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真听到这里,心中却没有什么感觉。

之前她早就警告过乔桀,后来因为薛典跟谢氏之事的时候也曾跟乔安争执过,所以乔家落在现在这般田地对养真而言却是意料之中。

而且她也没打算要施加援手还是如何,毕竟该说的该劝的她都已经做了,对方不听反而自投罗网,这有什么法子呢?

大概是看出了养真脸色冷漠,乔可久心惊之际,上前道:“妹妹!好歹你也是乔家的人,快想想法子吧,二爷跟叔叔哪里曾蹲过大牢,家里老太太们都吓坏了!如果不及早想法子救人,只怕、只怕……就要家破人亡了!”

养真听到最后才说道:“哥哥让我如何想法子?我又不做官,又不能上公堂,何况这件事顺天府不是审问的很明白吗?难道哥哥想让我想法子去贪赃枉法?”

乔可久语塞,继而厚着脸皮说道:“妹妹好歹跟十三王爷最好,只要求一求王爷,自然没有做不成的事儿!我、我也知道……二叔先前得罪过你,甚至你们二房里老太太也曾经……但是他们毕竟是长辈,这又关乎整个乔家的生死存亡,妹妹万万不能置身事外才好。十三王爷那样疼宠你,只要你一句话,必然就能救人了!”

养真垂了眼皮:“若是我说不想呢?”

乔可久脸色微变:“养真!”

养真说道:“既然占用了人家的东西,只要按照律法好生地吐出来就是了,据我所知这种案子也伤及不到人命,顺天府只怕也不会胡乱宣判,哥哥只要回去静静等候判决就是。”

乔可久睁大双眼看着养真,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怎么这样铁石心肠,你……一点也不关心咱们家的人?”

养真对上乔可久责备跟震惊的眼神,安静地说道:“正因为关心,这个忙我才不能帮!我若是出头帮忙,或者让十三叔帮着如何,就等同纵容了他们!他们得不到教训,以后必然更加肆意妄为,这是帮他们,还是害他们?”

乔可久呆呆地:“你、你……”虽然觉着养真的反应不近情理,但是却无法否认,这番话的确大有道理。

半天,乔可久才叹息说道:“妹妹的心好狠,简直就像是跟乔家当真一点儿瓜葛都没有似的。既然你如此铁石心肠,那我多说无益,告辞了!”

乔可久咬牙说罢,气愤地转身往外大步去了。

当天入夜,谢氏因听说了此事,便来询问养真。

养真知道谢氏性子最软,若是实情告诉她,她只怕按捺不住。

于是便简单说了几句,又规劝谢氏道:“不是我不管,只是我若是要理会这件事,势必要惊动十三叔,如果十三叔为了乔家出面,以后他们自恃有了撑腰的人,岂不是仍旧一如既往?甚至还怕以后闹出更坏的事呢。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壮士断腕似的,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要再如此醉生梦死不思进取的。”

谢氏忧心道:“话虽如此,可两位爷们从没有进过大牢,……他们不会有事吗?”

养真道:“不用担心,顺天府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他们大刑伺候,只是让他们长个记性而已。”

谢氏听养真如此说,才总算放了心。

养真送了谢氏离开,心里却也还有一口气噎着。

当下并不回房,只站在墙根处的蔷薇花架下,借着月光打量那粉白色的簇簇小花。

正在出神,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养真只当是杏儿或者齐嬷嬷等,并未在意。

直到那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下来。

养真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气,此外竟还有些许酒气。

她蓦地回头,果然对上赵芳敬一双如星的眸子,闪闪发光地看着她。

“十三叔?”养真哑然,夜色中微微一笑:“你、你来怎么也不出声?”

赵芳敬道:“我想看看你呆呆地站在这里是在做什么?”

养真道:“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看看花儿。”

赵芳敬微微叹了口气,大袖一拂,转身在旁边的石鼓凳上落座。

动作间,酒气在夜色里弥漫开来,但是除了酒气以及他身上自来的清香外,似乎还有一种味道。

养真皱眉寻思了会儿,不动声色地问道:“十三叔从哪里来?”

