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蓁心想,谁要跟他做真正的夫妻?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心甘情愿嫁娶的。

但是没说出口,因为他已经勾住她的手臂,把酒倒入喉中。

谢蓁敛眸,抬手把酒杯放到嘴边,用舌头尝了一口,便被辣得拧紧了眉心。眼看严裕都喝完了,她便没想那么多,学着他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她第一次喝酒,被这种滋味呛得咳嗽不止。

严裕连忙放下酒杯,轻拍她的后背,“好些了么?你以前没喝过酒?”

她晃了晃脑袋。

两人挨得很近,这个姿势,就像他在抱着她一样,他的心顿时变得柔软,“谢蓁,你原谅我了么?”

然而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她的回应。

他又失落又气恼,究竟怎么做她才会原谅他?

“你别太得寸进尺…”

他话没说完,她就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他愣住了,手足无措地抱住她,一时间连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的身体又小又柔软,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乖巧得不得了。

“谢蓁?”

他试着叫她,然而她没反应。

他又叫:“小混蛋?”

还是没反应。

他怕她捂坏了,便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侧面对着他。她不胜酒力,才喝了一杯便脸蛋通红,柳叶眉轻轻颦起,粉嫩的小嘴微微张开,难受地嘤咛了一声。

他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脸,放低声音:“羔羔?”

她居然答应了,“嗯…”然后往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成一团。

严裕起初被吓一跳,还当她醒了,后来见她仍旧醉醺醺,顿时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不敢叫得太大声,怕吵醒了她,便捂着她的耳朵,又叫了一声:“羔羔…”

嫁给我,你就这么不开心么?

*

担心她在外面躺着不舒服,严裕便把她抱到内室床榻上。

她不老实,拽着她的衣襟说胡话,一会儿叫阿娘,一会儿叫阿荨…把认识的人都叫了一遍,就是不叫他。

严裕索性不走了,就坐在床边看着她耍酒疯。

他不知道她的酒量这么浅,一杯酒就能把她撂倒,好在昨晚没有喝合卺酒,否则这副模样被别人看去,还不让人笑话?

如此一想,唇边竟然弯出一抹笑来。

他的袖子被她握在手心,他盯着她如玉般的小手,一时间心痒难耐,掰开她的手指头,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她果真握上来,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握着他不松手,可是他还是不满足,便岔开手指头跟她十指相扣,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再也不想松开。

期间严裕喂她喝了一杯茶,她闹腾许久,总算安静下来。

严裕正低头摩挲她的手指甲,她忽然呢喃:“小玉哥哥…”

他一怔,定定地看着她。

她用另一只手揉揉眼睛,慢吞吞地说:“为什么…”

后面几个字太轻,他没听清。

他翻身而上,把她罩在身下,手臂撑在她头顶,“谢蓁,再说一遍?”

她呜咽,摇摇头不肯再说。

男人与女人体重悬殊,他压在她身上,那么沉,把她压得喘不上气。他只好两条腿撑在她身体两侧,身体悬在她的上方,继续不死心地问:“什么为什么?你说清楚。”

谢蓁此刻意识已经涣散,哪里听得懂他在问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头疼,想好好睡一觉,但是有个人一直阻挠她,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说一声“别吵”,耳边果真清净了,她扁扁嘴,沉沉睡去。

严裕无可奈何地抵住她的额头,咬着牙齿道:“我没嫌你吵,你居然敢先嫌弃我。”

她没有回答,呼呼睡得香甜。

严裕不甘心,毫无预兆地俯身,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她的脸蛋很滑很嫩,牙齿轻轻刮过去,她没觉得疼,反而有点痒,可怜巴巴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又绵又软,长长的尾音拖进他的心里,让他恨不得把她一口吃下去。

他又咬两口,没有用太大劲儿,故意逗她发出撒娇一般的声音。

最后自己受不了了,听得浑身酥软,又爱又恨地盯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牙印,他舔了下,渐渐地,便有些收不住了。

如果不是念在她睡着的份上,他一定狠狠咬一口,才能发泄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

最后到底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抱着她睡了一晚,天快亮时,才回到自己床上。

*

谢蓁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的家里忽然闯进来一条大狗,不由分说地把她扑倒在地,她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糊了满脸口水。

这还不算,那狗从她的脸舔到脖子,连手不放过。她想反抗,但是手和脚都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它为所欲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迎着窗外晨曦,仍旧恍恍惚惚的,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她闻闻自己的手,似乎真有种怪味儿。

正好双鱼从外面走进来,她问道:“昨晚院里有狗么?”

