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底下的众将士已经明白了。当下不用赵芳敬再吩咐,便叫士兵押着那些擒获或者受伤了的西朝人,尽数杀了了事!

同时也有一件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了,那就是跟西朝人里应外合的细作到底是谁。

可是真相揭露之后,却叫人又是痛恨,又是唏嘘。

原来那开城门放了西朝人进凉城的,竟然是凉城的一员城门小吏。

本来这小官向来也算是安分守己,只不过在钦差一行人来到之后,发生了一件小事。

这跟随赵曦知前来的钦差里,自然是良莠不齐的,甚至有一大半儿自诩是朝廷特使,大有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之态。

那天钦差使团里有一名兵部官员,因想出城查看城外地貌,正是这小吏当值,便劝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最近的西朝人行为猖獗,怕他们出其不意,侵扰了使团。

这本是好话,怕使团出事而已,没想到这官员正愁没处摆放官威,给人拦阻了几句,不由分说便甩了几个耳光,又骂:“你们无能,才这么多年也没有灭了西朝人的威风,反而叫他们坐大,如今却来跟本官说这种话,你以为本官是跟你们一样胆小如鼠只知道缩头自保的?”

那小吏无故给打,虽然不忿,但毕竟是钦差,只能忍气吞声,不便跟他们相争,只能放他们去了。

谁知这钦差官员一意孤行出城之后,果然遇到了小股的西朝人,差点丢了性命,随从也给射杀了几个。

这厮狼狈回来后,不思悔改,反而诬告是小吏故意要害自己,必然是跟西朝人勾结之类,便将他痛打一顿,又关入了大牢。

谁知这小吏家中有六十老父亲,因为听说此事,一时急怒攻心,竟一命呜呼了。

这小吏是个孝子,听说后大哭一场。

正好西朝人有细作在城中,见这是个机会,便从中挑唆,小吏正是悲怒交集的时候,当夜索性听了那人的话将城门大开。

而在开城门后,这小吏因为害怕且后悔,也已经自尽身亡了。

这也是养真想不通为何无端端会生出这种灾劫的原因,毕竟在她梦境之中赵曦知带钦差不曾来过西疆,自然也不曾有钦差狗仗人势胡作非为,那小吏的命运……也不至于阴差阳错如此了。

这其中的因果造化,细想却实在惊心。

薛典受伤极重,虽然救了回城,却一直昏迷不醒。

养真一直都伺候在侧。

赵曦知也受伤不轻,程晋臣在旁边的房间里照看着。

子时过后,赵芳敬跟众将士议事完毕回到守备内宅,先去看了会儿赵曦知,才又来到薛典房中。

正好看到养真靠在床边上,似睡非睡。

他走到养真身后,一言不发,只轻轻地在她肩头搭了搭手。

养真惊醒,抬头见是他,才要呼唤,赵芳敬轻声道:“跟我来。”说着转身负手出门去了。

赵芳敬带了养真出门,缓步往前而行,所到之处,路遇的诸位将领均都避让一边,低头行礼。

养真忐忑地跟在身后,趁着没有人的时候,低低地叫了两声十三叔。

赵芳敬均都不理会她,养真的心七上八下,本能地不想跟着他往前走,可是又没有再中途跑掉的勇气。

如是,不知不觉地到了一间偏僻的院落里,养真不认得此处,才要进门,又觉着这地方太安静了,便转头四处打量。

不料才止步,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来,是赵芳敬将她拉住,一把拽了进去。

养真踉踉跄跄地,脚步还没有停下,就给赵芳敬顺势往门口的墙边上一摁。

养真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赵芳敬是要打自己的,且又心虚,忙缩着头叫道:“十三叔,我知道错了!”

赵芳敬摁着她的肩头:“你怎么知道错了?”

养真迟疑了会儿,半是捂着脸说道:“我、我不该瞒着十三叔偷偷跑出来。”

赵芳敬道:“只有这个?”

