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弘历、弘昼两位阿哥从各自的房间里披了衣服出来,侍卫和嬷嬷听到声音,也都纷纷跑来。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院子里顿时闹哄哄的。

弘历心知是有人故意扮了年贵妃的样子吓人,朗声道:“宫禁之地,岂容装神弄鬼之辈,还不速速报上名来谢罪。”

那“年贵妃”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吓人了,纵身一跃,窜到房顶上消失在夜幕中。弘历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向弘时看了一眼,却见弘时正和身边的侍卫低语。

侍卫很快将此事禀报给雍正,雍正只简单说了句“知道了”,就让侍卫退了下去。戴铎从暖阁的屏风后走出来,雍正苦涩一笑,“你看朕这些儿子是不是如狼似虎?”

戴铎玩味的笑笑,“这点场面都经不住,将来比这大的场面如何经得?皇上,无论如何,咱们的目的达到了。”雍正点点头,“是啊,只是这结果,让朕心里难受。”戴铎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晦暗,暗暗吐了一口气。

雍正和戴铎商议了将阿哥们都滞留在乾西五所,并吩咐太监给他们每人送了一碗莲子银耳羹,羹里放了催人睡眠的迷药,心虚的人自然喝不下也睡不着。结果却令雍正心寒,三位阿哥没有一人敢安睡,听到院子里闹鬼的动静,全都出来了。

戴铎瞧着雍正面色,试探的问:“皇上,还要继续吗?”雍正颓然的长出一口气,思忖半晌才幽幽道:“朕说了,一定会追查到底。”戴铎刚想开口,又忍住,无声的点了点头。“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雍正苦恼的仰望着养心殿的天花板。

☆、第一百一十八章

依着雍正的吩咐,阿哥们被召集到乾西五所的一个房间,苏培盛带着一个小太监进屋来。“皇上听说乾西五所有人装神弄鬼,命奴才来查看究竟,阿哥们都平安就好。安全起见,今儿晚上委屈阿哥们在这间屋里将就一宿,待明天侍卫彻底搜查过了,再搬回各自的住处。这里有几个荷包,荷包里装了硫磺和雄黄药粉,皇上说,阿哥们务必戴在身上,以防再有毒虫出来咬人。”他挥挥手,小太监捧着盘子走到三位阿哥面前,让他们每人各拿一个。

弘历拿起荷包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皱着眉将荷包扣到腰带上,就和衣睡在房间的一角。弘昼揉揉眼睛,困倦不堪的往炕上一躺。弘时见他四仰八叉的躺着,也不盖被子,走过去替他拉过被子盖上。他自己则坐在一旁打盹。

夜深了,养心殿里雍正半宿无眠。戴铎从暖阁外进来,向雍正道:“皇上,一切都安排好了。”雍正颔首:“闹了这半宿,也都该睡了。时辰差不多,该是你我君级艘煌ゴ蚬淼氖焙蛄恕!

静谧的皇城里万籁俱寂,甬道上阴风习习。雍正如履薄冰,神情中有说不出的紧张。他慢慢的,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挪向乾西五所。戴铎深知他心意,缓步陪在他身侧。

阿哥们聚集的那间房屋的窗户透出微光,雍正颤抖地靠近,轻轻走到窗户后。他站定了,刚想探首一看,又有一丝疑虑,向戴铎招招手。戴铎会意,走上前在窗户上戳了个洞。他向雍正躬身作揖,雍正知道他是不愿亲眼看到阿哥们的情形,也不勉强,往房间里一看,顿时惊呆了。

戴铎不安的等候,见雍正身体颤抖,焦躁不安,扶着窗户几乎要站立不稳,忙上前扶了他。雍正满面惨白,冷汗涌出,颤声道:“先回去。”

一路上两人均无言,进入养心殿暖阁,戴铎扶着雍正落座,却一言不发。雍正喘息半天,方才略显平静。终于,雍正咬牙切齿地道:“这两个逆子,逆子啊……”戴铎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了一丝疑虑。雍正道:“去叫弘时来见朕,弘历在殿外候着。”戴铎依言而去。

