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保玉伸手到秋香端来的盆子里洗完手后坐到了临窗的椅子上。“今日家里不同往时,千万不要随便收人东西。”

刚说完,林代玉就咳了一声。“是我今天出门做客,走时别人硬塞到马车上让我带回来的。”

贾保玉的表情缓和了起来,问:“你今天下午出去了?是谁?跟她玩得好不好?”

林代玉笑道:“哪里能和她玩,看见她紧张都来不及了。”说着,瞥了他一眼。

贾保玉有些明白,但又不好当众说出来,这时恰好又有同年来请,他不好推辞太过,重新穿衣去了应酬。

月上中天,林代玉已经上床睡觉,也不知睡多久,身上被一只手压着,周遭的酒气极浓,不用睁眼看,就知道是贾保玉的。约摸连澡都洗就这样上来搂着自己的妻子呼呼睡着,林代玉捏着鼻子,像是过地雷阵般,小心地从他身下挪了出去。

“半夜三更的。你要做什么?”

刚下了床的林代玉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个死。“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转头看去,贾保玉披着长发,俊美的面孔多添了几分慵懒性感,可是眼睛呆呆的,过了一会,约摸是头痛,他伏在被子里胡乱的敲着头。

“活该,喝那么多酒。”林代玉胡乱的束起头发,上前站在床边扶他起来靠着。“喝些水吧!”

“那班同年看起来斯文,可是灌起酒来比谁都能狠,我还算躲得快,喝的少了。”贾保玉犹自抱着她的身体,不住亲吻她的耳朵;林代玉斜眼看他:“不要动手动脚,小心酒气上来了吐在我的身上。”话是不中听,可手还是自觉替他揉着太阳穴。

贾保玉过了一会略觉的口渴,便要妻子倒水给他喝,刚喝了两口,喉咙便不舒服,头伸出床去就着林代玉拿来的盆子吐了起来。

吐完后己是半死不死的靠在床上。

可是有那盆东西散发的味儿实在难闻,林代玉捏着鼻子想要拿出去倒掉。

谁知贾保玉摇摇晃晃的下了床。“外头黑,须的我陪你去。”

林代玉看他踉跄的脚步,好气又好笑。“知道的以为你心疼我,不知道还以为你特特的给我添乱。”

贾保玉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他摇了摇脑袋。“外面的道黑,我拿张小凳子坐在门口坐着,你在外头也不怕了。”

林代玉知他牛心起来,是没法说的,就依了他的法子,拿了外衣给他披着坐在门口望着自己。

贾保玉远远地看见妻子把自己吐的脏物倒在了桶里后又进了厨房。

厨房里点上了灯,穿堂前的灯也都亮了起来。

林代玉走出厨房向房门口的贾保玉挥了挥手,让他放心回房。

贾保玉摇了摇头,身子倚在门口睁大眼睛抵抗睡意。

林代玉拿他无法,连忙转身进了厨房摸摸了煮水的锅,里头原有煮好的水,这下也不太冷,高兴起来,又给贾保玉煮了醒酒的汤。

端来一盆水给贾保玉洗脸,顺便也烫了脚,再喝了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了些。

他躺回床上,头半枕在林代玉的怀里,眯着眼睛假寐。“你还没有说下午去了哪儿?”

林代玉挑着重要的事情说了,可是讲到太妃身边的女官不免犯起了嘀咕。微合着眼睛的贾保玉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说道。“可是慈太妃,那是皇上的亲生母亲。”

“皇上的母亲不是当今的太后吗?”

