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贬为官妓可以,让她们不得赎身从良就有些不合规矩。山野人家,原就重男轻女,许多人一看生下来是女儿,就抛弃了,儿子便留下,有多少女婴来到世上,没感受到一天父母之爱就没了。这也是民间许多男子娶不到妻的缘故。

家里有钱的,哗啦娶纳上一堆的女人,这太不厚道,纯粹就是多吃多占,那让穷人家可怎么办?”

江若宁说到这儿,佯装公子一般,又开始耍宝:

“啊!慕容兄!”

“你怎么知道我姓慕容。”

“我也姓慕容。”

“咱俩五百年前都是大燕皇族啊。”

“这整个大燕,有一半的人都姓慕容。”

“还是老祖宗英明,让皇族繁衍子嗣。”

“告诉你一件奇事?”

“我昨儿遇到一个姓王的。”

“有王这个姓氏?”

“我上次碰到个姓黄的,这天下不都应该姓慕容,怎么有黄的。”

“你妻子姓什么?”

“慕容。”

“我妻子也姓慕容…”

皇帝看着一个人扮两人,还说得有模有样之状。

江若宁落音,“父皇想想看,数百年之后,整个大燕天下。一半的人都姓慕容,你让后世的人怎么想?姓慕容的人会想:我们的老祖宗真奇葩,世代娶那么多女人,也至百姓子嗣单薄,这整个天下姓慕容的也太多了。到最后,姓慕容的男子找姓慕容的妻子,因为这是大姓!”

皇帝很是委屈地道:“朕的嫔妃人数并不多。”

“就算不多。父皇也是多吃多占。你想想看。你晚上只睡那么大的床,陪你就寝的也就那么一个嫔妃,你给自己备那么床、那么多女人做什么?以前的就不说了。这以后的么…么…”

皇帝立时就听出不一样的意味,“是韩国夫人找你来说项。”

“你不是让我遇到韩国夫人劝劝她么,这个不用劝,最能劝服她的是太后和三皇兄。父皇。我与你说的是几百年后的事。你别当我开玩笑,几百年后的世界会有许多有趣的事呢。

父皇。儿臣以为,和离不仅是皇家公主、郡主的事,也可以向整个大燕天下推广。

还有节妇,只要年纪在四十岁以下的。本人若是愿意,尽可改嫁。

这里一个节妇守妇,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单身汉娶不上妻…”

皇帝轻斥道:“你这疯丫头。有时候说的倒像一回事,可今儿尽说疯话。何谓夫纲?怕是你也不懂。你是公主,不必懂便算了。”

江若宁蹲到皇帝膝前,捧着下巴,“父皇,节妇守节真的不对哦。官妓不能赎身从良,也不对,这总得一个时限吧,宫里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还能出去,可她们却一生都要待在那儿,何不定下一个标准,让她们自赎,或是他人可赎,又或是到了多少岁,既不能自赎,又不能由他人赎走,就将她们配人。

父皇,在山野有些男子活了一辈子,连女人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不觉得很可悲么?对男人来说,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女人,就像百姓需要吃饭穿衣一样是必须的。

父皇不能只想着让他们吃饱穿暖,还得让他们感觉到幸福。对于他们来说,最幸福的是:有饭吃、有衣穿、有自己的妻儿家人。

父皇啊,你高坐金殿,为什么不微服私访?去听听百姓的声音,问问他们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皇帝大喝一声“疯丫头”,越说越不像话,“你是女子,你怎么知道男子是如何想的?”

“得!父皇不信,你可以让人问问年过二十五还没成亲的山野男子,问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江若宁挥了挥手,“父皇,儿臣告退,我回翠薇宫习武打拳睡大觉,回头又说疯话,你就该提着棍子赶我走了。走了啊!”

小马快速追上江若宁。

江若宁双手负后,“小马,说吧,京城发生了什么奇事。”

“公主留在京城书院的《山河永寂》吸引了满朝文臣去观看,来旺大人近来很得意,动不动就与人夸,说他得了公主给绘的《江南春》还诵上面的词,说要当成传家宝。”

江若宁停下了脚步,“玉倾城是谁?是新贬的官妓?”

小马见四下无人,“回公主,是谢千语。”

谢千语…

江若宁轻叹一声。“她明明有机会离开,居然不愿被赎走,这谢千诺、谢千谣后来如何?”

