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太血腥,太漫长,没有尽头。

蜀玉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了,保养很好的指甲被抓断了两根,对方却吮干了上面的血,身下不停地进攻。她昏过去又醒来,醒来了又昏过去,目中只有对方那充血的眼眸晃来晃去,要将她吞噬一般。

第六三章

唐烆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爆炸了!那一阵阵的抽痛,要将所有的神经都拉扯成一团乱麻。眼中不停地晃出蜀玉冰冷地恨意。

他到底做了什么?那是蜀玉,不是那些虚假的名门正派,也不是燕明山的教众,那是他深爱的女子!可是,他居然在她面前发了狂,强要了她!

内心在乱吼,内力不停地鼓胀,血液都要沸腾了一般。他觉得心里有一团火,要将浑身的血液都给烧开了,筋脉断成一寸寸,肌肉里面有千根银针扎着,钉到骨头里面,骨髓都成了糨糊。他捂住脑袋,不停地大吼,手中粘糊糊地不知道抓碎了什么东西,脚下依然不停地飞奔,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拦他的逃离。

他要离开,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如三年前那般,见人杀人,见佛斩佛,见鬼撕鬼。他会毁了蜀玉,会控住不住杀了她。天知道,他情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意伤害她一分。

邪教的教众找到唐王的地方,已经是远离金梁城往北百里的深山里面。

经过了狂奔追逐,再发现他的时候,虽然震惊与山丘的塌陷,更加让人担忧的是唐王那一身血流不止地狂暴状态。在燕明山的那次覆灭之役中,众人已经见识过唐烆走火入魔的情景。浑身的血,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又是那些穷追不舍的正派人士的,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那诡异的剑法给分离成碎片。空中到处飞舞的肠子断臂,还有惊恐绝望中人们的哀号,敢怒却不敢上前之人的怒吼,都成了唐烆的催魔曲。

他的肩膀上扛着重伤气弱地前任唐王,目光如火,浑身筋脉膨胀,长剑银辉,是那三日中所有人的噩梦。

现在的唐王,就是与那时入魔之时相差无几。

负责跟踪唐王的两名教众之一,被人脱离了危险圈,艰难地道:“又走火入魔了。从姝园出来之后,就一路狂奔,然后冲入了山林。遇到了一群野狼,都被撕碎了,成了粉末。半边山丘是他癫狂下用内力轰开的,我们不敢靠近,隔得这么远还是被不停飞溅的巨石砸了。那速度,我们全力施展的轻功都躲不开。”

另外一名教众一边腿骨折了,心有余悸地道:“不知道谁惹了他,平日里不会无缘无故的入魔道的。”

头儿一直盯着因为内力膨胀无法发泄,浑身不停冒血还在轰炸山林的男人,闻言方道:“唐王来此是为了见一个人。他从那园子出来之后,可有受伤?”

那两名教众对视了一下,骨折地那人道:“他飞奔中留下了血腥气,应该是受了伤。可是,这世间还有谁能够伤了他?”

头儿想了想:“你们说的那姝园,里面住了些什么人?”

“蜀家的千金小姐蜀玉。”

头儿心里一动,道:“那就是了。我们先想办法让他停下来。这般下去,内力耗尽之时,有个差池,说不定会被正派之人发觉。”

身后有人道:“总是听大家说唐王入了魔,今日看来也就如此,都没伤人。”

头儿冷哼了声:“你以为当时燕明山教众是如何安全撤离的?”

那人问:“不是因为前唐王的奋力对抗么?”