“不是,知道我们那里有位东汉明德皇后吗?她是汉明帝刘庄唯一的皇后,没立后前没有生儿育女,所以立后之路困难重重,所以汉明帝让她认了一位养子,太子即位后是为汉章帝,养母马皇后虽被尊为皇太后,而生母毫未尊封。不但如此,章帝仅仅只对马氏家族封以侯爵,对生母家族毫无封赏。现在慈太妃也是类似这位皇帝的生母。”

林代玉身为母亲,当然唏嘘不已。

贾保玉不以为然。“这位太妃哪里是省油的灯,只日日唤着子为帝,母为奴,叫唤的太后愧疚。当年太后本来自觉愧对于她,虽然碍于先帝有旨,不得与她同宫为太后,好歹也劝了皇帝多与她亲近。又封了她娘家人为官,近年来,她也越发放纵家人,比一干正主子们做的还厉害。”说完后他把把手伸进她的肚子里,摩挲着脐眼儿后词锋一转道。“依我说,当年的先帝也太仁慈了些,如果是我做,铁定在当年就斩草除根,哪会留下隐患给人做把柄。如今在宫里,除了太后和皇帝,其余人等在她眼里不过地上的尘泥矣。”

林代玉听得不禁吁了一口气。

贾保玉冷笑道。“太后只觉得有愧,却不知儿媳的苦况,太妃对当年的事自然耿耿于怀,动不得太后,可她是皇帝的生母,却动得皇后,皇帝在前朝如何知自己妻子的难处。”

林代玉听着目光中就不自觉带着些怜惜起来,看来有恶婆婆的皇后,是历史上危险性最大的职业。片刻后她低低叹息道:“有一个婆婆过的难,有两位当年有意见的婆婆更难。”

谁知贾保玉不可置否的摇摇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屑地道。“都是小事,如果皇帝为人刚正些,事非分明些,自己的母亲敢造次吗?她不造次,皇后又何至以到那种地步。”

听到这里,林代玉突发奇想。“我记得你以前你母亲也是女强人一枚,如果你娶的妻子与自己的母亲不合,你也会这样做吗?”

贾保玉直起身体,目光陡然发亮,嘴角含笑发问。“那你想我怎么做?”

林代玉静静看了他一会,本能地回答。“我敢教你吗?让你妈知道可不是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

想起林代玉从前见到自己母亲可不是避着走,贾保玉笑倒在她的身上抚掌说。“我当你可怜皇后呢,原来你和她是天涯沦落人。”

林代玉啐了他一口,在这里是无法,在前世她可不是一定要嫁他,不过这话她不敢说。

第四十九章

话说贾氏夫妇直到二更起,方渐渐睡去,暂且无话。

寿山伯府里,陈叔宝得知师父中了探花十分欢喜,等了几天,岩烟过来禀道。“京城那里来人了。”

陈叔宝听了这话,知有缘故,可恨岩烟报的不是师父回来了,脚步沮丧的略重了些,只见一个小丫环进来回说。“少爷,表小姐和表少爷来了。正等着你过去一起看京城里捎来的好东西呢。”

陈叔宝见这话,知道师父家捎来的东西已先到了母亲的手里。

却说厅里,寿山伯夫人正侄子侄女围坐着,且说她看着自己的侄女出落的秀丽,生得又是娴雅,心中甚喜,正高高兴兴先拉着她问话。寿山伯是知道妻子心意,当下见张玉环日渐长开后,清丽的模样倒也不错,且为人随和,处事安份,也喜她稳重的气度,也问了几句才出去书房和清客说笑。

这里寿山伯夫人和侄女正说着话,陈叔宝从自己房里过来。寿山伯夫人对张玉环笑道。“不知贾探花给你表弟捎来什么好东西,你也来帮他掌掌眼。”一面说,一面见两位小厮抬了一个大棕箱进来。

进来的陈叔宝一见,忙说道。“母亲那是我的东西,可要等着我来了才许看。”

寿山伯夫人啐他。“你都是从我肠子爬出来的,你有什么东西我看不得的。”

箱子打开了,几人看去,寿山伯见除了好些精致的玩意,又有贾静静和洪祥捎来的纸,笔,墨,砚,两封信,并林代玉给陈叔宝新做的衣服袜子,荷包。陈叔宝眼尖,看见那袜子分明是贾静静的手笔,为了避谦,不过借了自己母亲的名义送来罢了。

