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看着张秋桐果然是一些儿沉不住气的性子,不由失笑,张秋桐哪里知道贾琏笑的什么,只以为贾琏向着她,格外得意,竟是连王熙凤也有些不在眼内了,就向王熙凤道:“奶奶要是没别的事吩咐,我就回房去了。”王熙凤看着张秋桐在自己跟前儿对着贾琏撒娇,依着她从前的性子只怕早把脸翻了,可这一世在贾琏身上的心早淡了许多,又是同贾琏两个有了默契的,脸上故意一冷道:“秋桐,你急什么?珍珠有了身子劳累不得,莫不是你也有了?一个个的当着我的面儿就轻狂起来!这样蝎蝎螫螫的,成个什么话儿!”

张秋桐听王熙凤这句,脸上先是一红,眼圈儿先红了,只以为王熙凤容不得花珍珠,因花珍珠是贾母给的,她不敢发作,所以对着她来,倒是不服气起来,想了想道:“奶奶也不用教训我,我今儿没有,奶奶怎么知道我明儿没有呢?不过是生个孩子,哪个女人不会呢?”说了拿了泪眼瞅了贾琏一眼。贾琏低头咳了一声,道:“罢了,好好儿的争什么。即是老祖宗要抬举珍珠,谁还能说个不字。”张秋桐到底不敢违拗贾琏,心下虽然不舍只得挪动了脚步出去。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看得这样,也只能低头跟上。

看着人都去尽了,贾琏方向王熙凤笑道:“奶奶吃的好醋。”王熙凤笑着啐道:“二爷偏心还怨得我吃醋吗?”贾琏因笑道:“我偏向谁奶奶还不清楚吗?”王熙凤嫣然一笑斜睇了贾琏一眼道:“一个个小老婆放在屋里,也亏你好意思跟我说这个。”贾琏见王熙凤这横波一顾,柳眉晕然愈见风情,凤眼含威转增媚态,爱得了不得,不由得将王熙凤扯进怀里,揽着不肯松手。王熙凤因推拒道:“好没正经,还不快去,不然可迟了。”贾琏听说叹息一声,只得松手,让王熙凤起身,自己也站了起来,抖了抖袍子,叹息道:“要在丫头身上下功夫,你我夫妇这样也算是无能了,只望得此计成功,不然也无颜见人了。”说了只叫王熙凤早些安歇,又去看了看巧哥同姐儿,这才去了张秋桐房里。

才到张秋桐房前就见小霜急匆匆过来,只说是花珍珠身上不大痛快,请贾琏过去瞧瞧,贾琏就大声道:“我又不是郎中有什么好瞧的!”话虽如此讲,到底还是走了开去,里头的张秋桐听了,格外添了一重气。

花珍珠那里看着贾母要抬举她,贾琏同王熙凤两个都是勉强的模样,心中十分委屈,回在房里就往床上一歪。小霜看着她这样不免要问,花珍珠扭捏了几回才勉强说了腰酸的话,小霜就道:“姐姐身上不好,我就回奶奶去,叫奶奶请个大夫来给姐姐看看。”花珍珠就道:“告诉了奶奶又如何,就是奶奶也是要回过二爷才能请大夫的。可是你二爷如今怕是在你张姐姐那里呢,打搅了她不好。”小霜因道:“我是太太遣了过来伺候姐姐的,既然姐姐身上不舒服,我若是托懒不去,赶明儿太太知道了,可就是我的不是了。”说了不待花珍珠再讲,就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果然引着贾琏来了。

花珍珠见贾琏来了,也不敢再歪在床上,忙打起了精神过来伺候。她素来温柔婉转善解人意,又格外加了小心也就格外体贴,贾琏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见她这样倒也不好冷淡,同她说了回话,又说自己饿了,命花珍珠去叫厨房里送了些夜宵过来,两个吃了,又谈了一会,两人一同安寝。

贾琏在花珍珠这里歇了又叫厨房里煮夜宵,王熙凤这里还没出声,张秋桐那里已然将一缸子醋都打翻了,就向王熙凤道:“奶奶府里各都是有分例的,这珍珠可还没正式摆酒开脸呢,就摆出一副姨太太样子了,要等她真做了姨娘,只怕连奶奶也不在她眼内了。”王熙凤听说,就把张秋桐看了眼,脸上一冷道:“老祖宗要抬举珍珠做姨娘,她身份上自然高你一等,她要吃个夜宵也是你计较得的?且她如今有了身子,我都要让她三分,你去硬碰,万一她动了胎气,你岂不是自寻其死?别说是我,就是你二爷怕也护不了你,我只劝你安分些。”说了就带着平儿裕儿几个走出去给贾母请安,借势就把贾琏答应了的话回了,因笑道:“老祖宗千万别怪我昨儿啰嗦,都是我在家时母亲常教诲,女孩子家出嫁从夫,所以才不敢自专。”

贾母这里听了这话,也就笑道:“这就罢了。珍珠便不是我身边儿出来的,她有了身子我也是要抬举她的,这也是为着你们好。你二太太昨儿有一句话很是,这孩子啊,丫头生的姨娘生的,十分不同。委屈了做珍珠也就罢了,那孩子总是我们家的骨肉。”王熙凤听了,脸上一笑,垂眼道:“老祖宗说的是。总是我们年轻顾虑不周罢了。”

贾琏王熙凤这里既然松了口,花珍珠先改口叫姨娘,待得她生下孩子来,连着满月酒一起摆酒开脸。是以满府上下都改了口,管着花珍珠叫花姨娘,就有些眼皮子浅的看着花珍珠就要得势,赶着过去磕头贺喜。

张秋桐看着这样十分嫉妒愤怒,兼之昨儿叫花珍珠把贾琏截了去,两重气合在一处哪里能忍得住,就要寻花珍珠的晦气。不想那花珍珠十分的乖觉,竟是躲在房中不出来,张秋桐竟是拿花珍珠没法子,只是恨得咬牙。傅绿云在自己房里听了,先是装不敢出气儿,再后来看着张秋桐不出声了,这才开了门,冲着张秋桐招手儿,脸上做个谨慎的模样道:“好妹妹,你且忍耐些,那珍珠如今母凭子贵,可是得罪不得。”

张秋桐见傅绿云叫她,扭着身子过去,一脚踏着门槛一手插着腰,脸上冷笑道:“傅姐姐,我是晚来的也就罢了。姐姐伺候二爷奶奶这么些年,竟是叫个后来的占了先,姐姐心里莫非一点也不委屈?别说她怀的还不知男女呢,便是个哥儿,也不过是个庶子,还能越过巧哥去?”傅绿云将张秋桐扯了进房,按着她坐了,又摆上装了各色蜜饯的八仙图海棠式攒盒,方劝道:“好妹妹,不是我这里小心,你也知道她的为人,看着温柔平和,实则内藏奸诈,你在她房前说那些散话,她要是做张做至的,说是动了胎气,你岂不是惹了一身不是去?就是二爷疼你,怕也要训你几句,你又是何苦。”张秋桐听说,把鼻子一哼道:“姐姐这话说的可是没理。从前我可是在太太那里服侍的,奶奶怀着哥儿姐儿时我也见过。奶奶那样精贵的人,也不像她这样。我只不能服气。”说了,把眼前的攒盒一推,转身就出去了,走到门前,不顾傅绿云拦阻,又在花珍珠的窗下讥讽叫骂了番,那花珍珠倒是沉得住气,只是不出一声,张秋桐无趣,这才摇摇摆摆回了房。

待得王熙凤从贾母处回来,花珍珠跟前的小霜就摸了过来,只说珍珠姨娘身子不爽利,本不敢惊动奶奶的,只是她如今怀着二爷的孩子,不敢大意,这才来告诉奶奶一声。王熙凤听了,故意道:“好好儿的,早起还没听着她哪里不痛快,怎么这会子就不爽利了?可是你服侍不周到?我只告诉你,你不许仗着你姑妈是太太的陪房,又看着她温和,就欺过她的头去,要是叫我知道,我先回了太太再处置你也是一样的。”

小霜正是个伶俐的,听着王熙凤这些话儿,忙叫起屈来,就把张秋桐如何寻花珍珠不是的话添油加醋回了,又道:“绿云姑娘也劝过秋桐姑娘几句呢,秋桐姑娘只是不听,可怜我们花姨娘,在房里哭了好一会呢。”王熙凤听了,就皱眉道:“这秋桐也太不晓事了,要是珍珠动了胎气,我只问她的不是!”说了就向平儿道:“你去秋桐房里走一遭儿,把我这话说了,只叫她安分些!”

199且看她

花珍珠叫张秋桐挤兑了一场,她的性子素来温柔平和不会与人拌嘴的,只得强忍,又听张秋桐说得实在不堪,背着小霜落泪。小霜看着她这样,就来劝道:“这秋桐姑娘也太放肆了,姨娘论人品论身份哪个不高过她的?也是姨娘好性子,若是换了别人,早拿着身份和她说话去!她凭什么在姨娘跟前放肆呢。就是郑姑娘傅姑娘也强过她许多呢。”说了拿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花珍珠。花珍珠只是垂泪道:“你也知道我不会和人拌嘴,再者你也知道,今儿老太太,二爷奶奶才许了我,我就拿着身份和她说话,岂不是叫人说我轻狂。你也不要去回了奶奶,叫奶奶生气,我这里也不安。我这里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怕气恼伤身,动了胎气,倒是辜负了老太太,二爷奶奶的心意了。”说了又叹息一声。小霜见花珍珠不动,也不好再劝,只得等着王熙凤归家过去回了,花珍珠叫了几声,只是她声细气弱,又怎么拦得住,只得眼巴巴看着小霜走去了王熙凤房里回话。

王熙凤听了小霜的话,脸上先露了些不耐烦的神色,只叫平儿过去弹压张秋桐几句,看着平儿出去,又向小霜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才向太太要了你过来。只要你这回当好了差事,不光是我,就是你们二爷也记得你的好处,不会亏待了你。”小霜听说了,脸上满是笑道:“奶奶这话小霜不敢当。小霜是家里的家生子为二爷奶奶效命,是小霜的福气,不敢不尽力。”王熙凤点头笑道:“太太一直夸你聪明能干,说你年纪虽小,果然不差。”又道,“我原想赏你些,只是你初来乍到的,我厚赏你,怕别人心里不服,待你当好了这回差事再说吧。”小霜忙笑道:“奶奶说这话,可是愧死我了。待我伺候完了这场差事,奶奶再赏也是一样的。”说毕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王熙凤看着平儿小霜都出去了,又向顺儿道:“那傅氏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你过去安慰几句,就说二爷和我知道她的孝心了。”说了顺手从妆奁里取了一只缠丝银质嵌蜜蜡发簪来,递了过去,“这个赏她了。叫她不用过来磕头了。”顺儿答应了,双手接过银簪,转身走到傅绿云房前,先叫了声:“绿云姑娘在不在?”

