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菲菲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今天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我还是个正太兼外貌控啊!”

林薄言想起这出就好笑。回到家,小家伙正跟着于菲菲在客厅里头玩耍,见她进来,忙拽着沙发努力爬起来,“妈咪妈咪”一边叫一边跑过来,她把手里的菜递给保姆,又去厨房洗了手才过来抱儿子。

有点累,她先亲亲儿子的脸,小家伙又十分乖巧地嘟起小嘴亲回来,然后就坐在妈妈怀里叽叽喳喳讲着白天在幼儿园里遇到的人和事,换了平时她肯定听得津津有味儿,今天却有点心不在焉,于菲菲大咧咧地往她身边一坐:

“怎么啦?心不在焉的。”

她状似不经意地瞪了她一眼:“明知故问。你让我去帮你采访,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住在那儿啊?”

于菲菲一听就笑,两手并用爬过来扒拉着她肩膀:

“你见着啦?嘿,也太巧了点儿吧?我本来还怕遇不到呢,没想到你们俩还挺有缘啊!”

“还有缘呢?”林薄言想到这儿就来气,“你不知道那人什么样儿。拽的哟,好像连看我一样都觉得是恩赐,你还说有缘!下回别跟我在这儿瞎掺和,让顾修宸知道,还不扒了你的皮?”

“扒皮就扒皮!我都已经跟他离婚了,还怕他不成?”于菲菲满脸不屑地把嘴一撇,“一想到当初他对你做的那个事儿我就浑身冒火!整整二十二年啊,打小我就见惯了他那张扑克脸,我连晚上做恶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嫁给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还好我及早悬崖勒马,要不然这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哦!”

“还‘再回首已百年身’呢?!”林薄言嗤笑了一声,“这通感慨,我听着怎么有点儿‘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味道?”说完低头摸摸儿子的脑袋:“是不是啊,宝贝?”

莫莫手里捏着个小坦克正玩得高兴,听见妈妈叫他立即脆生生地“哎”了一声,那副伶俐劲儿逗得林薄言和于菲菲不禁相视一笑。

幸好当初没把他给拿掉。那时候的确已经下了狠心,都已经上了手术台了,一想到顾修捷她就心疼得受不了,哗啦啦哭得连五腑六脏都纠到了一起,到最后还是一旁的医生都看不下去了,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她本来还在犹豫着,一听这话立即受了鼓励,当即翻身下了手术台,她给顾修宸拨了电话,直接告诉他说:“这孩子我留着,跟你们顾家没关系,我一个人来养!这不是请求而是条件,你如果不同意,那我们就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于菲菲就喜欢林薄言这股子柔韧劲儿,她是将门出身的独女,从小就被她爸当成半个男孩来养,生来就带着一股子豪爽,她觉得和顾修宸的婚姻没意思了,那就离婚,管他到底是谁去它什么赡养费,她就是要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怎么活怎么潇洒。

第六十六章

独自抚养一个小孩儿比她想象中要困难许多,生之前可没有这么多顾虑,既然决定生那就生呗,可儿子一旦出生就不一样了,掏心掏肺牵肠挂肚,恨不得能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掏给他。林薄言庆幸自己有了个孩子,想到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希望,浑身上下都有了干劲儿。莫莫这孩子长得像他爸爸,非常的漂亮帅气,只在眉目之间稍稍带了点儿妈妈的柔美。说实话生之前她特别担心是男孩子的话长得太像她,那样的话就过于秀气了点儿。习惯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审美的,跟顾修捷在一起久了她就觉着男人吧就该是他那样的才叫真帅,所以怀孕的时候她就把他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有事没事儿就瞄上一眼,据说这样小孩儿像他的机率比较大。于菲菲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捂着肚子直笑,跟她说要不你再贴个梁朝伟或者金城武的照片吧,那样生出来只怕更帅,林薄言就“切”了她一声说你觉着那俩人有我儿子他爹帅吗?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身边的时候不觉着,一旦离开了想起他来哪哪哪好。她表妹段惠雯就笑话她骨头轻。得了,轻就轻呗,人都不是她的了还不兴她想想呀?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容不得她太软弱,她要是不乐观积极点儿那还真就活不下去了。想当初生莫莫的时候并不顺利,小东西足足折腾了她十几个小时,剖腹产毕竟太贵,她又爱美死活不肯挨刀子。那时候她没收入,生孩子还是问舅舅借的钱,段志军和邵立萍当初其实很反对她要这孩子,未婚先孕,叫他们怎么对得起她爸妈啊?好在莫莫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小家伙人长得漂亮不算还挺好带,两个月大的时候就知道逮着谁冲谁笑了,小样儿逗得身边一干人等连连惊叹。那段时间她的状况其实挺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襁褓里的孩子就有点儿想哭,害得于菲菲都担心她是不是产后忧郁了。

