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骞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叫你拿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忽然就特别不想看到这个人,不想看到跟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见他不接,她越发恼恨,卯着劲就把那盒子往前一扔,正好砸在柱子上。锦盒落下打开,里面的耳坠落了出来,陷入朱红的地衣中,瞬间失去踪迹。

姬骞默默看了看耳坠落下的方向,再看向慕仪,见她仍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没有说话。

慕仪扔完这个仍不解气,索性拉开一个个抽屉,把里面的珠宝首饰都找出来,哗啦啦全扔到地上:“这些东西我都不想看到,给我收走!”

碧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两个主子动都不敢动一下。还是姬骞先开口:“娘娘既然不想看到这些东西,就都拿走。”

碧棠奉此纶旨,赶忙叫人进来收拾东西。那云绒地衣的弊端在此刻终于表现出来了,长长的绒硬生生给这殿内营造出一种在草地的感觉,大家跪在地上找那些做得又小又精致的戒指耳坠,技术难度实在太大,运气不好碰上几个如那副血玉耳坠一般,和地衣一个色系的,找起来就更困难了。

慕仪看到跪了一地的人,厌烦地皱眉,也不理旁人就自顾自走到寝殿的另外一边。姬骞跟了过去,还没开口慕仪就冷声道:“你若是生气,觉得我不给你面子,就冲我发火好了。”

姬骞似乎叹了口气:“阿仪,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跟你发火?那耳坠纵然价值连城、举世难求,入不了你的眼就一文不值。”他看着她轻声道,“你不喜欢的东西,没资格继续留在这世上碍你的眼。”

他本以为这么说了慕仪会稍稍消气,谁知她听了双唇紧抿,拳头紧攥,看起来竟更生气了。

深吸口气,她冷笑着看向他:“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以后也别来碍我的眼了!”

此言一出,姬骞面色一变。慕仪有一瞬间觉得他会一巴掌给自己甩过来,虽然他从来不打女人,但刚才被人这么狠狠噎住,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情。

谁知姬骞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深吸口气,有些生硬道:“对不起…”

什么?

慕仪几分错愕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是我不对。”姬骞说这话时表情有些不自然,想来这般服软认错自他登基之后便再没做过了,便是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也不曾这么跟人低声下气过,“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气我那晚…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我当时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原谅我?

他提起那晚,慕仪只觉得当夜那让她心惊的羞耻和恐惧又涌上心头,简直控制不住浑身发抖。自从醒来,她的脾气就暴躁许多,再无从前八面玲珑、与人周旋的耐心,此刻听他提起生平大辱,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朝他怒道:“出去!立刻给我出去!”

正在收拾的宫人们动作一顿,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镇定自若地继续做事。

姬骞看着她,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几分恳求:“阿仪…”

“我叫你出去!”慕仪一字一句重复道,“那天的事情,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天癸

虽然下午骂皇帝骂得十分痛快,然而待他一走慕仪就有些后悔,如果他一怒之下食言而肥,拿绍之君和瑶环瑜珥出气该如何是好?然而此刻让她再去跟他致歉又是绝无可能,所以她怀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心情等候姬骞给她的结果。

谁知结果还没等到,她先等到了自己这几日脾气暴躁的原因。

傍晚时分,她开始腹痛如绞,然后发觉是天癸来了。

她信期素来不准,中秋那晚太医就跟她说天癸将至,结果中了那剑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生生给推迟了大半月。

俗话说不来则已、一来惊人,这回天癸来的阵仗太大,慕仪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冷汗涔涔。宫娥怕她扯到伤口,想让她别乱动,却被她恨恨呵斥滚开。

守在椒房殿负责照料皇后身体的太医来看了,却碍于她如今有伤在身、体质虚弱不敢开太猛的镇痛药,正在犹豫就被气急败坏的皇后用金钗砸了头。

“叫你去配药就快去!少在那里磨磨蹭蹭的!”