傅绿云自劝了张秋桐那些话儿,就等着王熙凤传她过去问话,这回听着顺儿在门前喊话,忙起身走了过来,脸上堆了笑道:“原来是顺儿姐姐,可是奶奶唤我有吩咐吗?”顺儿听说,脸上也是一笑道:“奶奶方才听说绿云姑娘劝服了秋桐姑娘,奶奶很是喜欢,特叫我过来把这银簪子赏了你,又吩咐说叫你不用过去磕头谢赏了。”傅绿云听了,忙上前双手接过银簪,虽王熙凤说了不叫她谢赏,依旧在门前冲着王熙凤所住的正房福了两福。

花珍珠听了小霜传回来的话,先是叹息道:“你同奶奶讲什么呢?你也知道秋桐如今是二爷心上的人,你把这些话告诉了奶奶,岂不是叫奶奶为难吗?”说了又拉了小霜的手道:“你也知道,太太把你赏了我,我们就是一体的,待我生下哥儿,我自然不能忘了你的好处。”说了把腕上的那只银镯褪了下来塞在小霜手上,小霜垂眼把镯子看了眼,脸上一笑道:“谢姨娘赏。”就把镯子收了。花珍珠看着小霜收了镯子,一颗心也就放下了,脸上就笑了。她如今还求什么呢?只消她生下一儿半女的,日后的终身也算有靠了,总少不了她的体面,还怕什么王夫人二奶奶。

花珍珠这里欢喜得意,张秋桐那里叫王熙凤教训了场,心里哪里能服气,只是到底不敢向着王熙凤去,只把一口毒气都呵在了花珍珠身上,待得晚间贾琏到她房中之际,就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看着贾琏道:“二爷,我也知道二奶奶是个和气的人,只是也太不公些。我也没拿着珍珠如何,不过抱怨了几句珍珠她仗着有了身子轻狂了,二奶奶就遣了人来教训我,说是胡闹,嫉妒,不安分。二爷也知道我的为人,那是心直口快的,再没有坏心的。二爷可要替我做主了。”说了就捱在贾琏身边撒娇。

贾琏听了这话,大不似往日那般柔情,反一把将张秋桐推了开去,脸上露出些许不耐之色道:“你胡闹什么?你二奶奶讲的哪句不对?花珍珠如今有了身子,自然要小心些。莫不是她的孩子掉了你就喜欢了?”说了竟是抬脚出去了。张秋桐叫贾琏这一番抢白说得脸色雪白,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辩解,看着贾琏出去了,忙赶上前要拉着,不想正见贾琏走去了花珍珠房里,张秋桐这一气那还了得,竟是哭了半夜,到得第二日给王熙凤请安时两眼都是红的,脂粉也盖不住。傅绿云见了,就把她扯在一边,劝道:“秋桐妹子,你如何这样去见奶奶。奶奶虽然慈和,可那郑雪娥,花珍珠又岂是好相与的,见着你这样,怕有许多难听话等着你呢。你今儿倒是避一避的好。”

张秋桐叫傅绿云这番话一说,格外委屈,只把傅绿云当了个知己,拉了她的手道:“好姐姐,你也知道我的,我性子最直,再没个机心的,怎么比得过她去那些花花肠子去,可惜我们二爷奶奶还只把她当个好人。”傅绿云就道:“这倒不是看重她,原是看重她腹中那块。你且想,二爷同二奶奶成亲也好些年了,虽有了哥儿姐儿两个孩子,总是空虚些,这回珍珠有了,奶奶二爷自然是欢喜的。论起偏爱来,也不怕你说我吃醋,我看着二爷倒是看重你多些呢。你且细想想,从前你和她都没孩子时,二爷偏向谁呢?”张秋桐听得傅绿云这番话,脸上顿时有些发白,拉着傅绿云袖子的手的指节也发白了,脸上露出一些惊惶之色来,轻声道:“绿云姐姐说的是什么话?”

傅绿云看着她这样,就笑道:“你怕什么?我说的莫不是不是实话?”说了就掰开了张秋桐的手道,“你且回去歇一歇,等明儿眼睛消肿了再去给奶奶请安也是一样的。”说毕转身向王熙凤正房走去。张秋桐这里又站了回才回过神来,倒是跟在了傅绿云身后,进了王熙凤正房请安。

因她二人说了回话,花珍珠倒是先到了,正站在王熙凤卧房门外等着。许是昨儿贾琏在花珍珠房里抚慰了她的缘故,花珍珠脸色倒是娇艳,脸上隐隐有些笑容,看着张秋桐和傅绿云两个进来,先笑道:“傅姐姐好,张姐姐好。”说了又有意无意道“张姐姐脸色像是不大好,可是昨儿没歇好?都是我的不是,我没管束好小霜那个丫头,叫她在奶奶跟前胡说了,姐姐可别记恨我。”张秋桐本是四五分恼怒,叫花珍珠这番通情达理的话一讲,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连牙关也咬着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回道:“花姨娘快别这样讲,论身份你是姨娘,我不过是个房里人,我哪里敢在姐姐面前当姐姐这个称呼,且论起年纪来,姐姐还大了我半岁呢。”

花珍珠这里还要再说,就听得门外有人笑道:“哎呀,这个姐姐妹妹的,倒是叫我羞愧,论起年纪来,倒是我最大些呢。”回头看时,却是郑雪娥走了进来,眼儿笑得弯弯的,向着平儿道,“平儿姐姐,我今儿来晚了,奶奶可起床了没有?”平儿因笑道:“还没起呢,像是昨儿着了风,今儿早起说头晕得厉害,已然在老太太,太太那里告假了。原想叫你们不要来立规矩了,不想你们这就过来了。”说了又把花珍珠看了眼,抿了嘴笑道,“花姨娘也过来了?二爷知道该说我们奶奶不体恤了。”花珍珠听了这话,哪里敢当,低了头道:“二爷昨儿原是说过叫我不用来给奶奶请安的,只是我想着,昨儿老太太才说了要抬举我,我今儿就托懒,岂不是辜负了老太太疼我的心,所以不敢不来。”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得一旁的张秋桐哼了一声。平儿脸上一丝不动,反道:“各位请回去罢,奶奶昨儿没睡好,经不起各位吵闹。”说了一撩帘子,转身要进房。

郑雪娥看着平儿要进去,忙道:“平儿姑娘,奶奶前些日子吩咐我给姐儿做的小鞋子,我底已做得了,因想着姐儿是要学走路的,垫得厚些走路时好不硌脚,可要我拿来给奶奶瞧过了再上面子?”平儿听说想了想道:“等奶奶醒了你再拿过来罢。”郑雪娥答应了,这才随着众人散了开去。

张秋桐本就自恃是邢夫人赐给贾琏的,又看王熙凤是个没刚性的,便以为在贾琏房里除了王熙凤再没人能越过她去,不想今儿花珍珠在王熙凤房前那番话直把张秋桐得罪得狠了,张秋桐怎么肯咽下这口气去,又叫傅绿云在一边儿挑唆了,就把花珍珠恨毒入骨,直欲除之而后快。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张秋桐没太多心眼的,某种程度上是无辜的。

200见乖孙

花珍珠自打有了身孕就十分谨慎,除了给贾母请安,等闲不出房门,便是吃食除了大厨房里送了来的,也只有贾母赏的才略动些,便是王夫人,邢夫人那里送了来的,也都是不敢动,看着送来的人走了,转手就给了小霜或是拿去送了傅绿云,郑雪娥。王熙凤看得她这样谨慎,索性一样吃食也不送过来,只每日把小霜叫了过去问话,又吩咐她仔细照料罢了。

转眼过了中秋,花珍珠的身形已显,大夫更说她怀的是一胎双胞。这话一出,贾母那里格外喜欢,竟是流水一样的赏下来,邢夫人也往花珍珠房里走了两趟,赏了些参苓之物,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邢夫人到底依旧心疼王熙凤,从花珍珠房里出来时,到王熙凤房里也走了回。王熙凤哪里把花珍珠腹中的孩子放在眼中,只不说这怀胎十月,那郑雪娥,傅绿云,张秋桐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她能不能生下这一胎都在两说之间。便是叫她生下来了,且不知男女与贤愚呢,更别说一旁还有王夫人虎视眈眈。所以虽看着贾母邢夫人两个上心,倒也寻常。只是看着邢夫人特地过来抚慰自己,王熙凤堆了一脸的笑道:“太太怎么忽然过来了?我倒是不知道,不能远接,太太千万恕罪。”

邢夫人把王熙凤的手一拉,笑道:“我的儿你怎么这样生疏了?可是怪着我去看那花珍珠了?你只看着我去看她,却不知道我心里更疼你呢。”王熙凤就道:“太太快别这么说,珍珠她怀的是二爷的孩子,太太垂爱些也是应该的,我要是为这个就恼了,也枉费了太太疼我一场了。”邢夫人听了王熙凤这些话,喜欢得眼睛都笑弯了,拉了她的手道:“我的儿,真真不枉我疼你。你也知道,那花珍珠是老太太赏下来的,知道她怀了双生子,这些日子都赏了几回了,我们千不看万不看总要看着老太太面子,关切些也是要的。我的儿,你也要有个样子才好。“

王熙凤听说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都凭太太指点。”邢夫人听了,更喜欢起来,又告诉他道:“你只管把好言好语去对她,就是送些金银只问也是无妨的,只是吃食上切不能送。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更不会害人去,却扛不住有人心肠毒,借机害你。”邢夫人这些话可算是贴心了,便是王熙凤只拿着一片假意待她,听了这些也是打动心肠,忙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思量得是千妥万妥,我自然听太太吩咐。”邢夫人看着王熙凤答应得爽快,又拉了她的手吩咐了些旁的话,这才道:“我那乖乖孙儿呢?”王熙凤就笑道:“太太来的不巧,方才二爷回来看巧哥的字,有几页写的不好,二爷问缘故,不想那孩子顽皮不肯认错,二爷恼了,拎着他去了书房,说要盯着他写十页大字,务必要写好了才许吃饭呢,我倒是要拦,不想二爷反说我慈母败儿,我也就不敢说了。”

邢夫人听了,忙道:“这怎么使得!巧哥这才多大!怎么饿得起?”说了就□柳,指了她往书房去要人,“你就说是我的吩咐,就是皇帝尚且不差饿兵呢!他就敢不叫巧哥吃饭,可是太心狠了,巧哥要是饿坏了,我只不能放过他去!”春柳依言出去,邢夫人又叫把姐儿抱来。姐儿如今也快九十个月了,奶嬷嬷抱了来时刚吃饱,正转了黑漆漆的大眼到处看,见着邢夫人就张了才长了四颗牙的小嘴笑,又张了小手要叫邢夫人抱。邢夫人见着姐儿这样,喜欢得整颗心都软了,忙伸手接了,向着王熙凤笑道:“都说生女肖父有福气,我看着我们姐儿就是有大福气的,姐儿,可是不是呢?”

