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说气不气人?当姐姐的报了妹妹的名字,当妹妹的又来找安乐说事。害得我白白的被安乐教训了一顿。都拿我当傻子耍吗?”楚王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有些气急了。

齐王笑着火上添油道:“这事你就别惦记了。到底是周家小姐,怎么也得给七弟一点面子。得罪不起以后躲远点就是了。”

“哈,那她们怎么不给我面子啊?”齐王的话句句踩在楚王的雷点上,他有些恨恨的说道,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这事啊,还没完呢。”

对于周家倒霉的事,齐王是喜闻乐见的。他给楚王倒了杯酒,温声劝道:“不说这个了,喝喝这个,新酿的葡萄酒,说是周家流出来的酿法。”

楚王大口喝了一杯,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神色间还是沉淀下来的怒气。

光喝酒没歌舞没美人,楚王喝酒也不痛快,便开口问道:“二哥,你府上不是有个会弹琴的吗,好像姓方还是姓林?要不叫她出来弹一段?”

齐王知道对方提的是谁,眉头轻轻皱了皱,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毫无情绪:“琴有什么好听的。父皇前几日赐了我几个西域舞娘,金发蓝眼也算是稀罕,若是喜欢叫出来给你看看。也送你几个。”

楚王一听都快流出口水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弹琴的女人,连连点头道:“我听二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两个哥哥都像是和尚,太子且不提,就连齐王也不过只有一个齐王妃几个不得宠的侍妾罢了。

齐王嘴角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厌恶的冷笑,眼角余光瞥见窗外的人影,站了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去交代,你坐一会儿,舞娘马上就到。”

楚王并不在意——没人陪着更好,玩起来更有趣、更刺激。

齐王快步走到走廊那边对着那个刚刚等在外边的粉衣侍女问道:“晨惜的病可是好些了?”他语气虽然有些生硬却还是带了点少见的温柔。

“方姑娘头还有些晕,不过早上醒来已经用过药了,也喝过一碗粥了。”那侍女毕恭毕敬的回答道。也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想的,明明宠爱的不得了,偏偏却总是折腾的人又伤又病的,还连个名份都不给,府上也只能称一句“方姑娘”。

齐王点点头:“那就好。”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道,“你看看她心情如何,若是好的话......来和本王说一声,本王也好去瞧一瞧她。”

那粉衣侍女应了一声,然后才行礼退下。

崔锦绣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家中陪伴崔夫人,难得碰上游园会这般的趣事,回了家便和崔夫人说了许久。

崔夫人刚用过药,躺在榻上,精神倒是少见的好。她的容貌可算是拔尖,虽然因为常年卧病在床面无血色,但她却反倒有一种病弱西子的模样,惹人怜惜。她很是的温柔的看着崔锦绣,声音柔软的如同那珍贵的丝缎:“难得见你这样高兴,你的那几个朋友倒都是挺好的。若是得空,可以邀来一起玩玩。”

“嗯,知道了。”崔锦绣应了一声,然后又小声地问道,“今天怎么没见到父亲?”

崔夫人久不过问家事,一下子就被女儿问住了,她像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哦,中午的时候顾姨娘来过一趟,说是你父亲今晚带你大哥去同僚家中吃酒,会晚些回来。”

父亲这是为长子的仕途提前铺路啊。崔锦绣到底比自己母亲知道些事情,见母亲依旧这般天真如少女,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楚——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父亲当初会娶自己母亲根本不是看中母亲容貌,不过是担心年幼的嫡子想要个身份低、病弱管不了事的继室搪塞一下老夫人罢了。崔国公那颗铁石一般的心里大约也就只剩下那个早逝的发妻以及发妻所遗的嫡子。

只是,对着崔夫人,这些事却是半点也说不出口的。崔锦绣只得温声提醒崔夫人道:“大哥年纪也大了,母亲平日里也该留意一下合适的闺秀了。若是等父亲亲自提出来,岂不是伤了夫妻间的情分。”