看着如今俨然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架势的皇后娘娘,大家纠结一番,果断决定去搬救兵。

姬骞进来的时候,慕仪已痛得迷迷糊糊,脸色苍白,几缕汗湿的乌发糊在脸颊。宫娥想给她擦拭,却被她的命令限制,不敢靠近半步。

姬骞看着她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的样子,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夜,听雨阁外她也是这么躺在自己怀中,胸口插着一柄吓人的利剑。那时候他的肝胆欲裂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不会有那么慌乱的一刻。

从宫娥手中接过巾帕,姬骞在床沿坐下,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慕仪不耐烦地挥手打开,却被他攥住。

她睁开眼,看到他的那刻本能地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心中一阵刺痛。

“你走开…”她无力道,翻身不想看到他。

姬骞忽然升腾起一股怒气。在她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曾跟自己发誓,只要她醒过来,只要她能够活着,他便再也不跟她生气,无论她怎么怨他气他都让着她,可是在频频面对她昭然流露的厌恶之后,他还是不能不去在意。

“你既然病了,就安静一点,好好休养,又砸东西又骂人的,情绪起伏这么大,身子自然会难受。”他蹙眉道,“你半分不会爱惜自己,这会儿还要逞硬气?”

慕仪本就难受,听到这冷言冷语立时便恼了:“我逞不逞硬气关你什么事?你不喜欢看就不要看,巴巴地过来作甚?莫非是下午被骂得还不够!”

这一番话用的力气略大,说完她就觉得腹中又一波绞痛袭来,忍不住呻|吟出声。姬骞本来正恼着,看到她这个样子怒气略消,又为她担忧起来。

“你,怎么了?真的那么痛?”

“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痛不痛了!”她喘息道,“那该死的太医还不给我开药,等我身子好了就把他拖出去打!”

被皇后扬言要“拖出去打”的李太医忙磕了个头,解释道:“皇后娘娘如今身体虚弱,臣不敢随便用药,已经给娘娘开了一帖较温和的药服下了,只是起作用还要一点时间。”

姬骞听了略一沉吟:“太医都这么说了,你且忍一下吧,从前也不是没忍过。”

他说的是她十五岁那年,因为天癸刚来,每回都会痛两天,当时她还曾幽怨地表示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当女人,每月一次太折磨人。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次和以前能一样么?我都怀疑我气血逆转了!”她怒不可遏,“不是说太医院的都是杏林国手吗?连个妇人病都治不了,简直庸医!”

深感自己丢了整个太医院脸的李太医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然后被姬骞打发出去了。

他端过一只青花瓷碗:“喝点红糖水吧,不是说喝这个会好一些么?”

慕仪简直都想不雅地翻个白眼了,那东西也就是不严重的时候喝一喝意思一下,在真正痛得厉害时是半点作用都起不到啊!

姬骞看她一脸嫌弃,无奈地放下碗:“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是要怎样?”

“我要镇痛药。”

“不行。”姬骞想也不想,“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我自己的身子,我爱怎么折腾是我自己的事,关你什么事!”

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仔细一听却有几分赌气的意味,比起她最近冷冰冰的态度要让人舒服许多。姬骞眼中不自觉已经染上了笑意,放柔了声音:“那我帮你用汤婆捂一下肚子?”说着便拿过宫娥备好的汤婆放到她小腹上。

感觉到肚子上的暖意,慕仪觉得舒服了一些,下一刻就察觉姬骞靠自己太近,挪着身子往床里面移去。

姬骞看她一蠕一蠕像只毛毛虫一样,说不出的可爱,再看她一脸迷糊又气鼓鼓的样子,忽然想她这会儿已经痛得有几分神智不清了吧?

不然她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嗳,你睡着了?”他看了她许久,见她一动也不动忍不住低声道。

她不理他。姬骞又凑近了几分,这才发觉她双眼紧闭、呼吸绵长,居然真的睡着了!

不是说痛得要死么!

