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事,刚才在想要取的药材,怕自己一会给忘记了。”邓肃霜被他连喊了几声才回神,连忙掩饰的问道,“楚王殿下费心了,不知道是什么?放在厅上可莫要被碰坏了!”

“夫人放心,给夫人的是胭脂水粉与衣料,辉公子的是文房四宝,皆是御制。”霍成弯了弯腰,“小的还有事去回老夫人,夫人自去厅上看就是。”

邓肃霜点了点头:“你去吧!”

……………………………

郁闷…

第二百四十三章 姊妹

邓肃霜回娘家时,为了让太后放心,把自己的亲信丫鬟统统带了回去,这回临时回来拿药,也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车夫在二门处等待,自己独自进来。

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她住的正厅已经落了一层薄灰,厅上的桌子上面放着色彩鲜艳的衣料同胭脂,邓氏仔细的看了看,衣料都是极好的,而且也不失沉稳,正合一个大家主母应该穿戴的,她很是满意。

再看给霍辉的东西,澄心堂纸、凝香墨,俱是御制上造之物,霍家因为太师的缘故虽然不少见,可也不会轻易拿给还在启蒙的霍辉练手,这倒不是霍德小气,身为帝师,这点儿东西还是用得起的,不过是霍德难得这么一个孙儿惟恐惯坏了他。

但邓氏这会看到心里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霍家其实都不是没有,但他们母子,却偏偏没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这会还在西院与霍长青演着父慈女孝的小霍氏!

这么想着一股怒火就抑制不住的冲上了脑门,邓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问一问她,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她,要这般的践踏自己与霍辉?

康悦郡主是自己难产死的,那个时候邓氏和霍家压根就没什么关系!郡主死后一年,宣国夫人亲自上门向嫡母求亲娶了自己,又不是自己勾引了霍长青!

过门后,自己尽心竭力想要和她搞好关系,可太后暗自派来的两个嬷嬷防贼也似的防着自己!

不对,那两个嬷嬷可不仅仅防着自己…

邓氏究竟是在嫡母手里长大的,很有忍无可忍重新再忍的品质,即使被这些东西勾起心底压抑已久的怒火,到底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顾全大局,默默的收拾了几件放到一边,进内室去取了所需的药材出来,一并拿出了府。

到了邓家,早有丫鬟嬷嬷迎出来接她进去与帮拿东西,一进她从前住的院子,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一迭声的叫着母亲。

邓氏听着儿子软软嫩嫩的童声只觉得心也软了,在霍家的那些怒气和委屈不知不觉的消散,她含着笑俯下身来问道:“辉儿这半日可乖?可缠着外祖母或五姨?”

“辉儿自然是乖的,外祖母要做事情,辉儿就回来了,方才五姨过来与辉儿玩了会,现在正在里面绣东西呢,辉儿想念母亲,所以跑了出来迎接!”霍辉如今不过七岁,生得粉妆玉琢,眉目之间很像霍长青,因此比邓氏小时候要出色的多,邓氏看着他的眉言就舒心,再听他软声却清楚的说这一番话,觉得自己再忍耐一些再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邓氏牵了他手带着一群拿着东西的丫鬟往里走,和颜悦色的问他这段时间是否吃了点心,又吃了些什么,说不几句话就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绿底蓝水纹夹衣少妇装束的女子,正拿着一件绣品慢条斯理的穿着针,看到邓氏进来也不起身,只淡淡的问道:“药拿回来了?”

这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容长脸儿,眉是柳叶眉,眼是水杏眼,很有几分徐娘之姿,只是眉宇眼角之间颇见凌厉,似乎是个苛刻之人。即使是同妹妹说话,脸也是板着的,唇上两道浅浅的纹痕,更显得不苟言笑,规矩十足。

霍辉倒是不甚惧怕她,笑嘻嘻的唤了一声五姨,欠了欠身行过礼,转头腻进自己母亲的怀中。

“拿了,有一支参是足了百年的,正好给八妹滋补一下,方才进来时就叫人送过去了。”邓氏知道自己这个五姐的性.子,也不觉得受了冷落,在她下首拣了座位坐下,把霍辉搂到身边来继续说着话。

邓家五女也是庶出,虽然与邓肃霜不是同母,但两人一般都是被嫡母养大的,所谓同病相怜,自幼关系十分的要好。邓五小姐嫁的是与邓家差不多的一个世家子为妻,她的夫婿虽然是嫡子,可上面有三个同样嫡出且更出色的兄长,从小就知道家里大头自己没有指望,因此一意的把心思用到了吃喝享乐上面去。