崔夫人闻言微微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些事我也不懂,改日和顾姨娘说一声。”她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你也到年纪了,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可有心仪的郎君?”若是真正的世家贵妇定然是不会和女儿说起这般可以称得上轻佻的话,只是崔夫人出身低了些又是那样一副性子,自然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崔锦绣羞得不行,双颊微微泛红,看上去秀美如同含羞的桃花花苞。她的心事一个人藏了许久,也没个可以说的人,此时被问起便也忍不住透露了一点:“今天,李家公子选了我的金盏菊。”她见崔夫人一副好奇的模样,担心被追问,便害羞的转开话题问道,“二哥来信了吗?”自从崔二郎崔成远从军之后每月都会寄信回来,虽然崔夫人嘴里骂得很,心里头却是极惦记这个独子,每次都要第一个看信。

崔夫人果然被转开了话题,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泪水涟涟的样子:“那个孽障,成日里只会说这里好那里好。北疆那恶地哪里会有一块好地方?”她用手绢擦擦眼,声音也哽咽了,“他年纪这样小就出了门,别说是亲事没来得及说,便是连个通房丫头都还没安排呢。”这话题却是越说就越远了。

崔锦绣十分习惯的在旁边劝慰着,好容易才哄得崔夫人擦了眼泪躺下休息。她常年陪着病弱且多愁善感的崔夫人,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柔声说话的习惯,性子也柔软的很。

第35章 殿试

对于所有的士子来说,能够参加殿试可算是自己那寒窗数十年辛苦得到的最好成就。袁焕也不例外,虽然前几日父亲袁正道已经委婉的告诉他因为上面的几位大人,袁焕怕是得不了什么好成绩了。不过,当他自黎明入大内,亲眼目睹晨光之下皇宫的宏伟肃穆,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激动以及敬畏之心。

当然,袁焕的这种心情自然是花钱买门票逛故宫的周清华理解不了的。

在黄钟大吕、笙箫簧笛等各种乐器相伴奏起,庄重的乐声在这略有些炎热的清晨响起,袁焕这些贡生都静默无语的站在丹陛两侧,看着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也在华盖、宝扇的仪仗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随大流山呼万岁,听完皇帝的演讲之后。袁焕才有些心情关心起这次殿试的题目。

皇帝亲自用裁刀将试题开封,交给身边的大学士贺诚,贺阁老手持试题,难得大声的开口宣布了殿试开始。然后作为礼部尚书的他才不疾不徐的宣布了试题:“何为人臣之忠?”

此题开宗明义曰:“从来人臣之于国家,谊均休戚,所谓腹心股肱联为一体者也,倘或营己怀私,背公植党,则臣职谓何?夫不欺之谓忠,无伪之为诚,古名臣忠与诚合,然后能守正不阿,独立不依。今欲戒欺去伪,公证人君之德、人臣之忠?”(此处引用自康熙四十八年策论题,可能有所偏颇)

这题目乃是皇帝临时想的。他这些日子因为沉迷修道一事被言官逮着骂,几乎颜面全无,心中早就憋着火。加上太子与齐王两党争执日益增多,虽然皇帝总是为了权衡扶了这个再扶那个,但在他也不喜欢闹得太厉害——儿子争得厉害,把老子往哪里摆?所以到了殿试命题的时候,皇帝笔一动就写了这个题目,他不仅是要给这新一轮的天子门生提个醒也是敲打那些心思太多的老臣子们。

在座的考生里头真正死读书的并不多,消息灵通的已经稍微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打着草稿准备写一篇题体察上意的文章——虽然最后皇帝真正会看的也就只有挑选出来的十几篇文章,但想要拿状元还非得合了圣意才好。

几个监考的礼部官员和大学士们在殿上来回巡视,顺便关注一下那些早就被他们原先就听过名字或者已经提前关注过的人——最后卷子上会封了名字,但是记了个开头评卷的时候就有许多手段可以做了。当然,这种潜规则众人大多心里有数,也算是睁只眼闭只眼。周正声身为礼部侍郎,正好跟着绕了几圈,垂眼瞧了瞧袁焕这个“会元”的卷子。

袁焕刚刚才开始提笔写字,他为人虽然崇尚自由真潇洒,但因为有个状元老爹,这方面管得严,不敢耍性子。一手端正小楷写出来不仅结体方正亦是圆润乌黑。周正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暗叹:好字好文,真是可惜了。

