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存心要给人做小的!”许玉珩冷笑道。

贾蔷见来者不善,讪讪地堆着笑脸请他们一行人进了前厅里说话。

这二年里贾蔷颇赚了些钱财,但他与尤氏两个唯恐被宗里人眼红,于是有意要做出寒酸样,于是乎,这厅堂里简陋无比,只挂着一张早年的中堂画,摆着五六张掉了漆的大椅子。

“你这小子……”才一落座,许玉玚便要教训贾蔷,谁知从后堂里传出一句稚嫩小儿的声音,料到尤氏带着惜春在后堂里听着呢,于是他便压抑下怒火,由着老成的黎碧舟问话。

黎碧舟也知尤氏关心贾蔷在后头听着,于是便先将贾琏的家书拿给贾蔷看。

贾蔷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接了,仔细看了一看,心里大吃一惊,暗道莫非他一时糊涂,领回了一对骗子?偷偷去看许玉珩、许玉玚,见他们兄弟额头青筋炸起,心里哆嗦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将信送了回去。

“你如何看?”许玉珩问。

贾蔷躬身站着,思量着道:“琏二叔信里说得明白,但……谁知道……”才要说贾琏是有意如此,又觉此话未免太对不住贾琏,于是吞吞吐吐地半日说不出话来。

“如 今不是教训蔷哥的时候,蔷哥快坐下吧。”黎碧舟唯恐逼得贾蔷太紧,叫贾蔷将错就错胡乱编出话来,如此,反倒叫那两个女子得逞了,于是和气地问:“你且仔细 说一说是如何遇上那两个女子的,人家空口白话,你又是如何信了她们的?你莫害怕,若果然是琏哥儿的骨血,我们难道会不认么?如今怕的是有人趁着琏哥儿人在 外头,就来钻空子。”

贾蔷掌心里冒出细汗,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后堂里听着的尤氏心下着急,开口道:“蔷哥儿,别叫人骗了荣国府才是正经。”

“是。” 贾蔷答应着,便道:“那一日我闲着无事,便去看忠顺王府采买戏子……”不由地战战兢兢向后堂望了一眼,见尤氏没吭声,才接着说,“正瞧着一堆十一二岁水灵 的小戏子,就听人扬声问金陵贾家人可在,我叫人答应了一声,就瞧见一堆人拉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过来,嚷嚷着叫我要么给银子做聘礼接走那女人,要么瞧着那女人 浸猪笼。一堆人瞧着七嘴八舌地劝我替二叔接回那女人收拾了这烂摊子。侄儿原想着先将人接回来,悄悄地问过老太太、大老爷如何处置那女人,谁知才进城,忠顺 王府的人先知道了,那边只说荣国府正为二叔操心呢,叫我将那大肚子的女人赶紧送荣国府来安了老太太、大老爷的心,这么着,侄子就……”说着,便急红了眼, 惭愧道:“若是婶子为这事伤心,实在也怨不得二叔,只怪侄子一时心软坏了事。”身子一矮,就要给许玉珩磕头认错。

许玉珩忙将贾蔷搀扶起来,蹙着眉头道:“我原说你糊涂,无凭无据就领回一个女人,如今想着,也是你太年轻,架不住一群别有用心的人七嘴八舌说项。”

“正是如此。”贾蔷低头道。

黎 碧舟道:“我是不信琏儿会先在信里清风明月地提起孟氏,又仗着山高皇帝远做那不人不鬼的事。”说着,眉头一颦,又觉这事也未必不可能,毕竟新婚燕尔便离京 赴任,贾琏未必不会流连女儿柔情在外拈花惹草。又想起许青珩要问碧莲一事,便又问贾蔷,果然贾蔷一心只惦记着大了肚子的孟氏,对那碧莲如何跟孟家人同行一 事也是一窍不通。