那骨折的人道:“之前决战之时的确是前唐王,之后撤离,追杀我们的人何止几千几百,断后的人只有唐王一人。他一人不但单独挑了正派的大本营,还斩杀了几大教派的掌门,之后救出了已经身受重伤的前唐王。教主带着教众撤离之后,头儿带着一百人随着唐王断后,那时前唐王已经回天无力,在紧急中强行灌输内力给他,还教了一套剑诀,让唐王功力瞬间暴涨十倍,突然增加的内力还来不及完全归为己用就上阵杀人,那剑诀狠辣,在强大内力的协助下,让人迷了心智,见人就杀。燕明山方圆八百里,都被血洗了般,山涧瀑布都被染红了,十多日喝的水都是赤色的。”

“等等,你们说当时是有百人跟随唐王的。”

“是。”骨折之人吸着冷气道:“百人,最后留下了十人不到。其中有一半都是因为强行在唐王入魔之时尝试靠近他,而被撕成了碎片。这事教主也知晓。所以,历代唐王身边从没有随从的惯例被破了。不是因为唐王太弱,而是怕他太强,入魔之时,就由我等将无关之人隔离开,以免死得冤枉。”

那人左右看去,这一行一共六人,就他是最新替补的人员。那么,只怕真正看轻唐王之人就是说的他自己。再望望已经将整座山丘轰成了平地,浑身还在不停冒着血泡之人逐步走来,那心就被揪紧了一般:“他,他过来了。”

众人也都看到了。那骨折之人哀道:“应该是我这腿……唐王对血特别敏锐,会激发他的魔性。”

“那,那,怎么办?”

头儿道:“逃命,还要救他。”

“如何救?”

“冰封。无数的冰块,快速地冻住他的身体,让血液速度放缓,直到冻结。”

“那样还能活着么?”

“能活。只是内力还是会在体内不停游走,从沸腾到平静。”

唐烆已经越走越近,狂暴的内力击开前方阻挡的树木大石,纷纷朝着众人面门飞来。那教众已经双腿发抖,准备随时逃逸,急切地问:“这山林里面哪里有冰块啊!”

头儿不急不缓地道:“来的路上有义庄,这种天气,那里会放置大量的冰块。姑且应急还是可以的。”

“那还说什么?快逃啊……”叫着,人已经飞奔了出去。

蜀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全身被碾压过的疼,连头都抬不起来。

宝宝守在床边:“娘亲,娘亲……”的唤,眼睛可与兔子的媲美。小蝶见到她醒来,这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哽咽地道:“小姐,你可急死我们了。”就怕她一个睡下再也不醒来。

蜀玉转动着眼眸左右瞧了瞧,小蝶捧了水过来给她喝了:“我不敢声张,今日怕你还醒不来,就让人去找龚夫人,晚间应该就能到了。”蜀玉眨了眨眼睛,发现全身干爽,亵衣也都好好的穿在身上。

难道,那是一场梦?

可是浑身的酸痛却告诉她,那根本不是梦。唐烆真的来了!还那般对待她!紧闭一下眼睛,还是没有泪水。

一边宝宝带着哭腔摇晃娘亲的手臂,不停地唤她。蜀玉无力,只能勉强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蝶见了赶紧让奶妈抱着宝宝出去,又哄了很多的好话,许了晚上才来看视,这才让人抱走。

院子里面负责伺候的丫鬟们也都被小蝶支走了。她这才关好了门,扶着蜀玉坐了起来。

“唐烆来了。”

小蝶一愣,望着蜀玉苍白的容颜,嘴唇抖动几下,好不容易才忍住鼻翼的酸涩:“小姐准备这么办?”

蜀玉歪着头:“想恨,又觉得自己恨不长了。想爱,也没有力气。”

“可是……”

蜀玉安抚地拍拍小蝶的手背:“我有分寸,只要宝宝好好的,一切都值得。”

小蝶还想再说,又知道蜀玉那固执的性子,哽咽了两下,居然埋在她怀里哭了起来,蜀玉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事情根本不该这样啊!为什么他会这般对待你,你明明已经……”

“好了,”蜀玉顺口气:“把这两日没喝的药端来吧。等下娇娇过来,知道我没按时吃药又会发火。”

小蝶哭了两声,到底应着去了。

到了晚间,宝宝早就守在了门外,听到娘亲的呼唤,迫不及待的跑了进来,抱着她的腰身:“娘亲不要丢下宝宝。宝宝会很乖的,不淘气,好好吃饭,还给娘亲说故事。”