有孩子了责任重大,她进社里没两个月就请了一年的假,差点儿连工作都黄了,正好原来驻加沙的记者受不了那儿的环境死活要回来,她一冲动就说那我去吧,不可否认她那时心里有一点儿赌气发泄还有侥幸的成分,不过事实上她自从选了新闻这个行业以后就对战地本能地充满了向往,为此她甚至还学了两年的阿拉伯语,也算是给自己创造了机会。战地的生活对她来说苦是苦了点儿,不过就现在而言,无论是从物质还是精神方面她都觉得挺值。

D市的房价并不算贵,房子是她回国前就买的,三室一厅,家装都是她在加沙时通过网络和菲菲惠雯两个商量着办的,穆北全权负责施工,监工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于菲菲头上。穆北是国内著名的建筑设计师,也是菲菲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兼死敌,父亲是个美国人,母亲原来则和菲菲家住在一个军区大院,他五岁时妈妈飞机失事以后他姥姥当即就利用雷霆手段把外孙给接回了国内。林薄言没看出穆北有什么不好来,除了长得太帅!混血儿在外貌方面总是比较引人注目些。按于菲菲的话说,那家伙没回来之前她好歹也算是他们大院儿里的一枝花,结果他一回来她就变成一根草!还是狗尾巴草!于菲菲由此对他恨之入骨,就前两天还拿她宝贝儿子去挤兑人家:

“现在看看我干儿子,是不是有点儿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了?”穆北一边笑呵呵点头称是一边嘲笑她:“终于让你等到这一天了是吧?可人家又不是你儿子,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菲菲你要是真有本事自个儿也生一个去!”

于菲菲不是很漂亮,但叫人看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性子豪爽为人也仗义,办起事来毫不含糊,百来坪的房子到她手里简直都能开出花儿来,林薄言第一眼看见惊喜得不得了,莫莫那小家伙就更不用说了,刚搬进来的那天兴奋得拍着小手在她床上又跳又叫闹了半夜,那情景叫她现在想起来还幸福得直想掉眼泪。有房有车有儿子有朋友,她一得瑟就忘了前头的苦,缺心眼儿的毛病也上来了,就这么着吧,她对自己说,没男人有什么关系?她还有儿子!

然而邵立萍就不会像她这么想了,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女,她自己的女儿在外头半点儿心思也没让她费就把自己给销出去了,她积郁已久的一腔热情就全用到外甥女那儿去了。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林薄言回来这一阵子不知道被折腾了多少回。

相亲可是门大学问啊,没相过亲之前她从来都没想过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会困难到那么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上周她遇到的那个所谓的历史爱好者,也不知较得哪门子劲儿死活告诉她明太祖朱元璋人面兽心狼心狗肺,杀功臣那手段跟虎门销烟似的,把徐达刘伯温常遇春一干人等捆起来往起一摞,浇点煤油一把火烧了个灰飞烟灭!她试图给他纠正他还半点儿不让,说不信你回家翻课本去,我说得一准儿没错!林薄言当场绝倒。

于菲菲经过林薄言的办公桌时看见她一脸抓狂的样子就知道又有情况了,本来人都已经走过去了,回来看看老大办公室的门关着又“噌噌”退了回来,一脸开心的样子看着她说:

“怎么?舅妈那儿又有情况啊?啧,又可以免费去吃大餐了!”

