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懒懒说道:“你们的好东西我没福气再品尝了,明天二哥要带我回金陵去。衣坊你还要再找两个人打理,我已经和姐姐商议好了,王宫里有的是针线好的丫鬟,明天就给你送两个来,你一样到年底结算工钱吧。”

乍然听说她们要走,我心里难免有些不舍。自从衣坊开张以来,徐妙锦和柳儿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我,即使现在要离开,她也想着帮我把事情都打点安排妥帖,我对她实在是说不出的感激。

我略带惆怅,问她道:“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徐妙锦噘嘴说道:“二哥都来接了,怎么能不回去?他说…”后面的话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可以想像得出徐辉祖话中之意。

一个没出阁的千金小姐,长期住在姐夫那里不走,作为徐家长子的徐辉祖,不得不顾虑到人言可畏。

我微笑道:“下次有机会你再来,到时候我们这个衣坊一定比现在气派。”

她总算高兴了一点,说道:“对,你还欠我们工钱呢,你可不能赖帐。”

我眨眨眼睛说:“你要是再不来了,我就要赖帐。”

她说道:“我怎么会不来?二哥他管不了我的,等姐夫凯旋而归去金陵觐见皇上的时候,再求他带我过来好了。”

提到燕王,她的神情又变得妩媚可爱起来,这个姐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亲兄长要远远高出许多。

其实徐妙锦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如果燕王愿意娶她,徐辉祖一定不敢有什么话说,燕王妃应该也不会过于反对,我不明白燕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徐妙锦走了没几天,燕王率领的明军大破蒙元的消息就已经传来,北平城内百姓听说燕王又打了大胜仗,民心激动,早已作好准备迎接大军胜利归来。

报捷的军士早已将此次出征的情形传遍了北平城。

我带着铃儿去绸缎庄挑选布料,早已听见街头巷尾都在纷纷传说。绸缎庄旁边是一座茶楼,里面几名商人居然也在议论燕王,声音很大,我和铃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人正在唾沫横飞大声宣讲,眉飞色舞,仿佛他亲身经历了此战。他正说到:“…咱们王爷这次出征,兵不血刃大获全胜,俘获蒙元男女数万口和成群的羊马橐驼,晋王爷还没有看到鞑子的影子呢!”

看来百姓传说的这一次战争的情形和历史记载完全相符。

燕王率军出了古北口,等侯了晋王十日之久,还不见晋王爷前来会师,只得自行前去征讨。

他们到达漠北腹地以后,随即派出几股哨兵四出侦查,摸清了蒙元大军的确切位置。不巧天降大雪,气温随之下降,有些人请求燕王停止行军暂避风雪,燕王认为这正是出奇制胜的大好时机,命令大军冒雪而进,逼近蒙元平章乃儿不花的大营。

乃儿不花毫无防备,本已准备束手就擒,燕王派遣降明的蒙元大将观童前往劝降,还摆酒设宴热情款待他。乃儿不花感动之余,遂主动要求前去劝降蒙元丞相咬住,没过几天就偕同咬住来降。

明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了全面胜利。

燕王并没有大动干戈。

买好布料回衣坊的路上,铃儿笑颜如花,对我说道:“看来王爷和公子就快回来了!”

我故意逗她说道:“你可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们这次可是俘虏了不少蒙古女子呢,你家公子要是带上一大群美人回来,看你怎么办!”

铃儿笑道:“我倒是希望我家公子多带几个回来,和她们做好姐妹,也有人陪我说话。”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奴婢从未见过王爷将俘虏赏赐属下,纵然有美人,也都送往京师了。”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铃儿,如果不论出身,她与张玉本是一对金童玉女,极为相配,于是问她道:“你想不想嫁给你家公子?”

她低头看路,略带羞涩说道:“奴婢早已是他的人了,还说什么嫁与不嫁?”