见经月不见的伙伴们都惦记着自己,陈叔宝心下欢喜,寿山伯夫人看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你如今也不小了,你的师父宠虽宠你,依我说有这份心意虽然好,但你也别忘了自己身为长子的身份,还是稳重些好。”母子正说话间,见马姨娘自外而入,她素日娇嫩的桃花面不知为何发黄,眼中又有红丝儿,一进门来便向寿山伯夫人和陈叔宝行礼。“给夫人请安,也恭喜大少爷。”寿山伯夫人听了也不便不理她,说道。“只是叔宝的师父,不是什么大事,你远房的表妹邵姑娘不是又来了吗?要去见见吗?”

马姨娘站在旁边赔笑说道。“连日身上不太好,见了表妹,不过是商量什么时候回家为贺家弟之事,为防冲了喜事,不如不见。”寿山伯夫人也顾忌她家的二兄弟又中了进士,心中早安了不放她回家的算计,但恐马姨娘到丈夫面前哭闹,恰遇马姨娘心中有鬼,也不敢提此事,以悦其心。是以寿山伯夫人对她的爽快听了心中生疑。马姨娘倒了一杯茶给她。寿山伯夫人虽疑可到底找不出马姨娘的不是来,漱了一口。便告诉她。“既然不好,也不用在这里服伺了。”马姨娘来时心里忐忑,又不敢露出来,见夫人发了话,只得依命出来。到了房中,将门帘子烦燥的一摔,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不知这黄脸婆知道多少。”一时又恼得坐在床边发恨道。“不是给了三千两银子吗?还没个足厌的,若真烦了,灭了倒是省事。”

却说马姨娘走时,陈叔宝使了眼色让自己的小厮伯勤跟过去,待陈叔宝辞了母亲,别了表姐表弟,回了自己房中,伯勤走近前来一步,挨着陈叔宝悄悄地说道。“方才我使人问了马姨娘屋下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说马姨娘如今一听远房表妹邵姑娘三个字就恼火,自己一个人回了房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 看那个光景,马姨娘与她的表不是有深仇大恨便是不待见她。”

陈叔宝瞅了他一眼。“做得不错。”说完一锭银子扔去了他的怀里。“使人扮邵姑娘上门的钱,让人去马姨娘打探的花费,这一锭可够了。”

“够了,够了!”伯勤眉开眼笑的收起银子。“还有多呢。不过是使个妹妹在门口装作邵姑娘的唤几声,在小丫头身上也不用花钱,花几块精细的糕点也尽够了。”

陈叔宝听了,便向他道。“多了就赏你。只是不许和人说,说了就打折你的腿。”伯勤一听便立即跪下赌天立誓说不敢。

陈叔宝笑了一下,也不理他,自己摊开了笔墨写信要回贾静静与洪祥。

伯勤素知小主子此时不喜有人跟在身边,便悄悄儿的退了出去。到了仪门外,见其它小厮在哪里扮斯文在下棋呢,于是也凑了过去,那位被他顶了出去的小厮早就不耐烦,呼亲唤友去爬树看那廊下的燕儿窝有没有蛋在。伯勤和下棋的小厮夺车正拌嘴间,岩烟伴了张玉忠过来玩耍,见一群人不像话,把脚一跺,说道。“猴儿们淘气,小心被我看见了。”因他是夫人给大少爷看中的头一个得意小厮,众小厮看见了他,连忙散去。伯勤却是不怕他,回头道。“何苦!你吓我们一跳。”因又起身对张玉忠笑说。“表少爷来得正好,可要给我们判个公道。”

张玉忠点头笑着,那头岩烟给他拿了一张凳子掸干净后给他坐下。“ 你刚刚从表哥房里出来吧!可又是什么事?”伯勤叹气道。“别提了,刚跟过去呢,大少爷不知发了什么脾气把我轰了出来。这会子我正闷着气下棋呢。”说完又斜了岩烟一眼。“你倒好,陪着表少爷玩,父亲又是在他家做事的,说不得这会子又是玩又是拿的。”