如此,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肯定贾琏跟孟氏、碧莲究竟有无瓜葛。

尤氏在后堂抱着惜春 干着急,久久听不见厅上人说话,便出声提醒一句:“几位叔叔,此事非要叫琏哥儿自己说个清楚明白,亦或者寻了随他去南边的人来问才可——不然,几位叔叔再 如何着急如何信赖琏哥儿人品,也不能对那孕妇轻举妄动——再者说,坑蒙拐骗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那姓孟的登门骗人,难道不知她进了荣国府,母子两个就没有 再出去的时候了?除非她断定琏哥儿出事了,不然不会这样糊涂。”

黎碧舟、许玉珩、许玉玚深以为然,见什么话也没问出来,反倒让贾蔷被他们气势汹汹的架势吓住,于是便安慰贾蔷道:“你放心吧,便是你一时弄错了,你二叔也不会怪罪你。”

“侄儿也不信二叔会出事,这事等二叔回来便一清二楚了。”贾蔷替贾琏接应过蔻官,心知贾琏在悄悄摸摸地做事,虽不知他做什么,但总觉贾琏既然做了就有完全的准备,于是也不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当一回事,认定了贾琏一回这事便水落石出了。

在贾蔷处问不出什么,黎碧舟三人只得告辞,又打发人知会许青珩一声,告诉她已经打发人前去广东问贾琏此事。

许青珩原当黎碧舟三人能在贾蔷处问出孟氏的破绽,不想竟还是一无所获,便也劝自己安下心静静地等广东消息传来,房氏等人来安慰她,她反倒要宽慰房氏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她要安心,偏有人不叫她安心。

不过过了七八日,一日天将亮未亮之时,孟氏所住的小院里便传来一声呼喊,须臾,便见石姨娘裹着件石青色长袄披散着头发急匆匆地过来。

“奶奶,孟娘子出事了!”石姨娘黄着一张脸着急地道。

此时许青珩才刚梳洗过,人尚未离开梳妆台。

听见这话,便诧异地问:“昨儿个鲍太医来,不还说好端端的么?”

石姨娘着急道:“昨晚上也是有说有笑得呢,偏一早起来,就见她挂在床架子上了,好容易救下来,又只流泪不说话。”

“再请鲍太医。”许青珩握着金梳不耐烦地道。

“是。”石姨娘见许青珩脸色不好,答应了,又试探地问:“是否要告诉老爷?”

许青珩闭着眼点了点头,又吩咐温岚道:“去西厢里请迎春姑娘回她自己个的院子里歇着,这边不知会有什么事,叫她一个姑娘家听着看着也不好。”

“是。”

许青珩定了定神,隔着窗子,又听见碧莲一声声哀嚎,心觉晦气,便对五儿道:“叫碧莲住嘴,告诉她如此大呼小叫,不是咱们这种人家的行事。”

“是。”

许青珩从六儿手上接了桂圆汤,抿了两口,并不立时去看孟氏,待听闻贾赦亲自过来时,才赶紧出了门,才出门,便见贾赦颤颤巍巍蓬着头发扶着石姨娘。

贾赦见许青珩才出门,便指着她急道:“你怎还不去瞧着?你是存心要叫琏儿绝后么?”

“……老爷,琏二爷在南边未必出事,不好这样说话。”石姨娘怯懦地道。

贾赦将拐杖重重地点在地上,哆嗦着道:“未必出事,也未必没出事。手上有个哥儿,才叫人安心不是。”

许 青珩自入了门,便得贾赦以礼相待,此时见贾赦情急之下竟用手指指着她,心里有些黯然,据理力争道:“已经请了大夫了,那边也有人伺候着,况且以常理相看, 一,她出事,我总脱不开嫌疑;二,说一千道一万,我确实是她的心病,倘若她是为了我的缘故自寻短见,我去了,她岂不是更不痛快。”

贾赦嘴角动了动,叹道:“本想叫那妇人安生几个月,谁知她这样多事。”说着,便叫石姨娘扶着匆匆地向那瓦罐一般的半个院子去。

许青珩松了一口气,便也紧随着贾赦过去,待见贾赦被院子中柿子树上掉下来的青柿子滑了一跤,便赶紧上前虚扶一下。

“老爷,你总算来了。”碧莲抢出来扑倒在贾赦脚边,“老爷,我跟孟娘子非亲非故,但孟娘子肚子里有的是琏二爷的骨肉,万万不能叫琏二爷的骨肉出事呀。”

“你先起来。”贾赦道。

碧莲红肿着眼睛,并不立时起来,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又拿着手狠狠地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道:“都怪我多嘴,没拦住,叫孟娘子听见了外头的话,叫她心里存了心思。”

“外头什么话?”贾赦一惊,情不自禁地去看许青珩,“不是不叫她们两个出你这院子么?”

