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萧晨不理睬司空良。

不过后来司空良发现,萧晨根本不理睬任何人、总是独来独往。同学们背后叫她捡垃圾的,因为她妈妈是做废品回收生意的。

司空良在R中念了两年,没上高三就出国了,自此以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萧晨。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画家对吧?!你结婚了吗?没有吧应该!哎你大学后来上C大了吗?美术系!我猜对了吧?!”司空良兀自兴奋着、一连串发问。

十多年没见,他还是个傻缺。萧晨懒懒敷衍:“对,你猜对了,真棒。”

“嘿嘿……”司空良突然皱眉凑近瞧她:“哎?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萧晨摸了摸被咖啡烫伤的地方,沉痛地说:“胎记。”

呃?司空良小可爱愣住了,认真地陷入回忆:原来萧晨脸上有这么大一块红色胎记的吗?

离司空良和萧晨不远处的餐桌旁,裴知正在签署房屋委托买卖协议书,一边每页签字一边皱眉,看得展曜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合同哪一条没做好。

“哎,叶怀远的前女友怎么在你这里?刚才你俩在这屋里聊什么呢?”展曜八卦一下活跃气氛,“据说她以前是个女明星啊!跟叶怀远地下恋情几年,前两年遇到了一个欧洲华裔富豪,果断甩了叶怀远、嫁入豪门了。”

裴知正签字的笔一顿。

展曜看暴君居然吃惊了,八卦地更起劲:“可是我看她本人、不像女明星啊!那胸、平的……”

“你本人也不像男律师。”裴知冷漠打断,“像碎嘴八婆。”

“……”展曜委屈了,“那你找碎嘴八婆帮你代理啊,找我干嘛?我一个小时咨询费五百美金,凭什么大材小用帮你代理房产过户啊!”

裴知果断放下笔、作势要把刚签好的合同给撕了,展曜又连忙双手按住他双手,“哎哎哎!我嘴贱我嘴贱!我口嫌体直!我爱您!比心!”

展大律师捏着食指和大拇指、对暴君发射臣服的小爱心。

坐在一旁的中介都尴尬得没眼看了,裴知嫌弃地瞪展曜,一时没注意司空良竟然拉着萧晨跑出了大门。

“司空良!”裴知立刻站起来,“你干嘛去?”

小混蛋跑得头也不回,欢快地丢下一句:“我带萧晨去看二毛!”

这里和对面的门都开着,说话间司空良已经带着萧晨踏进裴知家门了。

“来来来,”司空良热情地招呼萧晨,“随便坐!”

“这是你住的地方?”萧晨打量着与对门一模一样的布置和装修。

“不是,这里是我哥住。”

“那对门呢?”

“对门没人住啊,我哥这不是要卖掉了嘛。”司空良把萧晨请到沙发旁坐下,“你坐!我去给你做一杯手冲咖啡,等着!”

司空良动作和话都快,萧晨想客套都来不及,他人已经闪进了厨房。

随即就看到裴知皱着眉追过来、追着他弟进厨房了。

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司空良是他生的。

萧晨腹诽着宠弟狂魔,一边坐在沙发里好奇地四处看。

原来这里才是他住的地方。也没比对门的屋子有更多生活气息,到处都是一尘不染、整整齐齐,只是客厅一角多了很大一只狗窝,一只黄毛的狗站在里面歪着头看着萧晨。

裴知养狗,萧晨心里一软,抬了抬下巴、跟狗打招呼:“哎,狗。”

二毛高冷地看着萧晨,尾巴都没摇一下。

裴知的狗就可以无视人吗?萧晨挥舞拳头吓唬它,狗没被吓着,厨房里却传来杯子砸地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司空良的惨叫、裴知的厉声呵斥。

连对门的展曜都听到了,急急忙忙地追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萧晨也很茫然,摇摇头。

没等他们进厨房去看,裴知已经半抱半扶着司空良快步走出来,司空良左手衣袖被剪开了,整只手水淋淋的,手腕处一大片红肿、还起了很严重的水泡。

被烫伤了,而且是深度烫伤。

“嘶……”司空良疼得直吸气,额上都冒汗了。裴知脸色比他更疼的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焦急问展曜:“展曜你车停在哪儿?”