无语地看她一会儿,他忽然轻手轻脚地把她搂进自己怀中,让她的小脸贴在他的胸口。

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还有发间的幽香,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手掌覆上她的胸口,下面是有力的心跳。

这样抱着她,抱着还活着的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在某一瞬间,他曾经以为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还好,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搞砸了。

两日后,姬骞履行诺言,放了瑶环瑜珥回长秋宫。慕仪倚在榻上,听她们跟自己讲述在她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小姐中剑昏迷之后,现场乱成一团。行刺的歹人当场就被擒住了,可陛下当时已经方寸大乱,只顾搂着小姐的身子,根本不去管周遭的事情,最后还是左相大人做主把那歹人给关了起来,容后审问。”瑶环道,想到后来的事情又忍不住心有余悸,“小姐这次实在太过凶险,那剑刃虽然刺入不深,可剑身上却是淬了毒的,而且那毒还奇怪得很,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没一个解得了。陛下在听太医说了这个之后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奴婢离得近,瞧得真真的,他抱着小姐的手都在不停发抖…”

慕仪岔开话题:“那后来我是怎么救活的?”

“是李太医翻阅古籍查到了解药方子,陛下因为这个还重赏了他。”

这么巧?慕仪略一思索,立刻明白过来。解药应该是秦继拿出来的,她因他而性命垂危,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况且就算此事不是因他而起,他也绝不会任由自己死掉。

“这段日子我们都被关在永巷,不许和任何人见面。但也仅此而已,衣食无缺,更没人来折磨我们,似乎把我们关起来只是单纯不想让我们露面而已。”瑶环道,“我与瑜珥一开始怎么也不愿离开小姐身边,陛下倒也没逼我们,直到十日前太医宣布小姐会在两日内清醒,我们才被带走了的。”

姬骞为什么要把她的宫人与她分开?慕仪沉吟。他想做些什么?

“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她问。

“五日前,繁阳长公主当众向陛下请罪,承认中秋当夜是她暗中邀骠骑将军于听雨阁一会,只因心中不满将军拒婚而使自己颜面无存,想要训斥他一顿出口气,却没料到会牵连皇嫂,更惹出后面一连串祸事。这些日子她寝食难安,终于忍不住说出真相,请皇兄责罚。”

“然后呢?”

“陛下好生恼怒,斥责了她一番,罚她去西山道观修道五年,为娘娘凤体祈福,以作补偿。”

竟罚得这么重?姬凌波如今也是不豆蔻年华的少女了,修道五年之后便是板上钉钉的老姑娘,那个岁数再加上不被帝后所喜,绝无可能再难觅得好夫家。更何况,修道不是自愿去,而是被陛下罚去的,由头还是因为私会男子、带累中宫,连个清静向道的名声都博不到。

姬骞是打算彻底毁了他这个妹子啊!

瑶环还在继续说:“骠骑将军也承认了当夜与长主相会的事情,说当时之所以不愿说出长主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愧、不愿再污了她的名声。陛下听了之后当时就把一份折子砸到他的身上,说他‘轻重不分’,不愿污了长主的名声,倒愿把脏水泼到皇后身上了?骠骑将军诚惶诚恐,最后被陛下罚了两年俸禄,并让他回去好好思过。

“至于那夜的刺客,经过审问发现是先帝废太子的旧部,此番潜入宫中,乃是为了替主子报仇。如今那人已被处死。”

慕仪手猛地攥紧,然后告诫自己,放松放松,那些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死的那人绝不会是绍之君。

“陛下如今好生后悔,自责当夜不该疑心皇后娘娘,险些铸成大错。奴婢虽才从永巷放出来,却也听说了,陛下曾当着诸臣的面道皇后对他情深一片,可恨自己往日被蒙蔽了双眼,竟半分不知,若非今次的行刺一事,不知还要辜负娘娘的真心多久…”瑶环说到这里忽然看到慕仪的神情,语声不由一滞。

一直沉默不语的瑜珥慢慢道:“小姐如何看待此事?”