弘时忐忑的步入养心殿,见戴铎站在暖阁外,向他拱了拱手,戴铎回了一个礼。雍正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皇阿玛--”弘时叫了一声。雍正沉着声道:“交出来吧。”弘时一愣,不明所以,“儿臣不明白皇阿玛的意思。”

雍正哼了一声,“朕赐给你们的荷包里并没有装硫磺,而是和硫磺气味相似的药粉。朕命人在你们房间里放了蜈蚣,那蜈蚣却不敢近你的身,可见你身上戴了驱虫草。”

弘时闻言大骇,却仍镇定道:“那……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呀。”“寒冬腊月的,你戴驱虫草做什么 ”雍正仍是不紧不慢的逼问。“儿臣的荷包一年四季就一个,懒得换。”弘时开始狡辩。

雍正冷笑一声,“你去你八叔府上,他怎么没见你啊?”弘时听了这话,脊背上直窜上来冷气,

脑门上直沁冷汗。“儿臣听说八叔,听说八叔病了,想去探望,谁知他病情加重,请大夫去瞧病,儿臣就没去叨扰。”弘时紧紧的捏着拳头。

雍正定定看着他,心里恨的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这么孝顺他,去给他当儿子好了。”“皇阿玛,儿臣绝无此心。”弘时忙喊冤叫屈。“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你。”雍正嫌恶的向弘时挥挥手。

“皇阿玛,儿臣……儿臣是一时糊涂了,皇阿玛……您要打要罚都行……”弘时见势不妙,赶紧求饶。

雍正猛的一拍御案,“出去!听到了没有,永远不要再来见朕!”弘时见雍正动怒,知道他在气头上,多说无益,赶忙站起来往外走。

弘历见弘时垂头丧气的从暖阁里出来,迎上去:“三哥。”弘时仿佛没听到,失魂落魄的走了。

弘历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再看戴铎,正站在暖阁外看着他。“四阿哥,皇上有请。”戴铎面色澄定的向弘历叫了一声。

雍正看到弘历进来,向自己下跪请安,挥手让他平身。弘历垂着眼帘,恭顺的站在一旁。“你明年就十六了,可以在宫外建府邸自立门户了。”雍正示意他不要太拘谨。

弘历仍是不敢坐,直直的站着。“儿臣虽舍不得皇阿玛和皇额娘,成年的阿哥要开府自立,这是宫里历来的规矩。儿臣一定会谨遵皇阿玛教诲,在宫里宫外都安分守己。”

雍正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孩子冷静的可怕,从未对他产生过如此陌生的感觉。

“你……”雍正欲言又止。弘历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福惠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你这当哥哥的要多照顾他。”弘历点点头。

雍正审视的看着弘历,道:“皇后膝下无子,朕想把福惠放到她宫里,此一来,既可缓解皇后宫中孤寂,又可使福惠得到尽心照顾。你看如何?”他看似漫不经心,暗中却在观察弘历的反应。

弘历如何不知他皇阿玛这是在试探,心中虽一凛,表面上却无异状,“如此甚好。八弟年幼,生母早逝,有皇额娘亲自照看,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雍正见他答话滴水不漏,心中反倒暗暗起了疑,道:“福惠被蝎子蛰了,你真的没看见?”弘历横了心,咬定说没有看到。

雍正见他神色如常,又是痛心又是无奈,“你三哥已经招认了,蝎子是他放的。”弘历闻言一惊,抬头看着雍正,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也看见了!而且你见死不救!”雍正忽然提高声音,掷地有声的瞪着弘历。弘历脸色一变,神情中有了一丝慌张,“儿臣没……没看见。”

雍正见他嘴硬,怒不可遏道:“胡说!你要是没戴驱虫草,朕命人在你们房里放蜈蚣,那蜈蚣怎么只往弘昼身上爬你和弘时都没事。朕赐给你们那个荷包里装的可不是硫磺。”

弘历心里一阵惊慌,忙道:“皇阿玛明鉴,儿臣穿的衣服都是嬷嬷们熏香过的,怕的是有虫蚁把衣服给蛀了,想是那蜈蚣也问不得熏香的味儿。皇阿玛如果不信,可以问嬷嬷。儿臣绝不敢胡言。”

