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夏到底心软,将人扶到一边的廊下坐着轻声安慰,“他们在天有灵必不希望看到你这般伤心,以后你要连同许家所有人的份一起好好过…”

许真真突的止住了哭,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季元昊,眼神竟有些犀利,“季哥哥,你不会不管我的是不是?”

季元昊觉得她的神情有点不对,此时却也只能点头,“当然,我和姐姐都不会不管你。”

“季哥哥,你要记着今日的话,一辈子都要记着。”

桑夏和季元昊对望一眼,都觉出了不对劲。

许真真却像是无所觉,也不哭了,挣开桑夏的手站起来静静打量庭院半晌,“秋婵,随我去收拾些细软,至于其他的还要麻烦季哥哥你帮忙了,虽然我现今是许家仅剩的人,可总有那么些人能舍下脸来为难孤女。”

“小妹放心,我已和张大人说过了,等钦差大人来过后许家的东西便能归还于你,现在却是妄动不得。”

许真真回头,“我自己的也不行?”

“非是如此,我昨日已和张大人说过了,张大人说许家一切皆是小妹的,小妹要收拾自己的东西自是没有理由拦着。”

看他对自己的事这般上心,许真真心里才舒坦了些,对他微微一笑,带着秋婵进了门。

桑夏识趣的没有跟进去。

季元昊走近了想说什么,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这一路来姐姐对小妹始终呵护有加,他并不清楚为何小妹会排斥姐姐,而且表现得这么明显,姐姐必然是感觉到了的,看着态度上也有了些变化,必定是伤了心。

也是,换成他他也想不通。

“二弟,你在这里等小妹,我出去走走。”

季元昊只以为她是被小妹的态度伤到了,忙满口应下,“姐姐只管去,不和守卫起冲突便无妨。”

023章 起疑

安平之说过,关潘两家的共通之处在于两家都有人曾经是治世军中人,关家是关慎,潘家是潘俊生,那么,许家若真和此事有关,也该是年纪在四十左右的人。

许家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许真真的父亲和大伯三叔,刚才许真真一个人自语时她就将话听牢并且记住了地方,此时机会正好,桑夏一出院子就往离她最近的许家三叔的院落奔去。

许家的守卫因季元昊之故暂时都撤去了外面,剩下的分散在诺大的后院就看不到几人了,再加上张大人不知这许小姐和季元昊是何关系,吩咐手下人等看到人后尽量避开,三人毫不费力的进了许家三叔的院子。

这里看起来还没有许真真的院落大,虽然烧了过半,桑夏依旧看得出来屋里的摆设有些简朴,有点不符许家的作派。

不敢大肆翻找,找了几处地方后桑夏就确定许家三叔不是那个人。

然后是许家大伯的院落,这里和三叔那里却是完全相反的奢华,哪怕屋里值钱的东西都封存起来了,依然处处显出富贵气息。

角落里一地碎片,那里应该是碎了个落地花瓶,就不知是封存的时候不小心弄碎的还是被凶手弄碎的。

走过去在周围看了看,脚印很杂很重,完全是没有身手之人留下的,那就是封存的时候…不对!

桑夏捡起一个碎片来到门口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又回头去拿了胎底过来。

彩头做的很不到位.胎底新硬,这分明是仿品!

可许家这样的人家怎会用仿品?难不成是许家大伯打了眼?

虽然还未想通其中原由,桑夏却深知这其为重要,忙招手示意珍珠过来,“去找找屋里还有没有碎片,不用管材质,是碎片就行,柳枝,你也现身去找,快。”

“是。”

时间无多,桑夏飞快的在屋子里查了一遍,确定这许家大伯也和娘无关。

“不管有没有发现,一柱香后离开。”

珍珠点头,“知道了,小姐,您小心些。”

桑夏其实并不愿意真正和娘有关的人是许真真的父母,那会让她觉得自己亏欠了真真,她实在不愿意她们的关系变得更复杂。

可是当避开守卫偷偷潜进去,在书房找到暗格,看到里面的红绳和枯萎的稻穗后,她只能沉默的接受这个结果。

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许家的暗格和关家以及自己家的并不一样,位置显得太过平常,这样的暗格大家族中哪家都能找出几个来。

将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桑夏心里浮起不安,她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柳枝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后低声提醒,“小姐。”

桑夏牙一咬,将东西又放了回去,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走。”

刚走到许真真门前就看到几人从里面出来,季元昊看到她忙快走几步,“姐姐,正准备去找你。”

“就在附近走了走。”桑夏眼神复杂的看向许真真,“都收拾好了?”