“这么开心要不你替我去?”林薄言无奈地拿笔敲了敲脑袋,“一想到要跟那些陌生的男人互相掂量着我就难受,还大餐呢,燕鲍翅我都吃不下!”

这么痛苦也没办法,她舅妈的这颗拳拳热心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的,别的不说,光冲着莫莫让她给她下跪也一点儿不为过。于菲菲坏心眼儿一起干脆就劝她:

“要不你干脆找一个呗!莫莫现在是小,可再大点儿就该知道找爸爸了,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他想想啊!去吧去吧去找个老公,让顾二少爷后悔去吧!”

两个人正闲扯着,一抬头就看见同事乔露淌眼抹泪地从老大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于菲菲一愣,小声嘀咕:“什么事儿?哭成那样?”

乔露是经济版的编辑新从外头挖来不久的美女,人嘛的确是长得不错,就是仗着有点儿姿色上头又有人所以一直不太把人放在眼里,要说能力嘛倒也不是没有,就是看着不怎么用在正道儿上。于菲菲性子和她犯冲,两人经常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死活不对付,连累着林薄言也不招那位待见。夏云是他们办公室里的小灵通,和她们两个一向交好,一见于菲菲发问立马兴高采烈地跳过来:

“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啊?‘孔雀女’闯大祸了!”不等着两人说话,又绕过桌子“噌噌”跑过来唧唧喳喳地把事情的经过给说了大概。

于菲菲听完当即感叹:

“这祸闯得可真够大的呀。她大脑进水啦?敢拿这种新闻去卖钱?我佩服!”

林薄言笑着抖了抖手里的娱乐导报,头一条就是有人发现她儿子的亲爹正和某某某某小姐共进晚餐,图文并茂有凭有据。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琢磨了好一会儿,奇怪:这照片上的女人看着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于菲菲怕她想多了:

“那种八卦有什么好看的?不出三天,你等着吧,有这个什么什么娱乐导报受的!”

夏云一听立刻兴奋地拍桌子:

“不用三天,一早就有人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社长办公室。不知道人家怎么调查到的,这条新闻本来是那位大小姐拿回来的,老编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压了下来。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居然上了八卦周刊的头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位动了什么手脚!”

“别这么大嘴巴!”林薄言一边捏着报纸瞎琢磨一边好心告诫她,“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掂量着点儿,免得到时候得罪人!”看来看去,实在想不起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干脆把手里的报纸团巴团巴往垃圾篓里一扔:

“行了,别啰嗦了。大伙儿该干嘛干嘛去吧!”

第六十七章

不知道上头是怎么利用关系把这件事情摆平的,过了两天后他们老大从外面回来竟欣喜异常地说北京来的顾公子要请吃饭。消息一出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哗然,男人们惊愕非常面面相觑,女人们则是上蹿下跳激动得喜不自胜,坐在边上的庄小琴更是激动得一把攥住老大的胳膊追问:

“顾公子?哪位顾公子?是老大还是老二?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天哪我要穿什么去才行?”

林薄言也是一怔,回过神来才想,至于吗?不就是去和人吃个饭!

对这样的应酬她一向没有兴趣,何况这次做东的还是那个人?她又不是傻子,不会傻到单纯地以为顾少爷因为无所事事所以突然兴致大发要和他们这些朝九晚五的小老百姓联络联络感情。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他顾少爷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她林薄言此刻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孩子被生下来的事儿当初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这么一弥天大谎要是被揭穿了,不知道究竟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来。离开三年,她自问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可是话又说回来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当初既然没有勇气面对现在也就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何况她现在还有个儿子需要照顾?莫莫的出生对她来说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她没有顾修捷还有宝宝,死也不能连莫莫也一起失去了!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她张了张嘴没等开口,她老大却早已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当即把手一挥:

“薄言你平常哪回不去应酬都行。这回做东的可是顾二公子,花钱都买不来的好事儿!咱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这次的经济论坛还有谁能比他更出风头?年轻人把眼光放得远点,这种人认识得越多对咱们越有好处!”