蜀玉心疼他,索性让他爬到床榻上,母子靠在一起。小蝶让人准备了矮几放在上面,再摆上晚饭。这次宝宝很乖的,什么菜都吃几口,一点不挑食,蜀玉越发心疼。沐浴的时候,一边洗一边唤‘娘亲’,蜀玉偶尔回应得慢了,他就赤着小胖墩一样的身子啪嗒啪嗒地跑出来,摸了摸蜀玉的手,又亲了亲,然后让奶妈再抱去洗澡,来去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小娃儿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今日见得娘亲醒来,虽然没法下床,可能够说话,吃饭,已经觉得很满足。相信这就跟以前很多次那般,只要蜀玉再多休息两日,就会好起来。

佘娇娇来的时候,宝宝正准备睡觉,瞧见了干娘,大叫一声:“抱抱!”

佘娇娇大笑,抱着肥嘟嘟的宝宝:“好想吃掉你啊!再长胖些,到时候挖了你外公埋了几十年的竹叶青,用你的肥肉下酒。”

宝宝扭捏两下:“那干娘记得要把你的宝宝给我做媳妇儿啊!”

“呸,你想得美。说不定到时候我生的也是儿子呢!”两个人嬉闹了一阵,又给宝宝抓痒痒,弄得他没多久就睡着了。佘娇娇早就瞧见了蜀玉的脸色,让人提了药箱进来,这才开始把脉。

“怎么突然又晕了?不是说了要静心静气么,还是有什么烦心事?或者,”她觑着小蝶一眼:“你家姑爷来了?”

小蝶顿时泪如雨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蜀玉的衣襟。佘娇娇那调笑定住,猛地大喝:“那个畜 生!”

第六④章

她转身就跳了起来:“我要宰了他!来人,给我把龚忘找来!”

蜀玉扣住她的手腕,有气无力地道:“先别管其他的,给我开方子吧,否则宝宝会担心。”

佘娇娇怒指着她:“你还知道你儿子?你既然想要保护他,就不应该让那个畜 生这般对待你。”

“你先别气,这事容后再说。”佘娇娇横眉怒视,心潮起伏下又知道现在看病要紧,只能静下心来把脉:“脉搏微弱不齐,肺气郁结,”又指着小蝶:“把以前的方子拿来,要加重几味。”再掀开蜀玉衣裳,仔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小蝶抽气地哭道:“前日清晨我来伺候小姐的时候,发现她一身是血,床褥都被染红了,清理之后发现似乎不是小姐的。”

佘娇娇问:“那是谁的?”

蜀玉道:“我拿刀割了他脖子。”

佘娇娇恨道:“你干嘛不下手再重一点,把他整个头都割了下来。”

蜀玉被她那气鼓鼓地样子逗笑了:“把头当球踢么?”佘娇娇越发来气,蜀玉安抚道:“我下手不重。不过之后他不停的冒血,不止是伤口,而是全身肌肤在冒血泡。”仔仔细细将那夜唐烆的情况说了下,佘娇娇也露出凝重地神色:“武功方面我不懂。不过,他伤了你后跑了,我宰了他也不为过。”

两个人拉拉杂杂地说了一会儿话。姝园里面安了一个药房,什么名贵药材都有。小蝶亲自熬了药给蜀玉喝完,那边龚忘也进了门。

“可是唐烆来过了?”

佘娇娇瞪着自家夫君:“来了,还做了一番好事。”龚忘看看床榻上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蜀玉,担忧地问:“你们没有把话说清楚么?”

蜀玉道:“他根本不相信宝宝是他儿子。”

佘娇娇啊地一声:“这是为何?”蜀玉半掩下神色,龚忘叹息一声:“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唐烆离开你后再见之时,前后不超过十日。而你当时身上的……让他误会,你又无法说话,解释不了。所以,他就一直觉得你与秦连影有亲密,宝宝才这么大,不是他的就会秦连影的。”