“主要是带了些细软,这是我家,季哥哥说以后总要还给我的,其他东西暂时不用拿。”

不知为何,桑夏隐隐从这话中听出了炫耀的意味,屡次被针对,按理她该生气,可她只觉得好笑。

走出许家大门,外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季元昊脚步一顿,快步上前,不等对方有所动作就先作揖行礼,“张世伯。”

“咳…”遂不及防的张府台被呛得连连咳嗽,这世伯别人敢乱认他可不敢乱应!

“世伯身体抱恙怎的还过来了。”

张府台又想咳了,生生忍下来错开这称呼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皇上派的钦差大人今日会到,就不知是上午还是下午,担心你们会碰上就过来一趟,碰上了总归不好。”

“世伯不用担心,许妹妹就收拾了她自己屋里的一些细软,其他东西都没动,应不影响钦差大人查案,在将许家归还之前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如此甚好。”张府台看向季公子身后怯生生的小姑娘,温声道:“许小姐请节哀,若有难事随时来找本官,本官定不推脱。”

许真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承诺,忙福身道谢,她心知张府台必是看在季哥哥的面子上才会如此礼遇于她,真不知道季哥哥是个什么身份,竟能让府台大人如此态度。

季元昊回头正好对上姐姐若有所思的眼神,担心她看出什么来赶紧道:“也不知那钦差大人何时到,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

张府台点头,“正该如此,季公…世侄有时间便去我府上坐坐。”

“世伯不嫌我叨扰便好,世侄告退。”

回去的一路上没人说话,心头各有思量。

待回了客栈桑夏才道:“我先回屋歇一会。”

季元昊忙追问,“姐姐身上不爽利?”

桑夏摇头,“无事,可能是昨晚没有歇好。”

季元昊也不好多问,目送人回了房才对身侧的另一人道:“小妹,你看着精神不太好,不如也回房歇上一歇?”

许真真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其他话来,顺从的点头回屋。

待珍珠关上门,桑夏头也不抬的吩咐道:“柳枝你帮我看着点,要是谁敢窥伺这里一律给我收拾了。”

“是。”

珍珠从柳枝那里接过小包裹摆到桌子上并打开,“小姐,能找到的全在这里。”

桑夏一块一块的拿起来细看,看完后并没有放到一起。

珍珠不知道小姐发现了什么,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等到小姐都看完了才送上毛巾边问,“小姐,这两堆碎片有何不同?”

桑夏没有回话,将毛巾放到一边又将碎片分别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

“珍珠,你说许家这样的人家在怎样的情况下会用假的珍玩?”

珍珠眼睛微张,“假的?”

桑夏指着大的那一堆,“这些都是假的,并且只有许家大伯那里才有,三叔那里没有,我仔细找过,真真的爹娘那里也没有。”

珍珠皱眉,“许家几房是住在一起,按照大家族的惯例家中的吃穿嚼用都是走公帐,更不用说家里的摆设大件,这些所花银子不会少,以许家在三贤府的地位来往的皆是非富即贵,这样的人长年在富贵中熏陶,眼光都不会差,便是为了脸面,许家也不可能用假的珍玩,要是传出去还如何立足?许家这样的人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佳姨没白教你。”桑夏笑,拿起毛巾擦手,“你不是和秋婵关系挺好?去悄悄问问她许家大伯是个怎样的人,可有恶习。”

珍珠接过毛巾,“小姐是怀疑…”

“现在说什么都还早,就是心里有点别的想法。”

桑夏午饭时分才出来,季元昊立刻就出现了,“姐姐歇好了?”

“肚子有点饿了,小妹呢?”

季元昊还没回话,那边房门就拉开了,“姐姐,季哥哥。”

桑夏现在对着她心情有点复杂,“饿不饿?先下楼用膳?”