袁正道虽然是状元出身又官至吏部侍郎,当时此人软硬不吃,走的就是孤臣的路。偏偏今上又是个性情软弱的,一时高兴起来有心提拔就想让人入阁结果被前头几个阁老的连连阻拦,久而久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可怜袁正道一心为公却徒留满朝敌手全无半个帮手,现在内阁的几位阁老又忌讳当年传言袁正道要入阁时对方的风光,更加严防死守。袁焕作为其子,自然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反倒要叫人心生忌惮。

周正声不过瞧了几眼就走过去。正好贺诚走了过来,他瞧了几眼,摸了摸自己的长须,也默不作声的走了不过去。

殿试只有一天,等到考生交了卷,试卷封存,直至阅卷日才分交八位读卷官传阅。为了评点文章,一共分了“0”、“△”、“、”、“l”、“X”五等。但位列一二甲的卷子却必须是八个“O”,所以,哪怕袁焕字再好、文章写得再好,上头有个大人随手画个尖或者点就要落到三甲同进士之列。

事实上,袁焕的卷子的确也被如此处理了。唯一可以指望的,大约就是作为首席阅卷官贺诚的心情了——首席阅卷官还有提人入二甲的权利。

好在,袁焕倒是并不在意,他考完试后就大醉了三天,等被家中的父亲命人用水泼醒之后就净面吃饭,然后又被拘在家中读书写字,好不容易熬了好些天才得了闲带着弓箭来寻李崇文比箭。他虽然看书看得有些疼,但总体心情还算不错,便慢悠悠的带着书童徒步出了门。没想到,路上就遇见了个颇有些讨人厌的家伙——曲元荣。

曲元荣乃是首辅公子,自小养尊处优,自然与袁焕不大一样。他体形有些微胖,衣饰简洁,只手上戴了一只价值连城的玉扳指,虽然不似曲首辅年轻时候俊俏但五官端正柔和,看着便是个和善温良的好人。只是,袁焕虽然单纯了些却也知道曲元荣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曲元荣到底是个聪慧绝顶、才华满腹的大才子,拥簇甚众,便是如今曲首辅当政他也有底气不怕人说他作弊来下场考试。

曲元荣坐的是顶青色小轿,远远瞧见袁焕就下了轿子。他眉目含笑,仿佛遇见了什么好友一般:“真是巧了,袁兄今日怎么也在京上闲逛?”

袁焕敷衍的露出笑容:“我前几日每日在家看书,难得殿试结束,自然要出门溜达溜达。”他顿了顿,又问道,“曲兄这装扮整齐的,又是往哪里去?”

曲元荣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笑容温和的没有一点脾气:“在春风楼约了好友一起吃酒,袁兄可要一起来?在下不才,倒是可以介绍几个朋友给袁兄。”

袁焕皱了皱眉,但还是推脱了:“我已经约好了人一起比箭,就不打扰你聚会了。”

曲元荣也不在意,点了点头,目送袁焕告辞离开。站在曲元荣身边的青衣小厮见曲元荣站着不动便小声提醒道:“公子,齐王还在春风楼等着呢。”

曲元荣黑沉沉的眼珠子转了转,对着那小厮轻声道:“我记得教过你规矩的,主子不说话,下面的也别给我多嘴。”他的声音压得低了,就好青蛇嘴里头吐出的凉气。

那小厮吓得脸色苍白又不敢再多话,只好满脸害怕的站在原地。

曲元荣此时倒是笑了一声,拍着小厮的肩膀进了轿子:“走吧,别叫齐王和燕王等久了。”轿子里头传出来的声音里头带着一丝厌倦的意思,像是什么都提不起性子。便是燕王,他名义上的侄女婿,他也只是冷淡以对。

虽然路上碰见了曲元荣,但袁焕倒是不在意,他天生就有过滤一切讨厌对象的功能。

李崇文此次并未下场,所以还算是清闲,便又邀了周礼乐还有容皓一起一聚。

世家子弟轻易不下场,李崇文等人年纪又不是很大,更多的是跟着父兄、师长吸取点考场上的学问,等水平足了再下场考试。此时见到袁焕这般早早下场考试的倒是很是佩服。

袁焕却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我倒不是特别喜欢考试,实在是家父要求。他整日里见我无所事事,辱没家声,便要我考个功名出来才不烦我。”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我和你们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理想。就只是想着以后谋个县令或者知府什么的,护住一方水土,令一方子民安居乐业罢了。”

这话一说,在场的众人反倒说不出什么了。李崇文举酒敬了他一杯:“袁兄是性情中人,我敬袁兄一杯。”

袁焕喝了小半杯,连连叫苦:“哎,我好容易才被我那铁石心肠的爹给泼醒,你们怎么忍心再灌我酒?”