“听说镇北王妃去晚一步,谢千诺被官乐坊的管事带走。谢千谣因小些,被镇北王妃赎走。”

近了翠薇宫,只见碧嬷嬷站在宫门前张望。

“嬷嬷,这是怎了?”

碧嬷嬷欠身道:“公主,是太子殿下来探你了,说是腊月二十六,太子宫照例要设家宴,请公主那日早些过去。太子殿下说,有些日子没瞧着公主,想看公主长胖了些没有。”

江若宁大踏步进了宫门,她与太子好像不怎么熟,统共也没说几句话,昨儿,不,前儿他还派人给她送了些小玩意儿来,都是些玉雕把件、挂佩什么的。

进了大殿,江若宁福身道:“大皇兄可真是稀客,等久了吧?”

太子道:“来了一会儿,听说你被皇帝叫到御书房练字去了,想着不多久就能回来。凤歌啊。你最擅丹青,宫里摆的、挂的不是前朝的,便是朝中大臣的,温思远的字、薛静斋的画,怎的没你自己的。”

小马躬身道:“公主原挂了两幅,前几日九公主来玩,瞧上了一幅彩绘的《秋菊图》便讨去了。前儿又有七皇子过来坐。直说他最喜欢兰花。道了声‘《春兰图》是本王的’把画摘下就走。”

太子笑道:“本王可听说,凤歌《秋菊图》上的小花猫,煞是有趣。白天玩绣球,夜里蜷着身子睡觉。《春兰图》更是有趣,临窗春兰,白日是太阳。夜里成月亮。”

江若宁道:“九皇妹得了我的画去,第二日送了两幅来。大皇兄快瞧,一幅王羲之的行书,一幅前朝周真的山水图,这可都是宝贝。七皇兄得了我的画。送了一本珍本字帖,还送了一本琴谱《幽兰》。”

太子莞尔一笑:“你可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天底下,除了父皇最富有。大皇兄排名第二,遇到你这种有钱人。我要是再亏本,也太不给面子。”

她这话说得,太子心里很爽快。

皇帝第一富有,他就是第二,这样的富人,不多要点了东西不给面子。

“我那日送你一盒子把件不算么?”

“皇兄真小气,你知道我不爱这些的,我最喜欢好兵器、好字画、好书。我可是知道屋里不能挂自己的画,这一挂出来,指定有人来取,皇兄,快给我好东西,快给我啊!”

太子哭笑不得,看她有趣的模样,道:“马武,把本王给凤歌的礼物取来。”

马武抱着一个盒子。

太子启开盒盖,里面是一整套的《棋谱集》。

江若宁取了一本,这上面分了好几卷,“秦始皇与吕不韦对局棋谱”、“张良韩信对奕棋局”…林林总总,历史里的名人对局棋谱几乎都有。

江若宁瞄了一眼,先是好奇,后面露失望。

太子笑问:“不喜欢?”

“这种东西瞧起来极耗心力,我也学不来,要不改送我别的。”

“比如呢?”

“字画啊!要送书的,送上几本破案的书也成啊,干嘛送这么高深的东西给我,我学不来,也静不下心看这玩意儿。不要!不要!”

太子正容道:“你当真不要?”

“自是真的。大皇兄,你二十六日在宫里设家宴,要不待我去了太子宫,你让我自己挑两幅字画。”

“你这丫头,还真半点不吃亏。”

江若宁对着一边唤:“翠浅,去后殿把我前几日绘的《晚秋枫叶》图取来。”

太子指着小马道:“怎不唤他去?”

“他是男人,不能随便进本公主的寝宫。”

太子更正道:“他是太监。”

“他曾经是男人,一辈子就是男人,我不喜欢男人去我寝宫,就算偶尔他有进去,我身边至少也有两个宫人在。”

小马心里受用,在公主眼里,是拿他当男人的。

太子不置可否地道:“你还真是奇怪。”

“皇兄,如果你的寝宫里有一个美丽的宫娥,你感觉如何?”

他感觉?美丽的宫娥,还只一个,他还不得吃干抹尽。

可凤歌是女子,而进去的是个太监,这简直就是…

太子脑海里都是凤舞逛暗楼的事,他那个胞妹,疯起来不比男子差,当然,这是他知道的秘密。

太子接过《晚秋枫叶》,这是一幅彩绘,如火如荼的枫叶林,林间有一辆马车,车前坐着一个美人,题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景、这美人,让人觉得一种奇异而美妙的感觉。

“这美人是谁?怎的瞧着有些眼熟?”

