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马车停的也不算远。

听到有脚步声,赵辰也从暗影里走出来。

没想到刘朝这么快去而复返,赵辰这心里就有些打鼓——身为福兴大酒楼的掌柜,那廖老头也是傲气的紧,这会儿又生意正好,想要把人请过来怕是不易。

刘朝也看到了赵辰,忙上前打招呼:

“让你们家主子赶紧下来吧,我们掌柜过来了…”

怎么也得见个礼不是?

“不敢,不敢。”廖掌柜也跑到了近前,却是忙忙打断刘朝的话,自己快走一步来至车前,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印章递还过去,“廖平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希和也不和他啰嗦,淡声道:“赶紧安排几间清净的客房,然后派人请平洲府最好的郎中过来。”

又嘱咐了一句:

“让这位刘朝大哥跟着我们就行,莫惊动了其他人。”

“不行,不行。”廖掌柜还没说话呢,刘朝就忙不迭摆手,“我还有其他活计要做呢,做不好了,会扣工钱的…”

廖掌柜听了简直哭笑不得,照着刘朝后脑勺就拍了一下,低声道:

“叽叽歪歪什么?小姐点了你,可不是你的福分?你只管伺候好小姐,不独不罚你,我还会给你包个大红包。”

没想到有这么好的事,刘朝咧了咧嘴,又想到什么,忙不迭指了下倒在阴影中的胡六,难得机灵了一回:

“胡六方才非要让把人赶走,还和车夫大哥动了手…”

廖掌柜不过是瞥了一眼,直接道:

“捆了。堵住嘴巴扔到柴房里。”

第234章 234

不放胡六恰好睁开了眼, 晕晕乎乎的抬头, 正好瞧见刘朝和正往自己这边而来的赵辰,恍惚间意识到什么,“腾”的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道:

“好你个刘朝——”

那边赵辰已是欺身到了跟前, 胡六登时吓得一哆嗦,这人邪乎!方才可不是这人一到身边, 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一睁眼,就跑到这儿躺地上了!

边警惕的瞧着赵辰边往旁边躲: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希和已是下了车, 廖平忙小心的上前, 神情间难掩激动:

“您可是,从安州来?”

夜色朦胧, 只瞧见眼前是一个罩着轻纱的年轻女子。廖平心里一跳——难不成,是小姐亲至?

可也不对啊,平洲虽是富庶, 却距安州遥遥, 且听说杨家已然迁居帝都, 等闲不应到平洲来啊。常日里便是有什么事,也是杨家几个管事…

还有这马车, 也忒寒酸了些吧。真是大小姐来了,这一辆车子, 这俩人怎么够!

希和还未答话,那边胡六却已是嘶声道:

“廖掌柜!我是胡六,救我——”

却是已然被赵辰老鹰捉小鸡似的揪起来。

廖平回头, 正瞧见赵辰极娴熟的把人捆好丢在地上,行动间竟是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胡六直盯盯的瞧着赵辰,神情凶狠——在平洲府这儿,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大亏!赵辰哪里搭理他?只管丢给刘朝:

“锁起来。”

胡六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拼命的朝廖平那里眨眼——福兴钱庄的掌柜胡荣兴和廖平可是拜把子兄弟。大哥又是胡荣兴最得用的手下,廖平怎么得给胡大掌柜些面子不是?行至廖平近前时,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孰料廖平理都不理他,任他被刘朝拖了下去。

希和已然颤巍巍挪至车门旁,赵辰忙上前一步,探手就要去扶,把廖平吓得一激灵,心说好个没脑子的车夫,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小姐那么金贵的人,他也敢往前凑。

护主心切之下,忙小跑着上前,呵斥赵辰道:

“小姐是什么人?你这般粗手粗脚的,如何会伺候?”