他这样一说,众人反倒一拥而上给他灌酒了。

所以,等到周清华到场的时候,袁焕已经半醉着伏在案上了。袁焕穿着一身湖蓝色的儒衫,醉红的双颊更显得玉面带春,本就俊朗的五官更显得动人心弦。

恰在此时,贺诚等人把阅好的十三本都画了圈的卷子递了上来,让皇帝钦定一甲前三,即状元、榜眼、探花。

这种程序一般的事情皇帝早已做过许多次,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把天下才子尽收入囊中的激动心情了。加上近几年龙体越发不好,精力欠佳,就更提不起劲了。他随手翻了一下卷子,大致浏览了一遍,然后从中挑出几个字体合他心意的认真瞧了瞧,最后敲定一篇:“文采斐扬,立意深远。当为第一。”又挑出一本,“老成持重,言之有物。可为第二。”

挑到了最后,皇帝又有些犹豫起来了,他想了想,从原先的一堆里面挑出一篇:“字迹俊秀,文辞优美。可为第三。”

这样一来,三甲就定下了。

第36章 和亲

阳光从纱窗上照过来,像是玫瑰花瓣一样撒了一地,一瓣一瓣的,带着一种柔软而自然的芬芳。这种时候,人的心情都会好的很,就像是被阳光照得懒洋洋的。

柳问水正坐在贺大学士府上的花厅里头等人,见到贺诚走来便急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给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递上去:“师相可是刚刚从宫中回来?先喝口茶歇歇。”他虽是刑部侍郎,在贺诚跟前却没一点傲气,反倒毕恭毕敬。

贺诚面庞清瘦,长须雪白,虽然已经年逾五十还是颇有一种道骨仙风的样子。他看了眼柳问水,摸着长须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样子:“延卿坐下吧,不用客气。我这倒有个喜讯要和延卿你说呢。”他喝了口茶,用茶盖子撇了撇茶沫,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陛下刚刚定了一甲前三,令侄这般年纪就得中探花,真可算是少年得志。”

柳问水这次来就是想问这事——他年逾五十却依旧无子,只有一个侄子是自小养在膝下如亲生一般,自然关心非常。如今朝中虽然分了太.子.党和齐王党但也有柳问水这样的中立派。别看中立派好似大公无私、不偏不倚,实际上何尝不是另一种结党营私的方式?柳问水本就是贺诚的门生和贺诚这中立一系关系自然亲厚非常。他眼中一下子就显出笑意来,语气倒是越发恭敬:“还是要多谢师相提携。”自家孩子的水准他是知道的,能够得中探花作为主考官的贺诚肯定是下了点心思的。

贺诚摆摆手,懒懒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提携管什么用?这探花可是陛下亲自选的。”顿了顿,贺诚又缀了口茶,不知心上转过什么心思面上半点不露,轻声道,“倒是元辅大人今日怕是要得意了。养了个状元儿子,一门两状元,真是件难得的美事,何其快哉?”

柳问水并不答话,只是尽职尽职地添了下茶——虽然贺诚在内阁里面素来都是和稀泥、不敢明着出声反对曲首辅但哪会有人真的愿意在这么一个全国最高的权力中心当哑巴?况且论年龄贺诚比曲善水还大了五岁,就算是熬年纪等人退休也还是熬不过人家。这样一来,只要心里明白的人都知道那群暗搓搓、捏小人盼望曲善水倒台的人里头就有贺诚一个。

贺诚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柳问水,笑了一声:“延卿胆子还是太小了点。谨小慎微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了。人啊,有些时候就要有点性格,要不然与泥人何异?你默不作声,别人只道你是隐忍不发,越发提防。”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笑了笑,摸着长须道,“我刚刚就给元辅大人添了个堵。”

柳问水只得开口问道:“不知师相做了何事?”

