是宋妍过来电话,大约是居移体养移气,宋妍现在的声音娇柔嫩滑,语速比以往慢了三分,仿佛说着说着便会小小地打个无伤大雅的哈欠,只增美人娇慵。

“荷沅,你终于回上海啦?今天总能到我家吃饭了吧?饭后我们打乒乓怎么样?以前体育馆旁边的水泥乒乓台,我们还常抢不到呢。你下班几点?我来接你?”

宋妍的声音有点幽怨,有点怀旧,潜台词仿佛是我们多年老友了,怎么请你吃饭都请不到。都让人很难拒绝。但荷沅目前经过业务前线锻炼,将赖功从头吃透,再说她又不是轻骨头的男人,所以面对猫叫一样的声音毫不动心。“中午吃饭是你帮我们结帐的吧?谢谢你。晚上已经约了内蒙来的朋友吃饭,改天吧,等什么时候你有空。”

宋妍轻轻一笑,道:“荷沅,我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不能说有空,但只要你说一声,我都洒扫以迎。欢迎你带上祖海。”

荷沅听到这话,想象着宋妍狡猾的笑,便也对着窗外尘灰雾霭中蛋黄似的夕阳,笑道:“好,到底是老同学。”却对究竟是哪一天去不置可否。

宋妍还是软软地笑,笑得听的人心里也软软的,荷沅怀疑这笑是宋妍平时对付男人用的,也怀疑祖海如果听着这声音,全身会不会发酥,尤其是酒后。这一想,荷沅心中又开始苦大仇深。相信宋妍这个鬼精的人肯定听得出拒绝,但是宋妍还是娇柔地道:“我也会到你家突然袭击哦,有时候家里关得闲了,真想出来走走。荷沅,你究竟在做什么嘛,怎么那么忙了?你这人怎么不开窍,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钢筋铁骨的才罢休?你应该是江南水乡水荷杨柳一般的女子,你家祖海怎么不心疼心疼你?”总算这话开始的时候,恢复原来宋妍本色。

这种爱怜的指责,宋妍以前也常对荷沅说,荷沅总能从中听出宋妍对她的偏心。如今时过境迁,她真不敢相信宋妍这种话后面含着什么颜色的心。荷沅“呵呵”笑道:“我们一家粗糙,上海的家都只是拉几根电线铺几块地毯就入住,没什么讲究的。宋妍,我们老板叫我,改天再聊。”

宋妍笑道:“又是一个‘改天’,荷沅你别总是敷衍我,我不怕你敷衍,总要见你一面才罢休,你是我在上海唯一的同学加朋友。再见。”

荷沅心说,还唯一呢,若是唯二,她还不一早横尸上海滩?荷沅非常想不通,宋妍攀上高枝,正好与往事告别,洗心革面开始新的生活,诺大上海滩,能有几人知道宋妍底细?为什么非要与往事干杯,辛苦将她梁荷沅挖掘出来见面?她又不是老骆朱总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寒不能衣,饥不能食,她这儿能提供的,宋妍的老头都可以满足,见她有什么意思?去她的宋妍,没空理她,谁耐烦接二连三找罪受。后天周末休息,两天空闲时光,她宁可拿来坐阳台上晒太阳,晒成黑皮一个,也不愿见宋妍一面。

这话,荷沅坐在餐厅包厢里,一只耳朵上挂着林西韵交给她的据说可以听到他们那个包厢实况转播的耳机,对祖海说了一次。也不知道她与祖海的说话林西韵能不能听到,不过估计林西韵不大可能耳朵里也塞个耳机,忒怪。隔壁包厢的人还没来,所以一样耳朵上塞着一只耳机的祖海可以从容回答。

“宋妍一直不如你,总算今天房子比你大了车子比你亮了老公比你老了,怎么能不拿出来冲你炫耀一下?看起来,你总得让她得意一次,她才会放过你,否则依宋妍的脾气,天天缠着你,也烦。”

荷沅笑道:“万一宋妍发现在难度越高的人面前炫耀越有快感,那我不是麻烦了?不,我不给宋妍机会,我说不见她就不见她。”

祖海笑着点头:“你越是这样,她越要见你,信不信?”