蜀玉嘴角抽动一下:“那种情况下,哪里说得清楚呢!我与他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如若还是完璧,自然不存在那些误会。偏巧我不是。秦连影对我做了什么,只有我与秦连影知晓。秦连影说我是他的女人,我说不是,有用么?谁会相信?你们夫妻如若不是知我甚深,兴许也不会信。他只知道,我在前后不足十天内,同时与两名男子有染,然后坏了宝宝。孩子是谁的,谁也说不清。可我明白,我只有唐烆,宝宝自然是他的。”她转过头,靠向床里:“人说众口铄金,这个误会存在了三年。三年,足够一个误会变成事实。他自己只要有一点怀疑,就容易被人拿来煽风点火。他来了金梁城,可不急着见我,定然是将城里对我们母子的看法都打听了一遍,什么话都听过了。那怀疑被一个人证实不算什么,被两人拾掇也不怕,被三个人,四个人,百来人拿来谈笑,他能不相信?”

她望向佘娇娇:“娇娇从小炼毒,什么毒蛇毒蝎都可以当作猫狗一般玩耍,大家如何说她的?蛇蝎女!还有姚家的女儿,被人讽刺成‘狐狸精’,就连你龚忘,也因为众人对你家族的惧怕,而起了个名号。这些,你们能说你们不在意么?小时候我们三人之所以能够长来往,不都是因为从小被人隔离挑衅有了同病相怜的境遇,才惺惺相惜的么?到了最后,连我们也认同了那些人给我们起的名号,不管名号里面代表了惧怕嘲讽还是嫉妒,可我们只能忍了,认了,根本无法反抗。”

“所以,外人说宝宝不是他的儿子,他也就相信?!”

蜀玉苦笑,对龚忘道:“你们查出这三年燕明山众人到底迁徙到了何处么?”

龚忘道:“有点眉目,不过太匪夷所思,暂时还无法完全确定。不过,前日起,城里倒是出了一些怪异。所有买卖冰块地铺子都被人买空了,甚至于豪门大富之家的冰窖也有被人搬空大半的。”

佘娇娇问道:“只有冰块不见了?要那么多冰做什么?做冰镇梅子羹么?或者,谁家老人升天了,需要添置冰块以防尸体腐烂过快?”

蜀玉眼睑扇了扇,憋了笑。

龚忘笑道:“到底是宝宝的干娘,不是记着吃,就是记着保存尸体。你当外人如你一样,要大量的冰块做冰棺,好保存珍禽野兽地血肉骨架么!这天气,哪家真有丧事,也会尽早落土为安。那些冰,足够累成一座冰山了,别说是几日几夜的法事。等等,这么说来,那消息应当就是真的了。”他转向蜀玉,严肃地道:“燕明山教众这三年应当是在极北雪峰落了根。”

蜀玉一愣:“为何去了哪里?你们当初留得退路不是往南边么?”

龚忘道:“估计是他们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所以,就算我们特意留了退路,他们还是会反其道而行,避免与龚家山对上。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真遇上了,死伤都是难免。”他随即踏步几下,显得有点焦躁。

佘娇娇看了他这样就急:“你还想到了什么?快点说。”自己的娘子越急,龚忘反而冷静了下来,施施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着小蝶道:“贵客难得来一趟,这丫头也不知道好茶好点心地供奉着,我走了,你找谁来替你小姐出主意?”

小蝶跺了跺脚:“龚少爷,这时候你别想支开我。我就守在这里听你说。”

龚忘唉了一声:“你这丫头心眼也多。本少爷是在发牢骚呢。急急忙忙地被人从筵席上拖了过来,就只喝了酒没吃饭,现在已经饿得慌了。”小蝶无法,随意唤了人再去准备夜宵,只不端酒,倒是换了热茶送到了龚忘手上。还不忘给佘娇娇倒了一杯。将蜀玉睡前要喝的羊奶盏温在小火上。又亲自伺候在桌边,就是不出门。

这么一打岔,蜀玉才来得急整理自己的思路,看龚忘吃了一个段落,这才插口道:“你是认为那些冰块都燕明山的人买去了?”