我对她认真说道:“那不一样。如果你们两情相悦,张玉也不打算再娶别人,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嫁给他做夫人,不是奴婢,也不是小妾。”

铃儿有些诧异,抬头看看我,有些犹豫才说道:“奴婢并不在意名分,也从不敢奢望公子只喜欢我一个人。小姐难道正是为此才不愿意嫁给王爷吗?”

我摇头道:“不是名分的问题,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彼此眼中怎会还有别人?真爱的人只会有一个。若是处处留情,决不会有真心,有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欲念而已。”

铃儿眼神有些迷茫,说道:“奴婢只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都不要紧。”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衣坊前,我发现门口多了一匹神气活现的深棕色骏马,正在疑惑。刚迈进后院,就看见宁王坐在月季花圃的石桌旁,双手抱在胸前,正在微笑看着我。

宁王来到了北平。

我有些惊喜,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身来走近我,闲闲开口说:“不欢迎我来吗?”

我回过神来,对他笑道:“我怎么会不欢迎你?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想不到你在北平居然做起生意来,还做得这么好,要不要去大宁也试一试?”

我说:“我可没有想过要开分店,不过是小本经营,再说我也照顾不过来两家店铺。”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不是开分店,我是想请你离开北平跟我去大宁。”

离开北平去大宁?

宁王不会无缘无故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背靠着梧桐树,等着他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宁王看了我半天,突然又笑了起来,说道:“你在等我解释原因?”

我点了点头。

他说:“我如果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娶你做宁王妃,你信不信?”

我摇头。

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坚定,说:“如果我已经禀告父皇,他已经答应下旨赐婚呢?”

我惊愕已极,大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都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嫁给你?而且…”

这个“而且”,我本来是想说燕王,但还是不想提起他,终于忍住没说。

宁王微笑着说:“你别紧张,没这回事,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以为我再不会为任何人心动,回到大宁两个多月来,我一直在回想你吃东西的模样,你的笑容和神态每天都浮现在我眼前,心里时时都有你的影子,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放不下你了。”

他坦然说出这么直率表白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这时候跑来找我谈这种事情,着实让我觉得很意外。

我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走近我,握住我的手说:“我本来不想说出来,但是现在不说就迟了。父皇的确有意给我赐婚,我如果想娶自己喜欢的人就必须马上禀告父皇,如果我娶了别人就一定要对她好,心里面就不能只容你一个人了。”

宁王果然是个专情的男人,这一点比他的哥哥们好得多,在明代象他这样的男人确实很少。

但是我并不喜欢他,对他的感情也只是比普通朋友多出一点点,即使我不想嫁给燕王,也从没有想过要嫁给宁王。

我抽回手,轻轻说道:“对不起。”

宁王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样。

他面上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我来这里就是要亲口问一个答案,不让自己留有遗憾。你不想嫁给我,我只有遵从父皇旨意娶别人了。”

我对他诚恳说道:“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啊。”

他这次的笑很爽朗,说道:“不错,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也足够幸运。”

宁王的眼神凝视着我的脸上,梧桐树上落下的一点飞絮恰好落在我的鼻尖让我觉得有些痒痒,我懒得动手皱了皱鼻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宁王已经揽住我的肩膀,在我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印上一个轻吻,那速度疾如闪电,不过一瞬之间。

然后,他在我耳畔轻声说道:“请原谅我,仅此一次,已经足够我铭记终生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发现后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双淡紫色的眼眸直直盯着我们。

燕王竟然抛下大军先行返回了北平。

他已经看到了宁王俯身拥吻我、在我耳畔私语那一幕情景。

衣香鬓影(五)

两个多月征战漠北,我眼前的燕王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皇城里的雍容高贵,出征前的意气风发,此刻在他的身上全然消失不见,他脸色一片惨白,紫眸中寒光射向我的身上,眼神复杂难测。

他刚才所见情形是我根本没有躲闪宁王,似乎是在欣然接受宁王的亲密行为。

燕王一定会认为我和宁王之间有私情。

宁王也发觉了背后那芒刺一样的目光,放开我转过头,看见是燕王,不由怔了一下,叫道:“四哥!”