岩烟忙喝道。“你要死啊,仔细我回头捶你。夫人吩咐的事,到你嘴里莫要嚼出蛆来。”

伯勤听了方不敢做声。

张玉忠也生恐他们闹不清,牵扯上自己家,不多时便借故离去,走时岩烟仍旧送他。

冬天下午的阳光洒落在贾家租来院子的门前,陈福正在整理马车预备回家,贾保玉虽授了官职,也有一个月的时间还乡休整。正要趁着这几天暖和的时候回去。就在这返乡的当头,少不得有几个同年过来与他饯行。

贾保玉满脸笑容地和人喝酒寒喧着,旁边的洪祥细细地看着叔叔与人说话的对答,隔着一道新买的屏风后林代玉使女儿贾静静坐着,教她听音辩色,又低声地解明如何辩开其间的意思。

一时男人们酒足饭饱,洪祥身为养子,不敢学大人任兴,恭恭敬敬送他们到门外,回得厅来,己从屏风内走出来的林代玉和秋香正收拾着残局。“那日我还嫌你喝的酒多,今日一见,方知你比他人己是有节制的多。”林代玉笑着对微醉的贾保玉说道。

贾保玉接过妻子倒来的蜜水,把酒气压了下去。“日后这等应酬事还少不了。”

林代玉接完他喝过茶的杯子道。“少不得要买个人跟在你身边才好,日后真醉了也有人送你回来。”

陈福进来笑道。“何须花那个钱,小的不也可以呆在老爷的身边。”

贾保玉看他年纪渐大比不得青壮之年,但又不直口直面的说,笑道。“我真去翰林院当班,家里头洪祥又小,妹妹又是个女孩儿,有些男人出面做的事,也不好让你太太去,正指望着你顶梁呢。”说完后心中又愁,虽自己做了官,虽是清贵之位,但去的是清水衙门,一时官俸又支不出来,再提这买人的事,林代玉怕是暗中把家底掏光。

所以这买人之事,他并不太认同。“至于买人的事,也不必急,须细细寻一个好的回来才放心。”说完后又把话题岔开指着林代玉身上的荷包道。“这是那位贵太太赐下的吧,瞧着比外头精致许多。”

林代玉拉起身上挂着的荷包来看。“可不是,天下至好的东西可是先进了她家才轮到别家用。平时也舍不得戴,如果不是怕它搁久了发霉,今日还不敢把它戴出来。”正捏着荷包的手,突着发觉里头好像有物儿,解了荷包,发现里头有一叠薄薄的纸张,拿起来细看,竟是银票,数了一数,不多不少正是五千两。

当下她楞在了原地,这五千两可不是当初贾保玉捐出去的数目。

贾保玉也静静的看着那叠银票,心里泛起涟漪,不多时脸上释然。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脸色开了,林代玉看着就松了口气。

秋香和陈福知机牵了洪祥和贾静静出去。

贾保玉继续盯着妻子手中的那叠银票,忽然沉声道:“你莫怕,如果这次我的文章差,要陛下拉拨一把,日后便是在他面前尽心做个能吏而己。如今我中了探花了,他们家却是暗暗补贴我们家,又让我们家以前的名声不落下,便是让我日后肝脑涂地,为他出死力做个朝廷需要的好官。也不乏日后还有提拨之意。这样一来,这银票于我们家也是一件好事。”

林代玉愕然,现在不是正太平吗?好官的标淮不过是本份而己,用得着这般暗中施恩大费周张吗?