赵芳敬正抬手轻揉着太阳穴,闻言道:“你猜猜看。”

养真见他眉峰微蹙的样子,便走到跟前:“十三叔很少喝这么多酒,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赵芳敬“嗯”了声。

养真打量了他片刻,道:“我替十三叔揉揉吧。”

赵芳敬手势一停,养真在他身后站住,先把小手搓了搓,才轻轻在他太阳穴上摁落。

赵芳敬微微震动,却又强行镇定,他闭了闭双眼,只觉着她的小手绵软柔嫩,与其说是摁在自己的额上,倒不如是直接在心头上抚落揉动着,让他的心开始慢慢地发烫。

夜色中,花香氤氲,或许未必是花香,而是……他浮想联翩,眼神也逐渐变得幽沉,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几动。

赵芳敬心中有一种念头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他想要紧紧地攥住这双小手,又想要把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

正有些悸动难安的时候,听养真缓缓说道:“让我猜猜看,十三叔先前……是不是跟一位姑娘在一起?”

赵芳敬眉峰一扬,片刻后才说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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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赵芳敬转头看向养真。

目光所及, 十三王爷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养真身上穿着的浅黄色绢丝褙子领口上绣着的银白色小花。

他微怔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目光转动,便又瞧见她里头衬着的素白抹胸上一尾淡蓝色小金鱼, 金鱼栩栩如生, 尾巴散开像是游弋的莲花瓣。

目光再往上,掠过修长的脖颈, 秀气的下颌, 逐渐地才对上那双熟悉的明眸。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赵芳敬突然发现, 养真比先前长高了许多。

才把她从钱家庄带回的时候,他坐着的时候她的个子才刚刚跟他齐平,但是现在,自己坐着的时候已经需要仰头望着她了。

不知不觉中, 她终于长大了。

幽淡的夜色里,面前的明眸晶莹闪烁。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正在这时侯,一阵夜风温柔地拂过院中。

蔷薇架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那层层叠叠的朵朵小花齐齐摇曳。

也像是将赵芳敬的心湖吹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你……怎么知道?”赵芳敬问。

养真一笑垂眸, 不疾不徐地替他摁着头,一边说道:“十三叔身上有一股脂粉的香气, 总不会是你突然转了性子, 喜欢这些脂啊粉的了吧。”

赵芳敬一愣, 旋即哑然失笑。

他举起右手衣袖轻轻地嗅了嗅, 果然隐隐地带一点脂粉气,赵芳敬不由叹道:“果然是一点坏事儿都不能做啊。”

“坏事?”养真歪头打量着他叹息的样子,“十三叔做了什么坏事儿?”

赵芳敬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在外跟人吃了两杯酒,给……一个女人碰了碰,这香气大概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素日里王孙公侯饮宴应酬,多会叫几个歌姬之类的在座上助兴,倒也是铣孔见惯。

只不过养真了解赵芳敬,他是个不喜欢女色亲近的,所以先前闻到那股香气,心里才觉着讶异。

如今听赵芳敬言语里有含糊之意,养真心中一动,突然间想起了先前赵曦知跟自己说的……定国公府的张嫣最近跟赵芳敬来往的很是密切。

但是赵芳敬并没有提起这些事,养真便也不提,只是低头看着他,一边专心致志地给他揉太阳穴跟额上。

只是目光所及,却见他头顶所戴的金制镶玉莲花冠,因为自己的动作,中间一朵如意云头有些颤巍巍的在抖动。

养真不由悄悄地低了头看向赵芳敬面上,从她的角度,从那漆黑如画的鬓角往下,是明净如玉的额,两道极浓的眉毛如同雁翅似的向着两鬓边舒展开去,看着雅致如画,又隐隐地带一抹威严的淡淡煞气似的。

养真不由往前又探了几分头,才看见赵芳敬鲜明的浓眉之下一双微微闭着的眸子,夜影里看不清他极长的眼睫,只瞧着人似醉非醉似似睡非睡的模样,好看倒是罢了,却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意。

养真怕惊动了他,缓缓把手上的力气稍微放轻了几分。

不料才一动,赵芳敬已经感知了,当即睁开双眼问道:“是不是累了?”