邓五过门不到一年就做了一子一女的嫡母,这些年下来,早就对这个夫婿死了心,偏生她膝下还没个子女,在夫家虽然靠着出身和本身的性情手段,不至于被那起子妾室太过欺压,但无儿无女的斗起来到底也没意思,前几年,邓五的亲娘死了,她从前又哄得嫡母开心,如今嫡母膝下孩子们都嫁的嫁、娶的娶,干脆不时回娘家来小住,任凭夫家那些妾室通房斗的不亦乐乎,用她的话来说,反正她是众庶子庶女的嫡母,又自有嫁妆,也无所谓那些人的心思。

霍辉的这个五姨名字叫做流火,邓家在这一代的女儿起名都是按着出生月份来,所谓七月流火,九月肃霜。邓氏流火虽然是庶出,性.子却是连嫡母亲生的两个女儿也不如的,真真是火一般的暴躁。

见妹妹带着幼子进来坐下没有理会自己,邓流火把针线一放,眼一斜,冷哼道:“你亲自回去真是只为了取药?怎么又拿这些东西来?”

“不是为了取药,还能干什么?”邓肃霜淡淡的道,扫了眼丫鬟放下的东西,倒是想了起来,“刚才看到辉儿竟忘记了,辉儿,这些是你表哥、当今的楚王殿下送来的,这段时间你要随母亲在外祖家小住,所以母亲顺手给你带来,澄心堂纸与凝香墨都是御制的好东西,你用着可要格外仔细些,不要糟蹋了东西!”

邓流火就不以为然了,没等霍辉说话,便道:“辉儿才是多大的孩子?这般年纪就是个神童,也断然学不出配得上这等笔墨的东西,没得践踏了东西!不如收起来给他长大点儿再用!”

“若真长大了点儿,自有他祖父和父亲那里给下来。”邓肃霜淡淡的说道,“他是霍家嫡长孙,这些东西,公爹与夫君的书房里尽有,不过不给他罢了,有什么用不得的?我听霍家老人说过,当初夫君描红用的都是松纹笺!难道我的孩子就用不得好东西么?”

邓流火皱起眉:“辉儿你去你外祖母那儿要些糕点来。”

“细细你陪小公子过去!”邓肃霜跟着叮嘱一句,霍辉知道母亲与五姨有话要说,乖巧的应了一声,跟着叫细细的丫鬟出去了。

等人都被打发走,邓流火正了脸色道:“难道回去这么点时间,那位又给了你脸色瞧?”

“脸色不脸色,我早就无所谓了…”邓肃霜苦涩的说道,“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我也不晓得到底是哪儿不如了人的意?论理我没出阁的时候你最清楚,养在嫡母身边,深深闺阁里面,难不成还能恶到帝阙里的那位去?可从进了霍家门…”她叹了口气,摇头道,“从前我只想着,我不受待见,辉儿是太师的亲孙,总该看上几分薄面,可那回宫里赏赐实在叫我寒了心!说到底,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啊!金枝玉叶的孩子,纵然不是儿子,比我的辉儿也要贵重那么多吗?”

她瞥了眼桌上的东西:“说起来可笑,还是楚王这回给的东西最是正经!”

“那一位得太后眼缘,可也奇怪,咱们邓家自不能与门阀相比,这些年来也是正经的世家,也未与那里面的几位有什么触怒之处,怎的你就这么不被待见?”邓流火怎么也想不明白,见妹妹脸色发白,她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好歹辉儿是霍太师唯一的嫡孙,难道太师和宣国夫人也会亏待他不成?”

“太师和宣国夫人?”邓肃霜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一个激灵,喃喃道,“太后派来的嬷嬷,对太师与宣国夫人仿佛也一直防着呢…”

邓流火顿时张大了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意外

怀真郡主的婚礼翌日,周意儿心满意足的省亲归来,在德泰殿里为大家讲述着当日王府的热闹:“…宁王后的娘家到了十来个女眷呢,里面有五六个年纪与臣女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好像还有一个是嫡系的,特特来送郡主出阁,刘氏那边是戮蛮侯迎亲,原本以为刘氏回东胡后还要开祠堂正经办上一场,帝都这边会简单许多,哪知也是极热闹郑重的,刘家据说早一年就来了人打扫祖宅,说要连摆七天流水席呢,听说刘家祖宅大的很,只是臣女只在郡主闺房里陪了陪,却没跟到刘家去看,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戮蛮侯是特特为了亲事才跑过来的,刘定方去年起身子仿佛不大好了,多是戮蛮侯帮着打点,这回他亲自迎亲,宁王后该满意了?”太后点了点头,轻笑着问道。