“我把会元公的卷子提到了二甲。”贺诚慢吞吞的笑了笑,颇有点老顽童的得意,“哎,真不知道是元辅大人倒霉还是袁正道倒霉,明明是冤家对头却同在户部......”他也算是三朝元老,在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都当过主事人,可以算是门生故吏满朝,虽然现下“韬光养晦”不敢明着和曲阁老曲善水作对但真论起来也不怕曲善水,偶尔暗地里给人添个无伤大雅的堵,也算是生活情趣。

说完这个,贺诚又转回正题:“你注意一下,最近言官那边怕是要不太平。你在刑部,千万记得要......”

贺诚语声渐转低沉,柳问水却频频点头,如闻圣音的样子。

周清华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喝过一轮酒了。见李初晴以及周清华来了自然搁下酒杯让人上菜。好在,小厨房那边早已准备好了东西,听到吩咐不过一会儿就把东西端上来了。

周清华看了眼菜色便忍不住笑道:“厨房今日倒是使了劲,几个拿手菜都端上来。我这回可真是来对了,算是沾袁兄的光饱了口福。”她双眼亮亮的看着满桌子的菜,嘴角一对酒窝格外的可爱。

李崇文拿出褶金扇子敲了敲桌子,摇头道:“表妹这话说得,倒显得我平日小气克扣似的。你和晴姐儿都是我的妹妹,也可算是我这院子的半个主人。若是想要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便是了。”

李初晴学鹦鹉似的跟着说话:“就是就是,哪里用得着和他客气。”

周清华却笑了笑,她大约是知道了李崇文的言中之意——他这是把自己当妹妹,如李初晴一般只有兄妹之情的妹妹。她眨眨眼算是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明白他的话音,然后才欢欢喜喜的伸手去夹了一块芙蓉鸡片:“我都想吃这个很久了。”

李家的芙蓉鸡片不同于寻常人家,不仅瞧起来颜色鲜白,汤汁清澄,尝起来也嫩滑如豆腐。周清华吃了几次倒是有些记忆犹新。

袁焕半醉半醒的抬起头,也夹了一块,尝了尝之后便道:“这是鸡脯肉、火腿肉、鱼肉还有蛋清一起烹煮出来的。”他仿佛清醒了一点,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味道还真有点意思。大约还有秘制的汤料吧?”

周清华眼冒光的看着袁焕,简直想要拜他为师。

面对周清华崇拜的眼神,袁焕心里其实还是挺受用的。他想了想便和周清华说道:“吃多了就有感觉了。”

眼见着话题要转到某个奇怪的地方,周礼乐这才咳嗽了几声转开话题:“明天就要放榜了,殿试之后还有馆试,袁兄可有准备?”

袁焕叹了口气:“唉唉,先看看我殿试的名次再说吧。”能不能选中庶吉士入馆就学,大半还是要看殿试的名次,二甲前三十基本是要保送入馆的。毕竟殿试是皇帝排的名,没人会特意去改。

袁焕低着头思考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正经了起来,“我在江州和薛神医薛升鸣学过一点医术,我殿试那日瞧陛下的面色和声气,怕是御体当真有所不适。”

周清华默默腹诽:整天拿重金属当饭吃的人,就算是铁打的也要坏掉了......

容皓面色微微有些变化,声音沉了下去,冷的要掉出冰渣子:“这事你趁早忘了的好。也别再往外说了。到底,隔墙有耳。”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透了些底,慢慢道,“其实陛下的身体倒还好,只是这几年性子倦怠又好修道,越发不喜那些繁杂的国事。本来北疆和西漠的战事我方占优正可乘胜追击,可西漠那边一求和,陛下就应了,我们北疆的军队也只能退了回来。”

周清华隐隐觉得这事自己从容洁口中听到过,便开口问道:“可是已经选好了和亲的公主?”