却也有些诧异,实在是他们都是商号的老人了,虽是和杨家小姐有些生疏,却是见过公子出来时的排场,不见得有多隆重,却最是讲究个舒适实用。

比方说身旁的小厮,瞧着极不起眼的一个,就有万夫不敌之勇,身边的丫鬟,也都个个伶俐的紧,往往公子眼睛动一动,就知道需要什么。

因而即便瞧出来赵辰功夫高明,廖平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要护着主子出门儿,身边会有赵辰这样的人自然是理所应当。说不得暗地里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呢。

便是这不起眼的车子,廖平想着里面也定是另有乾坤。

却不想小姐都要下来了,也不见丫鬟的影子!

希和已是摸索着车门小心的挪下来。

廖平登时一愣:

“小姐,你这是…”

惶恐的盯着希和头上的帷帽,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希和苦笑一声:

“…路上出了点事,多亏了车上这位公子搭救,只是我的眼睛,眼下却是不能视物,便是车上公子也因我之故,受了重伤…”

“什么?”廖平听得脸都白了,再顾不得男女有别,忙亲自扶了希和——

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虽是依旧不合规矩,总好过让那车夫搭手。

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一般,毕竟之前得到消息,说是老爷已经入了官门,虽不知道具体职位,可好歹有了官身。哪里的匪徒恁般大胆,敢对官家小姐出手?

且瞧着小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难不成,全都被杀了?

这么想着,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有心要问,却也明白眼前怕不是时候:

“既是恩公在车上,烦请这位小哥请下来吧。”

又吩咐刘朝:

“快去宁和堂请他们家老爷子过来。”

“那位宁老爷子…”希和站住脚。

明白希和担心什么,廖平忙小声道:

“小姐放心,宁老爷子受过商号的大恩…”

边小心引领着希和往后去边道:

“这酒楼后面有个小院子,生意忙不过来时,老朽就歇在那里,虽是简陋了些,倒也算干净,我这就把家里丫头叫来,让她带人收拾一下,再留下来跟小姐做个伴,小姐瞧着可还好?”

廖平一双眼睛精乖的紧,这会儿哪里瞧不出来,那赵辰怕是小姐恩公的人。小姐身边可怎么也得有自己的人手才好。

好容易安排停当,宁老爷子也到了。

先是查看了顾准的伤势,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到底被人怎么揍得,如何会伤成这个模样!

斟酌了片刻,笔走龙蛇,写了个方子交给刘朝:

“你去我们家药铺抓药,让我那儿子亲自熬好了你再带回来。”

当初宁家药铺被霸占,自己也差点儿被打死,走投无路之际,被廖平伺候着的一个年轻所救,不但帮自己讨回了公道,还出钱让宁和堂接着开了下去。

后来才知道,那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福兴大酒楼背后的少东家。

是以一听说竟然是杨家人伤了,老爷子饭都没顾上吃,直接背了药箱就过来了。

可即便早做了心理准备,却依旧没有想到,人竟然伤的这般重。

“他这腿,可还有救?”希和不觉攥起拳头。

那日自悬崖上跌落,本以为必死无疑,再料不到会被人救下,更想不到的是,那个从天而降几乎等同于陪自己赴死的人竟然会是顾准!

甚至这之前,不过和顾准打过几个照面罢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印象里也就是一个高傲、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贵公子。

若非顾准容颜太盛,说不得希和连这么个人都记不起来了…

“这——”宁明和迟疑了下,半晌才道,“眼下第一要务是去了身上高热才好…”

心里却委实有些疑惑,实在是这人伤势之重,委实是平生所仅见。偏是没有好生调理,伤口狰狞到可怖之外,里面本就没有固定好的骨头更是尽皆移位。

虽则宁家家传的就是正骨之学,可这般伤情,也委实束手——

若然是受伤的第一时间交到自己手里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先把人救回来再说其他。

觑见宁明和脸色不好,赵辰心里一紧——

澜沧山庄被人占了,不独是自己和公子没了退路,更意味着隶属于云深宫的医部也好,收藏的异药也罢,要么被毁了,要么落入敌人之手。

方才赵辰也想到了宁明和这个人。只宁明和年事已高,家里后人又出了为官的,早已在家做起了老太爷,近年来甚少出手帮人治病。

本还想着,若然刘朝请不动,自己就去把人捆了来,倒不想,宁明和这么快就到了,且他对着那杨希和的神情,也太恭敬了吧?