大雍的习俗,婚礼这日,新娘自装束在了闺阁中等待,男方除了新郎本人,还需请一位宗族长辈陪同上门迎接,戮蛮侯刘定圆,是刘氏家主之弟,也就是刘烈和刘素冠的叔叔,还是东胡刘氏目前爵位最高之人。

刘定圆是刘氏定字辈极为杰出之人,只可惜不是长子,而家主刘定方虽然略逊他一筹,但执掌一族的能力倒不是没有,所以刘定圆只能屈居其下。

北伐后论功行赏,长泰亲自封了刘定圆侯爵,却只封了刘氏家主一个袭北伯,看似按功封赏,其实也是一条离间之计。不过刘氏一族长年面对着北戎这个威胁,素来和睦团结,这么几年下来刘氏兄弟始终没传出什么不和睦来。

刘定圆在东胡地位举足轻重,仅次于家主,他亲自陪同侄子来迎亲,显然表明了刘氏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端木静光自然要松一口气,不管王府出过什么样的丑闻,刘定圆出面,表示刘家至少是承认怀真的地位与身份的。

丹朱在旁好奇道:“周家姐姐,你可看到怀真郡主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本来我想去看的,偏偏端木家嫡系的那位小姐拉着我说话,等我听完,人已经出了二门,我可不好跟出去看去。”周意儿很是遗憾的说道。

太后等人都奇道:“端木氏嫡出的小姐和你说什么?”

“回太后的话,端木小姐是为了来年开春的选秀问了几句。”周意儿略欠了欠身笑着道。

太后顿时皱起了眉,淡淡道:“议论宫闱,这不是大家小姐该做的事!”

“太后明鉴,端木小姐没有问起宫闱之事,只是问了问选秀时会住在什么位置,还有距离上林苑远不远,到时候能不能过去之类。”周意儿忙道,“这些臣女都不晓得,所以也没能回答她。”

“上林苑?”太后疑惑道,“选秀是选秀,她问上林苑做什么?”

“臣女起先也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那位端木小姐与丹朱郡主脾性相似,很是喜欢花木,上林苑里有许多各地进贡来的奇花异草,她早就想见识一番,所以听得选秀,到处打听这个。”周意儿抿嘴笑了笑,对丹朱道,“只怕到时候那位端木小姐进了宫,若知道了郡主的爱好,连停芳园也要惦记上呢!”

苏如绘在旁猜测道:“莫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才去宁王府的吧?”

丹朱倒是大大方方的道:“若真如此,等这位端木小姐进了宫,太后准丹朱与她见面聊一聊罢!”

“那孩子若真只是喜欢伺弄花草,你们自可以亲近。”太后点一点头,言外之意,自然是若那端木氏以此为借口另有图谋,就不会允许了。

丹朱忙肃然答应了。

这么坐了会,苏如绘担心像上回一样,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苏万泽身上,寻个机会,托词腿伤敷药先告退了出来,依旧坐了软轿回玉堂殿去。

秋风隔着轿帘吹得呼呼的,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苏如绘忍不住隔着轿子对秀婉道:“回去把厚些的衣服与氅衣狐裘都翻出来罢,天可真是冷了!”

“小姐说的是,奴婢也没想到,不几日工夫就冷的像是要下雪一样。”秀婉有些颤抖的回道,苏如绘听她声音不大对劲,这才想到自己坐着轿子还能避一避风,秀婉可是要跟着轿子走的,但她连个手炉也没带,便只能催促着抬轿的内监跑快一些。

回了玉堂殿,苏如绘皱着眉吩咐浮水去烧了热水来沐浴,秀婉早进了内室替她翻出秋冬的厚衣来,如此忙碌了一个时辰,苏如绘披散着半干半湿的长发穿着一套夹棉的衣裙走进内室,拿干帕继续擦拭着,只听窗外风声呼呼而过,不禁对跟进来的秀婉道:“幸亏怀真郡主昨儿出嫁的,若是今日,怕是又要说不祥。”