王熙凤看着邢夫人怀抱着姐儿脸上都是慈爱之色,心上一动,暗想:那花珍珠最会做人,万一叫她生下一双儿子来,邢夫人这里便是假意,见着孙儿也难免要分心过去,倒不如趁着花珍珠还没生,倒是先把邢夫人哄住了。因此向邢夫人笑道:“太太这样喜欢姐儿,是姐儿的福气。可是,太太请安,姐儿都快周岁了,这满府里不管是我们还是奴才们都是姐儿姐儿的叫着,都没个名字,我这里想请太太垂爱,给姐儿赏个乳名,也好称呼。”邢夫人听了,先是喜欢,就想答应,转念一想,又道:“我又没念过多少书,哪里能起得出好名字,倒是耽误了这孩子,你原该抄了八字拿到外头请人照着八字起去。”王熙凤就道:“太太也知道,姐儿到底是个女孩子,这八字拿出去,怕是不大方便呢。”说了又看了邢夫人一眼,见她正拿着挂在襟口的珍珠手串逗弄姐儿,就知邢夫人心里怕是愿意的,只是碍着贾母同贾赦两个,不敢僭越,因此就笑道:“不瞒太太,我请太太给姐儿赏个乳名,原有借太太福气的意思,不想太太竟是偏心巧哥呢。”

邢夫人听了这句,禁不住笑起来,对着王熙凤啐了口道:“放屁,都是我孙子孙女,我能偏心到哪里去?”说了仔细想了想,就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比上虽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只要我们家稳稳的在,姐儿也不会受委屈去,只求她平安康宁一世就好,就叫宁姐罢。”宁姐这名字意头倒是好,王熙凤听了自然欢喜满口称谢,又叫了平儿以下的丫鬟们都过来,磕头改了称呼,王熙凤又命赏。

也是巧,这宁姐倒像是听得懂一般,只要叫一声“宁姐儿”,她就咯咯笑两声,邢夫人给她起这个名,倒是有一半是因为喜欢王熙凤这个媳妇儿,她开了口央求情面难却,这回看着宁姐这样乖觉,倒是得意起来,正是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着外头脚步声响,又听春柳进来道:“太大,二爷和巧哥都来了。”

邢夫人这里搂着宁姐不撒手,一面转头看过去,却见贾琏拉着个巧哥走了进来。巧哥虽出过痘,倒是一粒痘印也没留,依旧雪白粉嫩,双眼似点漆一般,红红的菱角嘴儿未语先含笑,见着邢夫人在,就松了贾琏的手奔过来磕头:“给祖母请安。”邢夫人忙招手叫巧哥过去,拉了他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叫祖母看看,可高了没有。”邢夫人虽叫巧哥不要磕头,巧哥依旧规规矩矩请完安,这才起身,奔到邢夫人身边。这小孩子都是这样,那个真心疼他,他知道得再明白也没有,邢夫人拿他当着心肝宝贝,他自然肯亲近,虽然邢夫人怀里抱着宁姐,他依旧捱过去,匐在邢夫人膝上仰着头道:“祖母好久没来瞧巧哥了。”

邢夫人一手抱着宁姐,一手搂着巧哥,笑道:“那巧哥想不想祖母?”巧哥把头点了几点,大声道:“想!祖母,巧哥写了个字送给祖母,祖母要喜欢,不可以不喜欢,祖母不喜欢,巧哥会难过的。”邢夫人听了这几句话,顿时眉开眼笑。贾琏看着巧哥将邢夫人哄得眉花眼笑,也是得意,故意道:“这成什么话儿?你字写得不好哪个能喜欢。”邢夫人忙道:“他能多大,有这心我就喜欢,你跟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淘气呢。”说了就要看字。贾琏就从身后取了张宣纸来,躬身在邢夫人跟前展开,上头墨汁淋漓,正是写了个“福”字、巧哥的这笔字倒是横细竖粗,棱角分明,结构严谨,整齐均匀,只是他手上无力不免失了力度气度,可要从年纪上论去倒也难得了。邢夫人自然不会品鉴字的好坏,只看着这个“福”字就喜欢,忙命春柳收了,又笑问巧哥要什么赏。

王熙凤在一旁忙笑道:“太太可别说这个赏字,巧哥这孩子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凭他用得着的用不着的,只要说个赏,他就敢开口要了去,知道的说他年纪小,不懂事呢,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哪里像世家公子哥儿。”贾琏也笑道:“可不是,我竟不知道这孩子是跟谁学的。”邢夫人听了就笑道:“这有什么,他能多大?能知道赏了才要,已然不易了。”说了就向巧哥道:“不理你爹娘,你要什么,只管悄悄告诉了祖母。”巧哥听说,忙扯了邢夫人的袖子要她俯□来,邢夫人依着巧哥就把身子低了下去,凑在巧哥耳边听他讲了,一边儿笑着一边儿点头,又道:“好,好,祖母答应你了。”

王熙凤看着这样,忙道:“巧哥你又胡闹什么?”邢夫人却是笑道:“这同你很不相干,原是我们祖孙的事。”她们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忽然闹了起来。王熙凤就叫平儿,却见平儿急匆匆进来,对着邢夫人,贾琏,王熙凤三个福了福。王熙凤就道:“外头什么事,怎么闹得这样?”平儿就对邢夫人看了看,低了头不做声。邢夫人见平儿看自己,也猜着了几分,必然是自己这几回来瞧花珍珠,张秋桐那里不服气,闹将起来,就道:“你说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叫花珍珠领盒饭。

201可怜人

邢夫人正和巧哥说话,忽然外头就有吵闹之声,王熙凤待要打发了人去问,却见平儿急匆匆进来,脸上带了焦急之色,不免要问,平儿先把邢夫人看了眼,得了邢夫人首肯才将事情回了。

原是自花珍珠诊出怀了双生子,贾母那里十分喜欢,将自己私房赏了些下去,总是些孕妇易吃的滋补之物。那花珍珠出身虽是小康,却是打小儿家破了的,虽进了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荣国府,到底是个小丫头,哪里见过好东西,可贾母是荣国府里的老封君,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府里顶尖的,她赏下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其间有些银耳,其色如银,大如花朵一般,花珍珠就拿了几朵差使了小霜拿去厨房,想叫厨房里的人煮些银耳莲子羹来。小霜依着花珍珠的话往厨房里走了回,厨房里的人虽有不耐烦,可瞧着老太君看重花姨娘,到底也不敢得罪,只得熬得了送了过来。

也是合该生事,厨房里送银耳羹来时正与张秋桐撞在了一处。张秋桐起先只以为是王熙凤那里要吃,倒也不以为意,随口就笑道:“奶奶这会子吃了,一会子用晚饭时该吃不下了。”那厨房里的婆子哪里知道张秋桐和花珍珠势如水火一般,见眼前站着个出挑的美人儿,穿金戴银的,知道是琏二爷房里有体面的人,只不知道是哪个,不敢得罪了,堆了笑脸就道:“回姑娘的话,这是花姨娘的。”张秋桐原要走开,听了这句立时就转了回来,把食盒的盖子一掀,见里头搁着一碗红枣莲子银耳羹,扑鼻的甜香,柳眉立刻竖了起来,把食盒盖子往下一掷,冲着那婆子就道:“什么花姨娘!她是你哪门子的姨娘?是摆了酒了还是祭告了祖宗了?我呸!老太太不过看着她肚子份上白说几句,她倒是会蹬鼻子上脸!我只瞧不上这样轻狂没廉耻的人!”说了转身要走开,袖子一带正带着了那食盒,不想那婆子正低了头要把食盒盖子阖上,全不提防,食盒一侧,里头那盏红枣莲子银耳羹尽数翻到在地。

那婆子见打翻了银耳羹,自然着急,一把就把张秋桐的袖子扯着了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花姨娘现拿了银耳莲子来叫我们熬的莲子羹,姑娘好好儿的就把它打翻了,叫我们如何同花姨娘交代去?姑娘可不能走,同我一块儿去花姨娘那里讲明白!”张秋桐起先见打翻了红枣莲子银耳羹倒是有些儿歉意,见着婆子这样,倒是把妒意怒气一块儿勾了起来,把袖子一甩,脸上冷笑道:“我同你去讲什么?可是我夺了食盒摔的?分明是你自己摔的,这会子反来赖我,可是看我好说话?我看你想错了心了!”说了依旧要走。

不想那婆子把食盒一甩,把两个手来拖住张秋桐,满口叫道:“姑娘,你就是二爷的人也要讲些理,不然我们就到二奶奶处评理去!”张秋桐叫那婆子托着,又看四周小丫头们都看了过来,便是花珍珠那里也开了窗子看过来,格外觉得没脸,起手就把那婆子推倒了,指着婆子道:“这里多少人都看着你自己摔了食盒,你把什么脸来赖我!还在奶奶房前叫嚷要理!莫不是你以为你傍上了花姨娘这粗腿儿,连奶奶也能不看在眼里了!我只劝你省事些!那花姨娘倒是揣了两块肉在肚子里呢,可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呢!”