双鱼奇怪地摇头,“没看见有狗进来…姑娘怎么了?”

她坐起来,把头发别到耳后,小脸皱得像个包子,苦兮兮地说:“大概夜里出多了汗…我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想先洗个澡。”

双鱼应下,“婢子这就让人去准备。估计要一会,姑娘先吃过早膳再洗澡吧?”

说着放下铜盂,上前为她穿鞋。

她揉揉眉心说好,回想昨晚的画面,仍旧有些云里雾里,“我昨晚怎么睡着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双鱼道:“您跟殿下喝了合卺酒,婢子进来的时候,您已经睡着了。”

她哦一声,总算想起来问:“那,那他呢?”

“殿下晨起练罢剑,目下正在外面等您共用早膳。”

换上衣服,洗漱一番,她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同心髻,便跟着双鱼出来用膳。清晨微凉,她穿一件绣绫衫和一条彩鄃裙,一边走一边拿湿帕子擦脸,走出内室,正好迎上严裕的目光。

他在这坐了好一会,练过剑后换上一身黛青缠枝莲纹长袍,眉清目朗,比往日都神清气爽。

桌前摆了几碟小菜粥饼,一样都没动过,他在等她。

见她出来,他破天荒地先开口:“坐吧,用过早膳我们便回定国公府。”

按规矩应该是成亲第三天回娘家,但是昨天他问过谢蓁,谢蓁说先今天回,他当时为了讨好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今早想起来,才匆匆让管事去准备回门礼,好在管事办事效率高,一早上就准备好了。

谢蓁听罢,双眸一亮,终于露出久违的笑:“真的么?回去几天?”

他说:“一天。”

她蔫下来,不吭声地坐在他对面。

他见她手里拿着一条帕子,不停地擦脸,问道:“脸上怎么了?”

她说:“昨晚似乎被什么东西又咬又舔,脸上黏糊糊的。”

他一愣,旋即低下头去,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回家

两人用过早膳,谢蓁去内室洗澡,浴桶放在百宝嵌花鸟纹曲屏后面。屏风不大,勉强能挡住她的身影。

她除下衣服,坐在水里把浑身上下都搓洗了一遍。

因为一会还要回娘家,不敢洗得太慢,匆匆洗完后便站起来,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忘记带衣服进来了。她只得重新坐回去,叫一声檀眉:“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檀眉正站在外面,闻言忙应一声,转身就要去拿衣服。

严裕早就收拾好了,此刻正坐在外面的黄花梨玫瑰椅上,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地等人。

檀眉行事匆忙,颇有些冒冒失失,找到谢蓁的衣服后便飞快地跑去送给她。奈何路上左脚绊右脚,踉跄两步,不甚把谢蓁的橘红色肚兜掉在地上。一阵风起,肚兜正好飘到严裕脚边。

他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弯腰拾起来一看,一张漂亮的脸红又红又白。脑子不安分,一想到谢蓁正在里面洗澡,便觉得胸口有一股气血翻涌而上,直冲到天灵盖。他掩唇轻咳一声,把肚兜递给檀眉,“快送进去。”

檀眉恍然大悟,道一声:“婢子失礼。”忙走入内室。

最后是谢蓁嫌那肚兜弄脏了,让檀眉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件。她当然不知道那是严裕碰过的,没时间训斥檀眉,换好衣服梳好发髻,便匆匆踏上回定国公府的马车。

大抵是刚洗过澡的缘故,谢蓁身上透着一股水雾,坐在她身边都能感觉到清爽。走得匆忙,她一边坐进来一边往身上点香露,那是她最常用的荷香,轻轻点在脖子和手腕上,便会透出清雅馨香。

不一会,整个马车里都是这种香味。

她倒不避讳严裕,他坐在旁边,她就跟看不到他一样。

马车里除了她们,还有双鱼双雁二人,一路上马车走得很安静,谁都没有先开口说一句话。

严裕假装随口问道:“什么香?”