既然出不得院子,这外头的话,就是许青珩院子里婆子媳妇丫头说的话了。

碧莲又是哭又是不住磕头,满口只说对不住贾琏,被贾赦又问了一次,才落泪道:“老爷去问孟娘子吧。”

贾赦急着看他孙子情况,见碧莲不说,就跨着大步匆匆向房里去,只见房内床架子上还挂着一根绣花腰带,床上孟氏仰着巴掌大的小脸,面如死灰地盯着房顶。

“老爷来了。”温屿站在床边提醒孟氏。

孟氏闻言怔怔地转过头来。

贾赦见孟氏不爱惜他孙子,气不打一处来,但瞧着孟氏高高突起的肚子,又不得不压抑着怒火,一边埋怨贾琏不送回报平安的书信叫他被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胁迫,一边声音低沉地问:“你既然要寻死觅活,死在外头就是,何必巴巴地进了我们荣国府,脏了我们荣国府的地?”

孟 氏颤了一颤,向贾赦身后望了一眼,果然见碧莲在给她使眼色,又觑了一眼许青珩,心里对贾琏、许青珩道了一声对不住,便落泪哀声道:“妾身自知品行不端,配 不上琏二爷……奈何天不凑巧,叫妾身肚子里有了二爷骨肉。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待孩子落草,我便削发为尼,偏偏今儿个一早,想起母子间日后分离,怕是一辈子 也见不到一面,一时悲切肝肠寸断,起了糊涂心思,才……”

贾赦咳嗽一声,安抚道:“知错能改便是,你如今只管养胎,不该听的话,一律当做耳边风就是。”责怪地瞥了许青珩一眼,心道定是许青珩院子里的人说了些风言风语叫孟氏知道了,又随口安抚她,“我们贾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家,从来没有杀母留子的事,你只管放心吧。”

“…… 妾身原也想如此,但入府几日,不曾出了这方寸之地半步,又不曾与府上二爷姊妹嫂子谋面,心里寂寞,难免胡思乱想些日后如何……想在外头时,二爷并不曾提起 府中不许纳妾的规矩,如今进了府,听院中妈妈姐姐处处以娘子称呼妾身,想来……”孟氏言辞悲苦,忽地想到哪一日被拆穿了,他们母子两个都要被碧莲害得不得 好死,于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煞白着脸不敢看人地又开口,“想来,孩子出来了,我便当真不能再见他一面了。”忽地肚子疼了起来,忍不住两手抱 着肚子蜷缩起来。

“太医,太医呢?”贾赦着急道,听闻大夫来,便令大夫进房里看孟氏究竟。亲眼见鲍太医给孟氏诊脉,又令人给孟氏烹了安神茶,待见孟氏喝了茶汤昏睡过去,才稍稍安心。

出了孟氏房门,贾赦见许青珩跟在身后,便拿着帕子掩着嘴咳嗽两声,一步步斟酌着如何劝说许青珩,待走到院子里柿子树下,抬脚将一枚青柿子踢开几尺远,随后语重心长地对许青珩道:“孟氏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回老爷,听见了。”许青珩低着头去看这半间院子地上铺着的青砖。

“…… 待琏儿回来,甭说一个孙子,便是一百个孙子在我眼里也比不得你这一个儿媳;只是如今琏儿不知究竟如何了,东边你二叔那又等着靠儿子占了咱们这荣禧堂;况 且,左右不过是哄她几个月,待孩子落草,要如何处置孟氏,都由着你做主……琏儿回来了,你们有个一儿半女,这妇人生下的孽种,我又岂会放在眼中?给他一口 饭吃就够够的了。”