养真眨了眨眼:“我、我……”任凭她心思细密,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

赵芳敬看着她无措的神情:“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出逃?”

养真胆怯地看他一眼:“我、我不想嫁给十三叔。”

赵芳敬眼神一沉:“为什么?”

“我怕害了十三叔,另外……”养真咬了咬唇,“我、我只当十三叔是长……”

那个“长辈”还没有说出口,赵芳敬已经忍无可忍,他也不想再忍了,当下把养真的下颌轻轻一抬,低头在她的唇上吻落。

唇瓣相接,养真魂飞魄散。

恍若隔世,两人第一次这样亲密,一瞬间,却让养真迷惑起来,几乎不知道现在是真的,亦或者是她梦境中的臆想。

但是很快,唇齿上传来的热切而潮润的鲜明感觉,让她清醒过来。

养真抬手推向赵芳敬,想要将他推开,但是自己的力气跟他相比,不过是蚍蜉撼大树而已。

良久,赵芳敬放开了她,哑声问道:“真的当我是长辈吗?”

养真才张口,他却已失去了等待答案的耐心,重又意犹未足地俯身吻落。

☆、第 67 章

这种感觉强烈的令人无法抗拒,养真只觉浑身炙热如同浴于火中, 烧得神智都模糊不清。

直到赵芳敬将她打横抱起, 养真才失声叫道:“十三叔!”

声音出口, 却软弱无力, 还带有一些受惊的颤抖,后面那句“放我下来”,更加如同耳语了。

借着廊檐下的灯笼光芒看去,她的小脸上早就通红, 一双眸子却酝酿着水色,瞧着越发可爱,又且十分动人。

赵芳敬垂眸不语, 仍是往门边走去。

原来他的侍从青鸟正在屋内, 听见动静便跑了出来,一眼看见这样情形, 目瞪口呆,不知要说什么。

赵芳敬淡淡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青鸟闻听, 才结结巴巴地答应了声。

养真因为看见青鸟, 更加无地自容, 忙把脸侧向赵芳敬怀中藏了起来。

赵芳敬察觉她这动作, 唇角一挑,迈步进了房中。

青鸟则站在门口,小太监又楞了会儿神,才惊醒般跳起来,忙小心翼翼地替赵芳敬将房门带上了。

****

且说赵芳敬抱了养真到了里间, 将她轻轻地在床上放下。

养真的身子才沾着床,人已经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往内缩退过去。

赵芳敬站在床前望着她:“怎么了?”

养真咽了口唾沫:“十三叔……”梦中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浑身发抖,脸上更是热的怕人,“别……”

赵芳敬扬眉道:“别什么?”

养真又急又窘还有些害怕,眼泪都冒了出来:“你、你不能……”

“我不能怎么样?”

养真紧闭双唇不敢再说。

赵芳敬看着她胆怯的样子,哼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养真愣怔。

赵芳敬一笑,回身走开几步,背对着养真说道:“薛典那边自有人伺候,不用你贴身服侍。今晚上你就在这里安寝。”

养真呆呆地看着他青色的缎袍在眼前闪烁,隐隐地还有水声响起。

不多时,赵芳敬手中握着一块浸湿了的帕子走了回来:“把脸擦一擦。”

养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手指才沾到湿润的丝帕,突然又停住:“十三叔……”

赵芳敬道:“怎么了?”

他的态度让养真捉摸不定,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更是令人无法预测。

养真小声道:“十三叔,我知道错了,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赵芳敬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说道:“怎么了,你以为十三叔会因为这个惩罚你吗?”

养真的眼睛乌溜溜的,赵芳敬本不想先给她好脸色,可是见她如此胆怯乖巧,却终于装不下去:“早知道今日,当初为什么要跑的那样干脆?”