一时不免越发疑惑。委实想不通那杨家即便在帝都赫赫有名,如何能在这平洲府也有偌大影响?

廖平忙上前一步,冲着宁明和轻声道:

“宁老哥,你快瞧瞧小姐的眼睛——”

“小姐也伤着了?”宁明和一惊,方才灯火昏暗,灯火隐约中,只瞧见一个娉婷小姐静坐一旁,倒不想也受伤了吗?且廖平态度,这位小姐怕才是正主。

“是。”希和点头,却是站起身形,小声道,“咱们出去说。”

“啊?好。”廖平忙上前一步搀住,却是往外面瞧了一眼,这个死丫头,怎么这般时候,还没过来?

好在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可不正是一位身着鹅黄色褙子姿容俊俏的二八少女?

只少女脚步却是有些凌乱,说是跑更为恰当,甚至急行间,还不时往后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瞧见廖平,忙快走几步:“爹爹。”

廖平赶忙招手:“莫要磨蹭!快过来扶着小姐!”

廖平的女儿名叫廖凤娟,听廖平声音急促,就有些不高兴:

“爹爹这么急做什么…”

这些年廖家日益富足,廖凤娟在家里也是呼奴唤婢,眼下突然被爹爹叫来服侍人,未免有些不开心。还有方才…

“这丫头,都是我宠坏了!”廖平如何瞧不出廖凤娟的不满,嗔怪的瞪了女儿一眼,“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吵吵着想见少东家吗…”

“少东家?”廖凤娟眼睛瞬时一亮,神情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爹爹是说,少东家来了?那就太好了,看那姓周的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第235章 235

“姓周的?”

廖平忽然觉得有些不妙。方才自己接待的, 知府的小舅子可不就是名叫周雄?

且福兴大酒楼可是平洲府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等闲人如何敢在这里闹事?也就那周雄有倚仗,才敢在此胡作非为。

“嗯,可不就是他。”廖凤娟哼了声,满脸的不高兴。

因着廖平唤的急, 且来人还嘱咐说廖平的话,让廖凤娟一个人来即可, 莫要惊动其他人。

廖凤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慌的什么似的, 一路上不停的催促车子快点儿, 一路上倒还顺当,如何能想到会在酒楼前撞上那周雄?

也不知那周雄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竟是劈手拽住廖凤娟的手腕就往自己怀里拽,好在廖凤娟反应的快,直接拔下头上簪子就戳了过去, 又趁周雄捂着手呼痛的功夫用力把人推开, 然后就一溜烟的跑进了院子。

本来还心有余悸呢, 可既然少东家在这里,廖凤娟的那点儿后怕瞬时就烟消云散, 眼睛亮亮的盯着廖平:

“爹,爹, 你快告诉我,少东家呢,少东家, 在哪里?”

又瞧一眼希和,眼珠子转了转,直接上前一步亲热的挽住手小声道:

“这位姐姐,就是少东家跟前的人吧?”

廖平吓了一跳,忙不迭低声斥道:

“小姐面前,莫要放肆。”

又紧着和希和道歉:

“小姐莫怪,家里就她最小,她娘亲又一直宠着,性子惫赖了些,手脚倒是还麻利。”

听廖平语气不对,廖凤娟吓了一跳,忙不迭缩回手,改挽为搀——

瞧这女子衣着平常的紧,连自己家里丫头穿的都不如,怎么爹爹这般紧张?还有口口声声的小姐…

忽然想到什么,失声道:

“小姐可是姓杨?”