“这儿才是帝都呢,东胡这会怕是积雪盈尺了,就算昨天和今儿这么一样的冷,也是让郡主提前感受一下。”秀婉知道苏如绘不喜那位郡主,所以提起怀真时总是带着几分讽刺。

苏如绘微微一笑:“如今她已经嫁了人,从前那些争执不提也罢,你也不用为我抱屈了,总是她输了一场。”

“那一位除了一个郡主身份占着便宜,哪儿比得上小姐您?”秀婉不以为然道,“不是奴婢奉承小姐,那位郡主性情容貌才气,样样都不及小姐的,却还要处处与小姐为敌…”

“好啦,都说了不说了。”苏如绘扬眉道,“对了,那日出了事忙碌,我倒忘记问你了,后来你可收拾东西来得及送到兰秋宫去么?”

秀婉道:“奴婢本来要等小姐回来掌了眼再送的,但是后来等小姐久久不回,算着时间只得先送了过去,替小姐另外寻了个借口。东西准备的是织云彩绸六匹、玳瑁两对、凤嘴衔珠暗香钗一对、夜明钏一双、水精尺八一支,另照小姐说的,拿了上回丹朱郡主给的一盏琉璃灯放在最上面,不过奴婢出去时留意了一下,并没有撞见人。”

“除了笛子和灯,都是成双成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刘九小姐要出阁呢。”苏如绘扑哧一笑,秀婉小心道:“小姐,奴婢没送错吧?”

“没有,不过我倒是奇怪,那只尺八你是怎么想到的?虽然刘修仪擅长琴技,可你却怎么知道她的侄女擅长尺八呢?”苏如绘好奇的问道。

秀婉面上一红:“奴婢哪儿知道那么多呢?只是想着东胡刘氏是和小姐家里一样的门阀,等闲的东西都拿不出手,所以奴婢就在小姐的东西里挑着那些不普通的,譬如暗香虿和夜明钏,都是普通世家也难得一见之物,就是两对玳瑁,也是极好的。那支尺八是小姐上回回宫时带进来的,奴婢还以为小姐前段时间学了吹笛,后来问了小姐才知道不是的。那天准备东西时想着这是个新奇的东西,看小姐也不是太看重,所以顺手放了进去。”

秀婉作为苏如绘身边最亲信之人,打理着苏如绘在宫里的家当,权限极大,不过在涉及到这样一笔人情往来上时,还是要过问苏如绘的,这会见苏如绘没有说什么不好,心下很是欢喜,用心替她擦干了发丝,服侍她解了外衣入帐。

“明儿该叫人去尚寝局那边领炭了。”苏如绘隔着罗帐外的烛火摸了摸冰冷的锦衾,叹道。

“总是十月了,今年天冷的早,往年十一月初才会这样冷,今年不定十月就会落雪呢。”秀婉在外面收拾着,苏如绘正要说话,忽然感到被子里有什么一用力,将自己拉了进去!

饶她素来镇定,也不禁被这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第二百四十五章 车非狐

苏如绘正待要喊叫,鼻端却蓦然嗅到了一阵暗香,顿时身不由己的昏了过去。

帐子外面秀婉收拾完了,回头看帐子中苏如绘似乎已经睡下,遂不多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把门合上,竟对帐中的变故毫无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如绘悠悠醒来,室中帐外照例是点着一盏灯,预备她起夜时照明的,借着绰约灯火,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先是一怔,随即大怒,然而她还没说话,柔淑倒比她更快一步,手一动,苏如绘顿时感到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自己咽喉。

柔淑手中握着一支赤金长簪,簪子的尾端被磨得极尖,闪烁着寒芒,她面上不施脂粉,乌发披散,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却黑的发亮,在晦明不清的光线下看起来竟有一种凄厉,盯着苏如绘半晌,压低了嗓子冷冷道:“我要问你些事情,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若想我回答你的话,最好换一种方式!”苏如绘被她拿簪子抵住了要害,却是半步也不肯退让,冷哼道,“或者你有那个胆子大可以刺下来试试看!”

“你当我不敢?!”柔淑黑亮的眸子里杀机一闪,喝道,她手略微向前递了递,苏如绘便感到自己的肌肤上一阵刺痛,只是苏如绘眼中却无惧意,反而轻蔑一笑:“你若真的敢就刺死我试试?我乃青州苏氏嫡女,父兄手握重兵,连天家都要忌惮几分,你当你偷偷溜进来,我死了就查不到你?真是笑话!”