荷沅也笑:“我刚刚在路上总结了一下,你听听有没有道理。大学时候,宋妍需要我,我的化妆品与衣服她用去三分之一。大学后我落魄,宋妍就对我马马虎虎了,结婚时候两个伴娘,竟然还轮不到我一个名额。然后我嫁给你,又在上海立足,那时候宋妍又跟我电话联络得很频繁,我们的关系恢复到原来水平,她来上海时候,我提供一切便利。然后,她开始狩猎,对象包括你、大军、老头、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人。这一路看来,宋妍亲近我的时候,都是她需要我提供什么给她的时候,所以我不认为她一定要我去她家吃饭,只是炫耀华堂大厦那么简单。再说她应该也心知肚明,她手头的一切并不怎么值得炫耀,我们到了老头那年纪,不会比老头差。我不知道她又要拿我施什么法,我只有避开,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祖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宋妍这人势利,以前你还对她那么好。用你的话说,叫引狼入室。你也不用做得太明显,吃顿饭没什么,十次里面稍微答应一次,她想利用你也利用不上,否则这个没脸皮的搞不好还对外宣扬你这人小心眼,见不得她发达。她做得出来。”

荷沅“嗤”地一笑,“随便她怎么说,兄弟我就是不伺候了,咋样?没办法,看见她已经上升到生理厌恶了。咦,隔壁有人了。”

祖海一笑,他当然能理解荷沅这是为什么,自从宋妍那次酒后对他投怀送抱之后,荷沅一直都没搭理宋妍。荷沅不直说,是给他面子。但隔壁只是稍微响动一下,是孔教头到场。林西韵详细询问他对现在的工作安排与住宿都满不满意。但孔祥龙显然是心不在焉,回答非常简单扼要。荷沅听了说,“原来孔教头这回的工作还是林教头帮助的,她还说不帮了。你听许寂寂还没到,孔祥龙的心已经挂到许寂寂身上去了。我当初去内蒙时候,许寂寂排场大得跟皇后似的,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耳机里又传来一个女子声音招呼。祖海都忍不住跌足,“这要是有录像该有多好,很想看看许寂寂这人长什么样,一个人心里有没有鬼,长相可以看出来。”

荷沅白了祖海一眼,道:“打扮打扮是美女,你不许去看。”

那边一阵寒暄后,大概各自分头坐定。然后便是点菜,荷沅听出来,林西韵是一直谦让着让孔许两个人点,但是孔祥龙显然在这么个饭店里点不出什么像样的菜,只说来个肉多一点的,许寂寂便要了个烤羊排。然后许寂寂又简单明了地点了龙虾刺身,和木瓜鱼翅盅。祖海听了评论,“这哪是和朋友一起吃饭,跟吃仇人似的。最后如果是许寂寂结帐,我服她。”

荷沅点头,“林教头大概想把这一餐当作跟他们的最后晚餐了。”趁那边还在点菜,荷沅拿腔拿调地学着宋妍的嗲劲,眼神迷离地瞅着祖海道:“祖海,我也要吃木瓜鱼翅盅。”

“吃就吃呗,撒什么娇,好像我不给你吃似的。”祖海一脸怪异地看着荷沅,摘下耳机准备去喊被他们驱除出门的服务员。

荷沅忙笑着一把拉住祖海,道:“我学宋妍呢,她今天跟我说电话时候跟小猫叫似的,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快听,林教头这个急性子,菜还没上桌呢,这就进入状况了。”心说怪不得林西韵当初等不及汇率政策现出眉目,非要动手,她可真性急。

林西韵直截了当对许寂寂道:“我估计很快就会出国,正好,许寂寂你来上海,以后,我得把孔教头移交给你了。”祖海听到这里不由得嘀咕一句:“如果我是孔教头,听着这种话跳楼去算了,又不是小孩,被女人移交来移交去的。”荷沅忙踢了祖海一脚,做手势不让他说。

祖海只得闭嘴,听那边许寂寂道:“守望相助,应该的。”

林西韵道:“好。不过我有一点不放心,想在今天桌上一劳永逸解决。”这时大概有人上菜,三个人都沉默。等盘子敲玻璃桌子的声音过去,又听林西韵道:“我们就直说吧。许寂寂,孔教头很爱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孔教头是不是?”荷沅不知道孔祥龙是点头还是摇头,还是不肯定不否定,但虽然好奇,却只是鼻子里“哼”出一声。