养真低下头:“你知道的。”

赵芳敬心想:“我知道,但是我本来以为你会改变主意。”

默然看了这丫头半晌,见她始终呆呆地不动,赵芳敬便自己展开湿润的帕子,“抬头。”手指挑着她的下颌,仔细将她的脸上擦拭干净。

帕子湿润而清凉,他的动作仍是温柔如昔,唤醒的是养真心中最为珍重的旧日回忆。

当时把她从淮县带进京后,虽然不习惯做这些事,但赵芳敬仍时不时笨手笨脚的照看她,如今这些动作……如此习惯而娴熟,自然也是因为她。

一念至此,心也跟着柔软下来:“十三叔……”她仰着湿润润的小脸望着赵芳敬,讨好地向着他笑了笑。

赵芳敬看着她这幅神情,天大的怨怒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忍着笑道:“你干什么?”

养真道:“我知道十三叔是最好的。”

赵芳敬哼了声:“有多好?”

“比世人都好!”养真由衷地回答。

“既然比世人都好,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他淡淡的将了她一军。

对话戛然而止。

赵芳敬叹气,在养真身边落座:“我再问你一次,当我是长辈所以不能嫁,跟怕我出事所以不想嫁,这两个原因里如果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养真双眸微睁,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赵芳敬,不回答。

赵芳敬皱眉:“快说!”

养真打了个哆嗦:“我、我得再想想……为什么只能选一个。”对她而言,自然这两个原因都有,而且除了这两个,还有梦境所见的缘故,这点却不能跟赵芳敬说。

赵芳敬道:“不然呢?你还要别的缘故?”

养真对上他审视的眼神,担心他能看清自己心中所想,于是选择牢牢闭嘴。

一门之隔,似乎有脚步声响起,隐隐地像是玉城的守将来到,跟青鸟说话,似乎是问赵芳敬如何。

青鸟低声嘀咕了几句,接着外头脚步声便远去了。

养真盯着门扇,心里隐隐盼着有人打断这场尴尬的谈话,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

“想好了吗?”赵芳敬问。

养真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回答:“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后面这个原因。”

赵芳敬一笑。

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十三王爷半晌才又问道:“在城头上你跟我说的话,可是真的?”

养真脸上微热,却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赵芳敬道:“那、有多想我?”

养真想起凉城给攻破的时候自己正做的噩梦,当时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眼中满是泪水,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何要离开赵芳敬……此刻想起来不由有些感伤,便低声道:“从离开京城的时候就一直想十三叔,每天都希望菩萨保佑,让你好好的。”

赵芳敬却没想到养真会是这样回答,他握着她绵软的小手,望着她垂头低语的样子,不由自主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

“你心里也有我,”赵芳敬的眼神里也多了几许怅然,“只是你不知道,或许你分不清,对十三叔的喜欢,到底是对长辈的喜欢,还是男女之情。你以前小,所以我只字不提这件事,虽然把你从钱家庄接了回来,但是却没有强逼你留在王府,我就是怕让你误会,或者会拘束了你,所以宁肯把你放在外头,自由自在的,你可知道……你去了樱桃巷后,为什么我不是每天都过去看你,为什么反而疏远了你似的?”

养真一惊:是啊,这个也是曾困扰她的问题,在赵芳敬要跟定国公府的张嫣定亲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养真还一度以为,是因为他要娶亲的原因才疏忽了自己呢。

“为什么?”她呆呆地问。

赵芳敬笑了笑:“因为不想见你,不能见你。”

“啊?”养真吃了一惊。

赵芳敬道:“那份心意,在你长大之前,只能藏着。如果每天都见到你,只会让自己更喜欢你,但是你还没有长大。所以我在等,等你及笄之后,等你真正懂事。”

养真睁大双眼,脸上却慢慢地开始发红。

赵芳敬道:“可是,你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你心里该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别人左右的想法,如今十三叔便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那就嫁给十三叔,不要有任何的顾虑,你要是不喜欢,你现在回答我,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不会接近养真,不会为难你,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嫁给谁,我都……不会打扰了。”

养真听了他最后这几句话,脸上的红晕飞快地散去了。

他的意思,如果她拒绝的话,那么以后……就再也老死不相见了吗?