许真真看向季元昊,一脸依赖。

季元昊…

这顿饭吃得季元昊坐立不安,姐姐看着他和小妹的眼神分明是戏谑的,这更加说明她心里对自己并无那种心思,现在小妹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以姐姐的性子只怕更加不会介入进来。

要想抱得美人归,他最先要做到的就是摆脱许真真,可以许家现在的情况,哪会那么容易,季无昊觉得头有点疼了。

饭后,三人转移到了许真真屋里。

“二弟,许家众人的尸骨可入土为安了?”

“张世伯说现在天气暖和了,担心放久了不好,前几天已经下葬了,钦差大人需要的话随时能开棺。”

桑夏垂下视线喝茶,心头透亮了不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怀疑并不多余。

许真真咬了咬唇,“季哥哥,我想去坟头给家人磕个头,你能陪我去吗?”

季元昊去看桑夏,桑夏却没有抬头,“姐姐也一起去?”

桑夏心里叹了口气,她现在满腹烦心事,却偏偏还要纠结在这些小事里,不过这回要让真真失望了,她必须去一趟。

“那便一起吧,什么时候去?”

季元昊大喜,“随时都可以,我让人去准备东西。”

许真真尽量不让自己的不高兴表露出来,姐姐和她是结义姐妹,去祭拜她的家人完全在情理之中,不去才显无情,她不能拒绝,这点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024章 再遇钦差

许家祖居三贤府,自有独占一处地头不小的祖坟,可许家这几百口人却并没有葬入祖坟,而是葬在一座依山傍水,看起来风水极为不错的山上。

张府台解释道:“凶手太过歹毒,尸身都烧得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许家人,谁又是许家的下人,总不好将下人也葬入祖坟,这个位置我找人看过,风水很好,离着祖坟也近,当然,要是许小姐同意将之都葬入祖坟,本官也当照办。”

许真真摇头,“许家规矩连妾室都不得葬入祖坟,更何况只是下人,多谢张大人想得周全。”

“本官的份内事。”

许真真好像突然就懂事了,在坟前点上香烛,洒上一杯水酒,然后跪下磕三个响头,每个坟前都是如此,不一会额头就红了。

季元昊自是不会真的去跟着祭拜,他意外的是姐姐也没有上前。

他不拜是因为他的身份没人受得起他一拜,姐姐是为何?

从山上下来正好碰到一行人准备上山,走在前头的人桑夏认识,是查潘家案的秦沛秦大人。

张瑞已经快步迎了上去,拱手道:“秦大人何时到的?本官竟完全不知情。”

“刚到,听说张大人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正好也要来看看。”秦沛随意回了礼,视线落在张瑞身后,最先看到的就是季元昊,神情一惊就待上前见礼。

张瑞忙轻咳一声错身拦了拦,“这位是京城季家的公子,他左边是许小姐,许家仅存之人,右边是…”

“是我的结义姐姐。”季元昊松了口气,暗暗朝着张瑞点了点头,感谢他给自己解了围,“秦大人是京城来的钦差?”

官场上混的人都会一手变脸的绝活,秦沛当然也不例外,知道这位公子是微服出游后便知晓要怎么做了。

“原来是季家公子,怪不得看着面熟,季公子说的没错,关潘许三家的灭门案皆由本官负责,许小姐若是有什么线索可向本官说明,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本官定当尽力查出凶手。”

许真真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朝着秦沛盈盈下拜,“小女谢过秦大人,万请秦大人还我许家一个公道。”

秦沛不清楚这许家小姐和季公子的关系,当下也不敢受她的礼,不着痕迹的避开半步虚扶了扶,“许小姐快请起,朗朗乾坤下发生此等事,朝廷万不能容,许小姐安心等消息便是。”

秋婵忙将上前去扶,起到半路时许真真却身子一歪朝着季元昊那边倒了下去,带的个子娇小力气不足的秋婵也摔倒在地。

“小姐…”

季元昊下意识的将人扶住,又连忙回头去看桑夏。

桑夏都懒得去理会许真真是真晕还是假晕了,这么多人看着,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都不是妥当之举,当下便道:“秦大人为查案而来,我等便不耽误秦大人的时间了,二弟,我们带小妹回客栈请大夫。”

季元昊应了一声,弯腰将人抱起来,为了小妹的名声着想他也不能让其他男人近身,事实上,他也不想近身。

桑夏走在后面,对张瑞行了一礼,“谢谢张大人多次行方便,待小妹好转,定当去张大人府上拜谢。”

“桑姑娘客气。”

等一行人走远,秦沛方低声问,“那位怎会在这?”