她这里话音才落,就见花珍珠的房门一开,那小霜先冲了过来扑到张秋桐跟前往她肚子上一撞,就道:“我把你这黑心烂肚肠的,竟诅咒没出世的哥儿姐儿,我们姨娘软弱,我可不能答应你!”张秋桐哪里防备这个,就叫小霜撞倒在地,她也是个泼辣的性子,反手就把小霜扯倒在地,同小霜两个一面厮打,嘴上骂道:“小娼妇养的!你倒会看人下菜碟儿!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不过是白叫声姨娘,你就当她是主子!就敢来打我!莫不是你看死我没那一天?我要是叫你白打了,我也不要活了!”小霜哪里肯让她,一面招架一面哭道:“我就是奴才又怎么样,难道姑娘不是?有嘴儿说人没眼看自己,可不要叫人把牙都笑掉了。”

她二人在这里打,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看着不像话过来要把她们分开,一时之间哪里分得开,还是平儿看着实在不像话,叫了几个媳妇过来把人分了开来,便是此时里头王熙凤叫人进去问话,平儿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就把话都回了。

邢夫人听着张秋桐这样胡闹,自为丢了她的脸面,她是个有些左性的人,先不肯放过张秋桐,满口就要喊打,还是王熙凤在一旁劝道:“太太且息怒。太太请想,这满府上下哪个不知道秋桐是太太赏给二爷的?这会子不过两个丫头吵一回,太太就要扯到二门上去打,知道的说是太太是个方正的人,概不徇私,可要不知道的,只怕就要说太太不会调理人,把个闹事精送在二爷房里,太太脸上须不好看。”

邢夫人听了王熙凤这几句,果然有理。别的也就罢了,唯独贾琏不是她亲生,她不过是个填房继室,要是叫人以为她故意把个奸刁的丫头给继子,还不知贾赦那糊涂的会怎么同她闹呢。邢夫人想在这里,就收敛了几分怒气,拉了王熙凤的手道:“好孩子,亏得你提点我,依着你的意思怎么样?”王熙凤听说把贾琏看了眼,笑道:“只不知道在二爷眼里是哥儿姐儿要紧还是心爱的丫头要紧。”

贾琏见王熙凤凤眼斜睃,似怒似妒,似笑似嗔,其婉转风流之态更胜往昔,心上爱极只碍着邢夫人在,不好上前亲近,只得咬牙对着王熙凤把手指点了点,抬脚走了出去。外头张秋桐叫几个婆子拉着,云鬟散乱,雪玉一般的脸上有几道血痕,模样儿倒也可怜,见着贾琏出来,就拿着委屈的模样叫道:“二爷。”贾琏果然大步就往张秋桐跟前去了。张秋桐见贾琏一出来就往自己跟前来,十分得意,就拿眼瞪小霜,再不料贾琏竟是抬手就是两掌,直掴在脸上,张秋桐猝不及防,一时竟忘了哭,张大了眼看着贾琏。

贾琏就骂道:“我把你个奸刁的婆娘!简直是个活夜叉!白辜负了太太疼你一场!你当我抬举你一回你就同奶奶比肩了?也不瞅瞅你自己的嘴脸,就敢咒我孩儿!是哪个给你的胆子!再叫我看见你这样张狂,拼着叫太太说我不孝,我也不能再留你!”说了转身就走了出去。贾琏这里前脚才走,后头王熙凤就走了出来,来到张秋桐跟前,做个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就是要闹,也要瞅瞅身份!如今从老祖宗起至太太,二太太,哪个不把珍珠腹中的孩子看重,连我都要上心,你居然说那些话儿!偏生是太太在家,听得分明,脸都气白了,不是我拦着,早把你撵出去了。如今连二爷都恼了,你也安分些罢。”说了,又把张秋桐看了眼,摇头叹气了回,也转身回去了。

张秋桐站在原地,粉面上通红五个指印,只把牙根咬紧了,眼中都是泪水,偏是小霜还不肯放她过去,甩开了拉着她的几个小丫鬟朝着地上重重啐了口,冷笑道:“真是该!”张秋桐气恼至极,只是脸上叫贾琏打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疼,心中有些警惕,不敢再上前去,只是瞪着花珍珠的屋子,眼中犹如出火一般。还是傅绿云看不过眼,过来拉了张秋桐进房,亲手绞了面巾来与她擦脸,又劝说道:“你性子也太直了,她怀的是双生子,老太太都抬举她,二爷奶奶自然也要扈从,你这回子和她闹,岂不是自己寻不痛快?我劝你忍了这口气去,左右你也年轻,二爷也喜欢你,还怕你不能生吗?等你生下了个哥儿姐儿,自然不怕她。”张秋桐听了,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只拉了傅绿云道:“我要叫她平安生下孩子来,我也不能姓张!”傅绿云就劝道:“我知道你是委屈,这样的话也不是真心,只叫我听过就罢了,要是叫旁的人听了去,可是不死也脱层皮。”张秋桐忙道:“好姐姐,我也不过白说句罢了,你好歹体谅我,别外传了。”傅绿云听说,脸上就是一笑,道:“这是自然,我疼你你还不知道吗?”张秋桐又在傅绿云这里坐了会,这才回房。

不想没过半个月就出了大事,花珍珠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半夜就闹去腹痛来了,小霜听着花珍珠喊疼,忙来求见王熙凤贾琏。也是夜深了,王熙凤贾琏两个已然睡熟了,平儿过去叫了几回才把贾琏唤醒,贾琏听着花珍珠腹痛,忙做个慌忙的样子出来,先差人去寻旺儿来。旺儿一般是睡下吵起来的,虽是一肚子气,听着贾琏召唤也不敢耽搁,换了衣裳过来,就在门外磕头。贾琏在里头抱怨了回秋桐不省事,屡屡气着花珍珠,以至于花珍珠胎气不稳固,说了半刻,这才使旺儿出去请大夫来。耽搁了这许多时候,待得大夫到花珍珠房里之时,花珍珠已然晕死在床,大半个床铺已叫鲜血浸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珍珠这次很可怜啊,被联手算计。

202丧性命

小霜到底是十来岁的女孩子,看着花珍珠这等惨状这样,脚下先软了,就在门前跌在地上,出声不得。还是那个大夫见机得快,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直冲在床前伸手就去摸脉,只觉指下脉息浮数之极,至数不清;又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正是绝脉中的无根之脉,显见得不能活了。到底医者父母心,又看花珍珠如此年轻,大是惋惜,不由跌足而叹:“要早半个时辰请了大夫来,就是孩子救不得母亲许还能救,如今也救不得了,只请预备后事罢。”说了,也诊金也不要收拾了药箱转身就要出去。

贾琏正随后而入,听着这话忙道:“先生请留步!不瞒先生,这妇人是我小星,白日见她还是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先生请看看是个什么缘故,总要还她母子一个公道才是。”那大夫正是五十来岁年纪,脸上都是皱纹,听了这话就把眉头一皱,点了头道:“大人此话有理。”依旧搁下药箱,回身在花珍珠床前,又左右看过脉息,低头细想了想,转脸问道:“请问这位姨娘近日饮食如何?以小人看来,这位姨娘是多用了孕妇不宜用的寒凉之物,以至于滑胎,偏耽搁久了,以至于母子失救。”

花珍珠这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早把众人惊动了。不独郑雪娥,傅绿云,张秋桐等人都过来了,就是王熙凤也扶着平儿裕儿两个过来看了,听着大夫问这话,忙向小霜喝问道:“可听见大夫的话了?你是怎么当差的?你们姨娘这些日子都吃了什么了,还不从实讲明白了?!若是有一丝半点的差错,我只拿着你去填你花姨娘母子的性命!”小霜这会子已叫几个小丫头扶着站了起来,正靠着墙发抖,听着王熙凤的话,眼中就落下泪来挣扎着扑到王熙凤脚前,哭道:“奶奶明鉴啊,姨娘的饭食都是厨房里送了来的,我哪里知道饭菜里有什么!”说了又要去求贾琏,却叫贾琏一脚踢开了。

一旁的郑雪娥看着这样,过去就把小霜扶起来,柔声道:“你且别怕,二爷二奶奶不过一时气急了,你且仔细想想,你们花姨娘这些日子都吃了什么了,当着大夫的面儿一样样的回给二爷二奶奶听了。”小霜抽噎了几声才慢慢说了几样花珍珠这些日子吃的,也不过是分例上的并没什么出奇的,又说到花珍珠爱酸,昨儿看着她吃山楂糕,就拿了块去吃,倒是开胃,就多吃了几口。那大夫拈着山羊胡子道:“《日用本草》上云:‘山楂可化食积,行结气,健胃宽膈,消血痞气块。’宁原所著的《食鉴本草》上又云:‘山楂可化血块,气块,活血。’此乃孕妇大忌。只是依小人看来,区区几块山楂糕,也不能致姨娘小产,必定还有其他缘故。” 正当这大夫背医书之际,就见傅绿云忽然走了过来,就在王熙凤贾琏跟前跪了,磕头道:“二爷奶奶,今儿花姨娘的饭送来之际,我看着小霜走了开去,而后秋桐看过食盒,原来我也不曾放在心上,如今看来,正是秋桐往汤里搁了东西,请二爷奶奶详查。”

张秋桐看着花珍珠小产正是得意之时忽然听着傅绿云出首她,只是拿手指着傅绿云,竟是张口结舌不能辩解。这张秋桐素日看着张扬,实是个心内没多少成算的,这些日子来傅绿云多番开解她,她早把傅绿云看做好人,再不想傅绿云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傅绿云看着张秋桐不做声,就向王熙凤贾琏道:“二爷奶奶也知道秋桐从来同花姨娘有嫌隙,必然是她听着花姨娘怀了双生子,他日生下两个哥儿得老太太,太太二爷喜欢,她如何把花姨娘得罪的狠了,日后就有不是,所以下狠心把姨娘母子害了。”

张秋桐到了这时,才回过神来,扑在贾琏跟前伸手去扯贾琏袍子哭道:“二爷,二爷,我便是在嫉妒,我也不能害了花姨娘母子性命啊,这伤天害理的,我不怕有报应么?我不过是气不过二爷关爱花姨娘,往她喝的汤丽吐了两口唾沫罢了。二爷我素日的为人,便是二爷不清楚,太太也不明白吗?要是我真是那样狠毒的人,太太也不能把我给了二爷啊。”张秋桐这往花珍珠喝的汤中吐了唾沫的话一说出口,王熙凤险些掌不住笑了,只得把帕子掩了嘴转了头去咳了几声。

傅绿云听了张秋桐的话,就冷笑道:“这话儿你也就是哄哄我们心软的二爷奶奶罢了! ‘那花姨娘倒是揣了两块肉在肚子里呢,可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呢!’这话儿多少人听着了,你想赖不成?‘我要叫她平安生下孩子来,我也不能姓张!’这话儿你可说过没有?”这两句话,一句是张秋桐撒泼时当着众人说的,一句却是同傅绿云抱怨时说的,虽是无有人证,只是有前一句为称,想赖这句却也是难上加难。张秋桐听了哪里能辩解得来,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误信了人,向傅绿云哭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我!便是说我下的手,敢问我在花珍珠汤里放了什么?”又求贾琏:“二爷,我不过信口一说,哪里真下手了,除了他还有哪个看着了?二爷千万不能信她胡说啊!”