话说到这份上就由不得她不去了。于菲菲晚上约了人采访肯定没办法陪她。快下班的时候她给保姆打了电话嘱咐她去把莫莫给接回来,又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才转身走回办公室,刚才还满屋子的人转眼睛就只剩下夏云一个人在那儿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见她进来不等人问就噼里啪啦地一口气告诉她:

“老大说了今天破例提前半个小时下班让大家回去自行整理仪容七点整在酒店门口见一个也不能少!唉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先去洗个头做个脸就这样拜拜一会儿见啊!”

两个小时她赶不及去接莫莫,只好继续埋头完成手上的工作。对着电脑明明想整理整理接下来要用的文件,可是却来来去去说什么也定不下心来。这个人到底都想干什么呀?想想那天下午的情景,越发觉得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人相去甚远,以前那人总拿她当宝似的,就算现在分了手,就算还在怪她自作主张流了孩子,到底曾经那样亲密地相处过,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他这么横眉冷对的。

那个某某某某小姐,她回去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总算想起是谁了,没想到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西藏女孩竟然还真就找他来了,你别说现在出落得确实挺漂亮,那张脸,那身材,那妩媚,那性感,那火辣,就是把她林薄言回炉再造恐怕也赶不上人家的一二!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性不性感火不火辣关她什么事儿?看她这口气酸得!

晚上七点整,主角准时到场,同来的还有他的一个助理。这回他顾二少爷倒是认识她了,没等老大介绍就直接说:

“林小姐就不用介绍了吧?都是老相识,怎么林小姐没跟你提起过吗?”

那样子,笑得人心里毛毛的,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赶紧笑着打圆场。满桌子的人一听这话差点没把眼珠子都给瞪掉下来,她老大一脸的不敢相信:

“真的吗薄言,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顾修捷就笑,淡淡地说:“大约是我长得太一般,入不了林小姐的眼,所以没记住!”

就他那样还长得太一般?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世上的男人平均水平都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是说笑的话那这笑话也太冷了点儿吧?

“顾总您玩笑了,”她僵硬地冲着他笑笑,“不是您长得一般,而是您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像我们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哪儿高攀得起呀?!”

“是啊是啊。”一群人听了这话连忙呵呵笑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恭维的话,林薄言插不上嘴,挤在人堆里笑得像个傻子。可谁也没想到正主儿不仅不配合反而立刻就冷了脸,嘴角扬起轻轻一哂,那模样像是在说:

“是吗?那你可以滚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得罪人了,她老大在桌子下不停地拿手捅她,又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她端着笑只当没瞧见。可就算这样也不妨碍满桌的人争先恐后地拿她当“调料”,她老大和几个领导一个劲儿劝她给对方敬酒。别说她酒量本来不行,自从有了儿子以后她就已经极力避免沾惹到一丝酒气回家,推辞来推辞去,那个人却一直冷眼看着,好看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那模样,似乎就要坐等着她端着酒杯过来,嗲声嗲气地冲他做个万福然后献媚:

“来,顾总,奴家给您斟酒,请您一定满饮此杯!”

气死人了,林薄言光是想象着那情景心里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敢情这位少爷请客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摆脸子给她看的,让她以后还怎么在社里混下去啊?!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凉,反倒不敢固执下去了。旁边她老大还在一个劲儿地拿她说事儿,她不敢再装作没瞧见了,忙打起精神笑着举杯,抬头一看对面那位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只是不知为什么又把嘴角轻轻一扬,那模样,她这回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在嘲笑他!

散席时她到底还是有些醉了,胃里难受,憋着把火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厕所。她那些同事都是有眼色的,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的关系很不一般,早早地撇下她跑了。顾修捷一个人叼着根烟坐在包厢里头等她,想起刚才那情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聊,他这到底都是在干什么呀?她林薄言既然都已经不要他了,他又何苦再跑来跟她较这通劲儿?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可没办法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回头再一想,可算是明白为什么《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要不眠不休死活纠缠着尹志平了:爱又不可能爱,杀又下不去手,就只好没头没脑影子一样地跟着。

就是这样的矛盾。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着当初在佛祖面前向她许下的诺言:不舍不弃,不舍不弃,可问题是他要是能弃得下那就太好了!想起他们分手那天,他原来还在家里系着围裙忙得热火朝天,因为心疼她怀着孩子吃不下东西,所以想要亲手做一顿大餐给她,他知道自己手艺烂,可哪怕她只吃一口他也会觉得很高兴。

正择菜呢电话就响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去接起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告诉他她把孩子给拿掉了,他当时都懵了,那感觉就像塌了天,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当即一屁股摔坐在了沙发上!

