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天子的右腿,不能动了。

太医们忧心忡忡。

今天的情况再来几次,他们真的回天乏力,天子离死就真的不远了。

天子也感受到,自己中风症状加重,话都说不清楚。

天子大怒。

太医赶忙劝解,“陛下不可动怒。接下来陛下最好静养,不再过问朝政。”

陈大昌皱眉。

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天子岂能不过问朝政。

就说立皇储,天子不问问朝臣们的意见吗?

大皇子早就过世,嫡出的皇子唯有仁宣太子,也已经过世。

长和嫡都没了。

这种情况下,其他成年皇子,立谁都行。

可是这个“谁”,就很有讲究了。

如果天子一意孤行,要立小皇子为皇储,也不是不行。

就怕天子一死,其他成年皇子全都杀向皇宫,简单利落的弄死小皇子。

然后成年皇子们再捉对厮杀。

这个后果,没人愿意看见。

太严重了!

这么一闹,大周的国力会被严重削弱。

西凉和北荣狼子野心,一定会趁机发起战争。

到时候,就真的成了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国将不国。

“陛下想要见谁?”

陈大昌附耳倾听。

天子艰难地说道:“下旨,召皇子们,回京。”

陈大昌很努力,才将这句话听明白。

他躬身点头,“老奴这就将几位大人请进来。”

天子点点头,没反对。

很快,几位老大人被请进寝宫。

奉天子旨意,书写圣旨,召在外的所有成年皇子即刻回京,不得耽误。

圣旨书写完毕,中书令看着自己的一手漂亮的正楷,十分满意。

天子早这样不就得了,也就不会二次昏迷。

“陛下,老臣用印了?”

几位大人全都朝陈大昌看去。

陈大昌深吸一口气,从床头取出天子印玺,蘸了点印泥,在圣旨上重重落下。

有了这个圣旨,中书省就可以明发政令,光明正大地召皇子们回京。

这就是朝堂礼法,名正言顺。

名不正言不顺。

名正才言顺!

没有天子圣旨,中书省下发政令,门下省和尚书省自有权利驳回。

朝堂任何官员,都可以不用听令行事。

这就是权利制衡。

此时此刻,权力制衡,依旧发挥着应有的作用。

圣旨有了,召皇子们回京的政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京城。

希望政令送到的时候,皇子们正好动身回京。

天子缓缓闭上眼睛。

陈大昌当即说道:“陛下乏了,需要休养。诸位大人请回吧,朝堂还等着你们稳定人心。”

“陛下保重身体。朝堂上的事情,微臣等人自会料理。”

下了旨意后,朝臣们果然没有再打扰天子。

天子难得得到几日清净日子,配合医嘱好好调养,中风症状略有减轻。

至少说话要比二次昏迷醒来的时候清晰,足以让人听清楚天子在说些什么。

快到冬天了,今年天冷得早。

天子俱寒,兴庆宫早早的烧上了地龙,很暖和。

天子有了精力,便闲不住。

他先是召见了几位勋贵老臣,又召见了几位文臣。

谁都不清楚君臣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这一回,罕见的所有人事后都没有透露一个字,保密措施做到了极致。

紧接着,天子开始召见各家王府皇子府的嫡长皇孙。

刘诏,楚王均在名单里。

刘议不在嫡长,不在名单内。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刘议直接捏碎了手中茶杯。

碎裂的瓷片扎进他的手心,血流如注。

身边的小厮内侍,慌得不行。赶紧请太医为刘议诊治。

得知刘议受伤,裴氏急匆匆赶到西院。

“好好的,怎会受伤?”

伤口已经包扎。地面上一摊血却还来不及清理。

见流了这么多血,裴氏心疼得无以复加。

“是不是下人伺候不当?”

“母妃息怒,同下人们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了手。”

裴氏皱眉,看着地面上碎裂的茶杯,她似乎知道了为什么。

她挥挥手,叫下人都退下,连萧琴儿也被赶了出去。

书房内,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是不是因为陛下召见你大哥,你心里头不痛快?”

