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看着他的眼睛莫名的有些难过,抿嘴笑着说,“并不是什么要紧话,我从前跟你说过很多次…”又笑,“但非常的急,今天一定要说。”

阮烟山蹙眉狐疑的看她,“进府说吧,你冷的手都在发抖。”

低头才瞧见自己不知何时抓着他的袖口,手指抖的厉害,九微收回手攥了攥,她紧张急了,比从前还要紧张。

她向太傅表达过多少次爱意,各种方式各种话语,哪一次都没有这般紧张,从前她是天子,爱或不爱不会算上性命,爱像是她的游戏,她信心满满,她是天子,总会有法子打动一个人。

如今爱是她孤注一掷,保命的砝码。

“怎么了?”阮烟山低头看她,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你怎么颤成这样?”

她盯着他的手指看,半天半天忽然抬头问道:“顾尚别在吗?”

阮烟山微微一愣。

“我找他有些急事。”九微握着他的手,松出一口气道:“我不方便进府,劳烦太傅让他出来见见我,我在马车上等他。”

阮烟山眉睫颤了颤,落下眼来道:“好。”伸手将她的兜帽系上,转身回了府。

九微看着他的背影极长极低微的叹了口气。

“您…”长情在侧忍不住问道:“为何…最后选了状元公?”

九微低头笑了笑,“你是真心爱着赵明岚吗?”

长情沉默不答。

九微转身跃上马车道:“你从来没有情真意切的爱过谁,所以你不会懂的,他是我的高空月,雪上莲。我要给他的爱也是独一无二的。”

细雪绵绵,炉中火星明灭。

“…高空月,雪上莲…要给他独一无二的爱?”榻上的人缩在阴影里忽然笑了,“她当真这么说?”

南楚小心观察他的神色,点头应是。

榻上人笑的愈发嘲讽,“还真是情真意切啊,不愿意让她的白月光受半分的委屈。”他坐起身,脸白的吓人,“她见到顾尚别了?之后呢?”

南楚摇了摇头,谨慎道:“顾尚别刚出府,没来得及说上话宫里便来人了…”

“宫里?”他皱着眉,“国舅吗?”

南楚点头,又道:“太傅大人想拦没拦住,一起入宫了。”

“一起?”沈宴坐直了身子,“没人拦着?”

南楚想了想道:“燕回公子阻止了,但是当时不受她控制,国舅爷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太傅大人也执意追了过去…”

沈宴若有所思的沉思着什么,忽然掀了锦被下榻道:“备车入宫。”

“大人…”南楚想阻止。

沈宴将眉尾一挑,冷笑道:“南楚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要阻止的话便吞咽而下,南楚一壁为他更衣一壁道:“大人不必担心,太傅已然去了宫中,燕回公子不会有什么事。”

“就是因为阮烟山也入了宫才会出事。”沈宴伸手抓出衣领下的散发,冷哼一声道:“关心则乱,有她的白月光在她的脑子里还能装的了什么。”

南楚叹了口气。

沈宴落眼看他,“怎么?你有话想说?”

南楚欲言又止,耐不住道:“南楚本不该多话,但实在是…大人既然这般喜欢燕回公子,又何必说些惹她生气的话呢?”

“谁跟你讲我喜欢她了?”沈宴将发带一甩,冷眉道:“南楚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自作聪明了?”

南楚闭口不言,听他嘲讽道:“且不说容貌如何,但是她的言行举止,粗鄙不堪,任性妄为,从不听话,矜持二字怕是都不知如何写,你见过哪个女子这般的随便轻浮?”

“当今圣上。”南楚默默接口。

“啧。”沈宴瞪他一眼,忽又想起什么问道:“玄衣最近和她有接触?”

南楚点了点头,将在宫中听玄衣与燕回的对话禀报了一遍,又将今夜宫中发生的事情禀报了一遍,看着沈宴沉默不语的攥着袖口。

半天才听沈宴笑道:“我竟不止玄衣还有这样的本事,长大了,真是好的很。”

“大人可要问一问小公子?”南楚问道。

“不必了。”沈宴将披风系好,往外走道:“随他们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到什么地步。”

冷风细雪那个刮啊。

九微如今只觉得一颗心宛如冬风下的一片树叶,瑟瑟发抖,忐忑难安。

局面有些失控,不,是非常失控,打从国舅好死不死的冲出来就开始失控了。

她也知道国舅迟早发现了她不在宫中会派人来抓她,但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还来的这么快这么巧!