“好,这件事算你搪塞得过去。朕来问你,你说你没看到福惠被蛰伤,而是去了布库房,只见到弘时,没见到弘昼对吧 ”雍正强压怒火,冷冷的看着弘历。弘历也没时间揣测雍正的用意,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胡说!弘时散学后就去了你八叔府上,他去布库房比你晚了一两个时辰。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乾西二所的太监说,你未时初刻就去了布库房,直到酉时你才走到敢情你绕着紫禁城走了一大圈。”雍正边说边冷笑,那笑容在弘历看来简直毛骨悚然。

弘历忽然跪在雍正面前,一脸颓败之色,道:“皇阿玛息怒,儿臣……儿臣确实没有直接去布库房,而是去了别处,但儿臣真的没看到八弟被蝎子蛰。儿臣敢指天发誓。”

“你!你还狡辩!”雍正气的够呛,差点跌坐在龙椅上。弘历跪着上前两步,道:“儿臣绝不敢欺瞒皇阿玛。”

“你去哪儿了?”雍正望着他最器重的儿子,倒想听听他如何辩解。弘历抓耳挠腮,似乎有点说不出口,“儿臣……儿臣去了储秀宫。”

“去那里做什么?”雍正不解的问,但见他一脸难以言说的神色,忽然有点明白。“难怪上次在你额娘宫里,你见了富察李荣保的女儿掉头就走……”雍正不怒反笑,但笑声充满了苦涩。“儿臣不喜欢她。”弘历嘟囔了一句。

“储秀宫的小宫女比较顺眼是吧。”雍正随口说了一句。弘历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多说话。雍正叹息一声,挥手让他出去。弘历站起身又拜了一拜就转身走了。

戴铎见两位阿哥离去,走进暖阁里,见雍正呆呆的坐在龙椅上。“皇上……”戴铎试探的叫了一声。雍正冷冷一笑,“朕生的好儿子啊……一个比一个脸皮厚。”

戴铎犹疑的看了他一眼,道:“臣瞧着四阿哥似乎有心事。”“他当然有心事,他心事大了。为了圆谎,他不惜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他倒不怕朕处置了他喜欢的那个小丫头。”雍正想起弘历的说辞,犹自愤怒。

戴铎正不解,雍正把弘时和弘昼的供词全盘告诉了他。戴铎惊愕不已,沉着声道:“您要如何处置?”

雍正叹息一声,“朕终于体会到先帝晚年的孤寂了,眼看着儿子们为了储位不惜手足相残,这种痛心,当真是铭心刻骨。”他失神的看着御案上推挤如山的奏折,陷入深思。“皇上,四阿哥绷得住,您该庆幸。”戴铎适时的说了一句。

“你说的对,弘历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比朕有过之无不及。不瞒你说,朕刚才真怕他绷不住全招了。”雍正满心悲哀,说出来的话确是肺腑之言。

戴铎余光扫了雍正一眼,见他落寞的坐在龙椅上,两行清泪缓缓滑下,心中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畏惧和寒意。

“帝王注定寂寞。”他幽幽的说了一句。雍正瞥了他一眼,半晌才缓缓道:“你请辞的折子,朕准了。”戴铎忙跪下谢恩:“臣戴铎叩谢皇恩。”

雍正挥了挥手,疲惫地手支着头闭上了眼睛,戴铎不敢再留,忙恭身退了出去,养心殿中再次静了下来,静得令人胆寒。

次日,雍正颁旨,皇三子弘时,逐出宫廷,令为允禩之子。旨意到了府上,允禩谢恩后回到书房,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沉吟不语。八福晋推了推他,疑惑不解地问道:“好好的,把弘时过继给咱们?什么意思?”

“哼。”允禩冷笑了一下:“弘时恐怕坏事儿了。”

“弘时坏了什么事儿?他坏了事儿就过继给咱们?咱们成什么了?老四什么意思!”八福晋一提雍正就气不打一处来,言语间渐渐有些不敬。

允禩也没心情计较这些,眼神一直瞄着屋外的寿山石影壁,心底隐隐冒出一股寒意:“什么意思?恐怕……”

“恐怕什么?”八福晋觉得他话中有异,忙问。允禩拧着眉,转头看向她:“如果紧接着坏事儿的是我呢?”