“只是表面太平而己,如今那位慈太妃生的皇子除了登基的陛下,还有一位正被她弄得千娇百宠,又好奢华,俸禄不够使便去了国库借,陛下不好发落他,”贾保玉嘴角弯曲出一个似暗非明的弧度,目色幽沉,“被这一股歪风吹下来,朝中风气己是大不如前。”

林代玉眨了眨眼睛:“那........不会是要你去对付他吧!你只是个小探花。”如今那位二皇子早己晋为亲王。不是一个小小的探花能动。

贾保玉又微笑又叹气,拉妻子过来抚弄着她的手指道。“不要把我想的太伟大,皇上早就想把一批腐了的臣子换掉,如今借着朝中多了我们这些新科的进士,他正好看我们当中有哪些可堪大任。”刚好他被看中了一些。

第五十章

再说贾家有了这五千两银子,底气也足了不少,当下把礼物重新厚厚的置了一份。

林代玉也把皇后赐出的玉珠儿拿给女儿戴。

洪祥全身上下也是一新。

待到出发时,贾家又多请了十来人跟自己回去,那十来人也不挑行李,单抬着筐,抬着箱。

贾静静和母亲秋香共坐一马车,车辘滚滚听得外头关厢里渐近,谁知贾静静静极生动,不由腻在母亲的身上撒娇道。“如今咱们家有喜事,也该叫上叔宝兄弟过来共乐一乐。”

旁边的秋香劝道。“姑娘你一天大似一天了,虽与宝少爷幼时亲密,可如今大了也该避避嫌了。”

林代玉笑道。“不怕,他们在一处比亲姐弟玩得还好。”

马车外头随着贾保玉骑马的洪祥与陈叔宝经月未见,自然想念,当下附和道。“婶子说得好,我也以为是。”

在马上的贾保玉又说。“秋香说得有理,还有一说,只叫了叔宝不叫其他人必是惹嫌,知道的人以为我待他如亲子,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家别有用心,况且叔宝来了后心里也会不安。横竖我们家与寿山伯府本是极好,不如我先不回家,单单去了他家去请,一来叔宝也高兴,二来我们两家可以彼此亲近些。”说完转了马头喝着洪祥一块策马先进城。

且在他们身后,陈福叫新请来的十来人在后头跟着。

且说津城里谁不知贾保玉中了探花,如今穿着新官的服色,倒越发的俊了,也先时更添了魅力。

守城门的兵儿一见贾保玉的马进来了,悄悄传声道。“贾探花回来了。”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多时,门口晒阳的老人,窜门做针线的大姑娘小媳们,茶楼里正在讲古的说书人,做生意的,开店的........全都涌上了街,黑压压的占了满道,比往常过节时还热闹。

不多时骑着银鞍白马的贾保玉进了城,那身下的马听见鞭炮,钟鸣鼓响的倒惊起了一声嘶叫。一层又一层等着瞻拜他的百姓们见他回来欢呼了起来,贾保玉皱眉看着场面渐渐混乱,虽有官兵维持可哪比得上人数众多,只怕出了踩踏事件,不由在马上高呼道。“不要挤了,我的马都骑不进去了。”

众人哪肯听他的话,这个嘶喊着道。“贾老爷你的脸越发白了。”那个笑道。“贾老爷是个福气的人,我们须得沾上一沾。”城里的人大多见惯贾保玉日常在街上走动的时光,也不怕他恼,那手伸得比京城里头的人还狠。

见双双对对的手快要伸到跟前,贾保玉这次早有准备,双手击掌之间,原先请来的人抬着筐,担着箱,但凡有人靠近马的旁边,便从筐里箱里摸出一封糖饼送给堵在前头的人。

后头的人见前头的人得了糖饼,便把前头的人挤了下去,眼见人人都争先恐后,贾保玉亲自下了马,亲自送出封封糖饼,嘴里还和往常说笑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这般盛情吵喜,也是我的福气。可今日是我回来的第一天,还得拜谢亲师恩友,方是为人之道。也请各位父老乡亲高抬贵脚,一来小心他人踩伤了自己脚,免得让我不得心安。二来我在这里长大,模样儿大家从前也是见惯的,难道中了会试,能换个模样不成,日后大家有多少日子见不得。恐怕日后见的多了你们还嫌我碍了你们的路呢!”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连维持的官兵们也掌不住笑了。陈福趁机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包笑道。“可是辛苦你们了。”