刚好在太傅和顾尚别出来,刚好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搭上,国舅就带着人马踏雪而来,停在她的马车前,拎着她就将她拎到了国舅的马背上,然后太傅就义愤填膺的冲了过来。

她只来得及说半句,太傅别担心我没…

就被国舅打马带走,然后太傅就一路追入了宫。

如今的局势是这样的——

偏殿门前。

国舅拎着她手臂,太傅抓着她的手腕。国舅让她进殿,太傅不让。

国舅说,放开。

太傅说,你要扣留燕回在宫中总该有个理由,有什么也该是圣上定夺。

九微什么都不怕,惟独怕太傅搅合进来,忙攥着太傅的手道:“我当真没事,你先回府,我自会处理。”

太傅不从,只是让她别担心。

九微心里纠结的不行,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他不知道其实她根本不想出宫啊!

国舅下令命侍卫架开了他,拽着九微便入殿。

九微看着太傅恨不能让人将那侍卫的手剁了,被国舅拉进偏殿。

国舅一抬手,宫娥呼啦啦退下,阮娘合上了殿门,太傅的声音便被隔了开。

大殿里静,国舅更静,只是坐在红木椅中抬眼打量了九微一眼,问道:“谁的衣服?”

九微原以为他会审问她出宫的来龙去脉,却没料到他第一句问了这个。捋了捋微长的袖子道:“相国大人借给我的。”又补道:“之前的衣服湿了,一时没换。”

国舅又抬眼上下扫了她一眼,“换掉。”

九微一愣,他又唤来阮娘,道:“换掉,我有话要跟你讲。”

九微扫了国舅的脸色,随阮娘进内殿重新换了身衣服,再出来国舅不知何时竟已备好了饭菜,取了筷子放在她眼前的桌子上道:“吃完再说。”

这是…最后的送行饭?

九微坐下,拿起筷子又放下,道:“国舅爷还是先问吧,关于这次私自出宫,全然不关我的事。”

九微非常不要脸的推脱了干净,反正他沈宴能应付的了,也确实事实如此。

是他沈宴的人掳了她,她是无辜的。

国舅从头到尾十分冷淡的听她讲完,盛了一碗甜汤推到她眼前,淡声道:“我明日送你出京都。”

九微心里一凉,抬眼看他,“出京都?去哪儿?为何突然要…”

“回昭南。”国舅点了点汤,示意她趁热喝,“燕疆要回昭南了,我准他带你走,回你的家乡去吧。”

回你的家乡去吧。

九微低头看着那汤,是她从前爱喝的赤豆糖粥,袅着热气,甜丝丝是散着香味,是好久没喝过了,如今却觉得嘴里发酸发苦。

半天低着头问道:“国舅…这是何意?”

在她说完故事的这一夜让她离开,她心里有无数个声音问她,国舅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有一个糟糕到极点,可怕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念头冒出来,那个故事…国舅相信了吧?怀疑了吧?所以要送她走的远一点吗…

回家乡去,她的家乡在这里,她的亲人在身边,要回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过几天要外出一趟,更新怕是难以稳定了(本来也并没有稳定…)但我会尽量更新,保持日更或者隔日更的!各位不要遗弃我!(尔康手!)

PS:谢谢小龙地雷~尔康手给你~

※、五十一

她低头捧着那碗赤豆糖粥,问道:“这是国舅爷的命令?还是…您想让我走?我有得选吗?”

陆容城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敛着眉眼,微微皱着的眉心,唇角轻轻的勾着,良久错开眼道:“是命令,你明日就动身,燕疆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若是不走呢?”九微问他,捧着白瓷小碗的指尖一点点抽凉。

陆容城不看她,“由不得你。”

“我不能走。”她声音轻之又轻,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不能走…走了就全完了。”

“你非走不可。”陆容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尽量不看她。

九微忽然抬头看他,苍白的脸色,黑漆漆的眼睛,起身跪了下来,“我不能走,国舅就当我是根野草,孤魂野鬼,随意的放任我自生自灭,只要不送我走。”

孤魂野鬼,自生自灭。

陆容城听着她讲,却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细白的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袍,他细微一颤错过眼来就对上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幽幽古井里沉的闪闪明月,里面的情绪让陆容城心慌。

“我不能走。”她执拗的重复,“我不知道国舅在担心什么,但我发誓只要是你不希望的,我绝对不会去做…我真的不能离开,如果离开我所做的一切便全都完了。”她声音有些发颤,唇角勾着笑着却有些红了眼睛,“你大概不能明白,到如今,我走的每一步有多艰辛,多来之不易…因为我在这片土地上,因为这身边的人,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如果…”她听到自己愈来愈颤抖的声音,“如果离开这里,我真的是孤魂野鬼了…”

她不知道国舅听不听得懂,她只是想,如果国舅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他应该懂她,或者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

陆容城看着她,红的眼睛,颤抖的指尖,那情绪几乎要将他湮没,他伸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你离开是件好事。”

九微擒在眼睛里的眼泪因他的手掌,因他的话,断线一般落在衣襟上,她问:“若是我离开京都就会死,你也一定要我走?”

