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结束,谢莹好几天没打理谢茵。

谢茵吃了哑巴亏,把院里丫鬟全提溜出来问了一遍,但是没一个人肯承认的。她气得不轻,每个人都罚了一顿,还是不解气。

过不久就是太子妃设的牡丹花宴,她向谢莹示了好几次好,谢莹才勉强原谅她。两人凑在一块商量了下,谢莹去求大夫人,大夫人管着国公府的吃穿用度,凡事都要经过她手上。没几天,便往大房三房四房送了十几匹上等布料裁做春衫,然而送给二房的,虽不是什么下等料子,却也不多好就是了,而且颜色也都很暗沉,根本不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

谢蓁只看了一眼,原本是想让人一把火烧了的,想了想,让丫鬟拿去做抹布了。

她们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出丑吗?

谢蓁心想,她偏不让她们如意。

*

太子府。

自打上回见过谢蓁谢荨一面,凌香云每每来到这里,总要夸赞一番:“阿姐不知道,定国公府的五姑娘和七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绝色,我要是个男人,一定娶她们俩…”

太子妃凌香雾闻言扑哧一笑,她跟妹妹的性格天差地别,凌香云有点大大咧咧,她则温婉贤淑。她点了点妹妹的鼻子,“过几日就是赏花宴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跟你说的一样。”

凌香云竖起三个手指头发誓,“如假包换!”

这话不知怎的传到太子耳中,严韬问凌香雾,凌香雾一边替他更衣,一边笑着摇头,“哪有香云说得那么夸张,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成天神神叨叨的,嘴里没几句真话。”

太子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也就没再多问了。

赏花

开春之后,冬雪消融,万物复苏。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京城的春天比青州来得早,仿佛一夜之间,院里的花就全开了。谢蓁收到太子府送来的请柬,邀请她和谢荨三月初一到府上赏花。

就像凌香云说的那样,她们刚到京城,应该多认识些人才好。而且谢蓁原本就是好热闹的人,参加这些宴会对她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她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伶牙俐齿,跟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

当然,青州比不得京城。

京城的人比青州显贵,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处处都透着优越感。其中,以谢莹和谢茵尤甚。

谢蓁觉得这两人挺好笑,她们以为把她的布料换成粗布,她就没办法了吗?

回京之前,冷氏给她和谢荨新做了好几套衣裳,春夏秋冬都有,都是最时令的颜色和料子。谢蓁眼光独到,让人做出来的款式和花纹都别具一格,即便搁在京城,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

谢荨跑过来找她,吞吞吐吐地:“阿姐…”

谢蓁正在摆弄一条粉色箜篌项链,闻言抬了下头,“嗯?”

谢荨扭扭捏捏,好半响才把话说完整:“我能不能不去赏花…”

这下她停下动作,扭头看妹妹,“为什么?”

谢荨撅嘴,“人多。”

她哦一声,很苦恼的样子,“可是你不去,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会很孤单啊。”

谢荨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眨巴眨巴眼。

谢蓁放下项链,只好问道:“你喜欢三姐四姐吗?”

谢荨诚实地摇摇头。

她虽单纯,但有些东西还是明白的。一个人喜不喜欢你,你太容易知道了。从她的动作眼神等方面全都可以感受出来,谢莹谢茵不喜欢她们两姐妹,从她们刚回府的第一天,她就感觉到了。

谢蓁很欣慰:“对呀,三姐四姐也不喜欢我们。”

小时候的事情,有些她忘了,有些她却记得很清楚,就跟记得老太爷教训她弄坏他的花那次一样。谢莹从小不喜欢她,跟她不对付,彼时她小,弄不明白为什么,一次次想接近谢莹,却都以失败告终。

谢莹是个好强的人,她想成为长辈眼里最好的那个孩子,然而前面有谢蓁。谢蓁很聪明,看过的书一遍就能记住,所以祖父最喜欢她。

再加上老太太和大夫人的灌输,谢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看不顺眼谢蓁了。

于是欺负她,把她推雪地里,骗她淋雨,成了家常便饭。

谢蓁后来总算明白过来,谢莹不是她以为的好姐姐,所以她再也没接触过她,一直到现在。

谢蓁告诉谢荨:“别人越不想让我们过得好,我们越要过得很好,阿荨,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谢荨用力地点头,伸手抱住她的脖子,蹭了蹭,“我听阿姐的。”