“是昌平公主。”容皓叹了口气,冰雪一般冷淡的脸上也少见的带了点怜惜的神色,“皇后亲自提的,一心为国,皇上也没驳。”

周清华真心觉得王皇后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有了昌平公主这样一个‘为国牺牲’的女儿,她的位置怕是要更加牢靠。而皇帝本就偏心安乐公主不忍爱女远嫁,皇后这一提议,自然心里也会念着皇后的好、更添几分愧疚。唯一可怜的就是昌平公主,装乖了这么久还是被皇后称斤卖了。

李初晴倒是恍然大悟,拊掌了然道:“难怪游园会之后就没见过昌平公主,原来是去备嫁啦?”她这是由己及人,因为订了亲,她最近也常呆在家里不出门。要么是和李王氏学管理家事杂事,要么查看顺便学习管理自己的嫁妆,要么就是绣嫁衣什么的,忙得不可开交。

周清华正喝了口鱼汤,险些被李初晴的话给呛到,她咽下那白稠的汤汁,感觉舌头上都是鱼的鲜味:“嫁到西漠怕不是昌平公主的本意,若是真让她出了宫门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皇后既然提了这建议自然会看好女儿,顺便好好教育。怎么说也是一国太子妃,他日有幸能登临西漠皇后之位,不仅对皇后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于国于民皆有益处。”

李崇文倒是颇有感慨:“当初太宗明确说过绝不和亲,没想到这么快就破例了。”他这是感慨国事日艰,居然破了太宗时的定下的规矩。

然而,在座的所有人或者说那些知道和亲一事的人都没想到,对于和亲一事,昌平公主所表达出的反对意愿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激烈。

皇后的坤仪殿里,王皇后和昌平公主对面而站。

“我是绝对不会去和亲的,除非我死。若母后真的下定决心,那就让他们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反正,他们要的不过是‘昌平公主’,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昌平公主面色惨白的拿着一支金簪子,簪子上头的珠玉如旧日一般轻轻摇晃着宝光,那锐利的尖端却正对着她自己脆弱白皙的脖颈,上面已经有皮肤被刺破,血珠子滚落而下,竟有几分凄厉之美。

她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饥寒交迫,既无退路又遇绝路,几乎是豁出去的亮出自己还未长成的爪子。

第37章 旧梦(捉虫)

昌平公主到底还是如愿了。

虽然皇后及时使人夺了她的金簪但她到底伤的重了点需要太医诊治,皇后宫里唤了太医,皇帝那边马上就知道了。

等到皇帝到坤仪宫看望昌平的时候,昌平死死的拉着皇帝的衣角,眼中只有安静而凄惶的泪水:“父皇,你都不疼我了吗?”她的声音沙哑,脖颈上过药的伤口又渗出血滴来。

皇帝默然无语,只是撇过头去。

昌平却是竭力自床上撑起,垂落的乌发衬着苍白的面色,尤其的可怜。她的脸埋在发里,泪水顺流而下,声音低而轻仿佛是被水洗过一般:“记得小时候,父皇常常抱着昌平,为昌平梳发念诗。您曾说‘朕有两颗掌珠,同是朕之所爱、天下无双’。您还说要为昌平寻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君。父皇,父皇.......您怎么忍心让您的昌平远嫁他国,让她再也不能看见您、看见大越?”

皇帝心软了一辈子,此时被幼女这般哀求,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用袖子掩了掩面。

昌平却还不愿停下,她拉起皇帝颤抖的手指按在自己已经渗出血的脖颈上,迟缓而艰难的说道:“父皇,您摸一摸,我身上流着的是您的血啊。您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您的女儿去死?”

若是皇帝不来,狠一狠心,一切自然还是照原先的打算继续。只是,亲眼看到这样哀哀恳求、几乎泣血的女儿,为人父者,于心何忍?

皇帝终于叹了口气,点头道:“等你伤好,就去寒山寺对面的积云观带发修行吧。”积云观乃是皇室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据说祖上有一位公主恋上了寒山寺的年轻僧人,求而不得才在对面立观,带发修行、终身不嫁。

等皇帝回寝宫,马上便颁了谕旨:昌平公主夜梦观音,与佛有缘,不日将入积云观修行,终身不嫁。册封成王郡主为宁国公主,和亲西漠。

谕旨一下,成王连夜入宫,偏偏皇帝闭门不见。皇帝的心思很好理解:我不舍得嫁女儿,只能嫁别人的女儿。骨肉亲情在前,兄弟之情反倒暂时排在了后面。

周清华赶去成王府的时候,容洁正躺在榻上,在自己的院子里面休息。她看上去还是那样明媚鲜亮,如同如同一朵颜色鲜亮的玫瑰一般带着明亮的光彩。

周清华让人搬了榻与她并排躺下,轻轻的去拉容洁的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容洁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聚会的时候,她们说我喜欢崔二郎吗?”

