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玉那个人啊,也不过就是个混混罢了,虽容貌生得一样,又怎么比得上督主常年来手握重权养成的尊贵气势,还有眼角那一段风流,那个混混拍马也赶不上。

从宫门前第一次看见督主,素慧蓉的心就动了,悄悄遗憾着自己是宫女,他是锦衣卫同知,一个内人一个外官,相见艰难。再不想,万贵妃枕头风儿一吹,他就成了西厂厂督,从此出入宫禁,如履平地。

那以后,素慧蓉一次次在承乾宫见到西厂厂督雨化田,那样俊雅的一个男人,看人的时候,眼角都像带着笑。就连独霸圣宠的万贞儿都对他另眼相看,借着喊爱犬,实则对人口口声声唤着心肝宝贝开心果,换个其他人,怕不早攀上了裙带,可是这个男人啊,带着笑,一次次从万贵妃手上滑脱。

素慧蓉既爱且敬,所以,当他要她帮他一个忙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如愿看见了他的笑,是对着她的笑。眼角微微勾着,带着几分媚态。

从那以后,没了清白,颠沛流离,受人白眼,吃尽苦头,她也不曾后悔。

可是,这里,她的手慢慢挪到腹部,这里的孩子,虽是传说中的龙种,可她不喜欢,因为她知道督主也不会喜欢。

“你去!”门口传来顾少棠的声音。

听到顾少棠的声音,素慧蓉回过神来,叹一口气,她从见顾少棠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凭什么,她的眼睛可以清澈得像从不知人间困苦一般。凭什么,那个有着和督主一摸一样脸的胡中玉,对她那样退让敬重。

门开了,被推进来的男子,身著深衣,带着方巾,面如冠玉,眼角微微上勾,气韵天成,果然就是督主。

督主,奴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素慧蓉的眼圈儿立时红了,扶着床柱颤巍巍站起身。

雨化田微不可见的皱眉,这一副委屈的样儿,可是做给谁瞧?

素慧蓉自幼年进宫,这十数年来,学得最纯属,也是最本能的一样本领就是察言观色,在那宫里,不会这一项本事,只怕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此刻看见厂督眼中略略的不耐,不敢再有异样,收起委屈,堆起笑脸道:“恩人,公子。”

顾少棠哪里知道身边的人已然不是胡中玉,已然换成了西厂厂督雨化田,见他不做声,只当他顾忌着自己生气不敢开口,百般无奈,只得道:“你吃饭了没?”

素慧蓉又瞧了督主一眼,这才答:“方才吃了些。恩人,是奴多话了,害得你同公子争执,奴给恩人赔个不是。”说了盈盈一个万福。

顾少棠素来吃软不吃硬,看她这样也不好再拉着脸,就道:“若是没事,你先歇了,明儿一早要赶路。”说完也不理雨化田,转身就走。

雨化田微微斜瞅了眼素慧蓉,转身跟上,几步就跟在了顾少棠身边。素慧蓉见他二人出门,泪珠儿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却说在外头人多气味杂,顾少棠不曾留意到,此时在客栈里的通道之中,只剩下两人并肩而行,顾少棠忽然就闻到身边的雨化田身上传来一股极淡的气味,仿佛是种熏香留下的气息。这味道,在胡中玉身上不曾闻到过,顾少棠顿起疑惑,停了脚步,转头上下看着雨化田。

雨化田见她突然停住,一双即黑且亮的眸子从上而下,从下而上打量着自己,也生了警惕。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同胡中玉生得像罢了,言行举止也不曾细考过,莫不是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叫她看破了?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雨化田心上一松,暗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房中的熏香,该沐浴了再来的。脸上却做个惊异神气:“什么什么味道?”又做张做致,举起两只胳膊来闻一闻,“没有啊。你闻到什么气味了?”