燕王并不理睬他,只是定定站在那里看着我。

三人僵持良久,燕王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向我们所站的梧桐树飞身而来。

宁王顿时变色,以为他要杀我,情急之下伸手将我护在怀中说道:“四哥你听我解释!”

剑锋过处,梧桐树下的花圃中,那一大片娇艳的月季花都被齐根斩断,五颜六色的片片花瓣被凌厉的剑气吹拂而起,如同一只只翩翩起舞到空中被折断羽翼的粉蝶,纷纷落到地上。

乱叶残红,飘零四散。

这些花中珍品经他悉心养育多年,如今正是花开时节,枝繁叶茂明媚鲜妍,他却狠心下手摧残自己心爱之物,我分明体会到了他那种愤怒欲狂的感觉。

他真正想拿剑杀的其实并不是那些无辜的美丽植物。

我挣脱宁王,往前走几步说道:“够了,你住手!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不要在这里暴殄天物!”

燕王收住剑势,将那柄剑随手掷出,恰好砸在水井旁的石栏上,撞击出耀眼的火星。

他凝视着我,既不动也不说话。

他虽然不再逼迫我嫁给他,但是自从明月山庄他初吻我时开始,他心中早已将我看成是他的女人。

更何况他还给过我一个洞房花烛之夜。

在他以为我被楚王侵犯过的时候几乎想要杀了我,觉得那是我的错,是我先去勾引了楚王。今天他也一直都带着恨意注视着我,根本不看宁王。

他同样不会责怪宁王,只会怨恨我。

宁王冲过来挡在我身前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一时冲动,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愿意向四哥请罪。”

我分开宁王,走近燕王身边,对他说道:“我和宁王殿下只是好朋友,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况且我和你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燕王冷冷地看了我半晌,终于开口对我说道:“是没有关系,你恨不得我死在漠北才好吧?我回来正好撞破了你的好事,十七弟如今也不敢要你了?”

我气愤已极,怒道:“是又怎样?我愿意跟谁,你管得着吗?”

他的紫眸泛起阴冷之色,说道:“你本来就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我的兄弟多得是,你尽管一个一个去勾引他们,要跟多少人都没关系。”

这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侮辱过我,伤害过我。

如果我还能忍,我就不是林希了。

宁王要制止他说下去已经来不及,惊叫道:“四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掩面奔了出去,“飞叶摘花”的身法极快,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我已经冲出大门。

在门外见到两匹骏马,其中一匹正是宁王骑来的,我一下就跳了上去,拔下头上发簪,往马臀上刺去,那马儿受痛惊起飞驰,道旁景物都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晋王、楚王和宁王都是燕王的兄弟,他明明知道所有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他本不应该是如此刻薄之人,却还要说出这样伤害我的话。如果袁珙说的话是真的,燕王注定和我命中有缘,我在燕王的控制下根本不可能逃走,和这些皇子们牵扯在一起,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纷扰。

我紧紧抱住马背,泪水不断滴落,心中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也没有辨认方向,任由它带着我往前而行。

那马儿带着我一路飞奔出北平西门,夜幕渐渐低垂,它慢慢停蹄,我们现在似乎是在郊外。

前面是一座蜿蜒屹立的大山,应该是太行余脉,我跳下马,摸了摸它的辔头,对它说:“你回宁王殿下那里去吧。”

它仰天长嘶了一声,撒开四蹄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沿着山间小路往山顶走去,山上处处皆是峭壁悬崖,走到半山腰时隐约有雷声传来,似乎是要下大雨。行至山顶,瓢泼大雨夹杂着雷鸣电闪哗哗落了下来,我环顾四周群山苍茫,夜色浓黑如墨,怪石嶙峋如同虎狼狰狞之态,心中却并不觉得恐惧,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我对着空阔的山谷一遍一遍大声呼唤顾翌凡的名字,泪水和雨水交织迷蒙了我的眼睛。

“翌凡,翌凡,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你对我的承诺还没有实现,为什么要这样狠心抛弃我?”