谢蓁猝不及防,被她压倒在美人榻上,可怜兮兮地呜咽一声。

她说:“阿荨你是不是又偷吃东西了?怎么又重了。”

谢荨大声地反驳了一句“才没有”。

*

到了三月初一,太子府上的马车准备来定国公府等候。

统共有两辆,一辆坐着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辆五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

定国公府有七个姑娘,前两个都出嫁了,剩下五个待字闺中。六姑娘谢莺不大喜欢说话,时常被人遗忘,是四房嫡出。

这日谢莹和谢茵早就收拾完毕出门了,两人穿着新做好的衣裳,妆容鲜亮,登上车辇。

临上马车前,谢莹扶了扶头上的石榴纹银点蓝钗,看向后头的马车,问谢菁:“五妹七妹还没出来么?”

谢菁点点头。

她没说什么,只是唇边的笑意浓厚了些。

谢菁只觉得奇怪,却没往心里去。她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直到花鸟暗纹布帘被人掀起,她抬头看去,一时愣住。

谢蓁矮身坐进来,头上的红玛瑙眉心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下,被窗外明媚的太阳一照,更加显得雪肤白腻。她朝她微微一笑,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一下子增添了不少亲切感,“让六妹久等了。”

饶是谢菁见过她两回,这下也不免被她的美貌折服。

以前她没好好收拾自己,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如今她梳着翻荷髻,穿着樱色绉纱衫,系一条彩色莲纹罗裙,头戴眉心坠,腰佩金累丝香囊,坐在阳光下,整个人好似一朵雨后沾露的荷花,让人想把她采撷回家,放在花瓶里,日日浇灌,细心呵护。

她是细心打扮过的,身上每一处都透着精致。谢菁低头一瞧,莲花纹罗裙上的针脚纹路,绣得栩栩如生,恐怕就算蜻蜓来了,也想停在上头栖息片刻。

不等谢菁开口,外面又上来一人,正是谢荨。

谢荨与梳着垂鬟分肖髻,她年纪小,不需要太隆重的打扮,只在髻上插了一支花蝶纹玉簪。她穿着白绫对衿衫儿,下配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腰上除了香囊之外,还在碧玉翡翠玉佩下面挂了两个花卉纹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

她看到谢菁,俏丽的苹果脸红了红:“六姐姐。”

谢菁被这两姐妹震住了,愣了许久才回应:“七妹。”再看谢蓁,“五姐。”

谢蓁完全没在意,放下帘子,让车夫启程。

从定国公府到太子府有好一段路,路上百无聊赖,谢蓁跟谢荨并肩坐在一起,脑袋对着脑袋,谈天说地。

谢蓁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谢菁:“三姐四姐呢?”

谢菁几乎立刻回答:“三姐四姐出来得早,先走了一步。”

她点点头,便再无话。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府里的人前来接应。丫鬟领着她们到后院去,说太子妃与和仪公主已经到了,其他姑娘也在那里。

谢蓁还当自己来晚了,好在丫鬟说:“太子妃和公主设宴款待各位姑娘,自然是到的最早的,姑娘不必着急,随婢子来就是。”

她这才放心。

赏花的地方在后院东南角,那里有一块牡丹园,里面是太子妃悉心培育的各种牡丹花。园子里有凉亭和花架,还有假山流水,以及各种姑娘喜爱的琴棋书画。谢蓁、谢荨和谢菁到时,园里仿佛世外桃源,丝竹悦耳,笑语嫣然。

*

丫鬟上前,朝亭子里对弈的两人通禀:“娘娘,公主,谢府五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来了。”

凌香雾落下一子,扭头朝外面看去。

只一眼,便被惊艳。

谢府两个姑娘,都是万里挑一的绝色。小的那个尚未长开,稚嫩中带着娇憨,大的那个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段窈窕,曼妙无双。她裙子上绣着暗地金莲花纹,金累丝香囊里透出淡淡荷花香,一走近,还真有点步步生莲的味道。