她盖上瓷塞,言简意赅:“荷花香露。”

经她提起,他才想到太子捡到的那条手帕,上面也有这种香味。正是因为这种香,才会让严韬对她念念不忘,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日后别再用这种香。”

谢蓁抬眼看他,那眼神明显在说:关你什么事?

严裕也知道自己要求无理,但他开不了口解释,于是偏头口是心非,“我不喜欢这个香味。”

谁知道谢蓁轻轻一笑,像夏日一天天绽放的睡莲,毫无预兆地盛开出美丽的颜色。“你不喜欢没关系,我喜欢就好了。”

说着斜倚在缎面妆花迎枕上,闭上眼小憩,不再理会他。

马车里有丫鬟,他不好说太跌份儿的话,即便憋得一肚子火,在看到她睡容的时候,也都默默咽了回去。她是真困了,没多久便睡得死沉死沉,趴在迎枕上东倒西歪,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严裕看不下去,只好坐过去,扶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到自己身上。

她听话得很,枕着他的肩膀一点怨言也没有,没多久,枕着枕着就滑上他的胸口。他伸开双臂,把她纳入怀中。

*

马车停在定国公府们口,谢蓁被人敲了敲脑门,一个讨厌的声音响起:“醒醒,到了。”

她缓缓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严裕精致的脸孔。她睁着大眼迷茫地看了看左右,这才恍悟自己居然倒在他怀里,立即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爬起来,抿了抿鬓角,别别扭扭地解释:“我睡着了。”

严裕没想到她居然会心虚,觉得稀罕,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他指指胸口上的水印:“一会若是被人看到,该如何解释?”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耳朵粉粉嫩嫩,声音又轻又小,“不知道。”

严裕薄唇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把她这模样爱到了心坎儿里,“你枕了我一路,不跟我道谢么?”

她掀起帘子就要下去,双鱼双雁在心里替自家姑娘捏一把汗,这都到家门口了,可千万别吵起来啊…好在谢蓁只是走下马车,等严裕下来后,再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入府邸。

路上严裕似乎心情颇佳,没再板着一张脸。

谢蓁步子小,他长腿步阔,没一会两人之间就拉开好一段距离。他自己没察觉,兀自走了一段路,一回头,才发现谢蓁竟已落后十几步。

他站在原地等她走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怎么走这么慢?”

谢蓁平静地说:“我走不快。”

严裕看一眼她的腿,大概觉得可以理解,改口又问:“那为何不叫住我?”

她牵着裙子上台阶,站在三层石阶上,还是没有他高。她回头看着他:“我在等你自己发现。”

说完,踅身走在前头。

严裕无话可说,但是后面果真学聪明了,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在她旁边,考虑到她的情况,还故意把步子迈得小一点。他问她:“你这七年里,就没长高么?”

说起这个话题,谢蓁便积郁难平,她狠狠嗔他一眼,“我当然长高了,你看不到么?”

是么?严裕眼神里明显透出疑惑,她看着仍跟小时候一样。“以前你总是比我高。”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走在前头不吱声。

严裕慢吞吞跟在她后面,心血来潮,伸手在她头顶比了比,正好到他的胸口。谁知道这一幕正好被她抓个正着,她突然回头,恼羞成怒地说:“你别得意,我哥哥比你还高!”

他一愣,这才想起她还有一个极其护短的哥哥。

两人磨磨蹭蹭总算来到堂屋,屋里围了一大圈子人,定国公府的人听说六皇子要带皇子妃回来省亲,一大早便起来等候了。如今听下人说两人已到跟前,忙到门口迎接。

严裕和谢蓁并肩走来,定国公带着家人行礼:“老臣拜见殿下,拜见娘娘。”

谢蓁见他和爹娘要给自己行礼,哪里受得了,眼眶一红就冲上前去,“祖父是要折煞我吗?您不许拜,阿爹阿娘也不许拜!”

冷氏和谢立青站在定国公后面,眼里既是含笑又是酸楚,最终化成一句:“羔羔回来了。”

定国公和二房有了谢蓁的特赦,可以免于行礼,但是其他几房的人没听到她说不用拜,只得向她和严裕欠身行礼。大房的人笑得多少有些勉强,自己闺女尚未嫁出去,谢蓁排行比谢莹小,居然嫁得这么好。

*

回家之后,谢蓁与爹娘兄妹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她一会儿缠缠冷氏,一会儿抱抱谢荨,分明才两天不见,就像分别了十几年一样。

冷氏说她嫁人了,应该有嫁人后的样子,可是她骨子里还是个孩子,腻在冷氏怀里说几句好听的话,便轻轻松松糊弄过去了。严裕在外面陪着定国公和府里的男人说话,谢蓁便和女眷来到西厢房,两人分开以后,她便更像撒欢儿的野羊羔,不必再绷着装着,可以肆无忌惮地笑闹。

冷氏点点她的鼻尖:“这两天把你拘谨坏了?”