小马脱口而出,“回太子殿下,这是公主一早就特意替你绘的,画上的美人正是太子妃。”

太子恍然大悟,“是她,难怪瞧着眼熟。”

“大皇兄多久没见大皇嫂,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大美人都为你熬成了黄脸婆,你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大皇兄,你可真够可以的。”

350 抓偷贼

太子道:“哪是我认不出来,是你把她绘得太美。”他卷起画卷,“二十六日,凤歌可要早到,我不喜这棋谱,本王就带回去了,告辞!”

他脚步很快,只片刻就出了翠薇宫。

马武追上太子,“殿下,公主没收这棋谱。”

“本王原本就不是真心送的,本王想知道她是不是喜爱权势,她不爱棋谱,说明她无心。可真收了,就该本王头疼了,如此也好,她的心思可都在破案绘画上,这么一个人倒易掌控。”

马武道:“凤歌公主心思单纯。”

“骨子里清高,性子里大咧,有什么说什么,这种人倒易相处,看来是本王多心了。”

江若宁在院子里习练了两遍*秘笈,只听到碧嬷嬷近乎自言自语地道:“鸡爪越来越少了,昨天还有八只,今日就只剩四只。”

翠浅道:“嬷嬷,怎么了?”

后头的跑腿宫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翠浅姐姐,近来御膳房出了盗贼。御厨说,昨日照着公主说的法子重新调配了卤料,原是卤足菜式的,可今早起来,就凭空少了一半。公主昨儿订下的两斤凤爪,只剩了一斤,六公主去了御膳房尝了一个,直说好吃,坐在御膳房就给吃得…”

小马大喝:“六公主吃剩下的,就拿回来给凤歌公主?”

那宫娥知道说漏嘴了,立时闭嘴,求助似地看着碧嬷嬷。

“不是六公主吃剩的,这几只是御厨特意留下的,原是想自己吃。见六公主把二斤凤爪都吃完了,拿了出来,说想请凤歌公主尝尝,看是不是这味道。”

江若宁恼道:“我的麻辣凤爪。”

御膳房闹贼,她可是捕快,她就不信抓不住那偷食贼。

夜幕降临。

江若宁换上了一袭劲装,又练了一会儿拳脚。直练得浑身散发出一股汗味。

温令姝、薛玉兰打量着她:“公主这是要…”

“去御膳房抓贼。原本昨儿我订了二斤凤爪,最后就只得四只,我才吃两只。你们俩尝一下就没了。不把这贼抓住,我盼了那么久的美食都保不住。”

温令姝东看西望一番,低声问:“要我陪你去吗?”

江若宁摇头,“不用。九公主说今晚她要陪我一起抓贼。我和她一道,她也是会些拳腿的。”

江若宁看了看窗外的明月。“你们早些睡,我抓偷膳贼去。”

约好了,就这个时辰在翠薇宫后面碰面。

江若宁寻觅一番,没瞧见九公主玉鸾的身影。

倒是不远处。多了一棵半人高的万年青树。

江若宁走近,“九妹,玩够了没?”

九公主双手抛开万年青树桠。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可是准备好久的。就这样也被瞧出来了。

“你要在御膳房扮万年青?”

“不是你说,我们要潜进去,再把自己藏好,待着偷膳贼现身。”

“御膳房里藏身的地方多了去,走吧!”

九公主飞快跟来,江若宁一转头,见她两手空空,“把那个带上,我们不要被人发现,路人还可以作掩护。”

九公主觉得这样的事又好玩又新奇,两个人遇到巡视的侍卫,蹲下身子以万年青掩护,走走停停间就进了御膳房。

江若宁把九公主藏在碗柜里,自己则藏一堆莲白中央,头上也顶着莲白。

御膳房里预备了明日要用的食材,而这里,是专门给皇帝和江若宁用的御膳房。

御膳房很大,分天字号御膳间,这是皇帝专用。

又有地字一号御膳间,这是给三妃所用。

再有地字二号御膳间,这是给九嫔所用。

地字三号御膳间,其他地位低下嫔妃用。

地字五号、六号、七号、八号御膳间,是宫人所用,这两处都是炒大锅饭的地方,现在各处宫人每日按例领取饭菜。

九公主蹲了一阵,早前还喊几声“皇姐!”