八福晋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事到允禩身上,也禁不住心中一惊:“那十四弟呢?”“但愿他没事。”允禩想着当日去汤泉的事,心里也直犯嘀咕。“他没事?难道只牵扯到你?”八福晋鼻尖已有些冒汗。“就算无关,也脱不了干系。”

八福晋听出允禩的意思,雍正是要以此下手了,她一向是个不怕事的女人,听了这话,心里反到不愁了,轻轻一笑,上前握住允禩的手:“不怕,就算进宗人府也有我陪着。平民百姓家常说,同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咱们就给他们瞧瞧,咱们即是富贵夫妻,也是患难夫妻。”

八福晋的率性果敢允禩自她小时便十分明了,喜欢她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紧握着八福晋的手,想着她一生荣华娇宠却要跟着自己受苦,让允禩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爷,没什么好难过的。”八福晋挨着他坐下:“到是灵儿,你要想想怎么办!”允禩闻言抬头看她,眼中满是疑问。

八福晋笑了笑:“难道你没想过?” 允禩摇了摇头:“不是没想过,是没想好。你,不怪我?”

“有什么好怪的。早做安排吧,别让她跟着受连累。”“谈何容易。”允禩起身到窗前,推开了面前的八宝雕花窗,看着隆冬满院的萧索,幽幽地道:“最难的,是如何劝她离开。”

京城和硕公主府,管家回报玉穗儿说有客来访,已经引在前厅奉了茶。玉穗儿忙收拾了一下,整整鬓发去前厅。

到了前厅,看到一身常服的戴铎站在堂屋中。戴铎见了玉穗儿,轻轻颔首施礼,“草民戴铎拜见公主。”

玉穗儿忙道:“戴先生如今官居大学士,怎么自称草民?”戴铎知道她尚未得知自己请辞的消息,便如实告诉她。

“怎么你也辞官了?”玉穗儿不解的问。戴铎笑了一笑,没有立刻回话。玉穗儿目光瞄了四周,见有家人在,便道:“咱们到园子里走一走。”两人离了堂屋,走到公主府的花园里。

在花园里悠悠散着步,戴铎这才道:“我本就无心仕途,辅佐皇上,是为报答知遇之恩。皇上登基后,我请辞过一次,他没准。这一回,我是再也不想留在京里。”

玉穗儿知道,这两年,眼见宗室亲贵被严厉打击,年羹尧、隆科多等功臣先后被杀被贬,他萌生退意也是人之常情。

“走的远点儿也好,伴君如伴虎,无情最是帝王家。”玉穗儿不无感慨的说。戴铎道:“我明天就要离京,京中朋友不多,专程来探望公主,相识一场,愿公主珍重。”

玉穗儿惨然一笑,道:“我能有什么好不好,走也走不得,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戴铎见她面色虽如常,但忧色已印在眉心,只怕再难化解,不禁叹了口气。

玉穗儿见他神色间仍如当年一样俊逸疏朗,不禁笑道:“将来戴先生去了山水间,过着神仙日子,只怕我们这些凡尘俗子再难见你一面了。”

戴铎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人生无处不相逢,相逢不必曾相识。公主,若不是这京里有您牵挂的人,我倒要奉劝您一句,早离是非之地。”

玉穗儿秀美的眉目间浮现出隐忧,幽幽道:“我走不了。比不得当年,可以什么都不管的去科尔沁,他在这里,我如何能无牵无挂的走。”

戴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竹萧,向玉穗儿道:“戴铎和公主相识多年,如今孑然一身,别无长物,这萧正是当年我在裕王府吹奏的那管萧,赠给公主聊表纪念。君子之交淡如水,公主,别后珍重。”

玉穗儿接过那管洞箫,想起了《诗经》里的一首。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大概也只有这样的诗才配得上这样的男子吧。如今,故友们一个个都要离去,不知何日才是相见之期。