“我怕死今晚就不会过来了!”柔淑低叫着道。

苏如绘针锋相对,冷笑道:“你若不怕死,难道当初宁王府连三尺白绫都没有?!”

柔淑怒不可遏,手下猛然一用力,苏如绘瞪大眼睛冷冷看着她,只听着自己身下的绸被被面哧啦一声被划裂:“我不过是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他们都说我该去死,你也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就因为你喜欢的是大雍楚王而我喜欢的是…”

柔淑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苏如绘倒吃了一惊,追问道:“你喜欢谁?这与…与王府那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柔淑不答,苏如绘心中顿时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脸色顿变!

“我放你起来,不过,你若是敢试着叫喊,我就算杀不了你,这支簪子在你脸上划那么一两道,想必也够你受的!”柔淑叫喊了一番,渐渐冷静下来,拿簪子比了比,威胁着说道。

苏如绘毫不示弱:“何必叫人进来?难不成你敢一个人过来,我还怕了你不成?”

两人又互相瞪了一眼,柔淑松开手,苏如绘坐了起来,理了理长发和衣襟,正要说话,却发现柔淑身上居然只穿着中衣,顿时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诧异道:“你外面的衣裳呢?”

“你也知道太后那边的嬷嬷时刻盯着我,若不是当着她们的面脱了衣裳睡下,我怎么跑得出来?”柔淑冷笑着道,“就是这件中衣还是我想办法藏起来的。”

苏如绘皱了一皱眉:“你找我想问什么?怀真出嫁的事吗?”

“不错!”柔淑点了点头。

苏如绘把手一摊:“这我可帮不了你,只有周意儿被太后准许去宁王府的怀真闺阁里待了待,我一直在宫里怎么知道?你也清楚我是最希望怀真快快嫁了人的,上回她匆忙出宫还是被我摆了一道的缘故,就算太后准我去,我定然也不去的,若我去了多生枝节,岂不是不美?”

“哼,你少来骗我,我听裁云阁的嬷嬷说,虽然只有周意儿一个人去,可今儿太后特意传她到德泰殿说着昨日在王府的见闻,你就算没有亲自去看,也该知道一些。”柔淑怒道。

“这么冷的天,你穿着中衣,避人耳目从裁云阁跑来,就为了听这个?”苏如绘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我腿上有伤,所以没听完就回来了,就算听完,不过泛泛的一个印象罢了,你到底想听什么?”

柔淑踌躇了片刻,方道:“王府里…一切都好么?”

“我怎么知道?”苏如绘不以为然,“周意儿只说了一些嫁妆之类,至于王府,这样的日子,就算有不好,你觉得会让外人看到么?”

“…也是。”柔淑面上有着分明的失望,苏如绘掠了掠披到腮边的碎发,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想打听谁?马上贵妃寿辰,命妇入宫庆贺,也许我可以托母亲替你问一问。”

柔淑正在走神,闻言随口道:“好,他叫车非狐…”

“车非?”苏如绘低叫一声,“秋狄人?”

秋狄、北戎本是蛮夷,逐水草而居,以部族区分,鲜有姓氏,除了极少数因故流落大雍境内的人,才会依照雍人的习惯为自己取一个姓氏。其中秋狄人多半会取车非为姓氏,北戎喜用北堂和胡氏。

柔淑失了口,反而落落大方起来,横了苏如绘一眼:“不是完全的秋狄人,他的母亲是秋狄人,被贩卖到大雍,与他父亲生下了他,只是他的父亲生性风流,在他幼年时就弃了母子二人而去,所以他跟他母亲姓车非!”

“你…你怎么会…”苏如绘盯着柔淑,忽然想到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道,“王府那件事…你早就知情?你是故意自毁闺誉?!”

“这个自然。”柔淑扬了扬下颔,骄傲的说道,“我从四年前看到车非狐时就喜欢上了他,今生今世我只想嫁给他这个人,母亲说东胡刘氏是大雍一等门阀,那个刘烈乃嫡系子弟,很有可能还会是下一任的家主,车非狐不过是王府里一个小小的奴才,可那又怎么样?就因为你喜欢的是楚王,所以你以为你有资格来嘲笑我?”

苏如绘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呐呐道:“…和宁王后合谋陷害甘远的不是宋侧妃,是你?!”