佘娇娇纠正:“是拿去了!邪教就是邪教,偷偷摸摸的,连冰块都不放过。”想起蜀玉说过唐烆浑身冒血水的事情,也说给了龚忘听。可怜夜宵之中就有一盘赤河鳗鱼,是被活杀的鳗鱼片蘸着佐料酱一起吃的。那盘子底就是一层血水,上面附上切得红白的鱼片肉,再听着佘娇娇夸张地形容唐烆五官冒血,浑身抽搐痉挛,血人一般癫狂地情景,龚忘对那盘菜式怎么也下不了筷子。

总算吃罢,才接着道:“那应该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走火入魔了。浑身冒血是内力鼓胀,体内所有的细小血管承受不住才流血的缘故。练武之人,心智坚定者只要平日注意控制情绪,不刻意求达武学最高层次就难以引发。不过,一旦入魔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控制得住,在无意识下屠城也是常事。”

蜀玉这才心惊后怕,想起当时唐烆要她赶紧离开,应当也是怕入魔伤了她。可最后……

龚忘瞅了蜀玉一眼,试探着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年从燕明山回来,虽然精神委靡,可为何不恨他?”

蜀玉往下滑了滑身子,将被褥盖到心口之上,这才缓慢地道:“我素有心疾,从小就知道凡事不可求,求来求去容易伤了自己。那一夜,我一人坐在山谷里面,就想着他会不会回来带我走。可是,心里也明白,他不会回来。我一个弱女子,虽然身处深谷,可秦连影那时已经半死不活,不是黄涧儿硬将他从洞穴里面拖出来,说不定他气绝只是时辰的问题。在我和唐烆看来,那时的我已经是安全无虑了。他不能带着我去见燕明山教众,因为那是虎口。我去了,他要护着我,还要护着别人,三头六臂都顾不过来。一旦,正派人士攻到燕明山总教坛,误会我与燕明山一伙,我如何说得清,还会拖累蜀家。他真的要带我去,我也不会去。

要是送我回正派的营地,你觉得他能够带着我在高手如林地地方出入不被人发觉么?到时候,又如何解释?说他只是送我回到你们身边?我与他什么关系?夫妻么?妻子是千金小姐,夫君是邪教中人,还在那等金戈林立地地方堂而皇之出入,别人不会趁机杀了他?然后说我与邪教有关联?还会连累你们,让你们与所有的武林人士为敌。他被秦连影暗算,受了伤,他无法保证能够让我见到你们,也无法带我去燕明山顶,他只能将我放在那山谷。至少那样,我不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不会被人利用成为攻击他的把柄,也不会拖累你们和蜀家。黄涧儿带我去找你们,我编了一套谎言,她自然信我,有了她的保证,谁能够想到唐烆?

或者,两边都不去。他就此带着我远走高飞,天地遨游。可是,谁都知道那是虚妄。一边是燕明山教众,里面有他的师父,他那如同大哥的教主,当作嫂子而身怀六甲的教主夫人,还有一起长大的好友同伴。另一边,只有一个我。我能够让他丢下生死难测地兄弟姐妹亲朋好友,只带着我一人逍遥么?

娇娇,如若你的生命无虑之时,龚忘能够舍弃亲朋好友家族功业等等,带着你一人浪迹天涯么?”

佘娇娇与龚忘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眸中的答案。

不能!人,不管任何情况下,不能为了一人舍弃十人百人。若说那百人是陌生人还好,可那里面有自己的父母亲朋好友,谁能够大无畏地说:我愿意为了一名女子,舍弃父母家族!

“什么都能够舍弃的男子,迟早也会有舍弃你的时候啊!女人,生於无知还可活,死於无知却是不可悲。”

蜀玉弓着膝,头深深埋入双臂之间,闷闷地道:“我明白,争不过他们。我更加明白,有的事情不要去争,争夺来去只会让自己痛苦罢了。”

佘娇娇搂着她,终于明白,爱恨情仇快意江湖,并不是所有人能够做到的。

第六五章

五月的风有点闷,有点潮,吹拂着纱幔窗帘。

蜀玉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看了看沉睡中的宝宝,轻笑着道:“有些事情就算心里明白得再清楚,可还是觉得痛。会不甘,会怨,偶尔还会恨。我就想着,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奋不顾身地追随呢?为什么不抛却哪些理智,任性冲动自私一次,将自己的一切都压在唐烆身上?管别人怎么看待,也不顾爹爹地为难,不管你们是否担忧,更加不去管是否会拖累他,就算最后陷入了困境,大不了一起死了就是。”