玉穗儿满心伤感,送戴铎到府门外,向他的背影道:“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戴先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玉穗儿在此和故友拜别。”她屈膝向戴铎行了个礼,戴铎回头凝眸向她笑笑,就转身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就在弘时被逐出宫不久,雍正三年十二月,宗人府参劾允禵在大将军任内违背圣祖仁皇帝训示,任意妄为,哭累兵丁,侵扰地方,军需帑银,徇情糜费。雍正很重视这份奏折,和朝臣商议后,很快革去允禵王爵,降为固山贝子。朝野内外这才知道,雍正是要下决心处置允禩、允禵一党了。

朝臣们瞄准时机,又将参奏允禵的折子呈上,说他在西北担任大将军王期间,结党营私、贪污银两、心怀悖乱,请求雍正立即对允禵处以极刑。雍正思忖许久,终究没有采纳朝臣的意见,只是下令将允禵囚禁于遵化景陵附近,命马兰峪总兵范世绎严加看守。

十四福晋去世后,侧福晋绾绾便名正言顺成了当家福晋,眼看着天气严寒,她想去景陵探望独自在外的丈夫,又怕惹皇帝不高兴,便想着派人将允禵惯常用的物品送给他。家人蔡怀玺自告奋勇前往遵化,绾绾见他平时老实,又是允禵从西北带回来的,也没有疑心他,派了他前往。

允禵在马兰峪兵营的住所听说蔡怀玺奉了侧福晋之命来探望他,吩咐让他进来。蔡怀玺一见了允禵,就带着痛惜的神情道:“主子爷,您这样的贵人怎么住在这种破败地方?”

允禵冷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是享福来了。”蔡怀玺将随身带来的物品交给允禵,道:“福晋让奴才给爷送来这些物件,说是您在府里使惯了的。”允禵点点头,命小厮将东西抬到自己屋里。

见蔡怀玺站着不走,允禵道:“你快回去吧,我这里有人伺候。”蔡怀玺忽然抹起眼泪来,“爷,您如今这样,奴才看了心里难受。想那时您在西北,大将军王的排场多威风。”

允禵看不惯他婆婆妈妈的样子,斥了一句:“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不怕给你爷招祸呀。”他说着向小厮看了一眼,那小厮会意,连推带拉的将蔡怀玺撵了出去。

蔡怀玺不死心,站在院外望了半天才走。此时早有人回报给总兵范世绎,说有人来探望允禵。范世绎留了心,命人在半道上将蔡怀玺拦了。蔡怀玺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的被带到范世绎面前。

范世绎故意做出一脸笑容,摒退左右侍卫,向蔡怀玺道:“先生不必惊慌,你来探望十四爷,本官循例要盘查你身份而已。”蔡怀玺这才略略放了心。范世绎打量着蔡怀玺道:“先生如何称呼?”

蔡怀玺忙道:“晚生原是十四爷麾下的一名笔帖士,爷自西北回京后,晚生便在他府上做了门客。”范世绎点点头,“你是在旗的?”蔡怀玺道:“晚生是正黄旗。”“呦,还是上三旗。”范世绎漫不经心的说,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不如这样,反正今儿天已经黑了,你留在兵营里明早再走。我略备水酒招待先生。”范世绎笑眯眯的看着蔡怀玺,蔡怀玺受宠若惊,忙点头称谢。

总兵府的偏厅里,范世绎亲自为蔡怀玺斟酒,把总华国柱作陪。范世绎道:“十四爷是个英雄啊,当年大将军王何等气派,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连我们看着都难过。”

蔡怀玺道:“谁说不是,晚生跟随他在军中,对他的才干了如指掌。十四爷才是天命所归。”华国柱听他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不禁瞪了他一眼。范世绎却向华国柱使了眼色,暗示他稍安勿躁。

范世绎又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能者居之,将来怎么着,谁说的上来。没准就天翻地覆了。十四爷的能力、威望,哪样儿不是拔尖。”蔡怀玺点点头,“可惜在下一介书生,虽有报国之心,却无缚鸡之力。”

范世绎笑着给他斟酒,道:“先生高才,未必就不能效法刘伯温。”“总兵大人过誉了。如今十四爷心灰意冷,他是再没心思东山再起。”蔡怀玺颓唐的说。

华国柱冷一声,嘲讽道:“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请将不如激将啊。”范世绎看了他一眼,华国柱却把视线移到别处。