她笑了笑:“如何看待?无非是他良心发现,帮我把罪责嫌疑都洗脱了,还给了我这个忠心为君的好名声。”

瑶环迟疑:“可奴婢听说,这段日子陛下对小姐确实是千依百顺…”

“那是他愧疚。”慕仪冷冷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救他才中的剑,他过意不去而已。”

瑶环还要再说,却被慕仪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二人对视一眼,安静侍立一侧,不再说话。

讨好

当夜姬骞没有如慕仪所料的过来,她心中记挂着秦继,遣了宫娥去打听,最后得到西北赫茌国犯边、陛下召集群臣在骊霄殿议事的消息。

她当时就知道恐怕姬骞最近都不会有空来看看她,要问绍之君的事情还得过些日子。

果然,一连数日,姬骞都未曾踏足后宫半步,连续数日都是直接宿在骊霄殿内。九月二十七那日,他于早朝时任命大司马大将军万离桢为主帅,骠骑将军江楚城辅佐,二人一同带兵出征,为大晋击退赫茌国的军队。

天子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在城门处送大军出征,乌压压看不到尽头的兵卒跪在他面前,山呼万岁,而他面带笑意,朗声道:“待到众将士凯旋之日,朕必在此迎接诸位!”

这些事情慕仪都是听宫人说给她的。虽然姬骞不再限制她离开长秋宫,但是若她决定出去逛逛,必然会派给她一大群人,光是想想就觉得没趣。更况且她现在也实在没兴趣在外面跑来跑去。

这段日子,姬骞虽然一直忙着,但时不时总会给她送来一些东西。有时是哪里得来的奇珍,有时是煜都哪家酒楼新出的佳肴,而跟这些东西一起送过来的,总会有一张他亲笔所写的洒金笺。

“这个镯子我觉得配你那条水蓝色的襦裙最好看,发髻梳流云髻,簪那枚赤金嵌红宝的插梳。”

“这道菜要配着果酒一起食用才能品出其中的妙处,你记得试一试。”

“上贡的人说用这个白玉杯饮浆会格外凉爽,我试了一下确实如此,可惜如今已是秋日,你喝几杯取个新鲜即可,万不要多喝。”

慕仪一开始还看一看,后来直接扔到一旁,连同他送来的东西一起,睬也不睬一下。姬骞似乎不知道一般,每天照写照送,真不知道前线战事是不是当真如奏报所说的那般紧张。

姬骞送大军出征这一日,慕仪过得十分悠闲。用过午膳,便有宫人呈上一个黑玉盒子,椒房殿的人立刻心知肚明:陛下又来献宝贝讨娘娘欢心了。

陛下呀陛下,你早有这个心该多好?眼看如今娘娘睬都不睬你了,才知道努力,人不领情啊!

慕仪照例视若无睹地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手捧玉匣恭敬跪着的宫人,忽然改了主意。

她走近,却见这盒子以颜色纯粹通透的黑玉制成,上面雕刻着并蒂海棠的图案,十分精致。打开盖子,一阵白色烟雾袅绕而出,待烟雾散去,她才发觉里面放着寒冰,中间是一株开得正好的七瓣莲花。

她取出洒金笺,却见上面是姬骞隽秀的字迹:“极北苦寒之地所生雪莲花,采之供卿赏玩。”

她不知道为了将这株雪莲以盛开之态运进煜都耗费了多少财帛人力,却也明白绝非一件易事。为了这株花,不知害得多少士卒不眠不休,又累死了多少匹马。

从前看史书上,唐明皇为博杨贵妃一笑而倾国力为她千里运送荔枝,她还笑话明皇被女人搞得昏头了,谁承想有朝一日她也能当一回传说中媚惑君王的祸水?

她抿唇,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在那张笺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交给前来送东西的宫人:“替我转交陛下。”

那宫人见她不仅看了,居然还写了回话,大喜过望,激动道:“诺!诺!臣必定亲手转交给陛下!”