明明在笑,可佘娇娇像是看到了她的泪。

“本来我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秦连影找到我之时,我是同邪教的教主夫人在一块。她当时身怀六甲,教主将她安置在一个小镇上,唐烆将我托付於她。哪里想到,明明是最自私的女子,情愿冒着性命危险也要陪伴在自己的夫君身边。哪怕即将临盆,一死就是满门,她也想尽办法跑回了燕明山。”

龚忘恍然道:“因为你知道那夫人的心思,所以才甘愿随着秦连影一起回来。”

蜀玉点了点头:“那样的人,我比不上,站在她身边都自惭形秽。我怕自己失去理智,随她一起,不管不顾地奔回自己夫君身边。”她拨开了宝宝汗湿的头发,深深吸入一口气:“我冷静地做了选择,所以不能后悔。有了宝宝就已经足够弥补所有一切。”

佘娇娇阴郁地问:“现在呢?哪怕是走火入魔,唐烆对你做的一切就能够一笔勾销?”

蜀玉摇头:“不管什么原因,他做了就是做了,那也是他选择的一部分,所以我恨。恨过之后,我们最初商量的事情还是要继续。毕竟想了那么多法子找得他来,不是单独为了成全我的怨和恨,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佘娇娇颓废地瘫到矮墩上:“你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我们已经再想尽各种法子找寻我师傅了,只要他老人家一来,一切难题都会解决。”

“如果没找到呢?或者,找到之时,我已经……”

佘娇娇肯定地道:“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你的身子虽然弱,等两年还是成的。而且,你确定一定要唐烆才行么?我们也可以将宝宝照顾得很好。”

蜀玉笑道:“我可不想我儿子入赘龚家。”

佘娇娇气道:“如果我生的也是儿子呢?你家宝宝就得给我儿子做兄弟,我还亏了呢。”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蜀玉让小蝶为他们夫妇准备了房间,门缝中只留下蜀玉专注於宝宝的侧脸。

“你说她真的不恨么?”

龚忘将属下递送上来的披风挂在自己娘子身上,淡淡地道:“恨是肯定恨的。只是,在无情的岁月面前,有些事情比恨更加重要。”

佘娇娇勾着自己夫君的手臂,又问:“我们不会亏待宝宝,为何不把孩子让给我们照顾?那个男人随时可能走火入魔,宝宝跟着他,迟早会出意外。你可别劝我说,他舍不得伤害自己的儿子!事实是,他不但伤害了蜀玉,也没有认宝宝这个儿子。”

龚忘道:“你不了解独自抚养儿女的苦,也不了解没有父母的孩子的苦。蜀玉从小失去了娘亲,知道宝宝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才一定要找得唐烆回来。所以,现在唐烆说了什么,她只能暂时忍耐,她必须替宝宝考虑。”

佘娇娇怒道:“你当蜀玉是寻常女子呢?她一人能够好好照顾宝宝,不需要那个邪教男人。”

“问题就出在,蜀玉无法陪伴宝宝长大。如果她的身子熬不住,宝宝至少还有爹爹,不会一无所靠。我们说到底,不是宝宝的亲生爹娘。”

好半响,佘娇娇才转过头去,哽声道:“我会让蜀玉好起来的,一定。”龚忘点点头,拥着她在月光下远去,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形同一人。

这之后,佘娇娇以照顾蜀玉为由,彻底地长住在了姝园。龚忘体谅娘子,调了一部分守卫来保护整个园子。佘娇娇又让人清理出了单独院落,带来了自己的两个药奴和丫鬟,还有数不尽地各种珍稀药材。龚忘每隔一日也来串门子,两夫妻地感情倒是越发浓重,蜜里调油似的。