官兵们拿了红包,掂了掂份量都不戏,更都喜欢起来,口内说。“都是本份,不用客气。”

陈福笑道。“各位官爷也别推辞了,别说我们老爷这次回家劳架了你们,就连从前我们老爷家的包子铺还不是你们看顾着。若不然,没怀着好心的人还以为我们家的老爷是个正经的冤大头,少不得上门滋事扰乱。”

官兵们笑道。“贾老爷为人最是仁慈,为了那个包子铺散尽家财,我们再要不体恤,天地也不容。难的是贾老爷心地好,果然也有福报,如今不是中了探花,我们县老爷第二日还亲自请他吃饭喝酒呢。”

众人听了这话,再想起贾保玉平日的好处,倒是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让他们主子下人的通过,但是嘴角都笑着。

贾保玉也不敢再骑上马充老爷样子,只拿着剩下的糖饼全部送了出去,众人都欢喜。

贾保玉出了众人的包围后才敢重新骑上了马,走到半道,忽然想起,叫陈福略等。“路上一闹,怕是太太姑娘少爷也差不多到了。”

果然等了没多久,林代玉的车子也赶了上来。

一路上不但寿山伯府的人得了风声,有与寿山伯府交好的人,谁不想见上新出炉的探花及第。如此今日,贾保玉一家未到,寿山伯府就先来了几十人,丫头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忽见门口的家人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向正在应酬的寿山伯道。“贾探花老爷来了。”

贾保玉进了寿山伯府门,忽听见一阵忽喇喇的翅膀声飞过,掠了好多落叶打在地上,停了一回,鸟声啾啾往高空处飞去,一展眼只剩下一点黑生儿,一会儿就不见了。来陪贺的众人都笑道。“好久没见过它们了,还以为它们去了南边,没想到是要等到贾探花才愿意露面了。有趣有趣。”

贾保玉心内思忖道。“明面上看着意头虽好,只是扫落的叶子模样比秋风还狠些,到底好不好,还是难预料.”

也不及多想,寿山伯已经亲自迎到,以示亲近之意。

一时大家相见,别有一番热闹情景,这个想自己终于是一对慧眼,那个念受他府里多恩惠,日后少不得互惠共好。如今想着越发和乐,相处融洽,当下约了第二日摆酒庆贺。

话说男人们都在外院,女眷们都进了内院。林代玉带着女儿,养子进了内院,只见满院的丫头,婆子都是笑容满面,见她们一行人来了,笑道。“老太太可盼到贾太太一家来了。”

林代玉笑着牵了女儿养子的手进去,只见陈叔宝挨着老太太坐,右边是张玉环张玉忠两姐弟,地下站着的寿山伯夫人领着一群侍妾,旁边是她的嫂子秦氏。

老太太知道贾家回城后也不回家,就先来了自己府里,己是喜的无话可说。

寿山伯夫人也亲亲热热的上前道喜,又见林代玉身上穿的衣服引得旁边姨娘们艳羡不己,连嫂子都多看了几眼。不由笑道。“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弟妹穿了新衣服也显得与众不同。”

林代玉向老太太行完礼笑道。“衣服却不是新的,但穿了它却是难得的脸面。”说话之间,贾静静和洪祥己除去外衣给老太太见礼,洪祥犹好,倒是贾静静腕上的一串玉珠看起来水润透绿,让人见了心喜。

秦氏便向她笑道。“怪不得人人都爱读书,这一高中,可不是带携了全家。”

林代玉装作不知,只问:“老太太这里可是刚刚倒了醋?”

老太太不解,便道。“没有。”

林代玉故意的嗅了一下,诧异道。“没有倒醋,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呢?”