起先苏如绘听说了王府之事乃端木静光与宋侧妃合谋,便疑惑端木氏究竟许了什么承诺给宋氏,居然让宋氏罔故自己唯一的女儿的前程,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到后来宋侧妃为了柔淑不至于“暴病身亡”,在德泰殿磕头磕得血流满面,求得太后亲自庇护柔淑,苏如绘就觉得这样疼爱女儿的母亲怎么会下那么大的狠心?

这会听柔淑的意思,竟是她瞒过了生母与嫡母合谋,豁出了自己的名誉去败坏同父异母弟弟的名声。

这要多么爱那个身上流淌着一半秋狄血脉的王府奴才,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来?

“母亲和你一样出身门阀,门户之见根深蒂固,刘氏这门亲事她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肯去破坏?”柔淑撇了撇嘴角,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恰好嫡母和父王为了世子人选争执不定,那时候甘珍又还没死,身子却一直不大好,父王意图废嫡立庶,偏偏立的还是与嫡母关系最差的甘远,嫡母怎么可能会容忍?而我不想照着圣旨嫁到东胡去,又想要和车非狐在一起,那么顺手帮一把嫡母,毁了名誉和婚事,其他人家都不会要我,到时候母亲也只能由着我嫁给车非狐了。”

“可是你虽然逃了赐婚,但怀真郡主却代你嫁给了刘烈,端木静光难道不会因此恼怒于你么?难道她还要帮你?”苏如绘目光怪异的看着她,“何况如今你被拘在宫里,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宫,又怎么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再说了,你为了车非狐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宋侧妃岂能继续容忍他?我若是你的母亲,舍不得收拾自己女儿,也该把那车非狐拖出去打死了,断绝你的念想!”

柔淑冷笑:“我就奇怪你们这些门阀!千年之前出了几个杰出祖宗前难道不也是普通的庶民?怎么就偏偏觉得到处高人一等?我母亲不过是江南宋氏一个庶女,嫁得了我父王,有侧妃之封,却对王府百般的看不上眼,总觉得自己是委屈了,私下里没少和我说她情愿嫁给其他门阀里的旁支子弟!”

“这和门阀有什么关系?你去问一问庶民是不是这个想法?”苏如绘冷冷的道,“宋侧妃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这样做只想着自己可以与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却不想一想她怎么办?为着保你一命,侧妃当初在德泰殿里磕头磕得血滴于衣襟,才让太后动了慈心,否则你还想什么与车非狐长相厮守?这简直是白日做梦!宁王府里没有三尺白绫,宫里却有得是鸩酒!赐有皇家血脉的郡主降与东胡刘氏,事关国策,你这般的胡闹,全然不想一想后果是否承担的起,居然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没的让人齿冷!”

柔淑怒道:“那么你呢?你家里让你进宫,是想着你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可你总与楚王眉来眼去的算个什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气走

苏如绘立时目光转冷,两人眼神一般冰冷凶狠,对望半晌,仍旧是柔淑先开了口:“我终究还是小看了嫡母,怀真代嫁是她计划里的事情,只是我漏算了宫里的反应,以为看在我父王的份上宫里不会怎么样,如今我被拘在仁寿宫,出宫的日子难定,嫡母借机把我母亲管得服帖…”

苏如绘想不理她,但心里有疑惑难解,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代嫁到底是件不名誉的事情,尤其是做门阀的媳妇,就算是郡主,到底也掉身价,我瞧端木静光很是疼爱怀真郡主,怎么会打这个主意?”

“这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柔淑冷笑出了声,“怀真的心思,你我都知道,嫡母是她亲娘难道还看不出来?只是一则楚王只当怀真是妹妹;二则宫里没有这个意思,最最紧要的却是你!”

苏如绘诧异道:“我怎么了?难不成宁王后还怕了我不成?”

“怎么不是怕了你?”柔淑哼了一声,“楚王喜欢你,不管你以后嫁不嫁得成他,有你这么一个人出现了,怀真就算如愿做了楚王后,下场也未必会多好,何况你心机手段远非怀真能比,她和你争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偏生怀真性.子和我有些相似,原本嫡母是想招顾士珍为夫婿,替顾士珍谋个外放的差事或让他去宁国就官,绝了怀真的念想,但如今储位暗流汹涌,顾士珍身为太子伴读,日后前程难料,加上帝都觑中他的人家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瞄上了远在东胡的刘氏嫡子!”

