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棠一张脸都红了,秦理又说:“我知道和我相处不轻松,不过你也不用特别在意,好啦好啦,以后需要注意什么,我都事先告诉你,好不好?”

何棠抬眸看他一眼,轻声说:“你就直接和我讲就好了。”

秦理笑了:“没问题。”

易来宾馆的中餐厅还在营业,何棠推着秦理选了个幽静的位子。

她吃得很饱,就只点了一杯橙汁,秦理则为自己叫了一份海鲜粥,又配了一碟鸡蛋煎薄饼。

他们坐在窗边,窗外是沉沉夜色,小镇不比大都市,到了晚上9点多,街上鲜少有营业的店铺和行人了,没了霓虹灯的点缀,这二楼的沿街餐厅根本无景可看。

秦理却还是好奇地向着窗外张望,何棠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挺少来这样的小城镇的。”秦理笑着说,“一想到这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就觉得很有趣。”

何棠抿着唇微笑:“现在已经算是发达一些啦,以前,这里还是个小村庄,什么都没有。”

这时,秦理的粥端上来了,他低头闻一闻香味,满足地做一个深呼吸,才拿起勺子吃起来。

何棠见他吃得香,问:“好吃吗?”

“好吃啊。”秦理抬头看她,“有些饿了,吃什么都好吃。何况还有人陪我一起吃,再好不过了。”

何棠又脸红了,说:“你想找人陪你吃饭还不容易呀。”

秦理挑眉:“你是说关敬和小马吗?我才不要看着两个大男人吃饭呢。”

何棠小口小口地吸着橙汁,突然听到秦理问:“何棠,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可能比较冒昧,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何棠说:“你问吧。”

秦理也没犹豫,问道:“你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对你?”

“…”何棠的脸色沉了下来,说,“干吗这么问?”

秦理说:“说实在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一个母亲是这样对待自己子女的。”

“不是子女。”何棠很认真地纠正他,“她对何海很好,就像供着一尊菩萨一样。”

秦理怔了一下,说:“如果你不想说这个,我道歉,咱们换个话题。”

“不用换啊。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一定以为我不是我妈亲生的对不对?”何棠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脸,“你没看到我和我妈的脸型五官非常像吗?任谁看到我们,都能看出我们是母女啊。”

这是实话,但秦理还是想不通:“那她为什么会来干涉你的婚姻,甚至还要让你嫁给一个智力障碍的人。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世上最荒谬的事了。”

何棠低着头默了很久,终于,她抬起头来注视着秦理,淡淡地说:“因为我妈很讨厌我,因为我的出生害到了许多人,我妈一直觉得,我是个不详之人。”

——所有的故事,都和何海有关。

在何海出生之前,何庆国是个普通的乡村医生,宋月娥则是一个勤劳的务农妇女,他们是经人介绍结为夫妻的。

何庆国为人忠厚老实,但父母思想却很老旧,为人也强势,因为只得了他这一个儿子,所以对儿媳就有了必须要生一个孙子的要求。

宋月娥也很争气,第一胎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

何庆国的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有一点儿文化,就给孙子起单名为海,希望他以方寸之心,能海纳百川。

可是,何海出生没多久就被诊断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何庆国懂医,在何海两岁时,带着他去了X市做了心脏手术。术后的何海恢复良好,宋月娥为了照顾他,放弃了再生一个孩子的打算。

何海一直体弱多病,到了四岁的时候,有一次突然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何家花了很多钱才把他抢救回来。