“闭嘴,听到你说话,他们都不来了。”

“不说话会打瞌睡的。”

“那你就睡。”

九公主闭上眼,这样坐在里面很容易睡着的。

江若宁潜伏在莲白中央,一动不动,到三更了,就连其他御膳间的厨子都回去了,外头一片静寂。

她困得想阖眼,然,就在这时候,听到一阵很轻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立时看到两道白影落在御膳房。

“怀济,你真丢出家人的脸,一个大和尚,吃荤如此厉害。”

“谁能想到,仙风道骨的东林真人竟爱美食,近来大燕皇宫不是说什么‘浪费可耻,节俭有德’,贫僧是有德之人。”

怀济专挑那些肉菜。

东林真人则选素菜,他走到摆好五彩丝配料的案前,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每次都不抖五彩丝,今日贫道只能自己动手了。”

怀济抱着只卤鸡,“你会做饭?”

“贫道只会吃。”

江若宁一看这二人,怀济她有印象,醒来后第一次活动筋骨练武时就忆起来了,不就是在不知名林子里教她武功的人么,也是世人眼里“她的师父”。

“你们不会,我会啊!可是我发明的五彩丝!”

两人立时寻声望来,只看到一堆莲白,江若宁将头上的莲白推开,站起身,揖手道:“大师,好久不见!道长,我对你有点印象,我在神龙穴的时候,你与我说话了。”

她神色淡然地走到案前,取了个小瓷盆,又捏着筷子,五彩丝这样一点,那样一份,“你们俩还真贪嘴,我正想请宫人们尝尝麻辣鸡爪。把我的鸡爪吃了一半,遇上个馋嘴的又给吃掉另一半。最后到我嘴边,就剩四只鸡爪了,塞牙缝都不够。你们二位也太不疼惜晚辈,晚辈是未来的希望、大燕的花朵,你们真够狠心,简直就是薄待我…”

东林真人问怀济:“你没告诉贫道。这丫头如此有趣。”

江若宁看着怀里的瓷盆。又走到调料跟前,开始往里头加调料,放调料的时候。她不说话了,在心里想着份量,加完之后,拿着筷子开始搅动。

“我父皇要留你们。你们眨眼就不见了,没想到根本就没离开。还天天出来偷御膳房。”

东林真人道:“小丫头,怎么能对老人家如此不敬,偷?我们是品尝美食,爱食之人不叫偷。”

江若宁道:“听着耳熟。就与孔乙己说‘读书之人,偷书不叫偷’一样。”

拌完之后,她又放了葱花、蒜泥。再进行搅拌。

然后,双手一伸。“五彩丝,请吃!”

两人各举着筷子,尝了一口,东林真人道:“感觉一般般。”

怀济则意味深长地道:“味道鲜美,不错,很好。”

东林真人又尝了一口,“还行啦!”

九公主正打瞌睡,听到一阵吃东西的声音,“皇姐!皇姐…”

怀济衣袖一挥,声音停止。

“隔空点穴!”江若宁大嚷,“大师,我要学!”

怀济一手拿着卤鸡,一手握着筷子,“想学?猜中功夫的名字就教你。”

江若宁学着他的样,伸手一指,“六脉神剑?”她脑海里想的都是《天龙八部》里的段誉,他使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想起来就乐。

“再猜一次,猜不中便是无缘。”

“一指禅?”

东林真人哈哈大知,“怀济,你得教她了。”

没错,这正是怀济近年来新创的一套功夫,名字就叫一指禅。

江若宁纯粹就是瞎蒙。

怀济道:“待我吃饱喝足便教你,如果有好酒就更好了。”

“大师,我知道这里有好酒。”她一转身,走到一个米缸前,在里面扒拉了一阵,立时抱出一只小坛子。

“米缸里藏酒?”

“这是天字号御膳间御厨的喜好,他喜欢在乏了时候饮两口,又怕被人发现,就把酒坛藏在里面。我来了这里几回,总发现他是不时往这里瞄,觉得奇怪,与人一打听,知他爱酒。我便猜想,难不成是他酒瘾犯了,悄悄扒了一回米缸,发现里面还真藏了一小坛美酒。”

江若宁很是认真地道:“你们想吃什么不能?要不我告诉父皇,让他下令宫人好吃好喝地侍候你们。”

两个世外之人,竟爱美食。

得道高僧吃肉喝酒,东林真人更极爱麻辣之物,这都什么概念?

定然是在百姓心里地位下跌。

可江若宁觉得他们很真实。

人嘛,就该有一些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