“不会。”国舅收回手,看着她死擒着眼泪不哭的模样,终是软了语气,“你不会死,也不会有事,你就当是去散散心,昭南是个很美的地方。”

殿外阮娘进来禀报,说是圣上有急事请国舅过去。

陆容城微微蹙眉,伸手想拉她起身,却终是在半路收回,道了一声,“你先起来用膳,有事晚些再说。”擦身离开。

在到殿外时对阮娘吩咐道:“饭菜热一热再让她用,让她泡个热水澡,用些姜汤,等下让太医过来瞧瞧。”

阮娘应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她背对着他跪在殿中,不知有没有在哭。

转头离开,却发现阮烟山不在了,随口问道:“阮烟山呢?”

阮娘道:“您入殿后就被圣上召去菁华殿了…”

“哦?”陆容城便没再讲话,匆匆去了菁华殿。

殿里静,九微听到阮娘轻手轻脚的走到身后,擦了把脸起身,坐在桌前取来筷子像是饿极了一般,埋头吃饭。

阮娘忙近前布菜道:“菜有些凉了,热一热在用吧。”

九微道了声不必,头都未抬,闷声不响的吃饭,又快又急。

“慢点,您慢点…”阮娘怕她噎着,她像是饿狠了一般吃,几乎要将一桌子饭菜用尽。

阮娘想拦又不敢拦,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小心道:“喝口水吧,饿狠了也不能这样吃啊,仔细伤胃。”

九微吞下一口,不抬头问她:“太傅呢?”

阮娘忙道:“太傅大人方才被圣上召去了。”

九微握筷子的手指一顿,“被圣上召去了?”

赵明岚召他去做什么?攻略?还是…

九微越想越难安,将筷子扣在桌子上,抓了帕子胡乱擦完嘴,起身便往殿外去。

“公子要去哪儿?”阮娘忙取了披风追过去,“国舅爷吩咐要您好好休息啊。”

九微匆匆往殿外去,不回头道:“我有些要紧事要找圣上,你不必跟着,我一会儿便回。”拔腿便往殿外奔。

却在殿门口和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闷哼一声跌进身后人的怀里。

“大人!”

细弱的闷咳声。

九微站稳便瞧见弱不禁风的沈宴,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赶着去救情郎?”沈宴揉着胸口冷笑一声道:“救情郎之前也好歹先将嘴擦干净。”

九微慌忙扯袖子擦嘴,又气又恼,也顾不得和他斗嘴,错过身便要走。

沈宴伸手拉住了她手腕,不悦道:“你急什么,那么个大活人还能被人吃了不成。”

“沈宴,找麻烦等我回来,现在放开。”九微使力想甩开沈宴。

沈宴却伸出另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扣住她道:“你现在冒冒失失冲去找人,也不怕正着了道?”

九微也不挣扎了,看着他道:“沈宴你可真瞧不起我,真以为我脑子的增加重量的啊。”

沈宴一愣,她抓着沈宴的衣襟贴近低声道:“你的内线没告诉你,长情现在是我的兵器了吗?”松开沈宴,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你信他?”沈宴红着耳朵问。

九微挣开他的手道:“信不信并不影响我用不用他。”

“他那样的人还是少沾惹的好。”沈宴看她一眼,“你哭过了?”

九微脸皮一红,“关你屁事,管的真宽。”转身要走。

沈宴又拉住了她,“你在殿里等着,我去。”

九微一愣,沈宴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放心,一定将你的太傅大人完整无缺的带回来,去洗把脸。”

讲完便走,披风被风扬的猎猎,在夜里像是一去不复返的样子。

九微看着他离开,摸了摸脸,转身回殿。

她洗了把脸坐在桌前等着,莫名的觉得饿,满桌的菜色全是她从前最爱吃的。

国舅一直记得。

她取了筷子,一道道的尝过。

阮娘在侧担心凉了伤胃。

有人入了殿,阮娘回头惊喜道:“太傅大人。”

九微吃饭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口中的菜酸涩难咽,不抬头道:“太傅回去吧,不必再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