刘议低头一笑,眼神冷漠。

片刻后,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母妃想到哪里去了,大哥能得皇祖父召见,我只会替他高兴。”

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裴氏叹了一口气,“现在局势不明,你们兄弟不可内讧。有什么事,等你父王回京后再说。”

刘议点点头,爽朗一笑,“母妃放心,我知道轻重。”

裴氏实在是不放心,“你要想开一点。几十个皇孙,陛下精力有限,不可能每个都见一面。只召见各府嫡长子,也是不得已为之。”

刘议笑着说道:“我都知道,我没有多想。母妃不用担心儿子。”

裴氏看着地面上刺目的血迹,还有破碎地瓷片,心中担忧不已。

“这都是意外。”刘议弯腰,捡起最大一块碎片。

“儿子想起衙门的差事,一时激动难耐,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儿子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裴氏点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陛下召见各府嫡长子,代表不了任何事情。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立下皇储。”

“儿子知道。”

裴氏没有继续唠叨,叮嘱了萧琴儿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西院。

萧琴儿带着丫鬟进来。

丫鬟们迅速清理干净地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表哥,你没事吧?”

刘议嘴角维扬,“晚上准备一桌酒菜,你配本公子喝一杯。”

“太医说了,表哥手上有伤,不能沾酒。”

“真是无趣得很。”

刘议一脸不满,“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一直歇在上房。”

萧琴儿惊讶莫名,紧接着大喜过望。

“表哥说真的?”

刘议冲她笑了笑,“自然是真的。是时候给大哥儿添一个弟弟。”

萧琴儿频频点头,高兴得快要哭出来。

表哥终究和她一条心。

刘议伸出手,搂着她,“表妹哭什么?”

“我太激动。”萧琴儿是喜极而泣。

刘议抬手,直接用衣袖替她擦拭眼泪,“别哭。我们争取多生几个孩子。”

“我都听表哥的。”

萧琴儿又一头扎进了刘议的温柔陷阱中。

兴庆宫,十几个皇孙排排站,供天子看清楚每个人面貌。

居中的人,自然是已经赐爵封王的楚王。

楚王想起进宫前,方少监对他的提点和叮嘱,于是尽量保持冷静克制。

他偷偷瞥了眼刘诏,又瞥了眼赵王嫡长子,下意识的将背挺得更直。

天子靠坐在床头,目光从每个嫡长皇孙的面上扫过。

然后开始提问。

天子的问题很简单,就是问问家常,问问皇孙们最近在忙些什么。

最后布置了一道策论,叫皇孙们下去琢磨琢磨。

就这样,将所有皇孙给打发了。

寝宫又安静下来。

许久后,天子睁开眼睛,问道:“修缮三大殿,进展如何?”

“启禀陛下,再有一年半载,就能完工。”

“银钱够用吗?”

“工部交上来的预算,足够用了。说不定还能剩下一点。”

天子看着自己的寝宫,可惜他可能看不到修缮好的三大殿。

接着天子又问道:“南城门外的流民都安置妥当了吗?”

“有诏夫人出面,陛下不用担心流民会冻饿而死。”

“朕怎么听说,又有上万流民涌进京畿地区?”

陈大昌心道,谁背着他,偷偷将此事告诉了陛下。

不管他内心怎么想,他始终躬着身:“的确有上万流民涌进京城,这些流民来自四面八方。不过陛下不用担心,诏夫人已经派人召集这些流民,统一安置在南城门外十里亭附近。户部也提供了足够的粮草,帮助这些流民过冬。”

天子微微点头,“这几年,流民越来越多了。”

“都是老天爷不开眼,陛下已经尽力了。天灾人祸,难以避免。”陈大昌宽慰道。

天子想笑,却没想出来。

右边脸僵硬到,已经影响到左半边脸颊。

天子也不为难自己。

好歹如今说话还算清楚。

太医院的太医们,好歹还有点本事。

“去将顾玖叫来,朕要问问他,流民安置情况。”

陈大昌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天子会在这个时候召见诏夫人。

太意外!

太不同寻常。

他躬身领命,即刻派人去宁王府请顾玖进宫。

不光陈大昌意外,顾玖比谁都意外。

陛下这个时候召见她,有何用意?

真的是询问流民安置情况吗?