张瑞也无奈,“他直接到府上拜会的时候我比你吓得还厉害,可管得住他的人不在这,受着吧,我看着他也不是胡来的人。”

秦沛心里抱怨也不敢说出来,不过有这么尊大佛在这里,还真是…

“那两位女子和公子什么关系?真是结义姐妹?我看着怎么不太像,你何时听说过他对女人的话这么言听计从了?”

“公子说是便是,轮不到我们置喙。”

秦沛长年在京中,知道的事情多,此时便道:“出来之前我听说公子的母亲已经在给他挑人了,这回回去怕是就要定亲,母子关系本就算不得好,再若因这事起冲突…”

张瑞抖了抖衣袖,笑道:“秦大人在京中自然要注意这些,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不过这和本官却没什么关系,公子娶谁于本官都无利也无弊。”

秦沛看他一眼,不再说,背着双手往山上走去。

张瑞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离得远有离得远的好,可也有弊端,圣上的心思他就没有秦沛知晓得清楚,这事却还是要问清楚些才行。

桑夏回头看了一眼,附耳在珍珠耳边说了几句,珍珠点头应下。

回到客栈,季元昊将许真真送回屋说了句去请大夫就离开了,速度快的让桑夏想笑,哪个大夫还用他去请,那么多手下又不是摆设,这是担心被赖上不成,不过就眼下看来还真有这个可能,以二弟的态度,许真真这心思,怕是要落空。

“小姐,我去给秋婵上点药,她手伤着了。”

接收到珍珠使来的眼色,桑夏只得一个人留下来等大夫。

珍珠拉着秋婵去了隔壁屋子,先用温水给她擦拭,又找了药水出来轻轻给她涂抹,眉眼温柔的模样让秋婵眼睛红红的有些想哭。

“珍珠姐姐,你真好,你家小姐也好。”

珍珠抬头看了她一下,笑道:“我家小姐确实很好,我自小和小姐在一起,惯得我都快像桑家的半个小姐了,之前我一直觉得那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出来有了点见识后才知道是我命好,碰上了好主子。”

“可不就是,秋婵真羡慕姐姐。”

“许家不是如此?我看着许小姐就是有点小脾气,好的时候倒也还好。”

秋婵看了眼门口,声音低低的道:“我家小姐还算好,心情好的时候待我也挺好的,可许家那样的大家族什么污糟事没有,糟蹋了打死了转卖了都是平常事,比起那些人来我命还算顶好的。”

珍珠看得出来秋婵胆子不大,这会说着主家的话还打着颤,便凑得更近了些,声音也是低低的道:“许家的主子都这样?”

“那倒也不是,三老爷最好,天天就看看书,院门都少出,侍候他的也是跟他多年的老人,听说也少有被打骂的时候,二老爷也还算好,偶尔有点什么事二夫人也容得下,侍候大老爷的就惨了,长得稍好一点的姐妹都不敢出现在大老爷面前,偏偏大老爷就好这一口,在外面玩腻了就回来欺负丫鬟,真要被看上了也只能认命,做丫鬟的命本就轻贱,不认命又能如何。”

珍珠好一阵无言,她的目的是为套话,可听了这些,只觉得心里沉得难受。

秋婵难得有人能说这些,话就有些停不下来,“我本来有个关系很好的姐姐,她比我大两岁,和我同一天生日,又是同一批卖到许府,关系自然就比旁人要亲近些,她长得好看,又是分在大房侍候,有些事根本避不开,她不甘心,主动接近大公子,想着便是做大公子几年屋里人,之后再被许给家里的下人都好过被大老爷糟蹋,死在大夫人手里,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避得开,大老爷根本不管这些,我那姐姐寻了短见,为了报复,她是死在大老爷床上的,因着这事,大公子和大老爷闹了好大一场,最后还是老太爷出面才勉强平息下来,自那以后大老爷才收敛了些,珍珠姐姐你是不知道,每每避不开时,他那眼神就在身上扫来扫去,就好像在用眼神一层层将衣服剥个干净,太难受了。”

秋婵最后还说了一句含含糊糊的话,珍珠心下琢磨了一会才知道她那句是‘他死了真好。’

能逼得一个胆小的丫鬟说出这样的话来,许家大老爷的品性可见也到了一定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