看来这回凌香云没有撒谎,整个长安城,估计都找不出这样的好颜色。

她和谢荨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一旁的谢菁几乎成了陪衬。谢莹和谢茵看着她们,既是震惊,又是恼怒。

谢蓁和谢荨上前,对凌香雾和和仪公主行礼:“拜见娘娘,拜见公主。”

凌香雾虚扶了她们一下,让她俩起来。

凌香云站在太子妃后面,朝她们爽朗一笑。

石桌对面的和仪公主总算醒过神来,方才差点流了口水。她跟谢蓁一般大小,容貌可爱,性子却有几分野蛮刁钻。今日不知怎的,谢蓁和谢荨对了她的胃口,很快跟两人玩到一块儿去。

一问生辰,才知她只比谢蓁大了半岁,立即跟谢蓁又亲近了一些。

和仪公主不跟太子妃下棋了,拉着谢蓁到一旁赏牡丹,两人一见如故,居然有说不完的话。

短短半天时间,就有发展成闺中蜜友的趋势。

谢莹见状,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碎了,“她可真有本事…”

谢茵也是嫉妒,心想不就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么?凭什么让公主对她另眼相待?

另一边,和仪公主带着她坐在紫藤花架下,解下腰上的白玉玉佩,“这个给你,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你好好收着,要是敢弄丢了,我找你算账。”

谢蓁只好收下,她身上没带什么可以送人的东西,索性把金累丝香囊解下来,“那这个给你。”

和仪公主两眼放光,痛快地接过去,“我早就看上你这个香囊了,这里面放的什么香料?闻着真香。”

这香囊里的香料是谢蓁做的,她说起来如数家珍:“有荷花,桂花,茅香和杜蘅等…”

和仪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谢蓁笑话她,“公主还缺这东西么?怎么跟没见过似的…”

和仪哎一声,打断她的话:“你以后别叫我公主了,就叫我的名字瑶安吧。”

当今国姓是严,严瑶安。

谢蓁倒也没客气,叫了一声瑶安,顺道夸她名字好听。

晌午是在太子府用的午膳,和仪公主是个野蛮性子,说什么都不让谢蓁走。到了申末,如果不是下人通禀说六皇子来接她了,恐怕她还是不肯放谢蓁离开。

重逢

和仪公主与六皇子都是惠妃所出,六皇子七年前才中民间找回来,对外宣称与和仪公主是龙凤胎,被宫人所害,才会多年下落不明。其实这里面牵扯到宫中丑闻,外人并不知晓真相。

和仪公主并非惠妃亲生,当年被人跟六皇子调换了身份,一朝入宫,享尽荣华富贵。原本六皇子回来后,她也应该恢复原来的身份的,但是当今圣上疼爱她,不舍得把她放出宫外,是以才保留了公主的封号,至今仍留在宫中。

这件事情,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严瑶安与谢蓁依依不舍地辞别,临走前还提议:“你家住哪?不如我让六哥送你一程?”

她可真敢说,谢蓁哪里敢让皇子送自己,用家里有马车拒绝了。

侍女欠身,委婉地提醒:“公主,殿下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六皇子严裕跟太子外出办事,回来时路过太子府,得知和仪公主也在府里,便顺道接她一起回宫。

严瑶安站起来掸掸裙子,这才往外走。

太子府外停着一辆青帷华盖的马车,马车简单却不失华贵,一看便知里面坐的非富即贵之人。马车四角立着八名侍卫,各个训练有素,贴身保护六皇子的安全。见到和仪公主过来,纷纷行礼,其中一个侍卫挑起一边绣暗金纹帘子,请她入内。

严瑶安弯腰走进车厢,抬眼一瞧,笑着叫了声:“六哥。”

严裕坐在车厢一边,斜倚着车厢,正在闭目养神。这几天他跟太子外出,为了调查太子受刺一事,少有休息的时候,这会忙里偷闲,便在马车里睡了一会。听到严瑶安的声音,他只微微抬了下眼皮子,眼里甚至没有一点情绪起伏,随口问了句:“怎么这么慢?”