他这辈子没有那么惨过,什么形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抱着脑袋哭得一塌糊涂,他做错什么了呀她这样对他?他能给的全都已经给她了,他甚至都不强迫她爱他,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为什么就是留不住?!

他后来想想,让她走,与其说是愤怒,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无能为力。他已经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了,他恨不得连自己都打包了送给她,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留不住她!

他那时有多么期待那个孩子!可她不懂与之相比他其实更爱她,有了孩子她就会永远永远地待在他身边了,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他都不会计较。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完整地交给她了她还是不在乎,到最后只有孩子,只有孩子这一个武器了,可她竟然连孩子也不要!他没办法了,他哭,不止一次,他哭得昏天黑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伤心孩子,其实他们不知道,他更伤心自己留不住她!

离开三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开始是因为忘不掉,到后来就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忘了。他都已经失去她了,如果再连回忆也没有,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听说她出院以后就回了老家,听说她去了战地,他吓得连魂都要飞了,可他又没办法,因为于媛媛说她是自愿去的。他真是没辙了,他都已经放弃她了,可她却还是不让他省心!他担心得要死!他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中东的局势,他让秘书每天从成千上万的新闻中细细地过滤每一条关于战地的消息,他每分每秒都担惊受怕着,他没有别的念头,他就想她好好的,哪怕她不要他她也得好好的!

不是不爱了,只是没办法!知道她平安他就放心了。这次到D市来,没想到会遇见她,他并没有多么惊喜,因为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是他的了。可是要说他已经死了心了?不,从来没有!要不然他不会三年以来从不近女色,要不然看到那条新闻他也不会那么生气,林薄言固执,在感情上特别单纯、另外有个原因是别人都不知道的,她嫉妒了虽然嘴上不说可特别小心眼儿,看见他跟别的女人稍微热络点儿就会嘟嘴,偶尔还会背着他掉眼泪,她都已经这么不信任他了,所以就更不能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误解,误解他已经移情别恋,误解他已经有了别人,这绝对不能!

他坐在包厢里,一边想着一边嘲笑自己的无聊,正无所事事,忽听哪里响起一阵轻快的音乐铃声,他知道这歌,《吉祥三宝》,她都多大的人了啊还听这种歌:

“爸爸哎,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对拉!)

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啦?(在天上!)

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它回家啦!)

太阳星星月亮就是吉祥的一家!

妈妈哎,叶子绿了什么时候开花?(等夏天来了!)

花儿红了果实能去摘吗?(等秋天到啦!)

果实种在土里能发芽吗?(她会长大的!)

花儿叶子果实就是吉祥的一家…”

第六十七章

林薄言从洗手间回来就发现了,如果说顾修捷刚刚对她的神色是嘲弄和不屑,那么现在他的脸色则阴沉铁青到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他拧着眉,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幽深晦暗,几乎像要把她碎成齑粉一般。那一刻她的右眼皮竟然不由自主地跳了两跳,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惊惶,她努力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讪讪地跟他说:

“那…,顾总我也先走了,谢谢您的晚宴!”

“…”

顾修捷没有立即回答她,不知究竟都在琢磨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拿余光重重地扫了她一下,然后才慢腾腾地站起来看着她说,“行啊,那我送送你吧!”

只一刹那,他看着她的眼神已恢复了平静,漂亮的眼睛里面无波无澜,仿佛她对他而言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一般,她见状不由得就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啊!