打发蔡怀玺走后,华国柱不满的向范世绎道:“你找这么个穷酸来,指望他栽赃给十四爷 ”范世绎摸着胡子一乐,“你我不正等着这机会了吗?”华国柱冷冷一笑:“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可不是三岁孩子。”

范世绎收敛笑容,一脸冷峻道:“皇上当然不会信这些把戏,可是他又非信不可,正愁找不到机会发难呢。”华国柱看了他一眼,这才隐隐有些明白。

晚上,允禵躺在住所的炕上闭目凝神,听到有人进屋来,缓缓睁开眼睛。“十四爷,今儿晚饭送来的有点儿晚,来不及给您热一热,您将就一顿吧。”送饭的兵丁将盛了饭的篮子放到桌上,小厮接过去打开盖子,一碗一碗端了出来。

“前面忙什么大事儿啊?”允禵问了一句。那兵丁道:“能有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来了一个跑江湖的骗子,不知怎么倒入了总兵大人的眼,正跟他在府里白活呢,差小人去买酒买肉伺候他吃饭,嘛糙人……”兵丁颇为不满的骂了一句。

“跑江湖的怎么跑兵营来了。”胤禵随口说了一句,也不在意,吃饭的时候,吃到一粒砂子,厌恶的吐了出来。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向身边的小厮道:“你去看看,范世绎请的是谁。”小厮领命而去。

“不得了,十四爷,多亏奴才去看看,范大人请的就是刚才来看您那人。”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回报给允禵。允禵沉思片刻,一丝冷笑泛起嘴角。“那个姓蔡的再来,别放他进来,范世绎那老东西要给我使绊子了。”

允禵吩咐了小厮一句。这小厮原是允禟的管家秦道然的远房亲戚,一直跟在允禵身边伺候,对他极是忠心,此时听了允禵的话,也知道其中厉害,忙慎重的点头。

果不其然,一连两天,蔡怀玺求见允禵数次。小厮按允禵的吩咐,将他拒之门外。蔡怀玺不死心,往允禵住所的院内扔了一张字帖。小厮拾起那字帖,也不认识上面写了什么,交给了允禵。允禵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二七便为主,贵人守宗山,以九王之母为太后……

“操丫的,这是想要爷的命啊。”允禵看了字帖上的话心里暗骂。小厮举了灯放在他案头。允禵思忖片刻道:“去拿剪刀来。”

小厮拿了剪刀给他,他咔嚓一剪子将字条剪烂,从中挑出一张看了看,站起来走到院外,左右张望了几眼,看到南墙上有一团泥,抹了一把涂在字条上。

“去拿给范世绎,就说这种小事也不必回报给皇上,但毕竟人找到我门上,和我脱不了干系,看总兵大人怎么处置吧。”允禵将纸条扔给小厮。

小厮心里直犯嘀咕,我的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玩意烧了得了,怎么还要交给总兵。他不敢违背允禵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将字条交给范世绎,同时把允禵的话也一五一十回报了去。

范世绎看了字条,心中一乐。嘿嘿,十四爷,您可真是个人物,上赶着替自己找罪证,得,您既然自己往枪口上撞,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当晚,他添油加醋的将此次的事写了密折呈报给雍正。密折里说,有个叫蔡怀玺的人鼓吹自己会看相,十四爷允禵一看就是贵人之相,将来必是九五之尊。此人妖言惑众,他范世绎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安好心,现在将人扣在兵营里,等候皇上发落。

举报了允禵,范世绎颇为得意,想着雍正如此不待见他这个亲弟弟,允禵这回遇到蔡怀玺这般小人,还不跟康熙朝那时的直郡王允褆似的,被那个叫张明德的相士害的有苦说不出。雍正借着这个机会拔掉了眼中钉,举报的有功之人不连升三级才怪。想到这里,范世绎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摸着山羊胡子直冷笑。

养心殿里,雍正看到范世绎的折子和一并呈上来的证物,沉吟着了一声:“荒唐!”他想了想,吩咐苏培盛招贝勒满都护和果郡王允礼入宫觐见。

满都护和允礼到后,雍正冷着脸把折子扔给他们。满都护看了折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雍正瞥了他一眼,他也不收敛。