只是稍微地想一想,心头就开始沙沙地疼起来,像是给一只无形的冰手紧紧地攥住,又冷又疼,无法自制。

****

就在赵芳敬驾临西疆之后,先是玉城守军跟援军一鼓作气赶杀出去,竟把凉城也给收复回来,入侵的西朝人马,除了胡烈大将军王给赵芳敬一箭射杀外,其他的五千铁骑跟留守凉城的两千人马几乎尽数死伤殆尽。

这对西朝人而言如致命打击,元气大伤。

赵芳敬坐镇玉城,次日又亲自驾临凉城,因为他毕竟曾经在此处征战过,十分熟悉城中安置布局等,所以在挑拨军马,任用官员等方面也自进行的井井有条。

城中百姓们也都听说是昔日的十三王爷赵芳敬重新回到凉城,将胡烈小王一击射杀,又见官兵迅速掌控了局面,原先因为城破而朝不保夕的惶惑恐惧感才逐渐消退。

在赵芳敬带兵进城的时候,闻讯而来的百姓们挤满了两边长街,赵芳敬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跪地叩拜,犹如拜见救星一般。

而事实也是如此,倘若再放任西朝人把持凉城一日,他们再行搜掠劫杀,只怕城中残存的百姓们也都要惨遭毒手了。

所以百姓们见到赵芳敬进城,无不感恩戴德。

其实除了赵芳敬的功劳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城破后的次日清晨,赵曦知不顾一切带兵前来攻城挑战,因为这个,那些凶残的西朝士兵们才没有顾上继续劫杀。

但不管如何,这座边疆古城总算是在遭遇大劫之下艰难地存活了下来,凉城的局势也很快稳定。

赵芳敬调度两城,赵曦知跟薛典却在玉城养伤。

赵曦知身上所受的伤虽多,幸而没有什么伤到要害的,当时之所以支撑不住,一是因为受伤,二却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因此在玉城里调养了三五天,情形便很快好转。

薛典的伤却重的多了,先前他硬挡住胡烈小王,终于不敌,给那蛮王擒住,差点捏断了脊椎骨,后来又给拖在马背后疾驰……伤势可想而知,给救回城中后,军医查看,几乎是体无完肤。

除了伤重外,且又失血过多,所以头几天薛典始终昏迷不醒,情形几度危殆。

一直到了第七天,才终于苏醒过来。

这数日,虽然赵芳敬不许养真废寝忘食的伺候,可养真但凡得闲便必然守在薛典榻前,直到今日见薛典睁开眼睛,才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

但薛典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因为伤到要害,身体仍旧无法动弹,连手臂都不能随意抬起。

赵曦知的伤才有起色,就不顾军医不可随便走动的劝阻,迫不及待地前来探望薛典。

毕竟赵曦知也知道,倘若不是薛典最后那拼命的一挡,现在的自己,只怕早就跟那胡烈小王一样,归于尘土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圣旨到了。

原来先前赵芳敬将边疆两城的情形详细写了一份奏折,派人紧急送往京城。

皇帝看过他的禀奏,惊心动魄之余总算是松了口气!

合上奏折的宁宗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答应了赵芳敬想要前往西疆的请求,不然的话……这凉城岂会收复的这样快?只怕连玉城也要危殆,自己最珍视的儿子也是性命不保了。

原来之前养真失踪后,皇帝大怒,便命赵芳敬快些把人找回来。

过了数日,宫中的密探却向皇帝禀奏了一件事。

——十三王爷派人传信给在西疆的晋王赵曦知,询问他是否见过乔养真。

皇帝听说此事,本是啼笑皆非,觉着赵芳敬实在是漫天撒网,竟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不成?

但皇帝还没有笑出声,密探又启奏:在乔养真失踪的前几天,去过樱桃巷的人中,便有晋王赵曦知

那时候宁宗的脸色变化十分精彩。

以皇帝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赵曦知若是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也是不足为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