之前可不是听爹爹提过一耳朵,少东家有其他事要做,商号里的事务已是全交到了杨家小姐手里。

且听爹爹的意思,那杨家小姐年纪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却也是个有本事的,硬是把偌大的商号搭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比不上少东家那时的鼎盛,却也是蒸蒸日上。

希和捏了捏廖凤娟的手,点了点头——这丫头虽是聒噪些,可也就是这欢腾劲儿才让希和由衷的体会到,一路颠簸逃亡了这么久,终于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您真的是少东家的妹妹?”相较于对少东家满满的感激和那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旖旎心思,廖凤娟对希和就是全然的佩服和崇拜了,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您的眼睛…”

“出了点儿意外,伤着了。”希和点了点头,说话间几人已是进了一个素净的房间。希和扶着廖凤娟的手缓缓坐到椅子上,朝着宁明和的方向道,“有劳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跑一趟。”

“不敢。”宁明和心稍微放下了些,神情更加恭敬——瞧杨小姐神情平静,应该受的伤不重,至于说不能视物,许是眼疾也未可知。

“真是眼上出了问题吗?”廖凤娟小心帮希和解开帷帽,顿了顿道,“小姐放心,宁爷爷不独善正骨,便是眼疾方面也很擅长呢…”

却在瞧清帷帽里的裹着脑袋的层层白布时,大吃一惊,明显有点儿被吓住了——小姐哪里是眼疾,分明是受伤了才对。

宁明和心里也是一紧,忙让廖凤娟退开些,自己则亲自帮着解开。

希和头上倒是并没有太过狰狞的伤口,待转到左面,宁县有些吃惊,却是希和脑袋左侧,正有一个血窟窿——

怪不得整个脑袋肿胀的大了一圈儿不止!

“这是怎么摔得?如何会这么重!”

“不瞒老爷子,走到山道上时,车马惊了,翻到了崖下…”希和说的轻描淡写,宁明和并廖平却听得心惊肉跳——

车马跌落悬崖还能保住一条命,小姐真是福大命大。

在希和头上轻轻按了按,又诊了脉,良久宁明和才道:

“小姐平日里可是时有头痛、烦闷欲呕之感?”

希和迟疑了下:

“前两日确然如此,这几日除了头痛之外,呕吐之感倒是几乎没有了。”

“头为一身之主宰,诸阳所会,百脉相通,照老朽看来,小姐之前从高处跌落,外面虽是看不出来,内里却是定有淤血存留…双眼无法视物,多半就是这个原因。”宁明和想了一下道。

神情里却是有些忧色,委实是这等情形乃平生所仅见,若然仅仅是外伤,宁明和有把握手到擒来,这等颅脑之内,却是棘手的紧。

好在看希和年纪虽小,举手投足间却是少有的镇定,这等伤了头部者,最忌讳的可不就是情绪激动?

“这里可还有房间?帮我也准备一个住处。”宁明和对廖平道,“让刘朝去我们家药房,把药炉也搬过来,这些日子我就守在小姐身边。”

希和愣了一下,忙拒绝:“怎么敢这般劳烦老爷子?老爷子只管回去歇着,待得有什么事了,再让刘朝去寻老爷子即可。”

宁明和却是不允:

“哪里劳烦了?不瞒小姐,当初若非少东家,说不得我们这一家子都早不在了…能有这个福分侍奉小姐一二,我这心里,高兴着呢。”

“这里的情形,少爷是否知道了?”廖平觑了觑希和的脸色,小声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报给少东家知道吧?

“明天吧,明天再说。”希和怔了下,慢慢道。

浑然不知窗户外,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可不正是赵辰?

若然说从前,赵辰并没有把什么太傅家的小姐放在眼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罢了,又能有多少见识?照自己看来也就是走了狗屎运,不然怎么就能入了主子的眼?

且云深宫是什么所在?主子日常交往的比太傅更尊贵的不知凡几。别说太傅,就是龙子凤孙的五皇子在主子面前何尝不得客客气气?

可这两日,赵辰却对自己的判断开始怀疑起来——

小小年纪还伤了眼睛,顶着那么大一个伤口,寻常女子怕是早要死要活了。这杨希和倒好,也就刚醒来时慌张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镇定,甚至今儿个若非她见事不妙,嘱咐自己赶紧离开,说不好这会儿三人小命都没了。

甚至在平洲府自己的地盘上,相较于自己和主子无家可归的狼狈,这女子也是游刃有余、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