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多久呢?林薄言觉得自己越来越茫然,从前她爱陆东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可以爱他一辈子呢!谁知道淡淡流年过去,她心里其实早已没有了他的影子。顾修捷爱她,她也几乎要以为那将会是一辈子呢,可是不过短短三年而已,再见面却已然淡漠如路人,而他的身边也一早有了美人相伴!这个时候如果再要说什么一辈子,实在是让人觉得太好笑了点儿。

本来想跟他说不用送了,可她回头一想只怕自己太客气了反而落了痕迹。一前一后走出酒店,她看一眼面前的黑色大奔不禁有点儿想笑:到底是投身商海的人了!

有点累了,她又喝多了不怎么舒服,所以一路上俩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小区前面的路口她就让他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显得有些逾越了。摆了摆手刚想推门下去,顾修捷却突然口气平淡地笑问:

“都不邀请我过去坐坐吗?”

她先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答:“改天吧!今天好像有点晚了,菲菲只怕也在家。”

“我跟菲菲从小就认识,”他低头扫了一眼腕表貌似不经意地说,“再说现在才九点多,我上去坐坐,应该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这个…”林薄言的表情顿时僵住,下意识地收了收拳,几乎有些仓惶地说:“我看还是改天吧,我有些累了,真不好意思!”说完不等顾修捷再开口,推开车门飞也似地向着小区门口逃去。

终于还是有些慌了!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目送着那个仓惶远去的背影,俊朗的脸上表情纹丝不动。殷海东的办事效率一向让他觉得满意,不到半小时,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顾总,已经查到了。您给我的号码是从世纪花园11栋601室打来的,户主姓林,是个记者,24岁,单身,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叫莫莫,生日是…”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他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胸腔里积郁的怒气像是夏季暴雨来临前变幻莫测的乌云,一刹那间倏地凝成一团,他几乎有些狂躁地打断了殷海东:

“够了!我都知道了!”

那边山雨欲来,林薄言却依然过得毫不知觉。看看日子这次的经贸论坛明天就该闭幕了,也就是说顾修捷马上也要回去了。舍不舍得另当别论,相比而言他回去了她反而更能松一口气。那天以后她老大还是找到了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小姑娘有骨气是好事。太有骨气了那就是傲气!做人做事灵活一点儿,这对你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她不知道老大到底从中看出了什么,但是听他那副口气,倒也不像是在难为她。回头一想自己毕竟都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以后无论说话做事还是应该多注意一点儿,否则的话对自己怕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第二天就是周末,邵立萍给她打电话,说上次跟她提过的那个外科医生,三十四岁,虽然年纪稍微大了点儿,但工作稳定收入高,人长得也不错,约了今天下午三点在中华路的真锅咖啡屋见面。林薄言没办法,吃完午饭搂着儿子一直睡到两点过五分才懒洋洋地爬起来随意地拾掇了一下自己,临走时回屋看了一眼尚在熟睡中的儿子,那热乎乎的小脸蛋、秀气的小鼻子还有柔嫩嫩的小嘴巴,以后就只有这么个小东西可以不离不弃地陪着她了。她低头亲了亲宝宝的小脸,恍然之间,竟觉得像是在亲吻另一个人,这么一想心里发涩,眼角微酸,连忙长长地吸了口气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她又仔细交代了保姆几句才慢腾腾地出门赴约。

邵立萍半道上还给她打电话:

“薄言啊,这回这个我看着真不错。你毕竟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吧?舅妈这也是为了你好,见了面跟人好好聊聊,别又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她“嗯嗯”一面开车一面随意地点头敷衍着。

到了约定的地点一见,你别说,那人长得倒还真是不错,气质挺好态度也和气,看穿着打扮也像是个有品位的,跟他随意聊了几句,没想到竟也能谈得来!两人正说得兴起,忽听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掏出来眯着眼睛凝神一看:是她儿子那亲爹!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起来,清清嗓子没等开口对方就问:“在哪儿呢?”

她一愣神,脱口就是实话:“喝茶呢,你有事儿啊?”

“哦,”那头顾修捷的声音倒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儿,“没什么。就是想着马上该回北京了,临走前想找你一起吃个饭。”

哦,她松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那行啊。你现在在哪儿?待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过去找你吧!”