只听林西韵的声音中止会儿,道:“这就是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么许寂寂你呢?你如果也爱孔教头,那皆大欢喜,我今天做个证人。你如果不爱,请直言,我们今天把你们未来相处的基调确定了,免得未来孔教头误会,再次在你结婚时候赶去冒着性命危险闹场。对你对孔教头都不利,作为朋友我离开得也不放心。”

许寂寂道:“林教头,我尊重你,但是你的问题太隐私了,恕我无法回答。”祖海与荷沅对视一眼,也都觉得林西韵问得蹊跷,经不起驳斥。这时候如果许寂寂拂袖而去的话,林西韵也应该没话说。

林西韵却步步紧逼。“那么,我料想你那么多年来,一定没对孔教头说明你不爱他,否则孔教头不会听闻你结婚,不告而别去内蒙救你。在孔教头心目中,你爱他,他更爱你。我也相信你很爱孔教头,否则不会在当初你结婚前把他先迁出风暴圈,不让他吃亏。”

孔教头出言打圆场:“林教头,情况特殊。不是一句话能解释。”

祖海终于忍不住又发表评论:“什么话,看上去挺高一个个头,走路还要女人扶着。跳楼,跳楼。”荷沅斜睨祖海一眼,不理。

林西韵却反问一句孔教头:“你既然知道情况特殊,当初为什么坚持大闹许寂寂的婚礼?许寂寂如果被迫嫁给李小笑,但又不得不嫁给李小笑,你破坏他们的婚姻干什么?你想要你那么喜欢的许寂寂好看吗?你想害死许寂寂的父母吗?”荷沅闻言一拍桌子,道:“问得好,干脆爽利,我当初怎么没问出来?”祖海道:“不一样,你当初是准备救孔教头,当然不能激怒他。”荷沅想着觉得有理,当初自己确实有拖住孔祥龙苦口婆心,又拖延时间的意思。

孔祥龙到底是个直性子,被林西韵问急了,冲口而出:“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姓李。”

一句话出来,荷沅与祖海都大惊失色,林西韵则是一言不发,而许寂寂则是将一张脸沉了下去。两只房间都沉寂了好一会儿,林西韵才又道:“孔祥龙你脑子秀逗了吗?孩子是你的,真的吗?许寂寂因为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李小笑以为是他的,才肯跟她结婚,她父母才有救。你为了你的所谓孩子想破坏许寂寂好不容易的来的婚姻,你不是害死许寂寂吗?你太自私了。你害得许寂寂不得不结婚之前找梁荷沅打架打掉你们的孩子。”

孔祥龙急得差点跳起来,想要辨白,许寂寂已经一手伸过去,捂住孔祥龙的嘴,脸色煞白,厉声对林西韵道:“林西韵你什么意思?我的私事不用你管。你如果想设一场鸿门宴,好,我走。”

但许寂寂却被孔祥龙拉住,孔祥龙挣开许寂寂捂在他嘴上的手,难过地道:“寂寂,你……你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许寂寂整个人似是换了一张皮,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对林西韵喊道:“梁荷沅麻翻孔教头的整件事情是你策划的是不是?梁荷沅本来被我气走,是你又支使她回来对付孔教头的是不是?你爱孔教头是不是?你不用费尽心思挑拨离间了,我成全你,我已经是破烂货,我成全你,成全你。”

荷沅不由惊道:“难道还有内情?”难道许寂寂故意气走她是为她好?可是拳脚不长眼睛,许寂寂那晚攻击她的时候举动那么疯狂,哪是掌握分寸的样子?

林西韵却道:“你想让孔祥龙在你的婚礼上做什么?他给你一个孩子,让你与李小笑顺利结婚,但是你敢让孩子生出来吗?你必须在孩子生出来之前打掉他。如果是梁荷沅在婚礼前打掉你的孩子,你那时已经领结婚证了吧,你还是李小笑的太太,你既然有本事怀他的孩子,以后当然还可以怀上,你有本事牵住带着希望的李小笑。而且那样又害不到孔祥龙。本来,你透露你结婚的消息给我,是想让孔祥龙出手打掉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是不是?可你终究是对孔祥龙有情有意,所以终究还是不舍得他为此送命,你的恶事就找上梁荷沅来背。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你一门心思只想打掉孔祥龙的孩子。”