顾少棠见雨化田的闻着自己衣裳的样子,嘴角儿翘一翘,似笑非笑道:“许是我闻错了,早些歇了吧。”要知道顾少棠从来对自己的判断深有信心,要么不开口,开口相问,必然是有了七八分把握,此时见胡中玉不但不认,反而做张做致,心中就起了疑惑。

顾少棠甚少有这种神态,若是真的胡中玉在此,见了顾少棠这样子,便会知道她有了疑问,自然全力解说明白。雨化田仓促上阵,哪里知道其中关窍,见顾少棠不做声了,也只当瞒过去了。哪成想,顾少棠见他就这样回房去了,疑心更甚。也是她一时没想着世上有两个一摸一样的人,且会李代桃僵到了自己身边,这才立时没出手试探。

到了第二日清早,顾少棠,雨化田,素慧蓉三人先后起身,各自洗漱完了,到楼下会合,用完早饭,三人各自上了雇来的骆驼向着龙门客栈进发。

只是用早饭时,洗碗洗筷的事,却是素慧蓉抢着来做的,顾少棠的心中疑惑更甚。

第 15 章

龙门客栈十年前是家黑店,老板娘金镶玉为了个男人烧了客栈,远走高飞了,从那以后,龙门客栈这里一直是断壁残垣,直到半年前,忽然有个老头儿带了几个伙计在这里重启炉灶,又造起了一家客栈,一样叫龙门客栈。

老头儿姓柴,过路的客商都叫他一声老柴。那几个伙计相貌各异,秃顶的那个叫二财,酿得一手好酒;又矮又胖的那个叫辛平,一只全羊烤出来,香气飘得老远,所以客栈重建起来没多少日子,生意也就渐渐的好了起来,到现在已是这出关道上闻名的客栈了。

西厂二档头谭鲁子,同厂督定好的碰头地点就是这个龙门客栈,而五十里外的驿站,由大档头马进良带了人马驻扎,若有变故,大军兵马顷刻便至。里应外合,可谓万无一失。

谭鲁子等人踏入客栈之时,就听得大堂西侧传来女子极为放肆的笑声,转头看去时,却是一个异族少女,散着长发,肌肤微黑,鹅蛋脸上满是刺青,一双大眼转动时,颇有风情,半靠在一个彪形大汉身上,正笑嘻嘻看着这边,却是和顾少棠相约在这里碰头的常小文。

老柴今年已六十开外,一脸风霜,手上长年不离一杆铜烟袋,一见谭鲁子等人虽是行脚客商打扮,脸上却没有风尘之色,手上各自提着用布包裹的物件,分明是兵器,不敢大意,忙堆着笑脸迎过来,操了一口河南话道:“这位大爷,恁看,这天色乌黑的,转眼啊,黑沙暴要来咧,这屋子也不知道靠得住靠不住咧,就是额们这些人也要去前面驿站避风的,那里屋子牢靠,不怕风。恁们劳动下?不远,就五十里,转眼就到。”

谭鲁子还没开口,他身后一个脸上带着老大一块青记的换做赵勇的男子,把手一抬就往老柴胸前一撞,大声喝道:“老儿,你啰嗦什么!我们想住就住,想走就走,也是你管得的?”说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马蹄银,塞在老柴手上:“快去准备饭食,我们饿了。还有这家店,我们包了,那些人叫他们滚。”

话音才落,就听得常小文大声喝骂,说的是一串番话,她身边那个彪形大汉哈刚童噶替她翻成汉话:“我家女主人说,世上没有你们这么不孝的东西,才不吃你娘的奶,就敢赶你们娘走。”

话音未落,常小文自哈刚童噶身后翻出,一脚掀起一张八仙桌朝着谭鲁子当头就砸下。谭鲁子也算得西厂高手,哪里把这个放眼中,负着左手,单手接了八仙桌,在手上一转一沉,按在地上,身子借势翻过桌面,一脚就踢向常小文胸口。常小文急退,手腕一翻,撤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就向谭鲁子脚上切去。