“这可是可笑了。”苏如绘扬了扬眉道,“这般把怀真郡主嫁得远远的,确实是对她对我对楚王都是极好的,只是我对端木氏印象不佳,实在很难相信她竟是这般的善解人意,宫里的心思你我都能猜出几分,说起来端木氏比我更得宫里青眼,以她疼爱女儿的程度,我想不出来她为什么不替她的女儿争一争?”

“你不必说这些怪里怪气的话。”柔淑冷冷的道,“告诉了你也无妨,你道嫡母为什么那么看不得甘远?她是堂堂王后,不管是哪个庶子承了国,她都会是未来的宁太后,何况甘远的母亲早逝,没有生母太后平起平坐,嫡母却始终容不下他,甚至不惜与父王之间的关系一再恶化,以至于诞下嫡子都难保世子之位!这一切都因为父王当年心有所爱的缘故!那许氏去世的早,可在父王心中她始终都活着,你可知道许氏之后,父王收的姬妾几乎都有像她的地方?甘远要不是她生的,非长非嫡,这世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苏如绘皱眉道:“端木氏的日子就是从那里难过起来的么?”

“整个王府女子的日子都是从那里难过的。”柔淑扬了扬下颔,冷笑,“我是甘远的姐姐,比他长两岁,可我从小就记得,父王压根就没正眼看过我与其他孩子,只管疼着宠着他心爱姬妾留下的甘远,父王将许氏红颜早逝的责任全部放到了嫡母身上,你别瞧怀真是嫡女,名正言顺的郡主,在宫里都是霸道的,可在王府里却不敢惹甘远,换了你是嫡母,你心里会好受?”

苏如绘淡淡的道:“所以端木氏自己吃了这样的苦头,不想怀真郡主也受这样的苦吗?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儿相信了。”

“你相信不相信,我兴趣不大。”柔淑冷冷的道,“明说了罢,你刚才说的,也是我所担心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和你做个交易,你若能让苏氏帮我保全了车非狐的性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车非狐?这件差事可不好做。”苏如绘没有先问什么秘密,而是坦然说道,“原本一个奴才,虽然我家和你家关系不大好,但请故交旧友之类出面,寻个合适的借口倒也无妨,只是你与车非狐的事,仿佛在王府里,至少侧妃是知道的,这样就不方便了。”

“这件事虽然有难度,但苏氏真正要做起来却也不算多难。”柔淑并不上当,而是自顾自的道,“我告诉你的秘密,才是真正紧要的,老实说,这笔交易可是我亏大的。”

“是吗?越大的秘密,知道的人死的越快。”苏如绘慢条斯理的说道,“再说,所谓紧要的秘密也要看对谁有用,对你来说十分紧要的秘密,对我却未必有什么用处,譬如你告诉我,甘远其实不是宁王之子,而是许氏当年为了争宠从外面抱来的,这样的秘密固然紧要又重大,对我来说却毫无意义。”

柔淑冷笑道:“你还真是不肯吃亏!不过我没你那么无聊,也罢,我先告诉你件小事,算做定金,回头你安排好了车非狐,拿了他的亲笔信给我,我再告诉你!”

“到那时候你不说怎么办?你先告诉了我,我再去安排。”苏如绘坚持道。

柔淑大怒:“我想嫁的人落到你们家,我为什么不说?你是蠢材么!”

“我可连车非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苏如绘哼了一声,“谁知道那人是不是秋狄的内间,你存心帮着宁王府要诬陷我家里通秋狄而设的计策?”

柔淑气急反笑:“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反正能帮我的也未必只有你一个人!”

说着,气得拿金簪在帐子上狠狠划了几下,瞪了眼苏如绘,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苏如绘赤着脚跟着跑了出来,柔淑低叫道:“今儿我没心情和你说下去了!你后悔也迟了!”

“谁后悔了?”苏如绘也轻声说着,“我是要告诉你,爬窗出去身手利落些,别打翻了东西惊动外面的宫女!”

“用不着你提醒!”柔淑咬牙切齿的,故意用力踩重了凳子爬上书桌,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冷风趁机顺着窗缝吹进来,苏如绘抱着身子打个寒战,在她身后把窗户锁了,恨恨的自语道:“宁王府的郡主,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冷不防一个声音含笑接口道:“再不省心,一个两个,不都被你气得拂袖而去?你又委屈什么?”

这声音突如其来,苏如绘猝不及防,低叫了一声,外面秀婉立刻被惊醒了,稀碎的穿衣声后立刻隔门小声问道:“小姐?”

