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裘氏对自己厌恶之深,早有领教,个中缘由希和也心知肚明,委实和眼缘无关,怕是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是沈承看重的人。或者说,但凡和沈承扯上关系,就别想讨好得了裘氏。

没道理说厌恶自己,同样是作为“沈承喜欢”的苏离却会令裘氏另眼相看…

除非这里面还另有关窍!

虽然不愿相信,希和也不得不承认,真正变了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沈承,而是苏离…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是让希和颇感讶异的,那就是曲翎竟然身负武功,且功夫之高,怕是还在周明周亮之上。

好在沈承认识以来,他身边多得是奇人异事,希和倒也见怪不怪。看曲翎并没有和谢畅言明的意思,便也就没有做声。

“至于说知晓是小姐遇到了难处,也是巧了。”曲翎续道,“王妃也知道,我在这宫里也有二十多年了,即便身份卑微,可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正好有一位姐妹是五皇子那边伺候的,那日她回来,手里正好拿着这枚玉佩…”

说着看了希和一眼,神情中隐隐有着指责之意——

亏得这玉佩被自己瞧见了,不然,说不好会闹出大乱子。

希和低了头,眼中神情既有迷茫更有说不出的悸动——

当初自己强令周明周亮离开,二人临走时跟自己说,沈承奔赴边关时曾嘱咐他们转告,真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不拘是谁,尽管把玉佩给出去。

被五皇子的人挟持到宫中时,希和确然陷到了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绝望境地,却意外发现,当初沈承送的那枚玉佩竟是被自己带了出来。

虽是不敢期望真有奇迹发生,可走投无路之下,也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随便塞给了个宫女,央她帮着往外面带个信,倒不想信没送出去,倒是曲翎当夜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之后一切发展就完全在自己预料之外了。

眼下看曲翎的意思,那玉佩怕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意义…

“曲姑姑莫怪。”谢畅明显已是接受了曲翎的解释,含笑起身冲曲翎福身,慌得曲翎忙还礼。

希和笑着上前挽住两人:

“既然都是自己人,你们俩就莫要再客气。”

“这么快就承认曲姑姑是自己人了?”谢畅点了下希和的额头,硬生生令希和再次红了脸,一时感慨道,“也是你命大,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想来希和的意思,定然是想求人帮着送个消息出去,不想这么巧,最终却是入了曲姑姑的眼。不然说不得这会儿,希和还在五皇子手里困着。

即便手下有姬临当初留下的铁卫,谢畅也不敢保证能这般顺利的把人给救出来。

这般想着,对曲翎感激之余,也颇为佩服:

“曲姑姑不独是希和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以后曲姑姑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与我听,但凡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王妃言重了。”曲翎摇头,心里却是颇为感慨,这位杨家小姐年纪虽小,却是和老大一般自有令人心折之处。凭谢畅的身份,能做出这般承诺,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转头却再三嘱咐希和:

“以后但凡有什么事,小姐尽可让人寻我,这玉佩,切记好好保管,再不可随便送人。”

还想着以老大那般冷冰冰的性子,也不知和杨家小姐相处时会是何等冷情模样,再料不到竟是这般掏心掏肺。

须知那玉佩分明是龙骑令,但凡见到此令,就和见到龙骑卫指挥使本人一般。

这般重要的物事,竟是随随便便的就送了人。

却也足可见,老大分明是稀罕惨了这杨希和。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暗叹一声起身告辞——

既是裘妃说了,让自己以后跟着杨小姐随身伺候,怎么也要回去收拾一番才是。

目送曲翎离开,希和才转向谢畅,神情严肃:

“畅姐姐怕是要好好谋划一番,今日后,不独我的处境,怕是畅姐姐的处境也险极。还有太妃…”

甚至皇上那里。

“怎么了?阿和可是听到了什么?”

“畅姐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苏离吗?”

“你是说,宫内那位苏神医的女儿?”