谭鲁子一缩身,脚往身后一勾,将个八仙桌反踢起来,砸向常小文,常小文也不闪避,一路前冲,匕首扎破桌面,连着桌子一起冲向谭鲁子。谭鲁子翻身跃过,一脚侧踢,把个八仙桌踢得四分五裂,常小文手上的匕首也到了他的手上。常小文翻身落下,她带来的几个蛮子已团团将她围住。谭鲁子见了这样,一时也不想进逼,将夺下的短刀在手上一转,掷向常小文等人,哈刚童噶摆动手上的盾牌将匕首拦下。

就在这两人一顿的时候,老柴已然拱着手劝道,拦在两人中间,劝道:“两位,两位,都是出门在外地,别伤了和气,恁是贵客,恁也是贵客,小店都得罪不起,都消消火,消消火。”

常小文动手,不过是看这四五个人一副官老爷作派,连说话也打着官话,她是来寻宝的,最忌讳和官路撞上,故此出手探一探底细。这一交手,就觉得对方手底下扎实,不是好惹的,还是等顾少棠来了再说,这里是她的地盘,自然有她的安排。

谭鲁子手下西厂诸人,平时便是一二品的朝中官员对着他们也不敢如此无礼,十分气愤,定要上去给这些蛮子好看。谭鲁子一摆手阻止了,低声道:“一切待督主来再做打算。”若是一定动手,也吃不了许多亏去,只是怕扰乱了督主安排,有担不了的干系。到底也是心上有气,狠狠看了常小文一眼。

常小文却是故意做个不会汉话的样子,口齿模糊地骂了一声:“他妈地。”说了,哈哈大笑,又坐回那些外族人中间喝酒,一面不时看着西厂诸人。神色中颇多轻慢。

西厂诸人怎么肯忍下这口气,三档头季学勇便令手下一个唤作孙建宗的校尉趁着人不备,悄悄溜入了厨房,威逼着厨子给那些蛮子下毒。哪成想,等酒再端出来,率先中毒的却是给西厂领路的一个西北人。

常小文大笑,又说了一串番话,哈刚童噶笑呵呵道:“我女主人说了,下毒,你们这些兔崽子要和妈妈学,就你这俩下子还要出来混,下毒先毒死你自己。”

谭鲁子,季学勇,孙建宗等人到了此时此景要是还耐得住火,便不是西厂了,拔剑就要动手,常小文这边也不肯吃亏,两起人眼看着就要动手。忽然听得紧闭的门外有人道:“掌柜,我们错过了出关的时辰,外面挂着客栈旗,干嘛关大门啊。”

第 16 章

老柴看着剑拔弩张的两帮人,忙叫道:“客官,人已经住满了,么地方了。”他的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女子接口:“放屁!外面都在吃沙子。没地方,房梁上都能坐人。”

屋内谭鲁子一行人都在面面相觑,这里一群蛮子没走,外头眼见得又来了个不讲理的。

“把门打开,省得我在外面扯着脖子喊!风越来越大了,有活人没有啊,有活人出来搭个腔。”

谭鲁子手下的校尉已然怒了,一脚勾起个凳子就朝着大门扔过去,道:“***的说谁不是活人。”

他扔出去的凳子还没有捱着门,紧闭的大门已然叫人一脚踹开,两扇木门向内直荡开来。外头的风卷着沙子吹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三个人。

打头的是个带着云笠的女孩子,体态修长高挑,身上的白衣已叫风沙染成了黄灰色。她身后跟着的是个带着方巾,穿着蓝直裰的男子,半张脸都蒙在了汗巾之中,只露出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勾。最后却是个孕妇,一般带着云笠,身上却是件红底碎花的圆领褃子,比之前面两个人,显得格外精致。这样诡异的组合忽然出现在客栈之中,大伙儿不免多看了几眼。