她点点头,至于原因却不能说,只能往冷氏怀里一缩,“阿娘对我好点,我今天还要走的。”

冷氏骂她小没良心,“我平日对你不好么?瞧你说的这话。”

她嘿嘿两声,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阿娘待我最好,比谁都好。”

这边母女俩说不完的腻歪话,那边许氏和吴氏听了一会,吴氏忍不住插话:“阿蓁何出此言?莫非六皇子待您不好?”

谢蓁抬眸,抽空看了看吴氏,笑眯眯地说:“小玉哥哥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入宫面圣,圣上还给了我一颗这么大的夜明珠。”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语气里满是雀跃和欣喜,就像天真懵懂的小姑娘。

吴氏注意她比划的大小,忍不住露出几分艳羡。想到什么,故意看了看左右,悄声道:“可是我怎么听说…”

谢蓁偏头,“听说什么?”

吴氏故意做出吞吞吐吐的样子,“听说你和六皇子…”

话说到一半,冷氏疾言厉色:“三弟妹!”

谢蓁从未见冷氏如此动怒过,登时在她怀里一僵,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她无辜地握住冷氏的手,在她手心抓了抓,轻声细语地劝慰:“阿娘别生气,我今天刚回来,阿娘怎么能生气呢?”

然而话毕,冷氏的脸色刚刚有所缓和,那边许氏却接了话:“二弟妹堵得住我们的口,却堵不住其他人的口。如今整个贵女圈子谁不知道,六皇子新婚之夜连合卺酒都没喝,便把阿蓁一人扔在新房,直到后半夜才回来…这期间,也不知道去哪了。”

谢蓁蓦然愣住,没想到竟是说的这件事。

那天严裕把她扔在新房,屋里统共没多少人,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和仪公主和太子妃不像是会碎嘴子的人,那么剩下的,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谢蓁咬紧牙关,心中冒出一丝丝的冷气。

她没想到最后让她难堪的,会是她的大娘和三婶。

从震怒中缓和过来,她心中大定,一边安抚似的握紧冷氏的手,一边咬着唇瓣轻笑,“大娘和三婶从哪里听来的?”

吴氏眼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大家都在说,谁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

本来么,谢蓁毫无预兆地指婚给六皇子,就已经让他们嫉妒眼红好一阵了。如今忽然传出一桩丑闻,就像给了他们一个嘲笑的话柄,似乎拼命揪着这件事不放,自己就能过得比谢蓁好,或者说,能让自己得心里稍稍平衡一点。

谢蓁慢吞吞地哦一声,“那三婶亲眼见到了么?”

吴氏一愣,不忿道:“我是没见到,但这又不是我传的,肯定有人亲眼见到了,才会这么说。”

谢蓁握着冷氏的手逐渐冰凉,心里有点乱。这是事实,她再怎么生气,也反驳不了这个事实。

冷氏气得浑身哆嗦,“三弟妹是羔羔的长辈,怎能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你莫非要让孩子亲眼看看,什么叫为老不尊么?”

吴氏被噎住,“我怎么就为老不尊了?”

吴氏到底冲动,很容易便被冷氏激怒,坐在一旁心有不甘地冷哼:“还不让人说实话么?”

许氏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安静一些,然后对冷氏和谢蓁道:“这种事咱们自家人知道就好,羔羔即便承认了,大娘和婶婶们也不会笑话你。本来六皇子那等尊贵的人,怎么会瞧得上…”

说话说一半,点到为止。

谢蓁气到极致,反而轻轻一笑,“大娘错了,不管他之前是什么身份,但是成亲以后,他就是我的丈夫。”

说完,抬起一双滢滢妙目,静静地扫视她们一眼,“嘴巴是别人的,耳朵是自己的。别人听什么就信什么,那是傻子。”

一句话,将两人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