“你知道蕊蕊的心有多痛吗?活着远远比死更痛,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翌凡,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很久很久,山谷中除了我自己的回音,并没有任何回答。

我心中万念俱灰,精神气力也几乎耗尽,眼前一片迷茫,晕倒在地。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火光照耀的山洞中。

仍然可以听到外面狂风暴雨大作的声息,气温骤降,我觉得身上发冷。

睁眼看向火光点燃处,竟然看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身形顿闪,人已欺近我身旁,将我紧紧抱在他怀里,说道:“蕊蕊,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不该说那样的话。十七弟已经都告诉我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没有理睬他,他那如利剑一样的话已经伤我太深。

他眼底浮现深切的歉意,接着说道:“我行军征战多年,从来没有这样心神不定过,这几个月来日夜都在思念你,我急在大军未班师之前赶回北平,却见到你和十七弟如此情形,怎么能不生气?”

我侧过脸不愿面对他的眸光,面无表情说道:“一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女子,不配接受你的道歉,你和我在一起多一刻都会玷污你的名声,请你放手。”

朱棣本来就是一个霸道无情、残酷跋扈的人,我痛恨自己居然还曾经相信过他不是一个坏人。

他轻抚着我细柔的发丝,将唇贴在我耳边说道:“你可以在我面前使性子,可以欺负我骂我,但我就是不能见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说道:“和我在一起的男人很多,你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炯利的双眸盯住我说:“还要和我赌气吗?是不是第一个,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是我错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我冷冷说道:“我从来没有和你赌气过,你恐怕是想多了。”

初夏的衣服本就又轻又薄,被溪水和雨水浸湿后,几乎接近透明,他伸手去解我的衣裳,对我温柔说道:“把衣服脱下来,这样穿在身上会着凉的。”

他抚触到我胸前的柔软时,指尖却停留在我的荡漾的双峰间恣意留连,眼神中激射出炽烈的欲焰。他出征两个多月都没有碰过女子,我此时雪白的颈项、湿润的秀发、清丽的容貌,无一不诱惑着他堆积起来的欲望。

他脱我的衣服分明是有别的企图。

我心中恼怒,挥手就发出银针,就算打不过他,我也不能任由他侮辱伤害我。

我的冷漠抗拒更引发他掠夺的欲望,他侧身闪避,然后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将我手中暗藏机关的手镯强行取下,又将我十指的指甲全部折断,然后紧紧抱着我,低声说道:“蕊蕊,我不相信那天晚上以后你对我还是没有一点感觉,还要对我保持一段陌生的距离。难道我走之后你真的一次也没有想过我吗?”

我很干脆地说道:“没有。”

他似笑非笑说道:“有没有,你很快就会知道。”

他将我压倒在山洞内的一块青石板上,飞快地含住我柔嫩的乳尖猛力吸吮,在他的热情撩拨下我的身躯微微颤抖,我无力地遮蔽着胸前的双峰,说道:“你无耻…”

直到我发出一声娇媚的低吟,他才停了下来,淡紫的双眸温柔地看着我,说道:“我今天一直在跟着你,你可知道我看到你在雨中呼喊那人的名字的时候有多心痛?你的清白之身是给了我的,无论你心里要喜欢他、要记挂他都由你,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你不要再逃避我,只要你开口,他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我会比他更疼你更宠你。”

他说我在“逃避”他。

香云前几天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天香云对我说:“请恕奴婢多嘴,小姐真的不能接受王爷的心意吗?”

我对她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不要他的心意,谁的心意都不要。”

香云看了看我,目光中似乎对我有些质疑和不解,轻声问道:“即使是对您真心也不要吗?奴婢觉得您并非不在乎他,而是害怕自己会爱上他,所以在给自己尽力找理由逃避。”

我听到香云这句话,不禁觉得好笑,说道:“我为什么要逃避?”

香云缓缓说道:“这个就要问小姐自己了。”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心中微微一震,难道他们所说是真的?是我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感情?如果不是刻意去防范,我真的会喜欢上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