那边许寂寂狂叫:“林西韵,你侮蔑,你血口喷人。”这边荷沅也摇头:“不对,林教头确实是侮蔑许寂寂,许寂寂如果不是太爱孔祥龙,最后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拿肚子里孩子威胁李小笑放孔祥龙的,她并不希望看到孔祥龙出现,她有的是办法婚后合情合理地打掉孩子,不用非得用到孔祥龙的拳头。”祖海一样摇头,但两种想法,“太乱了,许寂寂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肚子里孩子到底是谁的。哎哟,好像打起来了。”

荷沅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林教头想激怒许寂寂,让许寂寂只记恨林教头,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说话时候飞快起身,跑向门口。被祖海一把拖住,祖海自己却一把拉开门大叫“隔壁打起来了”,看到几个男子跑向林西韵他们包厢,祖海立刻缩身,将门关上。“不要坏林西韵的好事。”

荷沅点头,但根本坐不住,站到门边从小小一道毛玻璃缝隙往外看,祖海也挤在一起看。直到看着一群人簇拥着许寂寂与孔祥龙吵吵闹闹地离去,荷沅与祖海才一起飞跑到林西韵那里。只见包厢一片狼藉,林西韵身上有冷菜汁水淋漓。

荷沅过去抱住林西韵,轻轻附在耳边说了声“谢谢”。祖海将两人一起扯到隔壁,关上门,动手搬来椅子给林西韵坐,也对着林西韵直说“谢谢”。林西韵强颜欢笑,拉荷沅坐下,一直叹气。过好久,才道:“今天一举两得,在孔祥龙面前揭穿许寂寂,免得孔祥龙一直中着魔障。看来许寂寂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们。我没事,才打起来,孔祥龙已经抱住许寂寂。”

荷沅心中感觉,其实林西韵对孔祥龙也是很好的,她今天的话里面,如果不是平日里为孔祥龙考虑很多,不会说出那些荷沅都没怎么考虑到的内容。但是,许寂寂与孔祥龙的关系割得断吗?刚刚还是孔祥龙跟着许寂寂离开,林西韵显然是掩耳盗铃了。但荷沅抱着林西韵,非常肯定地道:“该是孔祥龙好好考虑的时候了。这么大的刺激下,他应该看清楚,他爱的人究竟爱不爱他。”

祖海看了荷沅一眼,心说她的无赖功夫现在也升级了。林西韵却是连连点头,慢慢地,一颗眼泪从她眼角滑了出来,她连忙当作不经意地擦去,咬住嘴唇忍住泪,轻轻地道:“我是该走了,我还是走的好。”荷沅听着心生悲凉。

两人一起将林西韵送回家里,一直到林西韵打起笑脸把两人赶出来才走。回到家里,荷沅被祖海按在椅子上,祖海背着手走了几步,道:“许寂寂恨你和林西韵放走孔祥龙,坏她好事。许寂寂估计是早在到上海把孔祥龙交给你们前已经与李小笑有一腿,而且是自己凑上去的。原因是为救她父母,可能后来也挺享受李小笑给她的地位。但她又放不下面子,特别是在孔祥龙面前无法交代,所以很多……”

荷沅打断祖海的话,道:“你别再研究许寂寂,我刚才已经想通。她害我是勿庸置疑的,因为想借手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她看见李小笑因为老骆而重视我,以为我可以凭此身份逃脱李小笑惩罚,她有点急病乱投医。她非常爱孔祥龙也是勿庸置疑的。她对父母是又爱又恨,对李小笑是又恨又离不开。归根结底,她是个有计谋的人,但还是个稚嫩的人。她心里还有很强的传统道德观,但开始李小笑能给她的荣华富贵,可她不如宋妍放得彻底,她心中两种道德观冲突得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是谁,在做什么,结果变成两头都抓,两头都落空。今晚,林教头惨,她也惨。她本来以为只有孔祥龙一个人爱她而不会害她,离开内蒙后千方百计找到上海。今天林教头的话提示她孔祥龙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她了,依她这样激烈的性格,今晚有得好受了。我认为我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了。”

祖海听着将信将疑,“你啊,还是处处把人往好里想,人家害你你还给人家找理由。”祖海不是很认可荷沅得结论,但反正事情无伤大雅,随便荷沅猜测吧,他就不再说出自己的想法。

荷沅转头将矛头对准祖海:“对,我是东郭先生,你是狼。”

祖海虽然不知道东郭先生与狼是怎么回事,但料想一定不是好话,狼扑上去与荷沅纠缠,两人打成一团。这是他们两人独特的亲昵方式。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七