贾琏皱眉把张秋桐看着,正是恨得咬牙哪里肯听她的辩解,起脚就把张秋桐踢在了一边儿,骂道:“放屁!你自个儿都会说绿云和你无冤无仇,她作甚要害你?你素来怨恨珍珠却是个个都知道,哪个冤枉你了!往汤里吐口水,这样三岁孩童的玩意儿你说得,当我们都是傻子吗?”说了就要命人把张秋桐拉出去。还是王熙凤在一旁劝道:“二爷且息怒,秋桐便是胡闹,总是太太赏的,且珍珠掉的是太太的孙子,怎么样处置总要问过太太才是。”贾琏听了,恨恨道:“罢了!叫她多活半日!”说了就命人将张秋桐扯进房去,叫几个粗壮仆妇看着,只不叫她寻了短见。

花珍珠小产一事天才一亮就传在了贾母那里,贾母听了,脸上就不快起来,哼了声道:“也不知琏儿凤丫头冲撞了什么,这么些房里人总是没消息,好容易有一个怀上了,好好儿的又掉了。”一旁的王夫人也叹息道:“从前郑氏是这样,如今的珍珠也是这样,听说发现得晚,珍珠那孩子只余一口气在,请来的大夫连药方子也不肯开了,真不知是琏儿和凤丫头冲撞了什么。好在凤丫头倒是平安生下了巧哥同宁姐儿,不然大房岂不是无人了。”说了拿着帕子遮了遮眼。王夫人这话甚是刻毒,字字句句暗指着王熙凤不能容人,不然若真是冲撞了什么,怎么她王熙凤倒是平安生下儿女,偏是庶子庶女的生不下?

果然贾母听着王夫人的话脸上更冷了些,就向鸳鸯道:“你去同我看看你琏二奶奶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过来给我请安。”鸳鸯听着王夫人贾母的话,也觉心惊,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蹲了蹲身就要出去,才走到房前,就见走来一群人,打头那位夫人,三四十岁年纪,论起本来面貌来倒也端正秀丽,只是这会子眼角眉梢都竖了起来,嘴角却是向下弯着,分明带着些杀气,正是邢夫人。身后跟着两个少年妇人,前头一个是琏二奶奶,落后半步的那个却是半低着头,瞧不清面目。更有五六个仆妇,捆了两个少年妇人,往这里扯,嘴上还是呼呼喝喝的:“快走!快走!你们还当你们是半个主子吗?”

鸳鸯看着这样忙转回身去,奔到贾母跟前就道:“老太太,太太。大太太和琏二奶奶带了人过来了,还捆着两个年轻媳妇呢。”王夫人听说忙向贾母道:“想是查着罪魁祸首了,所以带了来老太太跟前请罪呢。”鸳鸯话音才落,就听得邢夫人冷哼一声道:“哪个要向老太太请罪还不知道呢。”

邢夫人在贾母跟前素来不敢高声,便是对着王夫人,她自愧是填房出身也低微,也不大敢气壮,今儿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正是破天儿头一回,引得贾母同王夫人都往她看去。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来在贾母房中,邢夫人先向贾母请了安,不待贾母喊起已然直起了身,却向王熙凤道:“我的儿,你婶子那边你要多磕几个头,求你婶子高抬贵手,放过你夫妻,叫你夫妻也能过些安稳日子去。再多谢你婶子手下留情,没要了你母子三个的性命!”

王熙凤听着邢夫人的话,果然走在王夫人跟前恭恭敬敬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下去。王夫人听着邢夫人的话,又看王熙凤当真磕下头去,脸上顿时变色,向着邢夫人道:“嫂子可是喝醉了?你说的这话儿我怎么不明白?”又向王熙凤厉声喝道:“琏儿媳妇!你太太从来是个糊涂的,莫非你也糊涂了不成!”王熙凤从地上立起身来,向着王夫人一笑道:“二太太可别忘了,这是在老祖宗房里,也是二太太可以大呼小叫的地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不是花珍珠同学战斗力下降,关键是她的战术遇到了不对的人。试想下,她那些方针战术要是对的是贾宝玉,会怎么样呢?

203妇人心

王夫人听着邢夫人那些讥刺的话,她是心里有愧的,只怕贾母要追问,立时就朝着王熙凤呼喝起来,想欺王熙凤年轻脸嫩把她压制住了,转回头来再寻邢夫人的不是,不想王熙凤倒是反唇相讥起来,脸上更挂不住了,便冷笑道:“好个琏二奶奶,你倒是会挑理儿。只是我也要请问一句,长辈训话,做小辈的不听着反要驳回,这又是哪家的礼。”王熙凤听了就道:“二太太这话教训的是。论理说,太太是婶子,婶子说话我这做侄儿媳妇的就该洗耳恭听才是。只是太太方才当着我的面儿说我婆婆糊涂,我难道该顺着婶子反责怪我婆婆吗,这又是哪家的理?”王夫人素知王熙凤牙尖嘴利,只是从来没同她正面交锋过,今儿一交锋,竟是叫王熙凤驳得哑口无言,脸上涨得通红,指着王熙凤的手都有些抖了,道:“好!好钢口!我竟是不能不服!”说了就向贾母道,“老太太也听着了,琏儿媳妇实在会讲话,我也不能同个小辈计较,既是大嫂子和琏儿媳妇有话要同老太太讲,我这里就先回去了。”

贾母看着邢夫人同王熙凤婆媳两个才一进房就把王夫人抢白,也觉不快,看着王夫人要去,冷着脸就道:“王氏,这是我房里,轮不着哪个叫喊讲理,你只管坐着,我也想瞧瞧你嫂子同琏儿媳妇两个要讲的是什么理。”王熙凤听了贾母这话,就笑道:“老祖宗说的很是,二太太正是要坐在这里听个故事才是,若是二太太不在这里,赶明儿就该说我们婆媳趁着她人不在,胡乱说话呢。”贾母虽对邢夫人和王熙凤有气,到底是个精明人,看着邢夫人面沉如水,王熙凤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王夫人去的,依着她对这婆媳两个了解,必然是有恃无恐,只怕是王夫人那里做了什么,叫邢氏,王熙凤两个抓着证据了,不由着恼,转脸对了王夫人看了看,却见王夫人脸上竟有些惊惶之色,也觉得不妥起来,因向邢夫人道:“有什么话就说,这样藏着掖着的做什么!”

王熙凤把王夫人看过眼,两世里的仇怨一股脑儿涌了起来,只把王夫人恨得咬牙,到底要在贾母跟前把王夫人的画皮揭破了,只得忍耐,先走在贾母跟前双膝跪下,回道:“老祖宗也知道,昨儿花珍珠忽然就小产了,如今只剩得一口气在。二爷请了大夫来瞧,说的用了孕妇不该用的寒凉之物。二爷听着就恼了,严命要查。不想那傅绿云出首,只说是亲眼看着张秋桐动过花珍珠的吃食,那张秋桐辩说只是嫉妒花珍珠,故此往花珍珠的汤中吐了两口唾沫。老祖宗请想,这样的行径,便是巧哥那个年纪做来也是无赖可笑。如何张秋桐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如何能做得?我便不肯信,又因张秋桐总是太太赏的,便是要处置她也要回过太太才能行事,所以我和二爷商议了,只把张秋桐扣在房中,待得天亮先回了太大再行事。”说在这里,王熙凤就顿了顿,只看贾母脸色。

贾母听了王熙凤这些话,就把眉头皱了,王熙凤这些话虽听着入情入理,只是若只是这样事,如何她们婆媳一过来就对了王氏发难,因此就道:“即是如此又干你婶子什么事?”王熙凤听着贾母这话,也就笑道:“这就要问婶子了。婶子真是难得。侄儿房里的事她倒是上心,要不是郑雪娥无意间瞅见了,我也不能知道婶子对傅绿云那样关爱,只是婶子也太见外了,不过是个房里人,还算是丫头,婶子真喜欢,叫她去伺候婶子也没什么。”这话一出,贾母看向王夫人的脸色就沉了许多。

原是傅绿云自无意间将郑雪娥害得小产,便不受贾琏待见,冷落了她许久。傅绿云哪里能忍受这些,不免含怨,把郑雪娥先恨毒了,只怪着她隐瞒身孕,若是她知道郑雪娥有了身孕,也不至于推她那一把。而后又怨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偏心,不去查问郑雪娥如何隐瞒身孕,反来怪她的无心之失。傅绿云虽满心不服,只是不敢再向郑雪娥寻衅,更不敢对着贾琏王熙凤夫妇露出怨恨来,待到王熙凤怀了宁姐之后,傅绿云的嫉恨之情竟是无可发泄,不免背着人诅咒,只愿王熙凤母子不保,不想却叫王夫人听着了。

傅绿云只以为叫王夫人撞见她背后诅咒王熙凤,以她们姑侄至亲,自己是个必死,不想王夫人竟没当场发作,只把她带回了荣禧堂,倒是温言抚慰了番,只说贾琏王熙凤处事不公,也难怪她怀恨在心,只是这样背地诅咒主子的事不可再做,不然叫王熙凤,贾琏夫妇两个听着了她就是个死。傅绿云看着王夫人这样温言软语,便把她认作是个慈悲人,又听王夫人埋怨着王熙凤女生外向,嫁了丈夫便满心是丈夫,竟丝毫不以她这个姑母为念傅绿云正是个十分糊涂的,看着王夫人这样,竟是以为同王夫人同心一气起来,自愿为王夫人耳目,常悄悄来见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儿,把贾琏同王熙凤夫妇两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告诉了王夫人。

不想郑雪娥这里自叫傅绿云害得小产不能再生育,就把傅绿云切齿痛恨,看着她时常鬼鬼祟祟地出去,也就留了心,瞅了个空儿就跟随了过去。不想却是亲眼见着傅绿云同王夫人房里的丫头背着人见面。郑雪娥这里不独恨怨傅绿云,连教她瞒□孕的李纨也一并怨恨上了,李纨正是王夫人的儿媳妇,郑雪娥自是觉得李纨教她的那些话,王夫人也脱不了干系去,看着这个情景,就似得了天大的把柄一般,转回身来就回了贾琏王熙凤。

依着贾琏的性子,就要把傅绿云叫了来活活打死,还是王熙凤劝住了,只说是:“二爷且息怒。二爷请想,这会子我们知道了是傅绿云,还能提防,若是处置了她,二太太那里既有意同我们为难,自然是要再收买人的。倒是不知道是哪一个了,反倒是她在暗我在明了,倒不如由着她去,左右不叫她进来伺候就是了。”贾琏听了这话,这才罢了。