满都护是康熙的弟弟恭亲王常宁之子,幼时常在宫里行走,康熙非常疼爱他,因此他和雍正、允祥、允礼等堂兄弟熟惯的很。他天性诙谐,不拘小节,雍正对这个堂弟也是无可奈何。

“你说这个老十四,他怎么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呀。”满都护忍住笑,将折子和纸条交给允礼。允礼却知道雍正必定对此事极为愤怒,抬眼看了雍正一眼。雍正咬着牙,“别笑了!朕叫你们来,不是来看笑话。老十四敢这么藐视朕,一定是知道朝野内外都有人支持他。”

满都护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皇上,这么个刁民搞出来的事儿,您还真当成大事了?纸条被老十四涂的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呀。”

允礼道:“我看这件事多半是有人背后指使,好好的,十四哥自己不会整出这么个事出来。”

雍正此时也不像初时那么愤怒,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十七弟,替朕拟旨,着内大臣马尔赛和侍郎阿克敦、贝勒满都护往马兰峪审问允禵和蔡怀玺,务必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允禵这性子,该得个教训,收一收了。”

满都护听到雍正命他去审问允禵,心中略一疑惑,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雍正一方面是考验满都护对他是否忠心,另一方面也是怕马尔赛等人贪功,草草审了允禵这案子。他瞧了允礼一眼,却见他眉头轻锁,表情很不轻松。

允礼回到自己家中,已是黄昏。馥儿和十七福晋正张罗着摆饭,见他进府来,忙迎上去。允礼把顶戴摘了扔给馥儿,往堂屋的太师椅上一坐。馥儿差点被他扔来的帽子砸到脸,嗔道:“你干嘛呀这是?有气没处撒呀?”

十七福晋见允礼皱着眉不言语,心里有些忐忑,向馥儿看了一眼,馥儿把手放在身后向她摆摆手。十七福晋会意,忙道:“你伺候王爷更衣,我去催催饭。”

十七福晋走后,馥儿走到允礼身侧,提着他胳膊道:“回来了就赶快换衣服吃饭,干坐着不动,要当神仙是怎么的。”她想把允礼拉起来,允礼却赖着不肯起来。

馥儿秀眉一皱,近前看他脸色,“我的爷,您又哪儿不舒服了?”允礼指指自己肩膀,“肩膀,我肩膀疼。”馥儿只得轻轻替他捶了捶,他又说腿也疼,馥儿只得又替他捶腿。

好不容易把他拖进厢房,伺候他更衣,馥儿才问道:“公主打发人送了今年新摘的龙井茶来,说你喜欢喝雨前龙井,待会儿用罢晚膳,让人给你沏一壶清淡的。”允礼这才笑着捏了捏她脸颊。

“讨厌!”馥儿侧过脸,手上却在替他扣扣子。“你敢说我讨厌!反了你了。”允礼刚要戳馥儿的额角,馥儿却闪到一边。

“我说你讨厌才多大事儿,你是没听见更难听的。昨儿我姨娘来,一开口就跟我说,你爹那个杀千刀的,被我骂了回去,我爹怎么就杀千刀了,难道您不是靠他养活。”馥儿撇着嘴道。

允礼哈了一声,“你也够大胆的,姨娘你都敢骂。”“她又不是我亲娘,我敬她才叫她一声姨娘,我爹惹她什么了,一上来就对女儿骂她老子杀千刀的,我这当女儿的如何依得她。”馥儿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

她那个姨娘,每次来不是哭穷要钱,就是央告馥儿求允礼替她娘家亲眷子侄讨差事,再不就是她娘家人仗着果郡王府的名声在外惹了是非,要王府里出面替他们摆平,馥儿对她烦不胜烦,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着,那你说我讨厌,我是不是得让我儿子来骂你。”允礼笑道。馥儿也笑了,“你儿子也是我儿子,你找他来,看他听额娘的,还是听阿玛的。”允礼笑了一声,没言语。

馥儿又道:“刚回府那会儿,我见你有心事,不大高兴的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允礼想起养心殿里雍正的吩咐,叹了一声:“十四哥又要被折腾了。”