养真忙道:“不是,我、我怕十三叔困倦,怕力道大了会扰了你。”

夜影里他的笑容徐徐绽放如莲:“瞎说,我又不是纸糊的泥捏的,怕你这点儿力道吗?”

养真吐了吐舌:“是是是,十三叔最能耐了,是什么也不怕的。”

赵芳敬听她打趣自己,不由笑了,虽然舍不得她离开,但到底要适可而止。赵芳敬便道:“我好些了,你且歇会儿,坐了跟我说说话。”

养真答应着,却又回头对屋门口的齐嬷嬷跟杏儿道:“我记得冰雪甘草汤还有一些,去取一碗来。”

原来赵芳敬才来的时候,里头已经都知道了,只是见他们两个人很亲密的说话,所以不敢上前打扰,此刻杏儿领命,忙忙地去了。

赵芳敬听了,便饶有兴趣地问道:“冰雪甘草汤?也是街上买的?”

养真说道:“这不是买的,是我自个儿做的。”

“果然越发的能干了,”赵芳敬笑道:“我虽然不常常过来,可也听说你整天里忙个不休,都忙些什么?”

养真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看看花草,做些糕点之类的,清闲的很,哪里敢说忙。”

赵芳敬点头微笑,垂眸看着桌上落的几片花瓣,片刻后才说道:“你自己能够自得其乐,这样消遣自在,十三叔心里是高兴的,总比你闷闷的强。”

养真忙摆手说道:“我倒是想做些正经大事,又自忖没有那种能耐,不像是十三叔或者薛叔叔那样,所以只能在家里做这些琐碎小事罢了,如今太平盛世,衣食无忧的,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若还敢闷闷的无病呻/吟,又成什么样子?”

赵芳敬哈地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若世人都如你这样想法,不知少了多少烦恼杂事。”

养真嫣然一笑。

此刻杏儿送了冰雪甘草汤上来,养真问道:“加了冰了吗?”

杏儿道:“已经加了。”

养真接过来试了试,这才又亲手送给赵芳敬。

赵芳敬因为酒力发作,心里有一股小火,隐隐地正窝着烦躁,只因跟养真说着话,才勉强按捺,如今吃了口甘草汤,只觉着入口丝丝沁凉,甜中却带了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微酸。

赵芳敬笑道:“这个怎么跟我在外头喝的不一样?”

这种汤饮在盛夏的时候,外头街市上常常有小贩挑着担子贩卖,但凡是食肆酒馆之类的地方也常备有。口味不过大同小异,所以赵芳敬知道。

养真忙问道:“不合十三叔的口味吗?我因为觉着甘草的甜味有些过于简单,所以在里头略加了一点点酸梅调和。”

赵芳敬笑道:“好的很,比我先前喝过的都好。”

养真听他如此说才放了心,笑道:“我还以为太酸了呢,十三叔如果有什么想喝的或者想吃的东西,只管跟我说,我别的不会什么,能给十三叔做点可吃可喝的东西,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赵芳敬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什么,就像是这甘草汤里的那点酸梅的酸意慢慢地渗透进了心里,让他的心也透着微微的酸软。

“你何必这样,”赵芳敬看着养真,说道:“是真心的为了十三叔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意思?”

养真一愣,然后忙道:“当然是、是真心的想为十三叔做点事情。”

赵芳敬一手抚着汤碗,一手探出,将养真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望着她说道:“你可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别的,只要你在十三叔的身旁,就是为我做了最大、最好、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养真睁大双眸,对上他幽沉的眼神,突然察觉了一点不对。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滚热,贴在她的手背上,那股炽热好像在瞬间也传到了她的心里。

养真情不自禁地转开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是、是吗……”

“是。”赵芳敬回答。

养真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这……倒是不难的。”

“真的不难吗?或者……你是答应了吗?”赵芳敬问。

养真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他的手正在握紧,不像是只握着她的手而已,好像还捏住了她的心,她的整个人,甚至让她隐隐地有些无法喘息的错觉。

“十三叔……”养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赵芳敬眉峰微敛,淡笑道:“不是说不难吗?为何连答应一句都不肯?”