“老爷要叫妹妹们跟孟氏亲近不成?”许青珩诧异地道。

贾赦一愣,他岂会糊涂地不知道如今迎春因哥哥贾琏出息了,将来必有大造化,他是万万不肯叫迎春亲近一个不守妇道的寡妇的,忙道:“这断然不可,只是,你也不必将她拘在院子里不见人,常叫她去花园里走动,或跟媳妇子老婆子说说话散散心。”

“这倒也使得,只是怕她出事才劝她留在院中,毕竟她若出事,儿媳的嫌疑最大。”许青珩直言不讳地道。

贾赦点头道:“你有你的顾忌,我怎会不知?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且忍她几个月又如何?”踌躇一番,想起孟氏的心病,又劝许青珩:“不如先叫下人改口称她姨娘吧。”

许青珩身子一颤,莫名地想起黎婉婷死后留下的那具艳尸,忆起贾琏早先许诺,电光火石间,甚至连同贾琏冒出个妾室后,她在京都一干贵女中便沦为笑柄的事也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贾 赦见许青珩不答,便自顾自地道:“不过是喊她几个月姨娘,叫她兴头兴头罢了。等孩子下来了,你将她分成十块八块,我也不拦着你。”此时已经走到了许青珩院 子正中,等了一会子,见许青珩还不言语,他就又自说自话道:“你娘家那边,你也打发人去说一说……你心里不痛快,回娘家住上两月也无妨。”

许青珩微微眯了眼,笑道:“虽说是老爷疼我,但家里有个有身子的妇人,老太太、老爷身子骨又好,我去了许家两月,再回来就没脸见人了。”

贾赦笑道:“是我老了,考虑不周。你就为了琏儿,劝一劝你娘家人千万别在这当口生出事端来。”

“老爷,若是咱们家冒出一个新姨娘来,满京城都要笑咱们家言而无信了。”

贾 赦冷笑道:“被人笑一笑又怎样?是琏儿的骨肉要紧,还是脸面要紧?”斜着眼睛回头将许青珩看了一眼,又嘿嘿地冷笑两声,“做姑娘时,天真烂漫一些,念叨两 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就罢了,旁人听了,也不十分跟你计较。如今做了奶奶了,总要将心思放宽一些,将眼界放远一些,如今还念叨那些酸掉牙白日梦 样的诗词,没得叫人笑话你不务正业耽误爷们前程!照我说的办,照料孟姨娘为先,洗脱你那嫌疑为后,倘若照料不好她,便是你没了害人的嫌疑,不功不过,难道 就算是我们荣国府的好奶奶了?”

“可是……”

贾赦又冷笑道:“我看琏儿在碧莲那丫头心中,比在你这奶奶 心中还重。碧莲为了琏儿的骨肉安危都能哭成个泪人,你倒好,出了事,先想着避嫌疑。那姓孟的又不要你摆酒请戏抬举她,不过是叫下人改口喊她一声姨娘罢 了。”见他话说到这地步,许青珩还是不松口,便干脆地拿着拐杖指着院子里垂手侍立的丫鬟道,“传我的话,家里上下都改口称孟娘子为孟姨娘,探春姑娘不是闲 在老太太房里头么?叫探春姑娘闲了来与孟姨娘说话解闷。”发完了话,又警告地将许青珩看了一看,心知不可在儿媳院子中久留,于是拄着拐杖,被丫鬟们簇拥着 便向前去了。

许青珩握着帕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许久,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过头去,见是温岚从孟氏房里出来了,便问:“孟氏怎样了?”

温岚微微摇头道:“太瘦了一些,鲍太医说她这样瘦,怕生产时有些困难。奶奶,方才老爷那话我也听去了,还劝奶奶听着老爷的话。出嫁前爷们答应的话千万当不得真,如今奶奶都已经进了贾家了,难道还为了贾家翻脸无情,就收拾了包袱回家不成?”