这里离永盛集团很近,裴知平时不开车。

“停中介那儿了!”展曜也急了。

萧晨追上他们,主动请缨:“我车就在楼下。”

“好!那麻烦你送我们去医院!”裴知一边拜托萧晨、一边猛按电梯,“展曜,这里的事儿你处理。”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展曜连忙答应。

电梯这时到了,裴知扶着司空良走进去,萧晨跟着他们进去,她赶紧翻口袋找车钥匙,恰好就看到手机屏幕正无声亮着来电显示。

小病,她最心爱的徒弟。

“喂?”电梯门合上,萧晨接起电话。

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萧晨像被狼狗追的野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裴知扶着司空良走得慢,兄弟两个眼睁睁看着萧晨百米冲刺跑出公寓大门、起跳腾飞跨过栅栏、直接跳进了路边停着的敞篷跑车里。

一秒钟,跑车就轰鸣着扬长而去。

“哇……”司空良都忘了手上烫伤的痛了,“酷!”

不过——“她不是说送我们去医院吗?”司空良困惑地转头看他哥,“她怎么自己跑了呢?那谁送我们去医院啊?哥我手上好疼啊!”

裴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没有了萧晨身影的路边,喉结兀自耸动两下,他默默走出去、开始伸手拦出租车。

萧、晨!裴知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别让我再见到你!

**

贺家山位于R县,距离C市市中心二十公里不到,萧晨开着六百五十匹的超跑一路狂飙,二十分钟就赶到了。

跑车动静大,萧晨甩尾停车,徒弟们和员工们都已经跑出来了。

“师父!贺娟她……”徒弟小金刚开口要告状,被萧晨甩手关门的暴力动作吓得紧紧闭上了嘴。

萧晨冷着脸大步往工棚方向走去,她的徒弟们都一副“大王回山啦”的复仇表情、气势汹汹跟在她身后,像是要去打群架。

小病一直默默站在人群里盯着萧晨看,这时突然拨开小金走到萧晨身边,一把拉住萧晨。

一米八八的大男孩,整日体力劳作练的一身腱子肉,扯得萧晨差点撞进他怀里!

“喂喂喂喂喂……”萧晨叉着腿好不容易站稳,怒瞪得意弟子:“干嘛?”

其他徒弟们也都不解地看向小病,但小病只看萧晨一个人,他手指轻抬萧晨下巴、目光顿时变得杀气腾腾:“谁弄的?叶怀远?!”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萧晨半张脸异样地红着,脖子也连下去红了一片,像是被烫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小病眼里凶悍神色更重,萧晨怕他真的立刻下山去手撕叶怀远,不耐烦地挥手解释说:“别吵了!我在咖啡店里跟三个女的吵架,被她们偷袭了。没事,两天就好了。”

“哪家咖啡店?”小病硬声问,“你报警了吗?”

这臭小子怎么这两年越来越烦人?萧晨记得刚收他为徒的时候他三天都说不了两句话,一度都以为收了个哑巴呢。现在怎么逮到她就围着她问东问西、尽是管她的闲事?

“闭嘴!”萧晨不耐烦地骂小病,又臭着脸把其他几个也骂一顿:“闭嘴闭嘴都闭嘴!没规矩!我先把正事儿料理了,回来再收拾你们!”

把徒弟们都吓退了,萧晨甩手往工棚走去,小金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只有小病担忧地望着萧晨的背影,男孩子英气逼人的脸上挂着不高兴的表情、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拔脚追着她而去。

第8章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四)

4、

五个工棚全都灯火通明,萧晨挨个踹开门,踹到三号工棚才见着人。

“萧工?!”棚里,贺小雪被踹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萧晨,明艳的脸上立刻又露出久旱逢甘霖的惊喜表情,“你回来啦!”

“嗯。”萧晨走进去,目光扫过贺小雪身边站着坐着的一群人,“请问,是哪位说的南国雕漆亡于贺家山?”

刚才小病打电话给她,说贺小雪带电视台的人上山拍摄,贺娟当场出丑,电视台的人抱怨说贺家山上都是沽名钓誉的骗子。

一个导演样子的中年男人站起来,打量了萧晨两眼,不确定地问:“萧工——是不是做红豆鎏金漆的那个萧晨?”