何奶奶就动了让宋月娥再生一个的念头。

宋月娥照顾何海很辛苦,本不愿意再生,但拗不过何奶奶,又担心何海哪一天真的就去了,无奈之下还是怀上了二胎。

宋月娥怀这一胎非常不容易,还得了妊娠高血压,临到分娩时,她产后大出血,县城医院条件差,摘除了她的子宫才保下她一条命。

这意味着,宋月娥不仅失去了生育能力,身体还受了很大的创伤。而她生下的却是一个女孩,就是何棠。

当时何爷爷和何奶奶都还活着,知道儿媳生的是女婴后非常失望。偏偏何棠身体也不好,宋月娥大手术之后卧病在床,何海又需要人照顾,整个家庭顿时乱成一团。

有人托话来问,能不能把何棠送给别人养,还能得一笔钱。何奶奶动了心,问过宋月娥,她不置可否,于是,还没吃过母亲一口奶的何棠就将被送往邻村的一户人家。

这时,宋月娥年仅22岁的妹妹宋月眉站了出来,她极力反对这件事,并且毅然决然地抱走了何棠,独自抚养。

何棠的眼睛清亮澄澈,她对秦理说:“我小姨妈养了我六年,在我六岁的时候,因为救溺水的我,她死了。我小姨妈去世没多久,我外婆受不住打击也去世了,而那个时候,我哥哥又刚刚被查出来患了与先心病相关的一种病,叫肺动脉高压。这是一种绝症,根治不了,只能靠很贵的药物维持生命。我就是在这个情况下回到父母身边的。你说,我妈妈会喜欢我吗?不光是我妈,我爷爷,我奶奶,甚至是我爸爸,他们都不喜欢我。何海也不喜欢我,小时候,他老是欺负我。”

秦理浓眉皱起,想了一会儿后说:“可那个时候你才六岁,这些事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啊。”

“六岁又如何,谁会在乎呢。”何棠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其实,这么多年过来,我也都习惯了。起码现在我爸爸还会挂念我,何海对我也不像小时候那么阴阳怪气了,这一次要不是他帮忙,我现在估计都和章波订婚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悠然,似乎不见情绪,但秦理知道,这女孩心里还是有些堵的。

他对她说:“等回了D市,我找熟悉的医生问问,你哥哥的病有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何棠惊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答应了你妈妈的。”秦理拿起一块小薄饼,咬下一口后,说,“就算字据被她撕了,我也不会反悔的。”

离开餐厅后,何棠推着秦理上楼,站在电梯门外,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她握住秦理轮椅的把手,慢慢地将他转了个方向。

电梯门开,何棠握着轮椅把手,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将轮椅拉进了电梯里。

秦理偷偷地笑了一下,没有让何棠发现。

电梯门关上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大大的镜面,何棠站在秦理身边,和他一起朝着镜子里看。

他以一贯的姿势坐在轮椅上,面容还算精神,一顿饭吃下来,他的头发已经半干,此时正蓬松清爽地覆在额上。

他穿一身短大衣,黑西裤,右手无力地搭在右腿上,左手肘则支在轮椅扶手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下巴。

见到何棠在看他,秦理嘴角一扯就笑了起来,笑得特别灿烂明朗,他说:“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何棠的视线也没躲,依旧盯着镜子里的他,问,“你明天有什么打算?”

秦理说:“去见你妈妈呀,把事情解决了,把你一起带回D市。”

何棠不语。

秦理眯起眼睛,问:“怎么,你有其他计划?”

“明天,我想去看看我小姨妈。”何棠低着头,小声说,“清明也没回来看她。”

秦理问:“她葬在哪儿?”

“离这里一个小时车程的一个公墓里。”何棠回答,“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时常梦到她。所以这次回来,我本来是打算去给她扫墓的。”

秦理当即就说:“那明天我陪你去。”

“啊!”何棠收回望着镜子的视线,低头看向秦理,“不用麻烦啊,我自己去就行。”

“我们有车,会快一点。”

“可是…”何棠咬着唇说,“那个公墓在半山腰,需要爬一点山的,你就算去了,也不方便上山啊。”

“没事,到时候再说。”秦理不以为然,“大不了我在山下等你喽。”

何棠把秦理送回房间,她没多留就准备离开了。

秦理安排马佑杰开车送她,何棠临走前,秦理叫住了她,说:“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白天我们把事情都解决,争取傍晚时出发回D市。”

何棠点头:“好。”

离开易来宾馆,何棠到家时已经很晚,宋月娥和何庆国房间的灯已经熄灭。

何棠在洗手间洗漱完毕,蹑手蹑脚地回房间时,突然吓了一跳。

漆黑一片的房门口,何海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

“哥。”何棠低呼出声,何海竖起食指叫她噤声,然后拉着她进了房间。

等到何海把房门关上,何棠问:“什么事啊?”