是以傅绿云奉了王夫人的意思来挑唆张秋桐同花珍珠为难那些事儿,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也是心知肚明,是以贾琏才故意显示着偏爱张秋桐些,只要看王夫人要做什么。便是花珍珠小产,傅绿云出首张秋桐,贾琏同王熙凤也是全然不信。说什么要留着邢夫人问话,不过都是幌子。若真是张秋桐害得花珍珠小产,便是当场打死,邢夫人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说来也是王夫人计谋深远,自打知道花珍珠怀的是双生子,就叫金钏儿日日把孕妇食用了易滑胎的食物给了傅绿云,只要她瞅着空儿房进去。这傅绿云虽能挑唆了张秋桐同花珍珠为难,却是一直寻不着机会下手。偏是昨儿傅绿云看着张秋桐掀开了花珍珠用的汤看了只以为天降良机,瞅着无人,就溜了过去,往汤里洒落一点子蟹爪肉。蟹爪其性寒凉,有活血祛瘀之功可堕生胎,下死胎,正是孕妇大忌。虽那点子蟹爪肉本也不能叫花珍珠小产,不想花珍珠前儿贪嘴,吃了许多山楂糕去,那山楂本就是活血滑胎的,哪经得住蟹爪肉再一折腾,到得晚间花果然见红。若是当时就请了大夫来,针灸用药下去,许还能保住胎儿,偏贾琏那里不想要这一双孩子,故意拖延,这才使得花珍珠小产了。

傅绿云看着花珍珠这里小产,本也心惊,忙自己先走了出来,就将一切罪名都推在了张秋桐身上,看着贾琏王熙凤两个扣住张秋桐就要询问,正是得意,回在房内不久,却见郑雪娥带着平儿,裕儿并几个仆妇过来,就把她扯在了一旁,将她的妆盒衣箱都翻监了,果然搜出些金银锞子,玉镯珠串来,都不是她一个房里人能有的。裕儿见了这样,先发怒起来,只命捆了去见二爷奶奶。

傅绿云看着叫搜出东西来,脚下先软了,待得见了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又听郑雪娥把她何时何地见的金钏,一次次都说了,这才知道大势已去,虽不敢招认花珍珠是她害的,也是认了王夫人把她收买叫她探听王熙凤房中诸事。王熙凤这边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问出花珍珠是哪个害的,这也是自保,若是真要问下去,自己看着傅绿云下手而装不知在贾母跟前也不好交代,看着傅绿云把王夫人攀咬出来也就罢了。

到了第二日天还未明,王熙凤就去了邢夫人处,把昨儿花珍珠小产,傅绿云如何咬的张秋桐,郑雪娥如何咬的傅绿云,傅绿云如何招认都是王夫人主使的话都回了,邢夫人听着这样可谓怒极,就命人捆了傅绿云同张秋桐两个,有扯了郑雪娥过来,一行人就到了贾母跟前,要同王夫人分说明白。

王夫人她要使花珍珠小产,一半是不喜花珍珠自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不肯为她所用,一半儿却是冲着王熙凤去的。前头有郑雪娥的小产,这回又是花珍珠的小产,王熙凤便是再伶牙俐齿,只怕也不能叫贾母对她一些儿疑心也无,便是贾琏还要回护,又如何护得她一世。只恨傅绿云这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一早叫人盯着而不自知,只是好在未叫人当场拿着她同金钏儿说话,便是她给傅绿云的那些东西,不过寻常物件,都算不得赃证。王夫人这里正要辩驳,就听王熙凤说了句话儿,只叫她一颗心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收拾了王夫人。

204破真情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辩驳倒也不着恼,只是笑道:“老祖宗,这事说来也巧,昨儿我房里的丰儿的娘病了,她请了假出去瞧却是遇上了一个女孩子叫她娘骂得要跳井。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丰儿上去就拦了,只不想竟是个故人,老祖宗也认得呢。”贾母听说,因问是哪一个,王熙凤笑吟吟转头瞅着王夫人笑道:“竟是金钏儿。,自打燕草碧丝两个嫁了出去,太太素来倚重金钏的,怎么好端端地就要跳井了呢?”

王夫人听着金钏的名字,脸上的颜色立时变了。原是王夫人昨儿听着花珍珠小产,她也是见机得快立时就寻了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将金钏打发出去了,只以为千妥万妥了,不想怎么竟是撞上了王熙凤的人。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脸上变色,更是喜欢,弯了嘴角笑道:“方才那郑雪娥说瞅着金钏儿常同傅绿云说话,。想金钏儿同傅绿云两个有无交情的,我也不能知道。只是我知道一桩。我们家从不禁着底下奴婢来往的,她们两个若是要好,大可来来往往,何至于私底下交往?即便是二太太为人方正,又嫌弃了我做事马虎,也不能禁止了她房里的丫头同我房里的人交往。二太太,你说我说的可是不是?”王熙凤这番话看似温和公平,却是字字句句带着杀机,只叫王夫人辩驳不得,她若是说她瞧着王熙凤不顺眼,不许房里丫头同贾琏房里的人往来。贾母可还健在呢,她是顶爱脸面的,哪里能忍大房二房不和的事闹在面儿上。若是不认,这好端端的两个人,非私下往来,显见得无私也有弊了。因此上王夫人把鼻子一哼,竟是一字不说。看着王夫人不肯答话,贾母这里脸上就更阴沉了些。

王熙凤也不要王夫人答话,只自顾笑道:“即是金钏儿傅绿云都在,依着我的浅见叫她们两个过来当面儿对质一番,也好知道这两个糊涂东西做什么非要鬼鬼祟祟地私下见面。不知老祖宗,太太和二太太的意思怎么样?”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直问自己,倒也不好再不答,就说是:“金钏昨日打碎了我一对玉镯儿,本来也是小事,只是她将错处都推在彩霞身上,这便是她的不是了。也是我性子太急,就把她撵了出去,原是想等她知错了再接她回来的,不想她竟要寻短见,倒是亏得凤丫头了,不然我这心上如何过得去。想来金钏也该感念你主仆的救命之恩了。”王夫人这番话全是说了与贾母听的。一是叫贾母知道,她做什么撵金钏出去,二来那句“想来金钏也该感念你主仆的救命之恩了”却是十分狡诈,正是敲个钉子下去,要是金钏儿一回上来说了什么与她不利的话,也好解说成金钏是受了王熙凤主仆蛊惑,又怀恨主子撵了自己出去,才攀诬主子。

邢夫人听了这会子,看着王夫人叫自家媳妇步步紧逼,心上也是得意,就笑道:“弟妹这话差了,见着人要跳井哪里有不救的道理,哪里称得上恩情二字。就是真论恩情,那金钏儿打小在弟妹身边长大,弟妹对她的恩情岂不是更胜?老太太,不知我说得可对不对?”。

贾母是何等样人,听了这些话,如何不明白其中是非曲直,只怕自己这个从来看着老实木讷的二媳妇真把手伸在了侄儿房里。贾母偏爱二房是真,可贾琏到底是她长子嫡孙,他的血脉贾母也一样看重,何况花珍珠还是她给的人,连花珍珠都好下手,他日岂不是要欺到她这个老婆子头上去。故此冷了脸点头道:“即这样,就把金钏儿同傅绿云两个都叫了进来。”

王夫人听着贾母依从了邢夫人王熙凤婆媳的话,把一只手撑着圈足海棠八瓣几上,细细的白牙咬着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来向贾母道:“老太太的话自是千妥万妥的。”说了眼角一挑就看向王熙凤,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王熙凤看着王夫人看向自己,心上立时一跳,而后竟是惊出一身的汗来,这些日子来她也是太顺遂了,竟是忘了这个紧要的人!也难怪这王夫人看来惊惶,却是阵脚不乱,想来有这个人在她手上,金钏也不敢胡说。

王熙凤想在这里定了定神,转回身向贾母笑道:“老祖宗即是答应了,我这就去把傅绿云,金钏两个叫进来。”说了不待王夫人再出声,径直走到门前,扬声就道:“老祖宗吩咐,叫傅绿云金钏儿两个进来。”

傅绿云和金钏儿两个正是叫绳捆了来的,口中也堵了帕子,两旁有粗壮的仆妇压着,听着贾母叫进,就把两个口中的帕子扯了出来,绳子却不给两个解开,直把两个人推进了门。傅绿云看着王熙凤立在门前,先哭叫道:“奶奶饶命,奶奶饶命。”王熙凤柳眉一皱就道:“你如今知道错可也迟了。如今老祖宗在这里,她老人家问什么你老实答了,老祖宗素来慈悲,或许能饶你一命也未可知。”说了就把身子侧了侧,又看向一旁的金钏,倒是叹息一声:“你是二太太的贴身丫头,你二太太是怎么样的人你也该明白。”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说这些话,倒是笑了,向着王熙凤道:“凤丫头,我的丫头自然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倒是你说这些话,胆小些的怕是叫你吓住了。”王熙凤转回身来向王夫人笑道:“二太太玩笑了,亏得老祖宗在跟前,不然只听着二太太那些玩笑话,当着了,我可是有一万张嘴也讲不清了。”王夫人把脸一笑,把头转了过去。

到了贾母跟前,傅绿云倒是依着昨儿晚上招人的说了。王夫人听了傅绿云的话,只道:“金钏儿打小就在我房里,我只不想她竟糊涂成这样。竟是白辜负了这金玉的好名字。”金钏儿听了王夫人的话,自是明白她说的是玉钏。她们姐妹两个打小就在王夫人房中执役,金钏年纪长大些,人又伶俐,会得哄王夫人喜欢,是以在燕草碧丝等大丫鬟出嫁之后,也就提了上来,成了王夫人身边四个一两月银一个月的大丫鬟里的一个,玉钏年纪还小,只在王夫人房内做些洒扫的活计,因着金钏的缘故,倒是不曾辛苦着。这回王夫人明明白白地说着金玉二字,分明是拿着玉钏来胁迫她。若是她当真招认了,她做姐姐的做下这等事,自然要连累妹子,便是王夫人也不能放她过去。

所以待贾母问到金钏儿之际,金钏儿却是抖着身子,把牙关紧紧咬着,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讲。傅绿云到了这个时候,只求活命,因哭道:“金钏,你我无冤无仇的,你做什么这样害我?原是你说的,只要叫我看着二爷二奶奶素日做些什么来回了太太,日后要从我们四个人里提个人上来做姨娘的,太太那里自然会为我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的,如何这回子你一概不认了?就是搁在花珍珠汤里的蟹爪,也是你给了我的,不然我一个房里人,姨娘不是姨娘,奴婢不是奴婢的,从哪里找那蟹爪去?”说了朝着贾母就磕头,虽贾母房中铺着厚厚的地毯,也能听着以头撞地之声。

王夫人脸上只是一片儿沉静,把眼角看着王熙凤道:“这丫头的话说得倒是成篇儿,倒像是真的。只是这话儿在理上不通,我要知道侄儿房里事做什么?琏儿的姨娘替他生儿育女的,与我这做婶子的更没干系了。老太太请细想,可是不是这个理?”