“红豆鎏金漆的专利配方属于我们南国漆艺工作室,是公司财产,跟个人无关的!”贺小雪连忙站到萧晨面前、隔断导演的目光,“刘导,您稍等片刻,我跟我们萧工商量一下怎么配合节目重新拍摄……”

贺小雪的话没说完,人就被萧晨挥手推到了一边。可是萧晨是什么脾气、没人比贺小雪更清楚了,她快速转身抓住萧晨,没等萧晨再出言不逊质问刘导、她在萧晨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你别放肆!”贺小雪压低了声音,“他们是省电视台的!专程来给我们拍摄纪录片!”

“就算是中央电视台来的,话不说清楚,今天一个都别想下山。”萧晨冷笑。

小病这时走进棚里,看到贺小雪掐着萧晨手臂,立刻不高兴地上前打开贺小雪的手。

他把萧晨护在自己身后、然后用发出警告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贺小雪。

“戚鹤尧!”贺小雪怒叫小病的大名,她快被这对师徒给气疯了!下午要是小病肯服从安排配合拍摄,以他跟萧晨学了这么久的手艺是能完成的,偏偏他倔得像头死驴!贺小雪实在没办法才让姑妈贺娟上手雕刻、结果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贺总?”刘导催促,“还拍吗?”

拍什么拍?也不怕被萧大魔王一刀拍死!

心里这么大骂,贺小雪脸上却端起甜美笑容、转身应酬,“是这样的,刘导,今天这么晚了……”

“小病,”萧晨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刀。”

贺小雪不敢置信地愣在那里——怎么个意思?萧大魔王居然肯配合拍摄了?

可她转身看去,萧晨真的就已经坐到了她的工作台前,正拿起桌上的皮筋把头发往上绑起。

小病解下随身的腰包,拿出帆布刀插,“哗”一下展开在桌面上,闪着锋芒的六组雕漆道具一把不错地排列在萧晨手边。

“来来来,”刘导打起精神,指挥摄影师们,“准备开拍了啊!”

可工作人员们一整天拍摄下来没有几个能用的镜头,眼看这部纪录片是编不成的,都有些懒洋洋。

贺小雪看萧晨都净手完毕了,摄影师却还在调试机器,她心急,走到刘导身旁赔笑脸:“刘导,您抓紧拍吧,我们萧工做东西都是一遍过。”

刘导听过一些萧晨的传奇故事,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她真有那么神?我看她年纪也就二十五六。”

“二十八了!虚岁二十九,差不多就是三十岁的人了!”贺小雪严肃地说。“我们萧工,可是南国雕漆第一把刀!五年前岑南柳家出八位数年薪请她去做艺术总监,她看都不看一眼的!”

“切……”刘导突然不屑地笑了一声,“下午那位贺工,开拍前你也是把她夸得像朵花。”

结果不仅雕刻未成,还当场手滑,起刀插进了虎口、血溅一地。

萧晨面前,现在就摆着贺娟雕刻未成的剔红八角漆盒。

贺娟雕的图样是牡丹,画稿上一共八朵,她只雕出来右下角一朵,而且一色茜素深红的花瓣,有几处却露出了更深处枢机红的色层。

这是漆层起崩了。

贺娟的手感差到这个地步了吗?萧晨心里有些疑惑,毕竟是师父贺海的亲妹妹,也是做了四十多年漆器的老手艺人了。

萧晨暂时不管其他,定了定神,她伸手拿刀。

指腹轻轻滑过排列整齐的刺刀、片刀、弯刀、凹面刀、勾刀、锦文刀……镜头里来不及现场调慢倍速看,现场的人眼只能看到那手轻轻一动、下一刻片刀已在她指间。

刀沾了萧晨的手,便犹如魔魅附身、像个活物一般随着那手指动,星星点点的红漆被起出、像烟火一般不断散落在桌面和地面。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俱都看呆了——下午那位贺工也是在同个漆盒上雕刻,速度可不是这样的!刀片也没有这样的杀气光影!更没有这自带BGM一般令人热血沸腾的特效出来啊!

还没等电视台的人从震惊之中回神,一朵神形饱满的牡丹已经在萧晨手下的漆面上绽放。

“呀……”贺小雪率先发出一声惊呼。

可是,不像是赞叹,反而像惊慌失声。

在场的另一个内行——小病也已经发现了不妥,皱眉担忧地看着萧晨。

萧晨的刀停下了,她垂着目光看着面前漆盒、不敢置信:她雕刻出来的这朵牡丹居然也是花色斑驳的!她萧晨下刀、居然也崩了漆层,有两瓣花瓣上面出现了枢机红的色层!