“倘若贾家当真翻脸无情,我定会收拾了包袱走人。只是,四哥还没回来,究竟怎样,还要问他一句话。若是他认了,我走了也就走了。”许青珩失笑道。

“…… 奶奶,据我说,也不可太信二爷。毕竟哪有不偷腥的猫?且,你瞧那姓孟的跟碧莲两个,哪一个不比奶奶大上几岁?且都长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兮兮模样,细想, 与早年与二爷有些纠缠的房娘娘相貌也是一路的,想来二爷喜欢的,正是那种相貌的人呢?”温岚思量着孟氏没有点底气不敢这样闹,于是便将心里想的,如实说了 出来。

许青珩深吸了一口气,见温岚还要再说,便道:“你住口吧。不管怎样,我都等他回来说个清楚明白。他一日不回,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信。”说罢,便抬脚向前去,没走多远,便听身后有人喊奶奶,于是便停住脚步,回头看,却是碧莲红肿着眼睛、额头迈着碎步过来了。

“奶奶,姨娘醒了,姨娘说方才一时情难自已,怕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如今要给奶奶赔不是。”碧莲沙哑着嗓子过来,悄悄地分辨许青珩神色,心道但看许青珩这娇生惯养的千金能忍到几时。

“她来给奶奶赔罪,就该自己过来,难道还要奶奶屈尊去她床边不成?如此,倒像是奶奶给她赔不是了。”侍立在许青珩身后的温岚冷笑道。

碧莲忙低了头。

许 青珩对温岚道:“仔细祸从口出,若是孟娘子当真从床上挣扎着起来给我磕头赔不是,出了事,倒是我的罪过。”说罢,心里堵得慌,也不理会碧莲,便徐徐地向外 去,出了自己这一方院子,才稍微松了口气,心知多的是人等着看她笑话,于是越发摆出气定神闲模样,一直顺着巷子从山门进了警幻斋,才不遮掩地露出愠怒模 样。

因贾琏不在,府中凡事节俭为上,于是后院里除了贾母院中花团锦簇,其他各处院落要么落锁,要么清冷非常。偏这警幻斋里虽没了主人,但各处鲜花绿叶挤得满满当当,树上各色果实更是压弯了枝桠。

听闻许青珩过来,看守院子的全禧、全寿便赶紧赶了过来,这二人也是难得的活宝,望见许青珩愁眉不展,便双双抹起眼泪来。

“你们这是哭什么呢?”许青珩诧异道。

全禧哽咽道:“我们为二爷哭呢,枉费二爷天资聪颖、志气高远,没成想还是防不小人,他走了没两年,就有人栽赃到门上来了。”

“正是呢,倘叫小的门看那不知来路的女人的孩子继承了国公府,还不如就叫小的们就这样死了得了。”全寿说着,嚎啕起来。

难得遇上两个这般信赖贾琏的人,许青珩忍不住笑了出来,笑道:“知道你们宽慰我呢,快别哭了。”懒懒地靠在警幻斋房前栏杆上,眼睛瞄着桃树上粉嫩的果子看,缓缓地道,“你们是跟着他的心腹,既然你们说那女人不是,那便不是。”

“一 准不是,奶奶不知道,在金陵时多少风流女子要跟二爷好上一场,二爷那会子还不知道奶奶人在哪呢,就洁身自好远着那些女子。这会子娶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二 爷除非是被糊涂鬼上身了,才肯跟她们勾勾搭搭。”全禧见许青珩看桃子,便立时进房里拿了翡翠盘子摘了桃子,洗干净后,摆在栏杆上供许青珩享用。

许青珩看着桃子道:“二爷不在,你们也翻了天了。叫他知道你们私自摘他的桃子,他定要掌你们的嘴。”

全禧笑道:“二爷在,小的们一只眼里是二爷、另一只眼里是二奶奶,二爷不在家,小的们两只眼里都是二奶奶了。”