当晚姬骞过来的时候,慕仪正在睡觉。他制止了想要叫醒她的宫娥,在床沿坐下,凝视着她的睡颜沉默不语。

她睡得有些不安宁,眉心微蹙,嘴唇紧抿,似乎在梦中也在经历让她害怕的事情。

他的指尖犹豫着落到她的额头上方,想要抚平她的眉心,然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收了回来。

“绍之君,快离开那里…”慕仪忽然惊叫出声,“快走!”

她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抚了一把,平复下狂跳不止的心脏。

一回头,却见姬骞坐在自己半臂之外,英俊的面孔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平静地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的瑟缩,然而下一刻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微挺胸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姬骞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她硬梆梆道:“是又如何?”

“我能如何?”姬骞抚摸着她细长的眉毛,“自然是给你配几副药压压惊了。”

慕仪避开他的手:“你答允我的事情怎么说?”

“你的宫人我不是都还给你了么?”姬骞漫不经心。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姬骞忽然笑了:“你既然担心他,今日为何又给我写那样的话送过来?你真的觉得无论你如何激怒我,我都不会拿他出气吗?”

“我说的是事实。”慕仪面无表情。

姬骞心头忽的一阵郁怒。

早上他离宫前吩咐人将雪莲送去椒房殿,本以为会像从前那样被直接无视,可谁知下午回来却收到了她的回话。他很难描述那一刻自己复杂的心情,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也许她已经被自己打动了,至少愿意跟他好好说点什么了。

可是当他打开那张洒金笺,却看到在自己的字迹下面,她用清丽瘦洁的楷书写着:道不同,不相为盟。

一句话,七个字。他的心猛地闷痛。

“道不同,不相为盟?”他轻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这么想,而是事实如此。你我都心知肚明。”慕仪道,“你这些日子对我这样,是打算做什么呢?如果是为了那一剑,你要补偿我,那么大可不必如此。你只要放绍之君一条生路,便算回报我了。”

他不会任由温氏继续坐大,她不会任由他对她的亲人下手,他们终有一日,会彻底反目。既然如此,如今这些温柔旖旎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日后想来徒增伤悲而已。

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从姒墨死的那晚她就明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我已放他离去。”

什么?她睁大了眼。

“他如今已经离开煜都。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你该知道,我是不屑在这些事上出尔反尔的。”

的确,姬骞自有他的傲气。他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

“我已放了他,你不要再为他担心了,”姬骞道,“也不要再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好不好?”

慕仪有些诧异地看着姬骞,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却还这般温柔小意,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想去明白?

她沉默地躺下,背过身不想去看他。

姬骞看着她,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做尽了这二十几年从未做过的事。把一个人这样小心翼翼地供起来,放在从前简直无法想象。他纵容着她,顺着她,以为终有一日她会被打动,不再和他置气。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做的那些都毫无意义。她对他恨得那么深,他再怎么作小服低都没有用,她不会领情的。

慕仪背对着他,以为他站着无趣就该离去了,却见他不仅没走,反而在旁边掀开了被子,竟似要躺上来一样。她立刻压住被子:“你干什么?”

宫娥被唤进来,跪在姬骞脚边为他脱靴,而他半侧过头看着她:“你说呢?自然是上来睡觉了。”

“你不许睡这里。出去!”

“这恐怕不行。”姬骞从容道,“我现在很累,不想走来走去了。”

说着他已经脱了外袍,躺了上来。慕仪压住了被子,他也不急,就那么躺在那里看着她,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慕仪沉默片刻,掀开被子就要跨过他:“你不走,我走好了…”

姬骞却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半抬起身子揽住她的腰就把她拉到自己怀中。

他动作虽然有些粗鲁,力气却控制得很好,慕仪一倒下来他便接住了她,没扯到她的伤口半分。

慕仪靠在他怀中,脑中不自觉回忆起他方才握住她脚踝的动作。那个动作那样熟悉,那一夜他也是这样,一用力就将她扯了过去,然后带给她一段再不愿想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