打头的女孩子拉起云笠的面幕,却是顾少棠。她四周扫了遍:“进庙烧香都烧出火来了,都亮家伙了,还关门装太平。你们都是哪路的?我都进来了,有会说话的没有?”她这里说着话,西厂那边的人,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柄。却在此时,顾少棠身后的男子也解下了蒙面的汗巾,正是假冒胡中玉的雨化田。

雨化田这一进门,一瞧谭鲁子等人的样儿,顿时气往上撞,若不是记着现在自己是胡中玉不是雨化田,真想过去给谭鲁这个蠢货一耳光。令他们先来打前站,这帮蠢驴这样嚣张张扬,生怕人不知道自己是官路的吗?他心头有火,目光便带了几分锐利,一眼扫过谭鲁子等人。

谭鲁子等人哪里会不认得雨化田,他还不曾解下面巾,就认了个四五分出来,待得雨化田露出脸来,心中更是确定无疑,此刻叫雨化田一眼扫过,心头都一凛,手都从刀柄上松了下来,悄无声息退了两步。

常小文那是第一次看见雨化田,只当是顾少棠提过的风里刀胡中玉,因见他面目俊秀,心上便喜欢。她是鞑靼同中原人的混血,从小长在鞑靼,行事做派更像鞑靼人,喜欢什么便毫无顾忌,指着雨化田道;“我喜欢你,过来喝酒,我请你。”

谭鲁子因见雨化田似乎动怒,又知他不喜欢女人纠缠,忙道:“长剑一杯酒,喝酒就要喝好酒,我这里有上好的琥珀精酿,这位大哥要喝酒这边请。”

顾少棠看一眼常小文,又瞧一眼谭鲁子,大大方方道:“好啊,就买你帐。”说了,走过去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摘下云笠,素慧蓉眼疾手快,接了过去放好,却不敢坐,只是站在雨化田身后。

顾少棠瞧一眼她,就听谭鲁子问道:“大哥,你是同这个女侠一同来的吗?”这话的意思其实是问着雨化田,这女子是不是目标。还不待雨化田开口,顾少棠已然截口:“套我们的话啊?那江湖规矩,探门问路,先说你们为什么亮家伙。”

谭鲁子一囧,又看一眼雨化田,见他脸上神色不动,便道:“我是在请教这位大哥,不是问你。”顾少棠又道:“可是我在和你说话,也是在请教你,怎么和我没关系?”

谭鲁子又看了雨化田一眼,想问他拿个主意。

谭鲁子这样一眼一眼的瞅向雨化田,在顾少棠,看着对面这个明显是官路的男人,对着身边的胡中玉貌似盘诘,实则恭敬的态度,着实令人可疑,想到这,不由瞧了雨化田一眼。

雨化田暗恼,太蠢了,你这么一眼一眼的看过来,顾少棠她不是蠢人,岂有不疑心的道理。

要说谭鲁子其实也不是笨人,看了顾少棠转头去看督主,仿佛是起了疑心的样子,为了岔开顾少棠的注意,竟然随手就从桌上端了碗酒来,道:“大哥,我敬你这杯酒。”

雨化田正要接酒,就叫顾少棠半路截了去,瞅了一眼,闻了一闻,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你竟然在酒里下毒。”若论武功,或许顾少棠不是雨化田的对手,若是论起江湖经历,雨化田则远远不如顾少棠。这酒里有毒没毒,自然逃不过顾少棠的双眼。

身后素慧蓉发出一声惊呼,满脸惊慌之色的看着谭鲁子,心中想的是,他们要谋害督主么?