周清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还记得一点。”

容洁静静地看着那攀在墙上的绿叶和绿枝,忽然放低了声音:“其实,我只见过他一面。现在想来也依旧是记忆犹新。他站在树下的时候微微仰头去嗅枝头的梅花,侧面看过去他的五官俊美至极,身姿挺拔如青松,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在我梦中出现过一样。我那时想,那朵梅花多好啊......”

那朵梅花多好啊?对于情窦初开的容洁来说,那已经是再美不过的梦了。

周清华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握着容洁的手,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怜惜和支持都传递给对方。

容洁闭了闭眼,慢慢的说道:“后来他从军了,我很高兴。我从小读史书,最敬佩的就是那些为国为民的英雄。没想到,”她顿了顿,睁开眼的时候却露出一丝坚定的笑容,容光耀人,“我等不到他成为英雄,只能自己去当英雄了。”

周清华忍着眼泪轻声道:“你再等等,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宗室女,说不定皇上明天就改主意了呢?”顿了顿,她又柔声安慰道,“再过几年,等崔二郎回来,说不定崔国公府还要来向成王府提亲呢。”连她自己都知道这话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皇帝已经出尔反尔了一次若是再收回自己颁下的谕旨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脸撕下来自己踩。再者,宗室之中身份尊贵的适龄女孩真没有几个,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容貌有缺又或者血缘偏远,容洁是最合适的。

容洁却摇了摇头,仿佛说完那段让她牵挂的心事之后就可以松口气的样子:“清华,我生在这天下第一等的权贵之家,又有天下最尊贵的姓氏,从小到大尊贵不下公主却有着公主也没有的自由。书上有句话我很喜欢,‘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 ,正在今日’;换句话说,家国养我十多年,为国献身,义不容辞。”

可是,和亲从根本上说就是错的啊!家国天下,本就不应该让一个弱女子承担。周清华几乎要反驳出口,话到嘴边却还是犹豫了:现今朝中两党相争,内阁争权,皇帝又沉迷于道学,哪怕是作为当朝第一名将的谢怀州谢国公,依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再冒着皇家的忌讳上战场。边疆之地本为国之壁篱却频有战事;江州本为富饶之地如今却因大水而灾民遍地;而其他地方有些有豪强、有些有巨盗,百姓生计尤为艰难。整个国家便宛如一个虚弱的巨人,空有手脚却没有力气。况且,现在的国库是真空了,江州大水修坝、安置灾民要用钱;皇帝修道、建道坛、炼丹要钱;若是要再拿出钱去打战怕是就要加赋税了。

和亲西漠,看上去是皇帝本人的软弱之举,实际上没有驳回谕旨的内阁何尝不是对此听之任之——如今的大越实在是经历不起一场大战了。能够把西漠打到服输已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再打下去不过是逼西漠鱼死网破。

这样一想,周清华便更加忍不住眼泪了。她忍不住去抱了下容洁,轻轻地道:“你说的很对。”她第一次发现,和容洁比起来,她骨子里依旧还是那个软弱自私的周清华。

她总觉得自己是穿越女,比别人知道的多,也比其他人看得远、看得清,实际上她也不过如此——她既没有为他人牺牲的情操也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在这样的大事前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自嘲心理,周清华回了周家,结果正遇上喜气洋洋的周芳华。自从得知未婚夫得中探花,周芳华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基本上就是那种:早上弹弹琴,下午绣绣花,晚上写写诗和信,那诗情画意的矫情劲简直是真要化成仙女儿飞升成仙了。不过,按照她和柳公子互通书信的频率来说,这一对未婚夫妻的感情可算是渐入佳境。

周清华心情不好,只是勉强道了一声好便转头就走。

结果,周芳华眉目含笑的叫住了周清华:“你刚从成王府回来?”她眉尖轻挑,犹如黛山遥遥,颜色清亮如清光流转,“宁国公主怎么样了?”