馥儿闻言一惊,“皇上不是才把他押到遵化皇陵去关着,又出什么幺蛾子?”允礼简单的把蔡怀玺的事向她叙述了一遍,馥儿皱眉道:“十四哥怎么这么倒霉呀,什么挫事儿都摊到他头上了。”

看允礼眉间有一丝忧虑,馥儿知道他是在担心玉穗儿,忙道:“这事儿,你打算不打算告诉公主啊?”允礼叹口气:“我正想着呢。”

馥儿想起玉穗儿这些年来的凄苦,心里一酸,泪水盈眶,“公主可真是操心的命。丫挺的,怎么就冒出这么个怂人挫事出来,叫人好生担忧。”

允礼不欲令她忧心,笑着调侃:“女人家不许说粗话。”馥儿这才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躬身向他下拜:“好,贱妾谨遵王爷吩咐。王爷,请您移驾堂屋,用膳的时辰到了。”

允礼甩甩袖子,笑着走了出去。馥儿很快跟上去,牵了他手,夫妻俩亲亲热热的。

和往日一样,他俩并肩而行,耳鬓厮磨,哪怕允礼如今已是郡王,他和馥儿之间始终不曾生分,别人看来是大不敬,可允礼偏就喜欢馥儿身上这股劲儿,让他觉得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而不仅仅是顶着妻子名分的女人。

十七福晋站在堂屋门口远远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由远及近,心里猜测是允礼和馥儿,光线太暗,看不真切,听到他俩一阵嬉笑声,才敢断定,忙上前迎了他俩。

馥儿见了十七福晋,忙松了丈夫的手,给她让地方,“有劳姐姐久等,姐姐先请。”“妹妹不必多礼,一起吧。”十七福晋并不摆嫡福晋架子。

允礼见她俩和睦,心里也高兴,搀着她俩的手一并往堂屋里走,十七福晋从未曾得此温存,受宠若惊之余,暗自欢喜。

席间,允礼和十七福晋坐了上首,馥儿坐在在他们下首,养娘抱着小阿哥过来,馥儿抱起儿子亲自喂饭,丫鬟仆妇添菜添饭来往穿梭,一家人其乐融融。

☆、第一百二十章

允禩没料到的雍正会先对允禵下手,暗悔当日不该带弘时去见他,害得他遭了秧。洛灵知道允禵出了事,一早便去了公主府探望玉穗儿。

玉穗儿一见她,便知她的来意:“昨儿十三哥来了,也劝了我许多话,我没事儿。”

洛灵手指轻拂着眼前桌案上镶嵌的彩贝,淡淡一笑:“自上次年妃的丧礼后,这心里一直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说真的,我现在连自己都静不下来,能劝你什么。”

玉穗儿道:“皇上要把弘时过继给八哥,究竟为了什么?”洛灵冷笑了一下:“不清楚,总不会是什么好事。”玉穗儿叹了口气:“我问十三哥,十三哥也不说。难道会跟八哥和十四哥有关?”

“每件事都是相连的,十四爷被送往遵化的当日,八爷气得脸都变了,把自己关在书房喝得大醉,我问他什么,他都只是摇头。今天皇上传召,我一听他要进宫,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洛灵苦恼地支着头,满眼地担忧。

玉穗儿颓然靠在椅子上:“我想去看看他,可又怕……”洛灵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不行!你绝不能去。这个当儿口十四爷不能再被人捏到短处了?”

“我知道。你为八哥悬着心,我对他也是一样。”

洛灵望着她,心里一阵酸楚:“玉儿,你一向冷静,这些话以前你是不会说的。”洛灵的话似是点醒了玉穗儿,让她徒然一惊。

越是难见,越是思念。玉穗儿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允禵的任何一点消息,都会让她心绪难平,只是她只能听之任之,什么都不能做。

“忍吧,他们不能忍的,就让咱们来忍吧。”玉穗儿苦笑了一下,眼中不知不觉已泪雾蒙蒙。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玉穗儿和洛灵都沉浸在各自的苦恼中,竟没有觉察。素绮推门而入,急急地道:“灵儿,秦管家急着找你,说八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