谭鲁子等人更是神色大变,那计学勇壮起胆子看了阴沉着脸色的督主一眼,强笑道:“你胡说什么,酒里怎么可能有毒。”

顾少棠也不答话,回手自身后一个带刀的西厂番子身边抽出刀来,刀身平转,将那碗酒抬起,稳稳递到季学勇眼前:“你说这酒里没毒,你喝。”

季学勇哪里敢喝,谭鲁子额头也泛起了细密的汗珠,都想着,糟糕,别真端错酒了,若是不喝,督主万一怀疑我们故意下毒,督主发怒,只怕我们这些人都要糟糕。还是喝了比较好,便是有毒,督主查问,还有个推脱。

但是他二人哪个都不肯冒险喝酒,就命身边的番子来喝,那番子哪里肯平白的过来喝毒酒,谁都爱惜性命,一面后退,一面拼命摇头。

顾少棠冷笑:“什么鸟人,就敢在我面前捣鬼,莫不是你们是土匪,想打劫!”说了,一刀劈下,酒撒碗碎,刀头深深嵌入桌面。

这么一来,谭鲁子真是进退维谷,不动手便是心虚,动手?他又瞅了眼督主,看着雨化田不辨喜怒的脸:督主不会真以为我们下毒了吧?心中虽在迟疑,手还是悄悄摸到了刀柄之上。

老柴在一旁着急:“哎哟,可烧起来了,咋捂这把火啊!”

便在这时候,常小文忽然闪身扑了过来,面对面就坐在雨化田身上。,笑嘻嘻说了句番语:“我喜欢你。”

第 17 章

以雨化田的身手和洁癖,常小文原该还没近得他的身,就叫他甩出去,可在常小文扑来的瞬间,雨化田却是忍住了没动手,罢了,恰好借这个女人搅一回局,以免得这两方真动起手来,不好收场。

常小文坐在雨化田腿上,她扑过来起先是为着解围,可是一低头看着雨化田的脸,心中啧啧两声,这脸蛋儿,长得真是俊,真叫人喜欢。常小文假戏真做,微哑着嗓子开口说了一串番话,哈刚童噶红着脸翻译:“我家女主人请公子到她房里去吧,她房里有好酒,没有毒。”

雨化田一边推着常小文不叫她靠太近,一边看看顾少棠,拍拍她的肩,意思是:喂,我不想的,你要救我。

顾少棠见常小文扑来,手一松,已然握在掌心的飞镖又收了回去,故意装个气愤的模样,大声道:“哼,不吃了,熏得想吐,掌柜的,打捅水来冲一下,这味道走背到家了!”说了,豁然起身大步就向楼上去了。

谭鲁子同季学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鞑靼女人坐在督主腿上,督主不会喜欢这一类吧,怪不得从前那些女人都不在他眼底。

顾少棠这一走,雨化田也借机推开常小文,只说要去看看客房,跟着就上楼去了。常小文也不再纠缠,悠闲地坐回了自己那群蛮人中间,大眼睛一瞟素慧蓉,咦,这个女人倒是哭给谁瞧呢?

老柴同几个伙计见顾少棠上楼去了,这才安心,又过来招呼谭鲁子他们,把毒酒撤下,重又换上好酒好菜,又不住赔不是。可是谭鲁子等人自知惹恼了督主,哪里有闲情再喝酒吃肉,纷纷也散了。倒是常小文她们,见这些官兵散了,倒是喝得更痛快了。

转眼就是二更天,依着约定,顾少棠同常小文到了厨房后的地下暗室会合,各自介绍了手下的兄弟,只是指到雨化田时,顾少棠故意跳了过去。

雨化田坐在顾少棠身边,看着常小文拿在手上的藏宝图,暗自思忖,若是此刻出手,这里的人没一个挡得住他。只是,他抬头看一眼顾少棠,却见她正也看着他,口中却问着老柴:“最近客栈惹上什么麻烦没有?怎么来了那么多官兵?”