何海的眼神飘来飘去地也不看她,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说:“我不会让你嫁给那个瘫子的。”

何棠一怔:“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他啦。”

“妈说的,我听到了。”何海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棠,“她说要你嫁给那个人,你不要答应。”

“我不会答应的啊。”何棠心中突然觉得暖暖的,“哥,这些事你不要管,你只要好好吃药,多多休息就行了。”

“总之我不答应你嫁给他。”何海歪着头有些倔强地说,“他身体不好,活不长。”

何棠:“…”

“我知道他活不长,和我一样,活不长。”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所以你不可以嫁给他,不可以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小阿理吃饭记。

 话说这事儿发生在两个小鬼四岁的时候,那时秦勉已经念幼儿园小班了,小家伙学会了自己吃饭,拿个小勺、小碗,使劲儿把饭菜舀到自己嘴里。

 秦理表示很羡慕,但是他不能自己吃饭。

 终于有一天,秦理看着坐在餐椅上笨手笨脚默默吃饭的秦勉,对着叶惠琴提了要求。

 “妈妈,我也要自己吃饭。”

 叶惠琴不忍心打击他,真的试着拿小碗装了点水果,放在秦理面前让他自己吃。

 小碗有深度,秦理伸着脖子不容易够到,一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还是没有吃到。

 他有些沮丧,却不肯放弃。秦树说:“不如用盘子试试。”

 叶惠琴就用一个大盘子,装上几个小蛋糕,放在秦理餐椅前的桌板上。

 这一下,他真的吃到了。

 只是又舔又咬的,一会儿工夫就把一张脸搞得像花猫一样。

 叶惠琴觉得满心酸的,小家伙这个样子吃东西,就像一只小狗一样。

 不过秦理倒是非常高兴又满足,从此以后,他就爱上了自己伸着小舌头去盘子里够东西吃。

 只是好景不长,盘子碎了一个又一个。

大家总是能听到叶惠琴佯怒的声音:“阿理!你又摔破盘子啦!”

33、《何秦合理》晋江正版 ...

何海比秦理大一岁,两个人的人生有许多的相同点。

从他们还是个婴儿开始,他们便缠绵病榻,成长起来的每一天,对大人来说都是担惊受怕。他们都经历过死神的召唤,数次被医院开出病危通知单,每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们的父母都想要感谢上苍将命运多舛的儿子又一次带回他们身边。

但是何海和秦理又有那么多的不同。

何棠躺在被窝里想着这个问题,依旧想不明白。

如果说是因为何家和秦家的经济条件有差异,导致两个男人个性迥异,也不是很说得过去。因为秦理对何棠说过,在他创业以前,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也只能算是小康水平。秦树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灯具店,叶惠琴则在区政府上班,只是一个小公务员。

再说教育水平,秦理只念到了高一。据他所说,后来他的母亲请了家庭教师在家里给他上课,课程专门选择过,更偏向于实际应用,学了些金融、建筑方面的知识,还恶补了英语。这一点上何海就比他差远了,因为生病的关系,他只勉强读完了小学,之后每天都是待在家里,难得出门也是上医院。

何海没有朋友,他的性格孤僻怪异,连着何棠都害怕与他亲近。偏偏小时候的何海又喜欢去招惹何棠,他会把抓来的小虫丢进何棠的铅笔盒,还会往何棠的雨鞋里灌水,甚至偷偷地翻乱何棠的书包,撕掉她写完的作业。

这使得小何棠烦不胜烦,更加躲着何海。

直到何棠在大学里选修了一门心理学,她才明白,何海小时候对她做出的一系列奇怪行为,其实是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她示好。

何棠虽有些接受无能,但对于何海,她的观念开始有了转变。

她渐渐与何海亲近了一些,何海自然感觉到了妹妹的变化,他心里很高兴,面上却从未表现。

第二天上午九点,秦理的车又停在了何家门口。

经过了一整夜的休息,秦理、马佑杰和关敬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他们坐在何棠家的客厅里,面对着一屋子的人——宋月娥叫来了自己的哥哥嫂嫂,还让何庆国叫来了他的妹妹、妹夫。