事已至此,彼此都将面皮扯破了,王熙凤哪里还能容情,便是她这里容情,王夫人那里也不能再放过她去。是以王熙凤就道:“二太太怎么不叫金钏儿讲呢?太太说的什么金玉我也不懂,不过,我倒是知道金钏有个妹子叫玉钏,也在太太房里当差。不若,将玉钏一并叫了来,若是金钏句句属实,算她还有几分良心,也还罢了,不过自身罪孽自身抗,累不到家人。若是当着老祖宗还敢扯谎,可见是冥顽不灵的,便是她妹子,有这样的姐姐在,耳濡目染的也不能是个好人,倒是一并发卖的好,也算绝了后患。”王夫人听着王熙凤竟是把玉钏扯了过来,先是变色了,正要阻止,却听着贾母道:“凤丫头这话也有些儿理,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王夫人听着贾母竟是答应了,脚下竟是一软,跌在椅子上,两只手竟是瑟瑟发抖。

贾母到底是成精的人,怎么不知道若不是邢夫人王熙凤两个抓着了真凭实据,也不敢闹到她跟前来,要说傅绿云是贾琏的人,那金钏却是打小在王夫人房里的,她叫王夫人撵出去,却是在花珍珠小产之后,只这点便是王夫人方才那番话解说不通的,又怎么瞒得过贾母去,更有王夫人现在这个情状,分明是心中有愧,金钏竟是不用再问了。

事到如今便是没王熙凤那番话,只看王夫人自身难保的模样,金钏也不敢再为王夫人隐瞒,也就实情都招了,桩桩件件都同傅绿云所讲合得上。若只是大房二房争权,贾母也能睁一眼闭一眼,可王夫人偏是把主意打在了大房的子息上,贾母顶看重的还是子孙,金钏的话一句句说来,贾母的气便一股股向上撞,倒得金钏招认害得花珍珠小产的那些蟹爪正是王夫人教她给傅绿云之际,竟是眼前一黑向后就倒。

205中风邪

贾母如今上了年纪身宽体胖,气血有些淤滞,猛然间听着从来温顺的二儿媳妇王氏竟是插手在二房的子嗣上去了,一股子气直往上撞,两眼往上一插往后就倒。也是贾母诸事不顺,她房中诸丫鬟叫傅绿云同金钏的话吓住了;王夫人听着金钏的话也是怔住了,满心想着如何在贾母跟前辩解;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也是看着王夫人。贾母晕在地上,这房中十几个人竟是无有一个过去搀扶,还是她倒地时嗵的一声把人都惊动了,鸳鸯紫鹃们才涌过去七手八脚地把贾母扶起。

王夫人这里看着贾母晕了过去,竟是把心一横把牙一咬,先是指着邢夫人王熙凤两个骂道:“枉费老太太平日那样疼你们,你们竟是造谣生事,活活儿的将老太太气晕过去,你们的心莫非都叫狗吃了吗?你们这是什么心肠!”说了又把手指着金钏同傅绿云两个,“你们两个贱婢!这会子把老太太气晕了,看大老爷二老爷回来能饶过你们哪个!你们是收了大太太和琏二奶奶的好还是威吓,你们从实说来,我还能在二老爷跟前保你们一保。”这话正是拿着贾政去威吓傅绿云同金钏两个,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得身侧一声脆响,转头看去,却是王熙凤将贾母房中多宝格上那只雨过天青色鱼藻纹盖罐掷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王熙凤眼眉儿都有些竖了起来,冷笑道:“好个孝顺的二婶子,自家婆婆晕倒了,倒是不急着请大夫,反有心说这些,莫不是你一心巴望着老祖宗醒不过来,好由着你信口胡说?”王夫人看着王熙凤竟是一些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气得狠了,冷笑道:“好个能说会道的琏二奶奶,你太婆婆晕了,你倒是有心和我这个婶子拌嘴,也不过过去服侍,你就是这样孝顺的?”邢夫人这里倒是有些心,已命人出去请太医并传话给贾赦了,看着王熙凤同王夫人两个几乎就要破面,到了这个时候,她自是站在自家媳妇儿那边,因过来道:“弟妹也不用急,太医已然去请了,只是老太太这样,你也该告诉二老爷一声,是怎么样个情形,老爷和二老爷到了还怕不能分清谁是谁非吗?”

王熙凤看着邢夫人过来了,转头就向邢夫人道:“太太,我想着林姑妈那里也该告诉一声。”邢夫人听了也是点头,点了赖大来,命他往左都御史府走一趟,只说老太太病了,请姑奶奶回来瞧瞧,旁的话不要讲。

王夫人听说邢夫人要把贾敏也请了来,倒是比听着要叫贾政回来更慌乱些,贾敏这人心思即细,嘴上又厉害,更紧要的是,同她们姑嫂两个从来不和睦,这回有了这样的事端,贾敏那里岂肯善罢甘休,出声就要拦:“且住。老太太这里是个什么情景还不知道呢。姑娘又是个柔弱的,蓦然听着这样,岂不是要把她吓着了,且缓一缓的好。”倒是贾母从来偏向这贾政夫妇,看着王夫人发话,赖大一时也不敢就走。

王熙凤就道:“二太太这话差了,姑妈是老祖宗最心爱的孩子,便是老爷二老爷都要靠后,若是老祖宗病了我们这里没立时知会姑妈,姑妈那里如何说得过去?便是老祖宗醒了,听着这样也不能喜欢。”说了就向赖大叱道:“赖大,你也是当老了差事的,几辈子的体面莫不是要在今儿都折进去吗?”赖大看着邢夫人王熙凤两个神色俱厉,到底她们是主子,不敢再耽搁,也就领命而去。

赖大这里走了没一会,贾政先到了,看着贾母面色潮红牙关紧咬的模样,不由落泪,在贾母床前跌足哭道:“母亲早起还好好的,如何这回子成看这样了。”又去寻王夫人,叱问道:“你这个不贤惠的妇人!你是怎么服侍母亲的?!若是母亲有个万一,你看我能与你干休!”王夫人满脸是泪,就道:“老爷要责骂我,我也不敢辩我没有不是,只是嫂子同琏儿媳妇带了丫头来,硬是歪派我许多不是,这才气到了母亲,如今太医迟迟不至,老爷可要为老太太做主啊。”

邢夫人和王熙凤两个看着贾政来了,倒是先避在了一边儿,听着王夫人这样红口白牙地胡诌,邢夫人脸上顿时气白了,待要出去同王夫人那毒妇分说明白,却是叫王熙凤一把拖住。便是此时,贾琏也到了,王熙凤立时就接了过去,对着贾琏就跪了,又哭道:“二爷可来了,都是我的不是,绿云同金钏儿交代的那些话,连我这个年轻人听着都气得发晕,何况是老祖宗。老祖宗是有了年纪的人,又最是关爱儿孙们,听着有人陷害她的重孙儿们,岂有不气恼的,我若是知道能将老祖宗气晕,莫说只是堕了花珍珠的孩子,就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能来烦扰老祖宗。”说了一手扯着贾琏的袍脚,一手拿着帕子遮了脸哭,借势对着贾琏递了个眼色过去。

贾琏同王熙凤夫妇两个可算是同心一德,见她这样,哪里有不明白她话里意思的,故意起脚把王熙凤踢翻了,口中骂道:“你个毒妇!我早叫你不许来告诉老祖宗,你做甚自作主张?便是绿云受了金钏撺掇堕了花珍珠的孩子又如何左右我们日后小心些,多少孩子生不得?!非要闹在老祖宗跟前!”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同贾琏两个一唱一和竟是把事情都讲了,还装个无辜的模样,又气又恨又怕,偷眼去看了贾政一眼,果然见贾政脸上已经变色,她也是见机得快,扑过去朝着金钏就是一掌,骂道:“小贱人!你同我有什么冤仇!要这样害我!你可知你是我的丫头,你做了好事我脸上不能有光,你但凡行差踏错半点,人就能算在我的身上!若不是念着你服侍我日久,我管保把你姐妹都打死!”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又当着她的面儿拿着玉钏威吓金钏,正要说话,就听着外头脚步响,却是进来两个人,前头一个正是贾赦,后头跟着的却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上六品官袍,肩上背了药箱。原是贾赦听着贾母病了,虽贾母素来不大心疼她这个长子,贾赦倒是依旧孝顺,也赶了过来,就在门前遇上了太医院陶院判,是以两个人就一起过来了。

贾政看着太医来了,也不能再同王夫人计较,过来接了陶院判,陪送至贾母床前,又令众人禁声,好叫陶院判静心诊脉。陶院判诊了回,叹息道:“老夫人的贵恙甚重,原是忧思恼怒过甚,以至于气机逆乱,风火相煽,痰浊壅塞,瘀血内阻。下官这里先开个方子”说了,开了药箱取纸笔来,写了祛风化痰汤来,向着贾赦贾政贾琏三个都:“因老夫人此病是由于真元亏损,阴寒太盛,将虚阳格拒在外所致,‘火主炎上;,故而邪火上头。因此需借助干姜、附子的大热来助阳祛寒,而阴寒太盛的病必定会格拒阳药,是以下官加了猪胆汁等寒良的药品为引导,使热药能入里发挥作用。寒邪被化,真元振奋,在头的虚火必定归元。至于不妨事的话,下官却不敢说,多请两位高明,商量商量也好。”贾赦是袭爵的长子,就由他接了药方谢过陶院判,亲自送了出去。

这里贾赦命人按方抓药去,贾敏那里听得贾母晕厥,也不及待林如海回来,更不带林黛玉林瑾姐弟两个,孤身一个只带了两个丫鬟跟了赖大就到了荣国府,赖大亲送至贾母房前。贾敏到得贾母房中,就见自家两个哥哥两个嫂子都围在床前,到底母女天性,心中疼痛,如针刺一般,不由得双眼流泪,叫了声:“母亲!”跌跌撞撞扑至床前,双膝跪地,扯了贾母的手放声就哭。

