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各种声音骤然而止,天地间一片死寂,就连躲在水缸里的傅庭筠都感觉到了那种凝重。

“你叫大虎吧?”赵九爷的声音再次淡淡地响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们四爷为什么要和我啰嗦?因为他想和我谈条件,想用我这小厮的命换他的命。你就不要在一旁捣乱了。你们四爷如若能逃出去,再用冯家家主的位置和冯三爷交换,冯三爷看在从兄弟的份上,想必不会拒绝,到时候总能保住一条命。可要是死在这里,那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傅庭筠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尾,却忍不住暗暗为赵九爷喝彩。

冯四爷既然和冯三爷有这样的罅隙,冯四爷和冯三爷的手下肯定势同水火。而冯四爷做为家主都无法压制住冯三爷,可见这个冯三爷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现在是生死关头,冯四爷的人一心要护着冯四爷逃跑,自然异常凶悍勇猛,赵九爷却挑拨冯四爷与手下的关系,说冯四爷要是逃回去了,就会用家主的位置对冯三爷摇尾乞怜,和冯四爷是从兄弟的冯三爷出于血缘关系可能会留冯四爷一命,暗示做为冯四爷手下的他们却未必就能逃脱冯三爷的清算,她们肯定没有心思拼死护冯四爷逃窜了,这样就能达到瓦解他们气势的目的。

果然,她立刻听到有人低声的议论。

“赵九一向奸诈狡猾,”冯四爷大声道,“你们休要上了他的当!”语气却没有了刚才的决绝。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好,我先杀了这个小兔崽子…”冯四爷咬牙切齿地道。

傅庭筠“哎呀”一声,情不自禁地想站起来,头却“嘭”地一声撞在水缸上,痛得耳中“嗡嗡”作响。

外边又传来冯四爷的怒吼:“赵九,你这卑鄙小人…”像有风灌进冯四爷的口中,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一滞,然后傅庭筠就听到了赵九爷的一声轻啸和阿森凄厉的尖叫:“九爷!”

傅庭筠心中一痛,再也顾不得什么,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搬那水缸。

反正赵九爷死了,她也活不成了。不如趁着赵九爷还有口气让他亲自杀了她,免得到时候被这些人发现求死不能反而受辱的好。

“九爷饶命…”外面传来嘎然而止的哀号,听在傅庭筠的耳朵里,却如那天籁之音。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似的,心开始砰砰砰地跳,身上也有了力气。

既然赵九爷还能掌握住场面,她也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才是。

傅庭筠静静地猫在水缸里,听着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哀嚎,却像是毫无还手之力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水缸:“傅姑娘!”

是赵九爷的声音!

“我在!”她惊喜地道。

水缸被掀起来。

天已微熹。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伟岸渊渟如山岳,让她不安的心立刻沉静下来。

“九爷!”猫在水缸里的时间太长,她大口呼吸着空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口鼻间全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眼角瞥见了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傅庭筠忍不住压下腰吐起来。

赵九爷叹口气:“阿森受了伤,我们快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傅庭筠一听,只觉得心里翻滚的浊气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忙直起腰来:“阿森在哪里?”掏出帕子擦着嘴角。

赵九爷眼底露出些许的笑意,指了指停放在门口的小推车。

阿森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

傅庭筠飞奔过去。

“阿森,阿森!”她拉着他的手柔声地喊他,“你要不要喝点水…我还藏着个鸡蛋…”

阿森的半边脸被打得肿了起来,眼眶是青的,面颊是紫的,嘴唇也是红肿的,她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阿森!”傅庭筠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阿森睁开眼睛,眨巴了好几下,表情有点茫然,过了片刻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好像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似的。

他咧了嘴笑,扯动了伤口,皱着眉头,但还是含糊地说道:“姑娘,他们打我,我都没有做声!”口齿有些不清楚。

“嗯嗯嗯!”傅庭筠连连点头,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要不是阿森,九爷肯定打不过那个冯四爷。”

阿森摇头:“不是,是我连累了九爷…”

傅庭筠想到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头一动就晕,忙道:“你别动,先闭着眼睛休息一会。”然后想起那帮人那么凶残,肯定不会只打了阿森的脸,“你还有哪里受了伤?我…”欲言又止。

她能怎样?