老太太大笑指着她笑道。“还以为你做了官太太会稳重些,不曾想倒是一回就捉弄人。今个儿倒是好好罚你的酒才是。”

一番话说得秦氏倒不好意思起来。

寿山伯夫人有心解嫂子的围,拉着林代玉的手细细地瞅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这料子便是公侯家也是难的,不知道弟妇是哪里来的。”

林代玉左右瞧了瞧,低声在她耳边道:“从贵府大姑娘做事的那处地方来的。妹妹手上那串珠儿也是,只是当日见的人少,也不好张扬出去,只是我们家与别个不同,瞒了你也不像话。”

寿山伯夫人喜的一把拉过贾静静打量道。“我想着你父母难得,不曾想你也是个有福的。”又说道。“你手上的珠儿能不能给我瞧瞧。”陈叔宝与洪祥虽不曾说话,但眉来眼去间商量好了呆会在一块玩耍淘气,只恨贾静静站在那里比不得在贾家来的自在,一直不看他,也不先开腔搭话,如今听着母亲要看她手上的珠儿,借机也起身伸了头过去。

贾静静素来是个大方的,当下把手上的珠儿除了下来递给寿山伯夫人。“伯母瞧吧,母亲说是一位长辈赐的,不好不戴。”

寿山伯夫人把那一串珠儿托在掌上,只见翠色欲滴,莹润如肤冻似冰,不由称赏了一回,转头再见自己侄女面上虽羡,但端庄仍旧,心下想道,嫂子虽是少了些见识,侄女却是一等一的好。

那头陈叔宝按捺不住要跳了上前也要拿来看。

贾静静就扭捏地看了母亲一眼后转头向他道,“叔宝兄弟,这是我日常戴的物儿,你是男孩最好避避嫌。”

大家都笑了起来,其中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这有什么,你们能有多大,避什么嫌?”

屋内的气氛,顿时一阵开朗,连先前尴尬的秦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五十一章

寿山伯夫人信以为实,忙笑说。“阿弥陀佛,妹妹从小就如此守规矩,倒是叔宝的造化。也不枉你们相识一场。”

这话白了些,坐在上头的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咱们和贾家比不得旁人,规矩都是见生人守的。”

秦氏见小姑子说话直爽,心中甚喜,却碍着老太太的脸,忙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笑脸。

林代玉听了,拉过陈叔宝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亏我在京城里替你做了不少衣服,怎么我来了,也不和师母说话。难道经月不见就和我和你贾姐姐生份了不成。”

陈叔宝难得腼腆了脸,指着贾静静重新拿在手里的珠琏儿道。“我想借贾姐姐的玉珠儿来瞧瞧。”

林代玉推了推自己的女儿道。“还不给你的叔宝兄弟看看。”

贾静静把玉珠儿托在掌上送到陈叔宝看。“叔宝兄弟看着漂不漂亮?我觉得绿了些,像戴了一溜绿竹似的。”

她的父亲贾保玉长的己是精致风流,母亲林代玉也是一派清丽婉约,偏她一个独生女儿,平日里也是用心教导,贾静静白粉粉的小脸上己是集了父母的大成,身形未成,可也隐约看出长成以后的倾城佳色。

这会子笋尖儿一样的手指向前翘起,那绿润润的珠儿竟像琉璃一样在她手心照耀,分不清这是一串绿玉下头是不是一块独具匠心的白玉儿手。引得屋里众人都多看了几眼。

有心人想道,贾家女儿这会子未大富大贵时己是长的摄人眼魂,若是她日后又长成,又能靠着父亲的前程,不知谁家儿郎以后谁有福娶了她。怕不是公侯之流的才能消受得起吧!