“你们呀——”许青珩拿了一枚桃子放在手上,心道种桃树只为桃核这般买椟还珠的事,也就只有贾琏会做。

“奶奶。”全禧忽地冲许青珩呶了呶嘴。

许青珩顺着全禧的目光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望见碧莲果然搀扶着孟氏过来,便默然了,暗叹枉费她自称将高门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地看遍的人,也不曾见过这样没脸没皮蹬鼻子上脸的。

孟氏满头乌发衬得越发面无血色,微微仰着身子靠着碧莲,越发显得肚大如斗,走近了,就站在栏杆下,仰头冲许青珩福了福身,柔声道:“听闻奶奶叫我到奶奶跟前来赔不是,我不敢耽搁,这便来了。”心下惭愧,不敢看许青珩,便将眼睛微微闭上。

许青珩握着桃子的手一紧,心道这妇人好得寸进尺。

“是桃子,姨娘方才还念叨要吃桃。”碧莲看着一旁的桃树,一脸欣喜地道,并不管还坐在栏杆上的许青珩,便对全禧、全寿道,“两位小哥,给姨娘摘几个桃子吃吧。”

“这可不行,二爷临走时发过话,不许奶奶之外其他人摘桃子。”全寿摆出豪奴的架势,倨傲地道。

孟氏心觉自己已经依着碧莲所说亲自来给许青珩赔礼了,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说:“碧莲,我又不想吃桃子了,咱们回去吧。”

碧莲道:“姨娘,太医吩咐过,叫姨娘将心思放下,姨娘就是因心思太重,才叫二爷的骨肉受了委屈。据我说,姨娘问奶奶要个桃子吃,难道奶奶看在二爷骨肉的份上,还不肯给么?”

许青珩看好戏一般坐在栏杆上,见这碧莲口口声声二爷骨肉,就好似唯恐她心里自在一般。

“你这丫头忒地多事!有身子的人哪里能胡乱吃桃子,倘或姨娘出了事,是你撺掇姨娘吃桃子的有罪,还是送姨娘桃子吃的奶奶有罪?”全寿嘲讽道,这话说完,才发觉自己顺着碧莲喊了孟氏姨娘,于是忙咬住舌头,连在心里说了三遍该死。

“回院子里吧,你自己个的身子,自己的骨肉,千万当心一些。”许青珩盯着软弱无力的孟氏道。

孟氏局促不安地低声道谢,暗暗摇了摇碧莲的衣袖,待见碧莲转身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许青珩握着桃子,不等她们二人远去,就问全禧、全寿,“你们猜,回头会不会有个丫头四处嚷嚷着她姨娘没吃到桃子便动了胎气?”

全寿嗤笑一声道:“那一准是有的了。”望见碧莲背脊一僵后有扶着孟氏远去了,便对许青珩道,“奶奶,我瞧那碧莲不是个好东西。”

“我也瞧着了。”许青珩深吸了口气,对全寿道:“虽人是忠顺王府送来的,但老爷也只叫那碧莲做个丫头,可见她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你拿些东西,去忠顺王府门上打点一二,就说我心气不顺,要拿一个人出气。孟氏动不得,如今要动碧莲,看忠顺王府如何说。”

既然碧莲、孟氏蹬鼻子上脸得不遮不掩,她也不必拿捏着身份迂回地跟她们计较,直接收拾了就是。

“……奶奶,”全禧、全寿腆着脸笑了起来,齐声道,“拿二爷的东西,不妥吧。”

许青珩冷笑道:“虽他或许无辜,但总是因他而起,不拿他的东西,又拿谁的?你拿了什么,一一记下就是。”

第140章 当街杀人

贾琏不喜旁人动他的东西,不管是树上的桃子,还是库房里的金银玉器。跟了贾琏许久的全寿、全禧知道他的脾气,摘桃子尚可,拿东西是万万没胆量去做的,幸亏贾琏待他们大方得很,他们手头宽裕,便拿了自己的东西充作贾琏之物送去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料到许青珩容不下孟氏、碧莲二人,却没料到许青珩会将她容不下碧莲的事宣之于众。