没有药,那个冯三爷还在临潼,赵九爷和冯家有仇,势单力薄的,又不能去临潼看大夫…想到这里,她不由低下了头。

“阿森受的都是皮外伤。”身后响起赵九爷淡淡的声音,“你们不是灌了淡盐水的吗?用淡盐水给他洗洗就行了。我们现在得赶快离开这里——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逃脱,免得被冯三爷的人堵在了这里。”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赵九爷:“您不是说冯三爷和冯四爷不和吗?”她这才发现,赵九爷身上的衣衫沾满了血迹,染得衣裳早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了。

她胸中浊气又是一涌。

傅庭筠强忍着才没有吐。

“再不和,也是一家人。”赵九爷道,“该做的样子总还是要做做的。”

傅庭筠“哦”了一声,道:“您还是去换身衣裳吧…都,都是血。”

赵九爷没有做声,从包袱里找了件黑色的短褐进了厢房。

傅庭筠这才发现院子里横七竖八到处是尸体…就是梦中的修罗场也没这么血腥,不,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修罗场。

她遍体生寒,瑟瑟发抖,心里知道应该快点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可就是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赵九爷走了出来:“怎么还不收拾东西。”神色渐渐冷凝,把换下来的血衣丢在了院子里,默默地把东西搬到了小堆车上。

“坐上来吧!”他的声音呆板平静,就像她在碧云庵初遇见他的时候,“我们快走!”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明明会笑,为什么总是给她脸色看。

她咬了咬唇,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要是九爷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们。我,我只是不习惯…”眼眶突然间就湿润起来。

第30章 解决

小推车颠簸着出了村子。

傅庭筠嘴唇紧抿地跟在赵九爷的身后。

阿森一直昏迷不醒,她不顾赵九爷的反对,把小推车让给了阿森。

“要是走不动了,就说一声。”赵九爷身姿笔挺地走在前面,头也没回,淡淡地道,“脚上打了水泡,我还得照顾你。”

傅庭筠没有做声。

自从刚才在他面前忍不住眼泪婆娑之后,她就下决心再也不理赵九爷。

反正他总是把她当成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看待,她何必多说什么。

再说了,他既然答应带她去西安府,就一定会带她去西安府的,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眼角无意间瞥过村头那棵枯死的老槐树,却看见昨天跟着他们进村的那个黑红脸膛的汉子正躲在老槐树后面偷窥他们。

傅庭筠讶然,脚步慢下来。

昨天的动静那么大,按道理,是人都会躲起来,然后趁着他们还没有出门的时候赶快逃窜才是——那么多人围攻他们都没有得逞,难道他就不怕杀人灭口吗?

或者,他也不是普通人!

傅庭筠正寻思着该怎么向赵九爷暗示一下那个黑红脸膛汉子的存在,赵九爷突然回头:“怎么了?”

像长了后眼睛似的!

傅庭筠腹诽着,指了指老槐树。

那汉子发现傅庭筠指他,慌慌张张地抱着个孩子拔腿就跑!

可惜是荒年,田里寸草不生,他无所遁形,被赵九爷丢出去的一个空水囊打中腿弯,“嘭”地一下跌倒在地上。

孩子也跟着跌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汉子爬起来就跪在了大步朝他走过去的赵九爷面前:“饶命…饶命…大爷饶命…”

既然见到他就喊饶命,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冯四爷的事与他们俩口子有关了!

赵九爷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拳一握,周围就刮过一道劲风。

那汉子本能地预见到了危险,一把将小孩子拽到了怀里:“大爷,大爷,我没有恶意…不过是看着大爷身手高超,一个人打七、八个不在话下,想跟在大爷身后沾沾光罢了!”他痛哭流涕地跪在那里“嘭嘭嘭”地磕头,“没想到会遇到那帮杀星…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

赵九爷收了拳手,却提脚朝他肩膀踹去:“能骗过我的,这天下还没几个!”

傅庭筠很是意外,不禁低声惊呼。

那汉子已仰面倒在地上。

小孩子吓得呆在了那里。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那汉子满脸惶恐,却爬起来重新跪在了赵九爷面前,“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渭南王家庄的人,和族里的几个兄弟一起去投奔在西安府的姨父,晚上遇到流民抢劫,和族里的兄弟走散了,粮食也被抢走了,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你们身后,想向这位小娘子讨点吃的…这才一直跟着你们的…”他说着,神色慌张地瞥了傅庭筠一眼。

“所以遇到一帮像劫匪的家伙时,你们还以为他们是要抢粮食,又怕他们发现你们没粮杀了你们,”赵九爷冷笑,脸上带着几分讥讽,“就告诉那帮人说还有人在这村子里落脚,而且还带着很多粮食…”

那汉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水从额头落下:“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