许寂寂与孔祥龙的事情,早在两个月前,已经在荷沅心中结束。如今因为林西韵的拔刀相助,基本上,可以说从根子里断绝了许寂寂未来找上荷沅的可能。依许寂寂的激烈性格,她更可能磨刀霍霍学英语考GT,杀出国门找林西韵算帐,这也算是中国融入世界带给许寂寂的一大好处。而孔祥龙,与许寂寂在一起后,他有限的脑子更不必发挥作用。不担心许寂寂,也就不用担心孔祥龙。这一对过去的朋友,可以彻底告别了。

但是,这个周末,林西韵开始艰难地收拾行李。林西韵原以为将在大陆长住久安,所以置了颇多的身外物。房子家具或可留给未来房主,可那些从世界各地搜来的心水摆设,随带的是她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怎么割舍得下?荷沅帮忙整理,见此便识趣地告别,让林西韵可以安安静静地回味属于她的过往。

小骆照例送来他的周末问候。荷沅向小骆说了前晚许寂寂与孔教头两人的事,然后把自己推测出来的结论说给小骆听。小骆听了好奇:“老梁,你说,人无自律,一味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荷沅笑道:“往后你会遇到大把麻烦,如果不迁怒社会,不迁怒他人,闷在心里,一个人生生憋死。”

小骆道:“对,可以理解。但我更倾向于用游戏里的臭鸡蛋烂番茄迁怒。老梁你是远远避开,我没说错吧?”

荷沅脸上一红,笑道:“是的,但那种办法只针对原先心中重要的朋友。不想反戈一击,只有避开。但如果对陌路人,他们未必能伤害得了我,即使伤害,也无法到达心灵,所以不必避开。呀,我发给你的游戏你拿来泄谁的愤了?”

“我只是假设。”小骆连忙声明。“还有你发给我的那个可以听歌的网址,我怎么听不了?光看见上面明晃晃的很多歌名了。”小骆没说的是,那天他打开那个网址,他爸看见《秋水伊人》、《花好月圆》等歌,点进去没法听,急死。

“呀,我忘记告诉你下载一个Realplayer了,等下我发个下载地址给你,官方的。你自己不会搜吗?”

小骆叫道:“老姐,老爸每天只给开放半小时,过了半小时他就把猫拔了。你不知道我每次都是打仗一般抓了无数页面放着,等半小时一过,断网看这些抓下来的。”

荷沅忙道:“有一个办法,你不是说你爷爷喜欢下棋吗?我知道一个网站,可以在那儿找人网上对弈。那个……那个……,哈哈哈。”

小骆心领神会,跟着哈哈大笑,“好好,我等会儿就撺掇爷爷买电脑。老梁,你给我的那个音乐网站有扇小小秘密后门,你只要在地址后面加一横杠,再加一个1,你看看会出现什么结果。我已经把地址发给你邮箱了,我还给你发了一组照片,是你想看的我爷爷家那一带四合院门面,被你一提,我也觉得非常有意思,这一组照片很有特色,是我上周的心血,等我寒假好好上门拜访去挖掘一下历史背景,到时做本小册子给你。这周我踢球去啦,不帮你。”

荷沅听了笑道:“这种事我大学时候也做过,等会儿我扫了发给你看。是英语的,好在你看得懂。”

小骆道:“谢谢,可我得明天一早网速快的时候收,否则准超时。我玩去了,你周末干什么?”

荷沅道:“等会儿有个同好拉我去看一副长板,据说还是紫檀雕刻,雕的又偏不是年年有鱼四大美女梅兰竹菊之类的大路货,而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我得去看看,刀刃能不能雕出吴道子柔软毛笔底下的‘吴带当风’,难的还是浮雕。”

小骆听了,沉默了会儿,道:“连我爸都不否认你跟我妈性格挺像,但你稍微开朗一点。我妈婉约的时候,可以关在家里几个月,把所有梁柱抱厦上面的图案全部临摹下来,一一寻找典故。野的时候骑车带着我去长城看雪去香山看红叶甚至去天津看海。那时候,爸爸也很爱玩,不像现在醉心仕途。老梁,你以后千万不要把心事只放在心里,来个什么静静避开,那对身体非常不好。”