几个长辈都好奇地打量着轮椅上的秦理,秦理倒也没多大反应,只是闲闲地喝着茶。

何棠被宋月娥拉在身边,看人都到齐了,宋月娥开门见山就说了她的想法。

——因为大家都知道何棠在D市交了一个男朋友,进而与章波的婚事取消,所以秦理这个绯闻男友就要对何棠的清白负责。而且秦理身体瘫痪,何棠却是个健康女孩,因此何家父母同意两人交往已经是十分开明了。既然现在秦理已经来了泽土镇,择日不如撞日,两个年轻人就把婚事定了吧,当然,彩礼是要给的。至于给多少嘛…

宋月娥伸出三个手指:“30万,现金。”

何棠急得大喊:“妈!”

宋月娥叱道:“闭嘴!”

何棠又冲着秦理喊:“秦理你别理她,你赶紧走吧!”

其实宋月娥心里也没底,所以她也没敢报太大的数,秦理要是真拍拍屁股走了她也没辙,不过宋月娥毕竟是过来人,秦理对何棠有意思,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她在心里盘算,要真不行,就降一些彩礼钱,现在的关键是要抓住这个“金龟婿”,只要他肯娶何棠,一切都好说。

秦理一直都没有表态,他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大家都快憋不住了的时候,他放下茶杯,说:“阿姨,婚姻是人生大事,我是从未想过要草率对待的。我这次只是过来看看何棠,要说到结婚,真是早了点。再说,以我们那边的风俗,两个人谈婚论嫁前,双方父母是要见个面的,我父母健在,我哪里能说都不说一声就在这里把婚定了。这样子对我的父母,对你们,对何棠都是极大的不尊重。”

何家的亲戚听了频频点头,宋月娥面色冷漠,听到秦理又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何棠的心意。逼着她嫁给我,与逼着她嫁给章家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到这里,秦理朝着何棠一笑,说,“没错,我是挺喜欢何棠,不过只要她不愿意,我是绝对不会勉强她的。”

他顿了一下,面向何棠:“何棠,你愿意吗?”

何棠还未答话,宋月娥已经拧了下她的胳膊,她瞪着何棠,面上却是挤出来的笑,表情显得格外怪异,她说:“小棠,你愿意的,是不是?”

何棠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何海突然从楼上跑了下来,他手里举着一把扫帚,对着空气不停地挥来挥去,嘴里喊着:“啊啊!都滚出去!滚出去!谁让你们来我家的!都滚出去!吵死了!吵死了!”

扫帚打到了宋月娥嫂子身上,她尖叫起来,屋里顿时一团乱,宋月娥快急疯了,上前抱住何海,见他面色发乌,嘴唇泛紫,吓得立即就哭了起来:“何庆国去拿药!赶紧去拿药!小海!我的乖儿小海,你别激动啊,赶紧坐下,何庆国你药拿来没有!还有氧气!氧气!何棠你傻站着干吗!赶紧去帮忙啊!”

何海吸了氧后,终于安静下来。何家的亲戚已经走光了,何海坐在客厅里,头上戴着厚毛线帽,身上裹着厚毯子,一双眼睛依旧直直地盯着秦理。

宋月娥一边抹眼泪,一边拿着一盒药给秦理看:“这个药叫波生坦,一盒要两万多块钱,也只能吃四五个月,还不包括其他的药。有时候我们就给小海吃伟/哥,伟/哥便宜啊,但对身体肯定损得厉害。”

她似乎很疲惫,坐在那里,原本扎得整齐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了,可以看到一些银丝夹在黑发中,挂在耳边。

她说:“我知道小海的病痊愈不了,但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多活几年,不要比我早走就好了。”

何海睡下了。

宋月娥和何庆国也没功夫招待秦理吃饭,何棠和何庆国打了个招呼,陪着秦理离开了家。

四个人回到易来宾馆吃了午饭,何棠心情不好,吃得很少,秦理也没再逗她笑。

午饭后,秦理说:“我们去看看你的小姨妈吧。”

经过一个乱糟糟的早上,何棠都快要忘记这事了,这时听到秦理提起,她很惊讶。

秦理笑着拍拍她的头:“就当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如何?”

何棠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