养真忙道:“我、我自然是答应的,这还用格外提起吗?我一直都跟着十三叔的……你说的倒像是我、我会……”

养真欲言又止,赵芳敬问:“你会怎么样?”

“我……会跑了一样。”养真仓促一笑。

“你、当然不会,”赵芳敬看着她稍纵即逝的勉强笑意:“今日你说的话,可要记在心里。”他把养真的手握紧了一把,终于缓缓松开了。

养真总算松了口气。

她只顾暗自庆幸,却没有留心赵芳敬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赵芳敬慢慢地喝了半碗甘草汤,抬眸打量,见养真乖乖地坐在面前。

他打量着她出落的眉眼,将满腹的愁绪压下,说道:“不知不觉的,你都长大了,最初我带你回京的时候,你还只到我腰这里。”

养真略微有点不安:“十三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赵芳敬却并没有察觉似的,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跟孩子相处过,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你,只是想留你在身边,让你幸福快活而已。可是后来……越来越喜欢养真,我觉着这孩子真是可爱,恨不得你一辈子都长不大,那样就可以永远呆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了。”

养真微微动容,却也听出了赵芳敬口吻中的一丝怅然,养真不由低声说道:“十三叔……是怎么了?现在、现在我们也很好呀。”

“现在?现在已经不是了。”赵芳敬轻声道。

养真定了定神:“现在为什么不是了?”

“因为,现在我的想法已经不再跟先前一样。”赵芳敬回答。

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压在心底的场景。

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的确,希望养真永远长不大,那本是他以前的愿望,但是后来天师真人说她是皇后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知道这女孩子必定会长大,而且也不会一辈子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既然是皇后命,那将来一定会母仪天下,又怎会永远都依赖着他?

当把她交给赵曦知的时候,赵芳敬是放心的。毕竟赵曦知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三皇子的品性,赵芳敬还是很信任的。

谁知道结果竟然会是那样,他最不能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把养真遭受折磨的原因立刻归咎在自己身上,也许……是因为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她虽然身处艰难,但仍然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真相。

从在梅阳决定起兵的时候,他的身体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

怜惜?是的。愧疚?也是的。

但同时还有一种情感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尽快回到京城,把那个给他孤零零地扔在京中的女孩子紧紧地拥入怀中,再也不放开,更加不会把她再送到别人的怀中去。

后来他的确是得偿所愿了。

只可惜,他仍旧用错了方法。

看着沉默的赵芳敬,养真有点窒息。

她没有胆量再追问赵芳敬所说的“现在不一样的想法”。

赵芳敬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虽没有开口,那答案却在他的星眸里呼之欲出。

就在此刻,幸而是齐嬷嬷走前几步,行礼含笑问道:“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王爷可也要留下来用饭吗?”

赵芳敬见养真不言语,便缓缓起身道:“还是不必了……”然而他方才坐了太久,又加酒力所致,此刻猛然起身,竟觉着力不从心,身形一晃,忙抬手摁住桌面。

养真早急忙赶到他身旁,将赵芳敬扶住:“十三叔你怎么了?”

赵芳敬眼前发昏,忙定了定神,才安慰地向着养真一笑:“没什么,不用担心。”

养真皱眉道:“你一定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是不是?好好的做什么要到喝醉的地步?”

赵芳敬看着她小脸上的恼色,笑道:“小丫头生气了?十三叔本来不想这会儿来,知道会惹你不高兴,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莫名其妙地说道:“到底是年轻么?我说的话全当作耳旁风……”

养真不懂,只以为他是在说自己,便道:“谁把十三叔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我没有!”

赵芳敬抬手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一把:“当然不是养真,你是最乖的,何况、何况纵然养真不听十三叔的话,我也是绝不会怪罪你的。”

养真一怔中,齐嬷嬷在旁说道:“姑娘,王爷是酒力发作了,这般一身燥热的出门,给风扑了还不知怎么样呢,不如且扶到客房里安置?”

赵芳敬听了还说不必,养真已经不由分说地叫了赵芳敬身边的青鸟,又唤了得良进来帮手,扶着赵芳敬到内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