陈叔宝接过珠子拿在眼前瞧了两眼。“若它长的像竹子倒好,我可以拿好了的东西给贾姐姐换来用。”

贾静静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老太太叽叽喳喳说京城的见闻去了。洪祥看陈叔宝拿着珠子好不尴尬,忙打和儿说笑。“从前咱们三个人也是在一块读书,练字的,如今我和叔宝兄弟倒好,可是妹妹你怎么和他像是头一次见面生人似的,一句一句说出来的都是客套话,可是人说的。“一月不见,几秋兮?”倒像是重新轮回转世的生意儿,只是喝过了孟婆过没有!!!”说的大家都大笑,贾静静满脸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过了一会才眨着眼像带着一丝茫然说道。“你说的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懂。”众人越发笑了。

寿山伯夫人嘴里虽笑,眼里却不见真跟着众人欢喜----------夜长梦多可能更符合她现在的急燥。

林代玉瞅了洪祥一眼,洪祥一时回味过来,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正要拿话岔时,只见上头的老太太向他们道。“有长辈在,你们也拘着了,反正都是家来家往的,没什么大规矩要守,都出去玩吧。”说完后命几个大丫环另备了几盘果子,小点儿领着他们到外头园子玩闹。

丫环们应着,送他们到了园外,命重新摆了一桌,把各人爱吃的都放在桌上,就退到外头等支应。

张家姐弟中独张玉环未到,张玉忠未说,陈叔宝不以为意,贾静静和洪祥不是自家的人,更不觉异常。陈叔宝和洪祥领着张玉忠亲热非常,另有一番景像,贾静静走在他们的后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笑声和着园里的风声,鸟鸣声,虫鸣声,又有外头宾客一阵一阵的喧哗,令她的心中烦躁起来。

谁知陈叔宝虽和洪祥说着话,但心中也十分想念机贾静静,更兼职幼时也是耳厮鬓磨的时光,看见贾静静比先时安静了不少,只当她也是不好意思,心中乍着胆子转头对她笑道。“贾姐姐,还记不记得我们还京城时还被师父罚的日子。仿佛就是昨日似的。”

张玉忠一来年小,二来也是不知内情,可是看着贾静静和洪祥都不由自主摸了一下头顶,想着应是他们三人在京城一起闹的淘气事。

被陈叔宝一提事,贾静静脸上略放开了些。

洪祥最爱张玉忠年幼无知,拉着他一边去说书道理的论棋。陈叔宝拿捏着放慢了脚步,等贾静静上来后走到她的跟前悄声地道。“我回家后收了不少好东西,专等着给你和祥哥哥呢。谁知你不理我。”

贾静静抿了抿嘴。“多谢费心,不如留给你的表姐表弟吧!”

“你这人,”陈叔宝跺脚。“真不知好歹,他们的自有我母亲打点,又何用我费心。况且我,你,祥哥哥在一块儿的日子比正经亲戚还多,我哪一回得了东西还不是先赶着给你和祥哥哥的。”

贾静静听到这里,心里己是开怀,哪还会绷着脸,一扬头对他笑道。“对不住了,我是个糊涂人。”

两个人正说着,前头的张玉忠己是向后喊道。“表哥,贾姐姐你们在干吗?好容易碰头了,还不过来一起玩。”

“来了,你贾姐姐是女孩儿,比不得你的粗鲁,自然是轻行漫步,我在等她呢。”陈叔宝一头说一头牵了贾静静的手上前奔去。贾静静羞红了脸,到底半道上悄悄儿脱了他的手,只装作和他们无心玩耍,折了枝踱步到栏杆前坐下,请人拿了针线自己串起还在秋絮的紫茉莉,茉莉佳人到底秋华换冬蝶,刚摘下一串便在寒风冷落在贾静静的手心,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后,便起身把它们悉数抛进湖面上,可怜生前娇艳无比的名品被杂草勾挂沉泥落底。

陈叔宝看了一回洪祥和张玉忠在棋盘上厮杀,拿了点心塞了他们一人一口,又走到贾静静前俯身说笑,园子一下就显得生动起来,几个丫环在里头外头进进出出,收拾着东西。另一头隐隐传来洪祥和张玉忠争棋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