“王爷,琏二奶奶要收拾碧莲呢。”忠顺王府长史唯恐忠顺王爷贵人多忘事,又多加了一句,“那碧莲,就是洪总督府二老爷那来路不明的姑娘。”

洪和隆都没了,谁还会去管什么洪二老爷的姑娘。

先前忠顺王府将碧莲送过去,也不过是顺便而已。重中之重,还是那怀胎五月的孟氏。

忠顺王爷为什么要插手孟氏一事?还不是因为众所周知是他从中调和令贾琏随着洪和隆办事的。如今洪和隆出事,贾琏境况不明,荣国府状似绝了后,他总要给贾家一个交代。

这最好的交代,便是给荣国府送一个子嗣。

忠顺王爷坐在戏台子前,看着戏台上水袖曼舞的琪官笑了,“这琏二奶奶有些意思,叫琏二奶奶只管收拾了就是。”若是他收拾蔻官、贾雨村、北静王,能像许青珩收拾碧莲那样容易,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

“蔻官找到了没有?”

“回王爷,那蔻官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出了金陵城,就没了踪迹。”

“金陵呀,”忠顺王爷微微眯眼,“金陵城的贾史王薛帮忙,也找不到踪迹?”

“回王爷,四家都帮忙找了,就是没找着王家、薛家还说,那蔻官失踪前,还去他们两家狠狠地敲了竹杠。”

“不愧是本王身边出去的。”忠顺王爷冷笑,“那贾雨村跟北静王新近有什么联络?北静王又忙着做什么?”

“回王爷,近日还不曾收到贾雨村与北静王联络的消息,至于北静王,听闻北静王这几日结交了几个颇有才华的寒门子弟。”

“结党营私。”忠顺王爷言简意赅地给北静王定下了罪名,这罪名定下了,缺的就只有罪证了,“贾雨村的火器,究竟是从神机营哪位手上出去的?”说完,重重地叹息一声,多少事,只要能瞒得住,都不算事,怕就怕哪一日纸包不住火,抖落出来火烧眉毛了就无力挽回了。

“神机营里,除了总督陈家一家撇得清干系,其他的哪一个都逃脱不得。”

“哼,他一个总督,神机营里出了事,他偏能撇清?”忠顺王爷不禁皱眉,多疑地问:“莫非陈家人也跟北静王有勾结?不然,仓里丢了粮食,他这鼠王是怎么撇清的?”

“回王爷,陈家老爷、哥儿这两年都被小花枝巷里一对姓尤的姊妹勾了魂,不但神机营鲜少去,就连家也不肯回呢。”

“哦?”忠顺王爷依旧多疑。

长 史神色诡秘地矮了身子,在忠顺王爷耳边低声道:“小花枝巷的院子是贾家二爷的,尤氏姊妹是宁国府大奶奶继母带来的,陈家唯一还去神机营的年轻小爷又是贾家 二爷的大姐夫,是以,在下官看来,这是贾家人跟他们家大姑爷合起火来设计陈家呢。可惜贾家的大姑爷不顶事,两眼盯着神机营,神机营都能叫人给搬空喽。”

“陈家人,如今知道了么?”忠顺王爷轻蔑地眯了眼睛,不将这小算计放在心上。

“应当是有所察觉了,奈何这事太过龌蹉,陈家也不肯声张,只巴望着过两年爷们的心淡了,就将这事轻轻地撇过。”

忠顺王爷嗤笑道:“他们家的女人倒还明白事理。”见戏台子上的琪官一曲唱罢,柳腰款摆莲步轻移要过来,便对他摇了摇手,果然琪官识趣,又退回去在戏台子上唱起了拿手的好戏。

“神机营那边……”

“告诉他们,北静王想借着他们对付本王呢,哪一日东窗事发了,本王得不了好,他们也要死无全尸。”

“可要支会陈家?”

“……不必,他们若是装聋作哑,便叫他们接着做聋子、哑巴。若是见陈家父子与北静王有了来往,再来报给我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