老柴道:“当家的,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下午到的,一到就同常小文她们掐上了。”

顾少棠微微笑道:“是么。不过我瞧着他们对风里刀很是恭敬,要不,你去探探他们底?”这句话问的是雨化田。

雨化田对上顾少棠的眼眸,漆黑而晶亮,倒映着他的身影。

雨化田思索着若是胡中玉再这里会不会答应?不,他是走江湖靠嘴皮子混饭吃的,怎么肯履险。所以,他背转身,故意缩成一团,摇个头道:“我不去。”

常小文笑嘻嘻道:“莫怕,我陪你去。”过来要勾雨化田的肩膀,雨化田哪里肯再让她挨着,借机站起来,离着顾少棠不过几步远:“不去。”

顾少棠慢悠悠道:“做什么不去?我看他们说话都瞧着你的脸色。想来。也许你和他们某个上司生得极像,你和他们说话,大可不用客气,你怕什么?要不要我陪你去?”说话间手上已然现出了两只乌钢打制的飞镖,雪亮的镖间指着雨化田。

老柴同常小文两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看看顾少棠,又看看形似胡中玉的那个人。

顾少棠这话一出口,雨化田忽然就笑了:“好聪明。”

顾少棠脸上一派凝重:“他呢?”

“哪个他?”话音未落,雨化田同顾少棠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顾少棠的飞镖又叫连环镖,顾名思义,自是后镖追着前镖打,前镖又接着后镖的力,方向变幻莫测,力道也诡异,令人防不胜防。顾少棠连着四五镖打向雨化田,被他一一破去,手上还接了一支,身形闪动间,已到了顾少棠跟前,闪亮的镖尖指着顾少棠咽喉。

老柴同常小文原本想来相助,见了这个情景,知道自己功夫离他太远,更兼顾少棠就在他手上,只消他手往前一送,立时就能要了顾少棠的命,都不敢再动。

老柴急道:“胡中玉,你忘了老帮主对你的救命之恩了吗?”

顾少棠道:“他不是胡中玉。”

雨化田叹了口气:“我想知道我哪里出的纰漏,麻烦顾大当家的告诉我。”

顾少棠道:“还记得那天我问你,你身上什么味道吗?”

雨化田侧头想一想,眼角一勾,笑道:“没想到那时你就起了疑心。”

顾少棠也笑:“胡中玉是个粗人,不会用熏香。”

“我既起了疑心,这一路我就都留心着,胡中玉和我一样是蜀人,虽然说官话,难免有蜀地口音,你没有。”

果然疏忽了。“还有呢?”

“还有,素慧蓉对你的态度,胡中玉在的时候,素慧蓉也是坐着不动的,你一来,她就勤快起来,我可不信那是她怕我和胡中玉再起争执的缘故。”

哎,真真是个废物。早知道就不该留着她。“怕还不止这些吧。方才还有本督手下那批废物帮了你的忙。”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顾少棠灿然一笑:“不,这些不过都是我疑心病重,一点凭据也没有的,最后帮了我的,是你。”

雨化田何等聪明,这话一出,便已明了,方才顾少棠也无十足把握,自己若是答应去,只怕她也不能就此肯定自己是假的。

雨化田叹口气,笑:“你诈我。”

顾少棠挑一挑眉:“诈你又如何。”说话间,她腰肢忽然向后一折,右腿踢出,裙带飞扬,直刺雨化田双目。原来在顾少棠两条裙带末端各系了枚小小的银镖,平日叫流苏挡着,谁也不知道她身上还有这样的暗器,趁机发难,防不胜防。

第 18 章

雨化田见银镖刺向自己双眼,身子一仰避开镖间,手便离顾少棠的脖子远了。顾少棠得出空来,脚一下移,瞬间自雨化田眼前退开几尺,双手又连发几镖打向雨化田,道:“想挟持我么?只怕没那么容易。”

雨化田双手连连舞动,将顾少棠射来的飞镖弹飞出去,飞镖撞在石壁之上,火星四射。

老柴,常小文,还有客栈那几个伙计见顾少棠脱出身来,也不顾江湖规矩,各自操了家伙就上去围攻。没走几招,二财就叫雨化田踹了出来,顾少棠一把扶住,接过他手上的刀,揉身加入战局,道:“留活口。问问他把胡中玉怎么了。”说了,一刀劈向雨化田左肩。