萧晨默然片刻,突然冷冷笑了一声。

玩鹰的让鹰啄了眼。

呵呵,雕漆真是有趣。

第9章 有昨天还是好的(一)

有昨天还是好的

1、

雕刻工作台上方的大灯极明亮,亮光下茜素深红和枢机红的色差不显眼,外行人一时看不出来。

但贺小雪是贺海的女儿,从小在雕漆物件堆里长大的,她很清楚只要大灯一关、色漆斑驳的牡丹图会让贺家山南国雕漆的招牌落地!

萧晨出手都失败了,可见一定不是雕刻技艺上的问题。这个漆盒用的色漆是背着萧晨调配的红豆鎏金漆,大概是配方没能掌握好。

这下全完了。

贺小雪为了上镜穿着小礼服裙,本来冷得牙关都颤,此刻却燥热得背上都冒汗了。

“小病。”她突然听到萧晨说:“电锯。”

贺小雪脑袋都吓得一热——干嘛?要锯开谁出这口气?!

“刘导!今天先拍到这儿吧,我请您下山去市里吃饭好不好?”她连忙劝刘导走,“萧工这里让她慢慢做,明天您再来补镜头。”

可刘导刚见识到萧晨这出神入化的一手雕刻功夫,拍得正起劲、怎么可能走?他看都不看贺小雪,摆摆手让她别说话。

贺小雪急的快晕倒了!那个戚鹤尧真是萧晨的死忠犬啊,立刻去隔壁二号工棚拿萧晨的御用电锯了!而萧晨已经重新拿起了刀,像是没看见漆层斑驳的问题,飞快地又雕出一朵牡丹。

抛开色漆层的问题不看,萧晨南国雕漆第一刀的地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她下刀快准狠、牡丹朵朵都仿佛是自己绽放于漆盒之上,毫无画稿线条之束缚感。看她雕刻、就像在看武侠电影,绝世武功的剑客,刀光如虹、招招毙命。

一件漆器,从设计到成品要经历胎胚、作地、光漆、画印、雕刻、烘烤、抛光等等十几道大的工序,前几年贺家山上只有萧晨和师父贺海两个人的时候,一年只能出两件雕漆。在如今的快速消费社会里,这样慢的手工艺行业很难令人感到有魅力。

但萧晨可以做到。

“推近一点!”刘导目不转睛盯着小屏幕,“手部特写跟上跟上!”

牡丹花盛放一朵又一朵,漆层起崩的问题依然没能解决,每朵牡丹多少都有几处露出枢机红的色层。

不知萧晨是怎么想的,竟像是不在乎这么严重的色差问题。

贺小雪已经放弃抵抗了,失落的美人儿眸光幽幽地站着,连小病拿了电锯进来都没管。

锯吧锯吧,红豆鎏金漆失败了,她的梦想毁了,她也不想活了。

第八朵牡丹斑驳盛放,萧晨放下刀、俯身轻轻吹去漆屑。

她满意地端详着面前的剔红牡丹图八角漆盒,仿佛那一处处枢机红的斑斓根本不存在。

啪!萧晨伸手去果断关掉了大灯。

贺小雪都没来及害怕地闭上眼睛,就在灯光暗下来的瞬间惊呆了!

电视台工作人员们的反应慢了一拍,但再外行也是每个人长着一双眼睛的,只多看两眼便都看了出来,随即工棚里此起彼伏地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老天爷啊……

光线强烈的无影灯关闭之后,各物的阴影都浮现,枢机红色块与茜素深红的色差确实立刻显现,但是正因为这样!那些看似不规则出现的枢机红色块、清晰地呈现了它的整体图案——一朵雍容华贵的千瓣牡丹!

近看是八朵茜素深红色牡丹盛放,远看是一大朵枢机红色千瓣牡丹!萧晨利用色漆层起崩的色差、雕出了一幅阴文阳文相间图!

匠心独运、巧夺天工,不外如是!

萧晨静静坐在那里,冷眼看着面前一张张震惊的脸和痴迷的眼。她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轻轻搓动指间刀茧。

传统手工艺的魅力是代代相传的智慧结晶累积出来的,抗衡得了千万年的时间历史,一届凡人肉胎如何能不被震惊迷惑?

所有人都被漆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只有小病,举起手中电锯向萧晨请示。

萧晨点点头、示意他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