严瑶安让车夫启程出发,放下帘子,“跟定国公府的五姑娘多聊了一会。”

严裕重新闭上眼,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严瑶安习惯了他的性子,她这个六哥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不能撼动他的情绪,更没人能吸引他的注意。也不知道成天在想什么,就不能多说两句话么?

她撇撇嘴,拿出谢蓁送给她的金累丝香囊,无聊地摆弄香囊下的穗子。

一时间香味充盈车厢,这种香并不浓烈,淡雅素馨,徐徐蔓延,甚至有些让人心旷神怡。很特别的香味,起码严瑶安从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马车渐渐前行,一点点远离太子府,严裕仍旧在睡。

严瑶安忽地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六哥,你上回去定国公府见到谢五姑娘没?她可真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漂亮。”

严裕没搭理她。

她继续自言自语:“她还有一个妹妹,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就是还小,有点怕生…”

她的话让严裕想起另一个人。

思绪飞远,脑子里只剩下五六岁时的光景。

那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她也有一个妹妹,她总是笑盈盈地叫他“小玉哥哥”,缠着他要跟他牵手。她的声音很好听,会唱动听的儿歌,还会背着他走很长的路…那个时候他总不耐烦她,因为第一次见面她就摸他裤裆。

真是一个小混蛋。

他心想,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一闭眼,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她长成了什么样?小时候就像个小狐狸,现在呢?他在宫里生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想找人去打探她的下落,但是又害怕知道她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又或许怕给她招来麻烦。

不知不觉竟已七年。

他陷在回忆中,那边严瑶安还在喋喋不休:“看,这个香囊就是她送给我的!六哥闻闻,香么?”

见严裕没反应,她倒也没气馁,继续说:“不知道我戴久了,身上会不会跟她一样香?她说她妹妹阿荨也有一个,是她自己调的香料…”

话没说完,严裕蓦地睁开眼,漆黑乌瞳再也没有平静,只剩下震惊:“你说什么?”

严瑶安没见过他这反应,呆呆地说:“我说她自己调香料…”

不是这个,严裕抓住她的拿香囊的那只手,“你说她妹妹叫什么?”

严瑶安张了张口,“阿荨,谢荨。”

许久,车厢里只剩下寂静。

严裕松开她的手,朝外面道:“停车,立刻停车!”

车夫得了命令,匆匆忙忙把马车停在路边。

他原本想让车夫调头,重新回太子府,但是又嫌马车走得太慢,于是直接夺走严瑶安手中的香囊,大步走出车厢。

严瑶安不干了,掀起帘子抗议:“那是我的!”

他没听见,让一个侍卫从马背上下来,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他甚至连招呼都没跟严瑶安打一声,直接喊了一声驾,扬尘而去。

从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严瑶安在后面气得跺脚,回过味来后,开始思考他为何如此反常?好像是从听到谢荨的名字开始…

他认识谢荨?什么时候认识的?

*

严瑶安说她姓谢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多想。

直到听到谢荨的名字。

这天底下,生得漂亮,妹妹又叫谢荨的人,能有多少个?

或许很多,然而这一刻,他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回去见她一面。见到她,看看她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混蛋。

谢蓁,谢蓁。

那个可恶又可爱的小姑娘,经过这么多年,他以前的东西都毁了,她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

耳畔风声喧嚣,他却仿佛听到她撒娇叫他“小玉哥哥”的声音。

不知道还好,他可以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心底。一旦知道她就在京城,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街上行人很多,他骑马飞奔,强行闯出一条路来。

到了太子府,他跳下马,不等下人把马拴好,便直接往院里走,“太子妃在哪里设的赏花宴?”

下人一愣,不好回答:“这…殿下要去么?”

那里都是姑娘,他去似乎不太合适啊?而且六皇子来太子府,不是一般都找太子殿下么?今儿怎么想起来赏花了?

他没有耐心,又问了一遍,“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