荷沅闻言心头震惊,隐隐感觉到什么,但嘴里只是说道:“我的性格应该不是静静避开,而是远远避开,避开路上一路撒气。小骆,谢谢你提醒,我会记得。”

放下电话,荷沅心头隐隐的一点怀疑清晰起来,小骆一直没有说他妈妈怎么回事,只是经常很想念的样子。今天这么一说,荷沅心中不知怎么想到《浮生六记》里面的芸。那样一个知情识趣的女子,身边一个同样知情识趣的老骆,平时难道还有什么话可以郁积于心?难怪老骆当初说,安仁里虽好,可不是年轻人适合住的地方。原来那是老骆有感而发。想她住在安仁里的时候,心中每有浮想联翩,那时候有要好的王是观,还有师正。但那个时候,也是心事最重的时候,总有什么事让她接二连三地封闭自己,排斥社会。小骆的妈妈也是如此?可是,小骆的妈妈应该是满足的,她身边有这么一位达人做丈夫,还有那么一个“贵公子”的儿子。

怪不得老骆小骆都与她一见如故,原来还有这么个原因存在。只是荷沅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是什么,却不敢深想。

祖海不在,他出去开一个什么会议,会议安排在周庄,祖海大约晚上才会回来。下午小睡后,同好过来接她一起去看紫檀长板。

同好指路,荷沅七拐八弯,终于将车开到一扇发着铜绿的雕花大铜门前。门里面,是茵茵绿草。心疼地遵照指使将车停到绿草毯上,下车才发现,原来地面是小小手掌大石块垒就,石块长满青苔,绿草是从石块缝隙中钻出,长年累月,才有如此茂密。再回头看那扇神秘铜门,并无太多花饰,只对称地在竖杆之上爬了几条葡萄藤,还粘着几只蝙蝠,大约取其“蝠萄”。单看这扇门,荷沅心中已经将门里那块紫檀长板的评级上升一格。这户人家,绝不是她才接手几年的安仁里可比。

一个看上去精明实诚同时写在脸上的娘姨出来迎接,与她说话的是荷沅同好,但她看的却是荷沅。荷沅心中笑嘻嘻地想,这个娘姨,气质真像老点子小说中描写的人,既会伸手要红包,又会端出美味荠菜馄饨。两手抓,两手都硬。比当年柴外婆家的青婆精刮。

娘姨问清楚来人,客气地还是对着荷沅道:“先生刚刚打完乒乓,两位请上书房坐坐,先生一会儿就到。”

这“乒乓”两个字,如烧火棍轻轻撩拨炭火,溅起火星几点。荷沅心头豁然开朗,难怪这娘姨问话古怪,原来是合起来演一出戏给她看。荷沅心头冷笑,微笑对同好道:“哎呀,我忽然想到还得去机场接一位客户,非常对不起,我得先走一步,请你帮向主人告罪。”说完扭身便走,都是一出戏里的人物,她将过门交代清楚,给足面子,并不欠他们人情。

那个娘姨显然是没有料到荷沅会作此反应,愣了一下,扔下客人便往屋里跑。荷沅飞快上车,看看同样是目瞪口呆的同好,方向盘一扭,停到铜门前。她自己也清楚,这只是做个姿态,这等门第,哪是她说走就走的地方。

果然,门迟迟不开,反倒是一个穿着欧洲旧式村姑长布裙的女子拦在车子面前,正是宋妍,大大裙摆,越发衬出宋妍的纤腰一束。宋妍让人不要开门,然后转到荷沅窗边,但等了会儿,才见荷沅将车窗降下。她忙道:“荷沅,这不是玩笑,我诚心请你来。我已经备好时令最新鲜的桂花糕。下来吧,坐十分钟都好。”

荷沅只是笑容可掬,这等笑容是她平时挂在脸上应付客户的,非常彬彬有礼。“不好意思,我临时才想起还得去机场接人。打扰你们。”

宋妍撇了一下嘴,一笑:“荷沅,你一定要避开我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说出来,我向你道歉。”

荷沅只是笑吟吟地道:“非常好的房子,这次没机会了,非常遗憾。以后有空再上来拜访。”

宋妍见荷沅软硬不吃,倒也没有办法。这时荷沅见车镜里映出一个人,那人匆匆走来,走近了,是个长相清爽的老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神清气爽,看不出传说中七十多岁的样子,也看不出身上的铜臭,看上去更像个世家。那人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上海腔。“小梁,已经来了,进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