王夫人那里看着贾敏过来了,她素来忌惮这个小姑子,脚下挪动就闪开了几步,又看贾赦贾政兄弟两个正劝慰贾敏,就想过金钏那边再威胁利诱她几句,不想脚下才走了没几步,就撞上了一人,转头看去时却是王熙凤。王熙凤扬声道:“二太太是想去瞧瞧老祖宗的药煎好了吗?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劳动二太太亲去,我去走一遭吧。”说了又向鸳鸯等人道:“你们看着傅氏同金钏,概不能叫他们交头接耳,串通口供,不然一律现清白处置!”王夫人如何不知王熙凤这番话正是要断她后路,只是到了这回子,众目睽睽又能如何,只得暗自咬牙。

王熙凤这一番动作,贾赦贾政还罢了,贾琏却是十分知机,忙道:“你在这里伺候,我去瞧瞧药煎得了没有?我是男人,来去总快些。”说了转身出去,又过得片刻也就提了食盒回来,将食盒搁在桌上从里头端出药碗,亲手端到床前,就由贾赦贾政两个扶起贾母,贾琏端药,贾敏拿着银匙喂药,将一碗药汁喂贾母喝了下去。片刻之后,贾母缓缓把双眼睁开一线,双目一转,先是看着床前的贾赦贾政贾敏,待得看着邢夫人王夫人两个时,猛然就把双眼张大了。

206不能容

贾母叫王夫人气晕过去,醒来时看着儿子女儿都守在身边儿,脸上都是焦急之色,这才略觉安慰。转过眼去,看着邢夫人王夫人两个也守在床前,却是来了怒气:一个心狠手辣,为难着自己房里的姨娘庶子那还罢了,更是把手伸在了侄儿房中去,这是她这个做婆婆的还活着,若是哪一日她眼一闭脚一伸,岂不是把她这个死人抛一边去了?另一个也是个混账的,白活了这些年岁,竟是叫个二十多岁的儿媳妇当了枪使。贾母这里怒气勃发就要开口斥骂,不想张开口却是啊啊做声,竟是语不成句。贾母口中不能发声心中却是清楚,不由大急,抬手就想拍床,却是连个手指也抬不起来,不由惊怕,竟是老泪纵横起来。

凑在贾母床前的贾赦,贾政,贾敏兄妹三个看着这样,也是着急起来,贾敏因道:“大哥哥二哥哥,母亲这样子怕是中风了,请的哪位太医,又是如何说的?如何母亲还没醒,就自作主张叫太医回去了?这也是你们一个个朝廷栋梁办的事吗?”贾赦听了就道:“你不在家不知道,如今这家里,母亲都让你二哥哥做主,我也插不上嘴,你只问他便是。”说了甩了袖子走在一边。贾政听了这话,脸上红涨起来,转脸问王夫人道:“陶院判是哪个请来的?还不备轿,再把人接了回来!”

王夫人这个时候哪里还敢再拖延,更不敢说是邢夫人请的人,只是满口答应,走去门前依着贾政的话吩咐了赖大。赖大才要出去,却是叫贾政叫着了,贾政因道:“罢了,还是去亲自走一遭儿。”又向贾母道:“母亲请放宽心,儿子一定请了陶院判来。”又向贾赦贾敏道,“母亲就劳烦哥哥妹妹了。”说了抬脚走了出去。贾赦便是惯了贾政在荣国府里颐指气使,当着贾敏的面儿也有些臊,低了头走了开去。贾敏脸上却是淡淡的,只把双眼看着贾母,轻声道:“母亲也不用着急,我听闻我家老爷曾夸赞那陶院判在是个国手,母亲的病必然能在他的手上痊愈。”

贾母这里看着贾敏贾政这样倒也有些安慰,又看着贾赦竟是信步踱开,她只不想贾赦是看着贾政在钦赐荣国府里头一副当家作主的模样臊得慌,这才走开,只以为贾赦对她不孝顺,心内愤怒,若是还能开口,必然要指着贾赦大骂,只是她如今一个指头也不能动,口角还伴流涎,哪里还有往日威风,徒能呵呵罢了。

贾敏因见贾母这样,忙命小丫头们取了帕子来替贾母拭了口水,又向王夫人道:“琏儿都在这里,如何不见宝玉?”王夫人看着贾政出去了,贾赦,邢夫人,王熙凤都在,更何况还有这个眼明心亮的贾敏,在她眼前更是半点儿也错不得,是以脚下挪动闪在了一边,这回听着贾敏提了宝玉,知道避不开,只得走过来道:“宝玉还在学里呢,这些日子学业里倒是很有长进,连族叔也夸的,所以老爷吩咐了无事不要打搅他。”王夫人话音未落,就听着贾敏喝道:“放屁!这话儿你敢在族里各长辈跟前说一回吗?母亲平日如何疼惜宝玉的?爱如命根一般!你就是这么回报的?!母亲病得这样,顶心爱的孙儿竟没有守在榻前,二嫂子,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媳妇儿,等二哥哥回来,我只要问问他,可是他说的,便是母亲病了,宝玉这做孙儿的不用到床前尽孝!”

王夫人脸上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也是急中生智,就道:“宝玉是孙儿要在床前侍奉,黛玉瑾儿呢?莫不是外孙子就不用服侍了?”贾敏听了自是冷笑一声,道是:“哪个说二嫂子不会说话的?这会子倒是好口齿。只是我倒是请教,这嫡孙为着祖母是如何服孝的?外孙为着外祖母又如何服孝的?”原是这嫡孙为祖母服孝,正是孝期里最重的斩衰三年;而至外孙仅是小功五月,全然不能相比。王夫人叫贾敏回了这两句,一时也是哑口无言,只得忍气走了开去,只把彩霞叫了来,命她去寻宝玉的奶哥李贵往族里义塾将宝玉接回来。

贾母在床上看着长子避得远远的,女儿同王氏又破口争执,便是王熙凤同邢氏两个也立在一旁,竟是无有一个人在床前伺候,气恨交加,眼中落下泪来。还是王熙凤看着贾母这样,过来服侍,却是凑在贾母耳边道:“老祖宗那样疼爱二老爷和宝玉,把这荣禧堂都留了二老爷住,也难怪了二太太一心要为老祖宗着相,只怕我们老爷和琏二爷得意了,辜负了老祖宗的美意。”王熙凤这些话明明白白指着贾母偏心着二房,把原该贾赦一房居住的荣禧堂都给了贾政一房,以至于纵得贾政一房眼空心大,如今王夫人插手大房的子嗣,不过意图霸着荣国府,这都是贾母偏心所致,贾母听了王熙凤竟敢揭她的短儿,脸上气得变色,只是不能出身,待要张口喝骂,却又语不成句,只是空自挣扎罢了。

这里争执未久,就见宝玉匆匆进来。他正是从学里匆匆回来,也不及更换衣裳,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快步来在贾母床前就请安,因道:“今儿早起时老祖宗还好好儿的,怎么宝玉这一会子就病成这样了?可请了太医没有?又开了什么药?”贾母见宝玉这样关切,心下才稍觉安慰,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偏她如今中风,口眼歪斜,不笑时也罢了,这回扯了嘴角一笑,格外惊人。

宝玉素来有个怜香惜玉的脾性,又有“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样的奇谈怪论,正是性子乖张的,猛然看着贾母这个模样,竟是吓了一跳,猛然起身,倒退了几步。到底贾母从来待宝玉如珠似宝,宝玉这里退开几步,想起眼前这个老妇人到底是疼惜他的祖母,心下也觉得后悔,又跪到贾母跟前,只是他退的那几步在贾母眼中就是这个她十分珍爱的孙儿嫌弃她了,不免心中酸苦。

贾敏看着宝玉这样,脸上不动声色,眉间却是皱了一皱,观感更是恶了一层,转眼看王熙凤就在身边,就对王熙凤看了看。王熙凤见贾敏过来了,知道她素来同王夫人不能和睦,叫她知道王夫人做的这些“丰功伟绩”,王夫人便不能有个好下场。便是贾政要回护,也得看看贾敏肯答应不肯答应,林姑父林如海可是任着左都御史,手底下多少御史言官。这做婶子的为着家产爵位谋害大房子嗣,闹在御前,便是贾元春是贵妃也不能保全王夫人,何况只是个贵人。

王熙凤既有了这样的心思,看着贾敏看她,也抽身退步走在贾敏跟前,因道:“给姑妈请安。”贾敏因道:“琏儿媳妇,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个好孩子。”王熙凤故意叹息道:“姑妈夸我,正是要愧死我。”说了半吞半吐地说了些话儿,无非是贾母气晕同王夫人脱不了干系。因这时贾政不在房内,宝玉又素来孱弱,以贾敏王熙凤两个的口齿,她一个人素来不长在口齿上,自然不是她们的对手,只能忍耐。

那陶院判这时也叫贾政接了回来,这时贾赦,贾政,贾琏,宝玉等男丁都在,从贾敏起并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都避在了别室。陶院判走进床前看着贾府老太君虽是醒了,却是口眼歪斜,又摸身上其热如火,更是面色通红,眼波带赤,又请过双手脉息,见痰热腑实,苔腻脉滑,方确诊是个闭证,宜辛凉开窍,滋阴熄风,应用至宝丹。因用生乌犀屑、朱砂、雄黄、生玳瑁屑、琥珀各一两,麝香、龙脑各一分,金箔(半入药,半为衣)、银箔各五十片,牛黄半两,安息香一两半(碾为末,以无灰酒搅澄飞过,滤去沙土,约得净数一两,慢火熬成膏)。上将生犀、玳瑁为细末,入余药研匀,将安息香膏重汤煮凝成后,入诸药中和搜成剂,并旋丸如桐子大,盛不津器中。每日用时以人参汤化下三丸至五丸。至宝丹所需用药,半数都十分名贵,其间金箔银箔更是所费不赀,好在当日贾府不曾早那省亲别院,家底仍在,倒也负担得起,听着陶院判吩咐,个都是面无难色,点头答应。

贾赦贾政两个吩咐了赖大去照方抓药,兄妹姑嫂们这才走出贾母卧房,来在外间歇息。因有了王熙凤的暗示在前,贾敏就要问贾母是如何得病的详情,因道:“我虽是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事也轮不着我插口,只是看着母亲这样,我这里心如刀割,大哥哥二哥哥你们两个总要给给母亲一个公道才是!好好儿的,如何就能风邪入体,口不能言了?”说了也觉伤心,用帕子拭泪,还是王熙凤过来劝道:“姑妈也不用太伤心了,老祖宗吉人天相,又有陶院判在此,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药的,还怕不能好吗?”贾敏看着王熙凤过来劝她,脸上就是冷笑道:“这话可笑!这能治得好就不问怎么病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贾母看着子女们吵成这样,倒是不管她死活是什么感觉。

207破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