雨化田抓过常小文的胳膊,用她手上的乾坤圈去架顾少棠手上的刀,笑道:“想挟持我换他么?只怕没那么容易。”这话方才顾少棠也说过,此刻在雨化田口中说来,更多了几分傲气。

顾少棠听他说的那句“想挟持我换他么。”心就放下了一半儿,有这话儿。至少胡中玉现在还活着。

只是论起若论起武功来,这里的人没一个是雨化田的对手。此时下手更有顾忌,一想留雨化田活口,二来怕伤了自己人,因此更让雨化田得了势头,他手上虽没有兵器,不过引左攻右,指南打北,应付自如,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过勉强同雨化田维持了个平手罢了。

几人正打坐一团时,就听得脚步响,顾少棠同雨化田都是高手,一边打一边听声辨位,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沉稳扎实,一个下盘虚浮,只不知是敌是友。心上都有顾忌,出手自然留了两三分心去看来的是什么人。

很快脚步声就来到门前,顾少棠趁着雨化田一掌劈向常小文时,偷空看了眼,却见前天来的是个精瘦的黑衣人,个子不高。一手握着剑,一手拖着个穿着直裰的男子,竟然便是胡中玉。

胡中玉看见顾少棠,十分欢喜,跳着挥手:“少棠,少棠,我回来了,那个人不是我。”说了,就要往战局里冲,亏得那个黑衣人将他紧紧抓着,这才没扑过来。

“蠢货。”顾少棠和雨化田几乎同时咬牙切齿骂了一句。顾少棠骂的是不知死活的胡中玉,雨化田骂的是看守胡中玉的西厂番子,忽然觉得两人居然说了一样的话,心中都有些异样,趁着交手错身时,对看了一眼,脸上竟都是一红。

“雨化田,你堂堂西厂督主,竟然和万氏那个贱妃秽乱宫闱,还千里追杀一个怀了龙种的宫女,手段如此卑劣无耻,我今天要替朝廷除了你这个祸害。”

雨化田听得这番骂,不由转头看了顾少棠一眼,一个疏忽,手臂上就叫常小文的乾坤圈削过,顿时血流成注。

“赵怀安,你休要血口喷人,本督何时秽乱宫闱了。”雨化田口中说话,手底下丝毫不因受伤而有半分迟缓,一掌击在常小文肩头,将她击飞出去。雨化田素有洁癖,等闲不许人近身,就在方才常小文坐到他身上之际,已想把她扔出去,此时终于有了出手的机会,自是不会手下留情。

常小文叫雨化田一掌打得退得老远,后背重重撞在石墙之上,一张口喷出一口血来,哈刚童噶见了忙丢下雨化田,扑过去扶她。常小文一撤,顾少棠这边压力陡然重了许多,只是雨化田对她的出手,倒似乎有些留情,不曾下狠手,饶是这样,只顾少棠同老柴两个,也是应付维艰。

赵怀安见此情景,将胡中玉往边上一推,撤剑在手,抖一个剑花就刺向雨化田眉心。雨化田同赵怀安交过手,知道他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敢托大,身形一转,堪堪避开剑尖。因身边没有趁手的兵器,此时恰好身后老柴攻来,雨化田脚步一移,手上一带,老柴也是一刀劈空,雨化田就在他身后,索性就做个盾牌,去挡赵怀安的剑。那赵怀安自命侠客,便不肯杀伤老柴,堪堪刺到,不得不变换招数,饶是这样,老柴身上也叫赵怀安划伤了。雨化田手腕一翻夺过老柴手上的刀,一掌把顾少棠推出战局,他弯刀在手,精神一长,反倒是把赵怀安步步逼退。

顾少棠此时才有余暇去看胡中玉,见他身上的直裰,只下摆沾染了些尘埃,头脸甚是光洁,浑然没有吃过半点苦头的模样,心下大奇,这西厂抓了人去,竟也会好生招待不成,这可不是西厂的做派啊。又再看看胡中玉的脸,再瞅一眼同赵怀安斗在一起的雨化田,两人眉目果然是一模一样,乍一眼看着,便似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且年岁也相若。

顾少棠只觉着心口狂跳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升了起来,莫不是,莫不是他俩是亲兄弟?