“我没事!”苏如绘心口砰砰的跳着,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甘然衣裳有些不整的从帐子后面转出,无声的说了几句,她怒视了对方一眼,无可奈何的示意他先退到屏风后,才对外面还在等待的秀婉道,“我有些饿了,可有点心取点进来?”

秀婉答应一声,片刻后敲门送进来一个果盘,中间放着四种点心,都是温热的:“这些是晚膳后蒸在了锅里的,小姐若嫌太凉,奴婢这就叫白鹭去热一热。”

“不用,温的正好。”苏如绘点了点头,秀婉手脚利落,这么点工夫又兑了一壶蜜.汁进来佐着点心,都摆放好后才退下,替苏如绘关上房门时不忘叮嘱:“天色已晚,小姐纵然饿了,也不可多吃,免得存了食。”

“我理会的。”苏如绘答应着,待房门关上,这才恨恨的走到屏风后,低声道,“就几碟子点心,你稍微垫一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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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邻近年关,超市的人真多啊,今天去了一次,回来奄奄一息…

第二百四十七章 长泰十六年

甘然想是真的饿了,苏如绘这儿的点心又是禁看不禁吃的,不多久就被席卷一空,连那壶野参蜜.汁都被喝了许多,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

苏如绘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掉一半,在灯旁仔细烤着,低声讥诮道:“堂堂楚王竟然会饿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滑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看来我这玉堂殿的人都和死了差不多!却不知道此刻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人第四人么?”

“我只比柔淑郡主先到一步,听得有人见来还当是你,幸亏当时那个叫白鹭的宫女也向内室方向走来,以为你带着人进来所以避了避。”甘然苦笑着说道,“这一位我也是头一次见,裁云阁皇祖母安排的那几个人也太不中用了!连个郡主都看不住!”

苏如绘皱起眉:“白鹭?她又擅自进我内室?她干了什么?”

“没进来,她只是恰好在柔淑郡主进门后向这边走了几步,便折到其他地方去了。”甘然摇头道。

“这么说你来的还是比较早的,是贵妃娘娘告诉了你什么事,所以才这么急着过来吗?”苏如绘把烤得温热的橘子递给了他,甘然先掰了一瓣咽下,才皱着眉头道:“母妃精神看着不大好,我问了念梦姑姑。”

苏如绘知道念梦在西福宫的地位,忙坐正了身子认真听着。

“璎华夫人本名叫做卫九歌。”甘然只说了一句话,苏如绘便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凤州卫氏!”

难怪宫中对她的来历语焉不详!自从隆和八年巫蛊事后,敬肃太后下旨,卫氏女永不可踏入大雍宫廷一步,宣告了卫家女子与后妃之位彻底的没了缘分。却没想到隆和八年过去才几十年工夫,长泰帝竟又选了卫氏女入宫,而且还给予了卫九歌长达两年之久的盛宠,一度压得六宫无色,纵然疯癫了也舍不得她去住破败的除华宫!

“没有那么简单。”甘然摇了摇头,“这卫九歌有卫氏血脉,但她却是出身低贱之地…嗯,是教坊司里出来的。”

苏如绘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凤州卫氏固然在隆和八年被打压的厉害,可终究是门阀,除了大规模的退出朝堂、处事越发低调外,势力依旧不是世家所能比拟的。单看卫羽青就知道,卫氏一门能人辈出,天家打压归打压,用还是要用的。

不过因为当初卫妃手段阴毒,有了敬肃太后的那一纸诏令,卫家女儿是绝了为妃为后的念想了。

既然卫九歌有卫氏血脉,又怎么会沦落到教坊司那样的污浊之地去?

“这就比较复杂了,前朝八年巫蛊事,哪里是一个卫妃和几个流着卫家血脉的奴婢、皇子能够交代的?”甘然说道,“卫家交出了包括卫淑妃亲生父母的嫡系两房,才让天家放弃了株连,那两房的卫氏子弟有被秘密.处死的,有被流放的,因着卫淑妃宫闱里的阴毒手段曝露出来,敬肃太后恨她入骨,所以卫氏交出人后,敬肃太后特意下旨,将这两房十六岁下的不分男女全部发入教坊司!这卫九歌就是其中一名卫氏子弟与教坊女子偷偷生下的。”

“入教坊司难道还留着从前姓氏?”苏如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