其实要知道流民的情况,问户部也可以啊。

户部那里有完整的数据。

许有四请示道:“夫人,要不要晚点进宫,等公子回府后再说。”

顾玖摇头,“公公们就等在外面,怎会允许我无故拖延。青梅,多准备点荷包和银票,随我进宫。”

“奴婢遵命!”、

赶存稿的时候遇上腹痛腹泻,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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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谁有资格继承皇位

“公子,陛下下旨召见夫人。”

林书平来到刘诏身边,悄声说道。

刘诏眉头轻蹙,“知道原因吗?”

“据说陛下担心城外的流民,故此召见夫人询问具体的情况。”

刘诏缓缓摇头,“城外流民的情况,问户部是一样的。皇祖父这个时候召见小玖,恐怕没那么简单。”

林书平悄声说道:“公子,陛下会不会是在观皇孙?”

“不许胡说。”

林书平连忙请罪,又偷偷看了眼门外,没有人偷听。

他又说道:“公子不这么想,不等于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夫人的本事在众多皇孙妻中首屈一指,陛下对夫人,一直都比较看重。如今非常时刻,陛下突然召见夫人,难道就没深意。”

刘诏盯着林书平,“就算有深意,你也得将你的猜测藏起来,不露任何痕迹。”

公子的目光好吓人。

林书平哆嗦了一下,“老奴谨记公子教诲。”

刘诏又说道:“去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

兵部衙门人来人往。

刘诏坐在签押房内,犹如老僧入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顾玖一路顺利来到兴庆宫,经过通报,这才跟随内侍前往寝宫参见天子。

早就知道天子中风偏瘫,等亲眼见到,才发现天子的情况比她猜想的还要严重些。

“孙媳叩见陛下!”

“免礼。起来说话。”

顾玖站起来,头微微低着,以示恭敬。

眼角余光则留意着天子的动静。

天子的右手动弹不了,也就无法批阅奏章,只能让人代笔。

不过听声音,天子说话还算清晰。比传闻中说话含糊的情况好了不少。

看来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拿出了真本事替天子调理身体。

“南城门外现在什么情况?”

天子语气平缓地问道。

顾玖微微躬身,“启禀陛下,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目前有一半的流民已经搬进了新房。剩下的一半流民,过完这个冬天,最迟明年三四月份就会全部搬入新房。”

“哦!你让朕很意外,朕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你不仅解决了流民的吃饭问题,还让他们住进了新房。了不起!”

“托陛下洪福,流民们才有机会住上新房。”

天子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呵呵两声,自中风以来,难得高兴了一回。

“你很有本事。”

顾玖一脸诚惶诚恐,“孙媳只是运气比常人好一点。”

天子招手,“你靠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

顾玖心头生出怪异的感觉,下意识抬头看向天子。

天子目光和蔼。

她又朝陈大昌看去。

陈大昌站在床边,像是一根木头,陛下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会自觉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顾玖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再靠近一些。”

顾玖继续往前,一直走到离龙床两步远的距离。

这是一个相对而言,还算安全的距离。

天子抬着头,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似乎是想发现点什么。

紧接着,顾玖就听到一道送命题。

“你可想过,等新皇继位,南城门外的项目要怎么办?”

顾玖大惊失色。

就连冷静克制地陈大昌也微微变了脸色。

顾玖口干舌燥,“陛下洪福齐天,一定能长命百岁。”

除此之外,任何回答,都是送命。

天子努力地笑出来,“看来你也很清楚,南城门外项目能顺利进行,都是因为有朕在替你撑腰。等到哪一天,朕不在了,新皇继位,未必肯给你机会让你继续经营南城门外。”

顾玖冷汗津津,她猜不透天子将窗户纸捅破的深意。

是在考验她,还是在看她笑话。

“你别怕,朕没打算吓唬你。”天子突然安抚起顾玖。

顾玖此刻感觉很怪异。

这不是她印象中的天子。

印象中的天子,哪会管他人死活。

“多谢陛下。”她适当示弱。

天子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南城门外,被你经营得很好。几万流民能够得到妥善安置,这是大功一件,任何人都无法抹杀你的功劳。不过以防万一,朕还是要提前做点准备。”

顾玖心中惴惴不安。

她偷偷看了眼陈大昌。

很显然,陈大昌事先也不知道天子会聊得这么深,简直是毫无顾忌。

“你对南城门外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

顾玖深吸一口气,“南城门外,全凭陛下做主。”

“哦!你就不担心朕百年之后,新皇为难你,不准你继续经营南城门外项目吗?”