“不错,就是她。”

提起苏离,希和的神情未免有些黯然:

“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我总觉得,苏家,怕是和五皇子有关。”

甚至希和有预感,那什么苏神医,应该就是五皇子的人。

“怎么会?”饶是谢畅,这会儿也无措至极,“不是说苏神医和前朝有关吗,怎么这会儿又扯到五皇子身上了?”

却是越说声音越低,恍然察觉,两人怕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细细想来,皇上也好,太后太妃也罢,病情可不是时好时坏?且每一次病情出现反复时,获利最多的可不就是五皇子?

“难不成,苏家人和姬晟抑或贵妃有旧?”谢畅神情困惑,实在是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姬晟乃至裘家有姓苏的亲友或故人。

希和摇摇头,同样觉得嘴里发苦。甚而到现在都想不通,一个人缘何会有这般大的变化?明明之前那个突然出现在安州府的苏离处处维护自己,即便外人面前素来冷冰冰的,于自己却从无半分恶意,如何到了帝都,就要处处算计自己?

第207章

“我瞧着她倒不是针对你,倒是不喜欢你和沈承的关系居多。”谢畅思忖了片刻道,甚而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若非那苏离同样身为女子,自己真要以为那苏离心悦希和了。

可除了这一点,谢畅委实想不通, 苏离这样千方百计,甚而搭上自己的名节也要让希和并沈承反目,到底是为了什么?

希和默然。

只觉眼前仿若被大雾遮住了一般, 仿若处处都有破绽,可真走近,却反而会身陷更多的泥淖之中——

苏离待自己好时是真好, 想法子算计自己时, 也是半点不掺假。希和甚至无法确定,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苏离。

屋门被人轻扣了下,两人歇了话头,齐齐往外瞧去。却是一个宫女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正放着一个药盅:

“王妃,太妃娘娘的药好了。”

谢畅起身, 亲手接过托盘, 又塞了个大大的红封过去:

“劳烦姑姑了, 待得药凉一下,我来喂就好,姑姑且去外面歇会儿。”

“王妃客气了,奴婢怎么敢当。”口中这般说着,却是随手接了红封揣到袖子里,自去外面找相熟的宫女说话了。

看左右无人,谢畅直接端了药碗倾倒在房间内一株绿植内,又快速把土弄平整,这才端着碗来至谢太妃身前,希和跟着上前,两人一个把人托起来,一个拿着药碗做出喂药的样子。

刚蘸了碗底的药汁抹在谢太妃唇上,门再次被推开,可不正是裘妃跟前伺候的心腹大宫女宝桂?

“何事?”谢畅蹙了下眉头,神情明显有些不悦。

“王妃恕罪,”宝桂福了下身,只口中这么说,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先扫了眼房间内的绿植,确定并无异状,这才上前,探手接过药碗,视线触及太妃唇上的赭色药汁,眼中警惕方始褪去,“娘娘担心太妃身体,担心红玉一个人伺候的不精细,就让奴婢以后也在跟前伺候…”

红玉就是之前送药的那个宫女。

“我知道了。”谢畅蹙眉,“只一点,太妃身子骨弱,畏寒的紧,这么进进出出的不独无益,说不得还对身体有害,以后但凡熬好了药,只管把药交给我,自己在外面候着就是。”

宝桂明显有些不愿意,只谢畅的样子明显已是不悦至极,倒也不好明着反对,只勉强笑着道:

“王妃身娇体贵的,这样伺候人的活计…”

却被谢畅直接打断:

“你退下去吧,我和杨小姐还有话说。”

宝桂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再说,只得低头退出去,待得来到外面苑子,手里托盘一下塞到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出一口的红玉手里,冷了脸道:

“走吧。”

隔着窗户瞧见两人垂头丧气的离开,谢畅一时又是无奈又是心酸:

“我今儿个倒是仗了阿和的势了。”

若非希和今儿个在这里,说不得过不了多久,裘妃就会让人把自己“请”出去,从此后再不许入宫。

至于眼下裘妃即便恨得咬牙,也只能忍了,毕竟,一旦自己离开的话,裘妃也好,五皇子也罢,都再没有理由留下“过了明路”的希和。

“畅姐姐又逗我。”希和苦笑,刚要说什么,眼神忽地一滞,却是曲翎去而复返,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眼睛红通通的女子,不是青碧又是哪个?