倒还挺镇定!那头的顾修捷微微一笑,笑容却并没有完全进入眼底:

“不用了,我现在就在你们家楼下!这不还念叨着要先上你们家喝杯茶么?要不你看着方便就早点回来?”他挺客气地建议她说,林薄言听了一怔,等回过神来才恍然发觉大事不妙,着急问:

“什么?你在我家楼下?你去那儿干嘛呀我都根本不在家!!要不你先过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她还挺会盘算的呀!顾修捷又笑了笑,那声音,凉飕飕的,叫她隔着电话都闻见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在电话那头慢腾腾地说:

“薄言啊,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到你们家做客吗?”

她当然否认,嘴上说:“那怎么可能?!”心里却想:是啊是啊,所以你就快走吧!

顾修捷当然不会信她,嘴角一扬,轻轻笑说:

“薄言,我最近事情太多记性有点儿不好,有件事儿我前两天忘了跟你说了。”

电话那头微顿了一下,林薄言似乎是反应了一下才开口问他:“什…什么事儿啊?”

“哦,”他又笑起来,很快恢复了刚刚那副漫不经心的口气,懒洋洋地说,“咱们一起吃饭的那天,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刚巧帮你接了个电话。”

“…”

她没声儿了,他笑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你都不问问那是谁打的?”

“…”

还是没声儿,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听见听筒里头颤颤地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是…是谁的?”

装!还敢给他装!今天他要是不收拾收拾她他就不姓顾!他想了一会儿,微微抿唇,轻飘飘地告诉她说:

“你儿子…”

她这下彻底傻眼了,抓起手边的皮包掏出一百块钱往桌子上一放,一边着急往外走一边给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今天对不住了改天再请您吃饭当作赔罪啊!”

毕竟是舅妈介绍的人,她再着急也得把话都给说到了。心急火燎地跑出去,冷不丁差点被外头的阳光给晃到眼,打开车门钻进去,只觉得脑子里头乱糟糟的,简直就有些六神无主。好不容易说服镇定下来,伸手往脸上一摸,冰冰凉湿了一片,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慌什么呀?他又没说要跟你抢儿子!

开车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到了小区门口,值班的小保安照例友好地冲她一笑,她想想心里稍微镇定了点儿:不会的!不可能!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踩下油门才转了两个弯,还没到自家楼下呢,远远地就瞧见前方的大树荫下停着一辆敞篷的兰博基尼。这车她在杂志上见过,全球限量,那价格贵得连他们这些外人多看一眼都打心眼儿里替那车主心痛!

他换车子跟换衣服似的,她倒也不在意,关键是她那儿子,打扮得那叫一阳光帅气,白色太阳帽倒扣着,此刻正蹬着两条小短腿站在人家跑车的驾驶座上兴奋得乱叫乱跳,看见妈妈过来,开心得一面软着嗓子叫一面冲她招手:

“妈咪,妈咪,莫莫在这儿!莫莫在这儿!”乐呵呵地向她献宝,还有那跑车旁边站着的那人,一身天青色牛仔裤配白T恤,一边拿胳膊护着儿子一边抬起手臂朝她闲闲地挥了挥,远远看着那叫一个风流倜傥!他们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公子哥儿的一面!

她都懵了,慢慢走过去,刚才离得远她没注意,现在再走近前去一看,赫然发现这一大一小俩男人身上穿的T恤颜色和款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关于这个她也知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子装啊父子装!

她忍不住,如果不是碍着儿子几乎就要尖声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那大男人撇撇嘴:“莫莫说要去吃肯德基,所以我们正准备出发。”还没等她接口,突然又咧开嘴巴朝她笑了一笑问说:“相亲好玩吗?”

那口气,叫林薄言冷不丁地倒抽了口凉气,尖着嗓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莫莫一听说有肯德基吃立即兴奋地拍拍小手,还拿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抱住顾修捷有力的左臂使劲儿往他爸的身上爬:

“肯德基…,爸爸,莫莫要吃肯德基!”他爸一听心里那叫一高兴啊,忙伸长胳膊把宝贝儿子从跑车里抱出来,双手举高亲亲儿子的小脸,无限宠溺地答应:

“好,爸爸这就带莫莫去吃肯德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