这下宝宝又有了新去处,每日里重要抽一个时辰,跑去看佘娇娇配药炼毒,偶尔也抓了一些小动物来给蜀玉玩耍。佘娇娇的青蛇早就有了后代,送了一条最小的小蛇给了宝宝。小蛇还没长大,毒牙都没长全,宝宝学了佘娇娇的样子,将小蛇盘在自己的手腕上。蜀玉觉得热的时候,就将小蛇放在娘亲的手心,说是可以祛暑。府里原本的丫鬟婆子们都是金梁城的百姓,历来耳闻‘蛇蝎女’的毒辣,对小院避而远之。宝宝不知缘故,拿了新的毒蝎子,黑寡妇或者色彩斑斓的毒蛇,重要去给平日里对自己多加照顾的人们显摆一番。于是,酷热的夏日晴空下,总会偶尔听到一两声尖叫和哭声,相当的提神。

佘娇娇未雨绸缪,总是怕唐烆又会突然冒出来欺负蜀玉,索性在蜀玉的院子周围栽了不少的奇花异草。在她的床下更是放了竹篓,只要一叫唤,已经长成手臂粗细地小青就会快速地滑了出来,目光炯炯蛇信勾勾,亮出尖细地毒牙,对陌生人‘招呼’了过去。蜀玉的房间,除了龚忘夫妇,就只有小蝶宝宝和两个小丫鬟可以出入了。佘娇娇心眼少,可在初初嫁入龚家山之时得来的经验,已经知晓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将自己的住所保护地固若金汤。蜀玉知晓的只是她看得见的一部分,看不见的更是数不胜数。比如,在屋梁墙角织着网线的黑寡妇蜘蛛,还有下在井水里面地解毒药。整个姝园这么多毒物,一个不小心就有人中了毒,佘娇娇可没有精力一个个去解,只能每日里固定地时辰下药到井水里面以保姝园大小平安。

龚忘带来的消息中,偶尔会有唐烆的零星半点。比如查出他的所在,功力是否已经回复正常,他的属下最近一些动静,还有就是过去三年邪教中人发生的具体事情。蜀玉总是静静地听着,不说一句话。

偶尔宝宝会问:“走火入魔是病么?会不会痛痛?要不要吃药?干娘赶快熬药,吃了药就会好得快。”龚忘都是直接递送给佘娇娇消息,佘娇娇不会说走火入魔的人就是你的爹爹,蜀玉不言不语,宝宝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真相。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蜀玉身上的伤势好了很多,心疾等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倒也相安无事。

宝宝捏着一颗石子大小的青玉放在眼眸前面,玉器色泽青翠通透,一望就知是上等美玉。他把小玉珠子放在口中含了含:“好冰凉啊!”

蜀玉正在翻书,闻言笑道:“脏兮兮的,闹了肚子担心不怕干娘骂么。”

宝宝哼道:“干娘还吃带有泥土的树根呢!”

蜀玉笑道:“那是药材,可以治病的。”

宝宝眼睛滴溜溜地转:“她连着上面的小虫子也吃掉了。”

蜀玉一愣,想了想道:“也许那虫子不是活的。要知道,冬虫夏草的形状就是虫子,可实际上那是药材。”

宝宝撅起嘴:“干娘说是活的,还哄着我吃。我偷偷塞给小白了。”小白是佘娇娇送给他的那条小蛇。

蜀玉问道:“你还给小白吃了什么?要知道蛇有很多东西不能吃的。”

“很多啊!”宝宝掰着手指:“干娘总是说以毒攻毒,所以我想看看毒蛇吃毒药会不会毒死。所以就把干娘药房里面最毒辣的药都给小白试吃了。然后干娘又说,毒蝎子比毒蛇还毒,所以我把小白丢在装了毒蝎子的笼子里面。还有还有,干娘有个水缸里面的小鱼吃肉肉哦,我也把小白丢了进去。”

蜀玉抽着冷气:“小白还活着么?”

宝宝手一扬起,那小蛇果然还卷在他的手腕上。宝宝显摆似的挥动了手臂,小白的身子就滑动两下又接着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