青碧也瞧见了希和,眼泪“哗啦”就下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了房间,一下跪倒在希和面前:

“小姐,你没事吧?奴婢要吓死了——”

“你怎么来了?”希和大为奇怪,毕竟,以裘妃的性子,恨不得自己身边全是她的人才好,如何愿意让青碧进来服侍?

“多亏这位姑姑…小姐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呢。”

“我无事。”希和一边安慰青碧,一边疑惑的瞧向曲翎。

“怕小姐家里人担心,奴婢就自作主张,让人去杨府告知一声。”曲翎低声道,“不想正好遇上坐了马车要去寻你的青碧…”

“嗯。”青碧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下来了,“亏得姑姑的人过来,不然说不好就要和小姐错过了呢。”

“错过?你要去哪里?”希和敏感察觉,情形怕是有些不对。

“还不是沈公子——”看希和视线一凝,意识到什么,忙解释道,“我是说沈亭公子。”

“沈亭?”希和心里就忽悠一下。

“是他。”青碧点头,“昨儿个忽然上门来,说什么,小姐有事去办,还让我把府里事情安排一下,然后便可动身去和你汇合…他说的含混,我听着也糊涂…”

若非曲翎着人把自己接来,说不得这会儿还没头苍蝇一样的在街上乱撞呢。

“沈亭他到底要做什么?”希和还未开口,谢畅已然蹙着眉头道。明知道希和人就在宫中,如何还要特意耍弄一个小丫头?

这样的龌龊人品,也敢妄称得道高僧?!

“沈亭他这般做不是为了寻我,十有**,是冲着我娘亲和祖母。”希和恨声道。

谢畅也登时明白了希和的意思——五皇子之所以拿希和没辙,可不就是因为杨府家眷眼下尽皆不知所踪?

希和这里无所得,就把视线对准了视为心腹的青碧?

谢畅最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这个混账东西,欺师灭祖,真真是枉披了一张人皮!我定要让他好看。”

说着,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希和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青碧道:

“这几日,可有瞧见商诚父女?”

因云之锦拱手奉给周隽,连带的作为掌柜的商诚也跟着离开。本来希和的意思,是要安排两人暂且回乡避一下风头,只这几日诸事繁杂之下,竟是给疏忽了。

青碧摇了摇头:“自打不见了小姐,奴婢也慌了手脚,又没个人可商量,就跑去了商家院子,明明问了邻居说是家里有人的,可等我进去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糟了!”希和脸上瞬时血色尽失,整个人瞧着都是摇摇欲坠,一副随时都会昏倒的模样。

“小姐,你怎么了?”青碧吓了一跳,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慌忙跪倒。

曲翎忙上前一步扶住,转头对青碧道:

“你出去,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还从未见过希和这般六神无主的样子,青碧也早没了主意,听曲翎如此说,边抹泪边爬起来往外去。

“姑姑也出去吧,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希和咬牙道。心里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商诚父女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不见了踪影。

最大的可能是这对儿父女,已然落在五皇子等人手里。

外人不知道商家父女和阿兄一手经营起来的鸿运商号有关,一直在杨家生活了多年的沈亭却不可能察觉不到。

甚至青碧一直不去的话,商家父女还没有性命之忧,但凡青碧踏足那里,这父女两人必然凶多吉少。

更可怕的是,祖母和娘亲的下落怕是也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曲翎却是并没有动。希和这会儿心烦意乱之下,哪有耐心同她寒暄?冷了脸道:

“曲姑姑——”

不意曲翎却忽然上前一步,大礼参拜:“杨小姐有事只管吩咐。”

希和还未反应过来,曲翎又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呈上:

“小姐莫急,且仔细瞧瞧,可见过这令牌?”

希和怔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去瞧,却是惊咦一声:

“和我这玉佩有些像呢。”

“不敢。”曲翎神情更加恭敬,“敢问小姐可知道,你手里这玉佩意味着什么?”