顾玖说道:“为了经营南城门外,孙媳集资了几十万两,又从少府钱庄借贷了三百万两。如果宫里有人不让孙媳继续经营下去,几百万的借贷,孙媳百分百还不上。”

“你拿钱威胁人,未必管用啊。”天子似乎挺高兴。或许是因为顾玖没耍花招,一直都在说实话。

顾玖躬身说道:“除此之外,城外几万流民要如何安置,就该轮到朝廷发愁。”

天子点点头,“对于朝廷官员来说,流民是最令人厌烦的事情。他们巴不得流民即便饿死,也是饿死在家里,别给官府添乱,别出门逃荒制造事端。

然而没人愿意等死,老百姓在家乡活不下去,就只能逃荒做流民。以往逃荒到京城的流民,每天就靠一顿稀粥吊着命。

等到开春天气暖和后,官府强制将他们驱赶。年复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期间有多少流民死于疾病饥饿,无人关心。是你,改变了这种现状。”

顾玖诚惶诚恐,“孙媳要建房,需要大量的劳力。那些流民中有很多青壮劳力,浪费可惜了。”

天子赞许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放着那些青壮劳力不用,坐视他们上山为匪,不仅是浪费更是败坏江山社稷。你能将流民中的青壮劳力组织起来,叫他们安分守己,很了不起。”

“孙媳没陛下说的那么好。孙媳只是恰逢其会,做了该做的事情。”

在天子面前,顾玖还是要谦虚一点。

天子笑了笑,“以防万一,朕打算提前在南城门外设一个县,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

顾玖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来了,来了!

终于要在南城门外设县。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陛下真要在南城门外设县,孙媳只有一个要求。”

“孙媳希望由我推荐的人出任这个县的第一任县令。南城门外项目还要继续下去,孙媳不希望有人掣肘。”

天子笑了笑,“你倒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

顾玖低头说道:“在陛下面前,孙媳不敢耍花腔。”

天子问道:“你想推荐谁出任第一任县令?”

顾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孙媳推荐族兄顾喻出任第一任县令。”

“为何推荐他?”

顾玖镇定地说道:“他有举人功名,多年来一直跟随在家父身边历练,对于民生经济十分了解。处理小民纠纷,同样经验丰富。以他的学识才干,他做不了朝廷高官,但他绝对是县令的不二人选。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

“哦!他如今在哪里?”

“他现在在户部当差,八品小吏。”

天子笑了笑,“八品小吏,出任七品县令,也不算惊世骇俗。你推荐的这个人,朕会考虑。”

顾玖难掩激动,“孙媳替族兄顾喻谢谢陛下。”

“别高兴得太早。南城门外设县,许多人都盯着县令的位置。你那族兄,区区举人功名,除了经验丰富外,并无别的优势。”

顾玖忙说道:“这些孙媳都清楚。故此还需陛下费心。”

天子盯着她,“你就确定朕会帮你?”

顾玖眨眨眼,“相信陛下也不希望南城门外流民安置半途而废。而且随着京城的消息传遍全天下,未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京城。

没有孙媳,这些流民就会像过去那样,每天一顿稀粥吊着命,开春就被驱赶,要么死要么落草为寇,为祸地方。”

天子呵呵两声,“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顾玖忙低着头,“孙媳只是实话实说。”

天子挥挥手,叫伺候的人都退下。

陈大昌面色惊疑不定。

“退下!”天子有些不耐烦。

陈大昌带着人,急忙躬身退下。

天子此举何意?

只留诏夫人一人在寝宫说话,天子要说什么?难道是要交代身后事?

还是说事关立皇储?

陈大昌脑中各种念头转动,心里头有隐忧。

天子将他赶出去,独自留人说话,这是极为少见的。

他隐隐有些不安。

同样不安的人还有顾玖。

天子何意?

留她一人要说什么?

她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