她在这里发呆,赵怀安一边同雨化田缠斗一边道:“对付狗官,不用讲江湖道义,大伙儿一起上,不收拾了他,一会惊动了他手下的西厂番子,可就杀不了他了。”

第 19 章

雨化田笑道:“就凭你,要杀本督可也是妄想。”究竟身上带伤不敢恋战,便欲脱身。

赵怀安也看出雨化田无心恋战,这样一个绝世高手,好容易他自己失策身陷重围,若是这样还能让他脱身而去,再要杀他难如登天,因此下手更急,一面又道:“顾帮主,你们已经伤了他,若是我败了,他会放过你们吗?”

顾少棠此时却犹豫不决,若是真同赵怀安联手杀了这位西厂厂督雨化田,万一斩草不能除根,走漏消息出去,鹰帮从此便会被朝廷盯上,若是这些叔伯兄弟有了损伤,又怎么对得起爹爹。她是头儿,她不动老柴等人也不动。常小文是为着寻宝而来,见顾少棠不动,自己又受了内伤,自然也不肯向前。

赵怀安心中见这些江湖人迟迟不来相助,心中不由大急。他自十多年前,就同东厂为敌,见一个东厂的就杀一个,连着两任东厂厂督都是死在他的剑下,偏偏眼前这个雨化田,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俊秀文雅,偏偏一身功夫高深莫测,上一回在船上不曾讨了好去,这次眼看着他自己托大,孤身陷在这里,更没有趁手的兵刃,只消那个鹰帮的少年女帮主肯出手相助,必可将雨化田斩杀与此处,而这番要让他走脱,日后再要杀他,只怕难如登天,因此不免连声催促。

雨化田笑道:“好个斩杀奸佞的大侠。顾帮主,你的好友我不过请了去做客,头发丝也没伤他一根,你当真要恩将仇报吗?”说了招架赵怀安的余暇,还对顾少棠瞧了一眼,看她和胡中玉并肩而站,唇边笑意倒是深了几分。

顾少棠听了这句,竟是被呛了下,道:“雨督主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也太强词夺理了。”

“哦,是么?”说话间雨化田手上一抖,那柄大刀瞬间碎成数片,飞射赵怀安,胡中玉,顾少棠几人。

顾少棠说不得只能推开胡中玉,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雨化田已然扑到她眼前,左手一带,将她扣在怀中,右手中正握着一支飞镖,镖尖正抵在顾少棠脖项上,笑道:“顾大当家的,小心别乱动,我可不想伤了你。”

顾少棠人在雨化田手上,只觉得扣在她琵琶骨上的手指松了一些劲,指尖又在她肩上轻轻敲了下,镖尖才微微刺进肉中,立时又挪开了半分。雨化田这一番动作,配合着方才的话,顾少棠心中一动,便道:“雨大人,你声东击西,捉拿与我,不过是要脱身罢了,有话好说,何必动刀。”

雨化田侧目瞅了顾少棠一眼,却见她目光闪烁,唇边若隐若现一丝笑意,便接口道:“顾帮主果然是明白人,这就请顾帮主送我一程?”

顾少棠道:“好说。”说了就示意老柴同胡中玉闪开。胡中玉同老柴一见顾少棠落在雨化田手上,又急又恨,只是不敢贸然上前,此时听得顾少棠吩咐,当然依从,就要让出一条路来。

赵怀安一心要杀雨化田,一见他挟持了顾少棠,不得不住手,到底不甘心,大声叱道:“雨化田!你堂堂西厂厂督,手握多少人生死大权,居然挟持一个女子,不算英雄好汉,有本事就放开她,我们单打独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