“什么?”希和脑子有些懵,潜意识里却明白,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瞒小姐,这玉佩乃是龙骑卫指挥使大人身份的象征。”

“沈老国公是第三代龙骑卫指挥使,您的未婚夫沈承大人,则是第四代…曲翎不才,正在沈大人手下听命。”

龙骑卫指挥使?沈承?!

“不错。”曲翎点头,“自来龙骑卫见佩如见人,眼下这玉佩既然在小姐手中,属下定当为小姐效命。”

口中说着,抬起头来,眼神灼然,哪有一点儿为人奴婢的卑微样子?

希和握住胸口,只觉一颗心,都仿佛要迸出来一般。偏是眼睛火辣辣的痛。好半晌探出手,扶起曲翎:

“曲姑姑,我信你。”

停了停续道:

“只我依旧有一点不明——大兴朝廷哪个不知?龙骑卫自来尽忠的对象唯有皇上一人罢了,我杨家何德何能,可让龙骑卫破例?毕竟,眼下要对付杨家的可是贵妃娘娘,并皇子殿下…”

“娘娘也好,殿下也罢,俱不是皇上。”曲翎一字一字道,“不瞒小姐,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这大兴是皇上的大兴,也是天下人的大兴,不是贵妃和五皇子的大兴。若让他们阴谋得逞,说不得,大兴,就真的要改天换地了…”

第208章

“曲姑姑, 请受我一拜。”希和起身,朝着曲翎郑重见礼, “不过是事关亲长, 才不得不万分小心…”

“亲长?”曲翎怔了一下, 旋即恍然, “难不成, 和杨夫人并老夫人有关?”

五皇子费尽千辛万苦掳来了希和,最后却无功而返,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 可不是因为杨夫人并老夫人不知所踪?

而能让杨希和大失常态的想来也就只有此事了。

“是。”希和点头, “不瞒姑姑, 之前察觉到帝都局势诡谲, 我便着人把娘亲和祖母送到了一个安全的所在…”

“难不成这其中, 出了什么岔子?”曲翎了然之余,分明还有些好奇。

实在是希和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曲翎也委实想不通, 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五皇子的眼皮下消失。据自己所知,这几日五皇子暗地里不知派出了多少人马四处搜寻,竟然愣是一点儿头绪也无。

希和点头,却没有急于回答曲翎的问题, 反是道:

“姑姑既是龙骑卫的人, 自然听说过自在先生, 和自在令了?”

“自在令?”饶是曲翎, 这会儿也是大吃一惊,“姑娘和自在令的主人有关?”

大兴江湖中,可不是有两大势力让龙骑卫颇为忌惮?

第一个是云深堂,第二个就是那自在令了。

只相较于云深堂而言,自在令无疑更神秘些,不论是自在先生也好,自在令号令的人也罢,每每大出人意料之外。细细探寻之下,却偏又没什么蛛丝马迹。好在那自在先生也没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虽则在民间威信甚高,却并不曾做出什么有害于朝廷之事。

再不想竟突然从杨希和口里听到这个词。

“不瞒姑姑,我阿兄杨希言,便是自在先生,至于眼下,自在令则由我掌握。”

当初家族遭人陷害,父亲赋闲在家,阿兄虽是才气逼人,却早早接触到人情冷暖,对人情世事颇为厌倦之下,索性接管娘亲的商号,四处游山玩水。不意数年间,生意遍布大江南北。

“只阿兄帮娘亲管理商号,本意不是为了逐利…”

甚而颇有些仗义疏财的侠客之色。

不想市井之人倒是比之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读书人还要重情重义…

因阿兄以“自在先生”为号,于是便有了自在令…

“自在先生,自在令的主人…”曲翎上上下下打量希和,忍不住喟叹,“都说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也。”

亏自己还想着,自在令的主人,定是智计百出的老怪物,再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对钟灵毓秀的兄妹。

本还以为,杨希和配了大人,委实算是高攀了的,可谁又能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是和云深堂齐名的自在令主人?又想到自家老大可不也是个年纪轻轻却手腕非凡的小怪物?

这般看来,倒是天生一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