“很好。”周清华憋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

周芳华却很是感慨:“我从小就佩服宁国公主这样的人,真真是我辈之楷模。”顿了顿,她又微微神往,“听说西漠太子生的英俊挺拔和宁国公主可算得上是天作之合。这样一想,宁国公主也算是运气好,天降大好姻缘。”其实,英俊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个人说个人的,周芳华也不过是顺嘴一说。只不过,权势乃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对于周芳华来说,西漠太子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其实还真是很有些吸引力。

周清华还真想回她一句“你怎么不毛遂自荐嫁过去?”不过她还是忍了忍,还是道:“可能是个人所见不同吧。在我看来,宁国公主拥有的不是运气而是勇气。至少,能够下定决心远嫁的勇气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这句话暗地里却是讽刺周芳华以不愿远嫁的理由拒绝了一桩还算好的婚事。

周芳华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不说这个了,今天柳郎给我送了他亲手画的团扇。五妹妹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该回个什么礼才好呢?”

周清华呵呵的笑了一声,缓缓道:“那你还是给他送个面罩吧。还记得那日探花郎架马游街的时候,有多少少女扔香囊扔花束?有个面罩也少些人的注目,让四姐姐你放心。”她顿了顿,很是语重心长的道,“四姐姐,实在不是我多想,古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虽然柳公子他人好,可他那一群好友里面不定会有几个风流书生。青楼逛逛、画舫走走,岂不是要带坏了柳公子?你与其在这里想着宁国公主的事,不如和柳公子写写信,让他别光顾着春风得意忘了未婚妻。唉,我听说有些花魁什么的,最是喜欢柳公子这般的少年才子,四姐姐可千万留心啊。”

一席话明嘲暗讽成功的把周芳华气得面色苍白之后,周清华终于舒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第38章 挑拣

周清华回自己的院子闷坐了一会儿,等到晚间去小李氏房中请安才稍稍提起点精神。

彼时,小李氏才刚刚用完晚膳,扶着白嬷嬷的手散完步回来,按照近来的习惯倚在小榻上听小丫鬟用脆生生的声音念书,本来静美如同秋月的脸庞灯光之下更显得温柔似水。

“清姐儿来了?”小李氏轻轻的笑了笑,柔声道,“快到这边坐下。我这边有宫里赏下来的新茶,你尝尝,味道若是喜欢等会儿就拿些回去。”

小李氏话声落下,便有识趣的小丫鬟搬来绣椅,服侍着周清华坐下。还有细心的很快便添了热茶和新做的点心。

周清华喝了一小口,果然觉得味道清醇悠长,很是不错。

小李氏挥手让念书的丫鬟退下,仿佛是刚刚想起一般的出声道:“对了,荆王妃昨日还从荆州给你们姐妹捎了些东西,等会儿我让人拿出来给你挑一挑。”

“这不好吧......四姐姐和五妹妹她们都不知道,我就先挑了,怎么好意思?”周清华只得装不好意思低着头。

小李氏抚了抚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声音却是温婉中带着一丝语重心长,她谆谆善诱道:“虽然咱们家一贯讲究姐妹友爱,可清姐儿你到底是嫡女,身份何其尊贵,哪里是旁人可以比的?嫡庶之别,何时都不能忘了。”

周清华很是温顺老实的低下头,心里却知道小李氏这是在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之前小李氏虽然对后院里面的姨娘通房打压的厉害,可为了讨好周正声、赚个贤惠的名声,对着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至多只是暗地里待周清华稍稍亲近些罢了。可如今,她已有身孕,无论是男是女,年龄上都与前头的孩子相差甚大。若是女儿还好,有着周家嫡女的身份又没有竞争的姐妹,慢慢挑选女婿便是;可若是儿子,前头有一个自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起来的庶长子,虽是嫡子怕也是要吃亏的。

所以,对于现在的小李氏来说,嫡庶之别必须要早早的重新树起。而周清华,恰好是她手边最得用、最顺手的棋子。

小李氏话都说到这份上,周清华自然不能再拒绝了——再拒绝就是不识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