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闪身拦住了她,“姑娘别…大人他,他只是和玄衣关在了一起。”

“和玄衣关在一起了?”九微心是提着的,问南楚,“什么叫关在一起?关在了哪里?怎么关在了一起?”

南楚低头紧攥着手掌道:“玄衣一早看出了大人的动机,暗中已派人去搜查国舅的下落,大人精神不济怕看不住他坏了您的大事,便将玄衣引到布置好的密室中…是我无能,没有护好大人,让他和玄衣关在了一起。”

九微抓着那窗棂看着南楚半天。

殿外是赵明岚的呼喝声,大臣们的惨叫声,这场仗才刚刚开始收复失地…

她底下眉眼,卷长的睫毛敛出一圈阴影,不知在想什么。

南楚不敢再耽搁道:“请圣上放心,南楚致死都会护得大人平安。”一礼行到底,起身要走。

“等下。”九微忽然道:“带上沈青,我和你一起去。”

南楚一惊,“您此时万万不可离京,大人就是怕扰乱了您的计划才再三嘱咐不准告诉您。”

“我知道。”九微松开窗棂,“我知道。”

她知道此刻京中大局未定,离京实在不宜,随时都会出现变故。但她也知道南楚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意味着什么,沈宴和玄衣关在一起…若非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沈宴怎会走如此下策。

她都知道。她将这两件事在心中计较,孰轻孰重,但她…心绪乱的无法冷静分析,满脑子都是沈宴。

殿外的惨叫声愈演愈烈。

有人进这内殿来,九微抬头有些恍然,直到对方撩袍跪在脚下,红着眼眶叫她一声,“公子。”

“扶南?”九微看着那跪在脚下的人红着眼眶望她,一瞬之间恍如隔世,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扶南了,他似乎一直被沈宴扣在府中?

她忙扶起扶南,“你怎么进宫来了?”

扶南握着她的腕子,眼泪莫名的就掉下来了,却是笑着道:“崔世子带我进来照顾公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有小太监进来,低声对九微道:“刘老将军说,再过一会儿该您出去劝阻圣上放人了。”

九微点了点头,这是她们安排好的,由她来给那些大臣一个台阶下。

南楚忍不住又道:“属下该走了。”

九微回头看他…

密室外沈宴的随侍将饭菜从高高的小天窗上用饭盒吊下来,在外喊道:“大人,里面有您的药,您还好吗?”

沈宴看了一眼紧挨着他坐,将手腕和他绑在一块的玄衣,气虚的问:“南楚可回来了?”

“还没有。”随侍道:“大人要记得服药啊。”

玄衣伸手抓住那用绳索悬下来的饭盒,放在脚边,慢慢的从里面取出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转眼瞧着沈宴笑,“舅父可要我服侍您进药?”

沈宴望着他,他长高了不少,眉眼长开,五官精致艳丽,像极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果然,他手轻轻一抖,便听当啷的一声响,连药带碗的丢在了脚步。

就听随侍在天窗外破口大骂。

他抬起精巧的下颚,对那随侍道:“你们家大人可撑不了几天了,还不快些开门请大夫来,不然舅父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沈宴靠在潮湿的青墙上慢慢的呼出一口气,这几日来一直如此,玄衣这小王八蛋寸步不离的和他绑在一块,就是想等他熬不住的时候出去。

可惜他没打算过出去。

他看那高高天窗外的一线光,缓慢的呼吸,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他已经不能再为九微做什么了,他的精力越来越怠惰,身体越来越无力…就算出去,他也不能再辅佐她了。

倒不如拼尽全力再为她做着最后一件事。

那天色暗淡,他担心九微是不是一切都好…他有些晕眩,忽然抓着衣襟伏在地上一阵的猛咳,咳得他整个胸腔里轰隆隆的疼,喉咙里呕出什么腥甜的东西。

玄衣在旁边轻轻扶着他的背,呀了一声,笑道:“舅父,你吐血了啊。”

他有些耳鸣,怎么都止不住咳嗽,抓着衣襟咳的眼睛发花,嗡嗡的耳鸣中,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

“沈宴!”

他猛地抬头,看着冲到他眼前的人天旋地转。

他的脸是惨白的,唇上是殷虹的血,浅淡的眼睛红了一圈,噙着亮晶晶的眼泪,那么看着九微的时候,九微特别…想落泪。

然后他挪眼看向了一旁跟进来的南楚,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南楚脸上。

南楚噗通跪下,低头受着道:“属下没用,没拦住姑娘。”

沈宴那一巴掌没多大力气,却动足了气,又是一阵猛咳。

“沈宴你别动气,你别动气…”九微忙扶住他,搭眼看见和他绑在一起的手腕,顺着那手腕看住紧挨着的玄衣。

玄衣被那眼神看的脊背一僵。

九微细细缓缓的抚顺沈宴的背,望着玄衣道:“既然你这般的想和沈宴绑在一起,那就把这只手腕留给沈宴吧。”下令道:“把他的腕子割下来,不用解开绳子了。”

身后的禁军应是,刚要上前,玄衣忽然跪下,垂着一双黑黑的眼睛道:“玄衣知错了,阿姐别生气,玄衣愿意一切听从阿姐安排,助阿姐再登皇位。”仰起头,一双含泪的眼睛,艳丽而可怜,“我知道阿姐始终不信我,我也承认我觊觎这江山皇位,但我从未想过和阿姐争,这天下一直是阿姐的天下,我也一直都是阿姐的棋子,只是求自保,阿姐若是不信,我愿意跟随阿姐回京亲自揭露陆容城的罪行,助阿姐除掉他,坐稳江山。”

他伸手抓住九微的衣袖,乖巧至极道:“阿姐如今江山未稳,朝中大臣不服,您需要一把刀,一把可以替你铲除异己,将陆容城的党羽彻底诛尽的刀,我可以,我可以做阿姐的刀,我可以指认是陆容城犯上作乱劫走天子逼我做皇帝,我可以把陆容城那些党羽一个一个铲除,我知道他们是谁,该如何对付,这些我已经调查了很久了,阿姐只需要点个头,玄衣定当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

九微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觉得他可怕极了,他从归降陆容城那日就开始调查陆容城的党羽,盘算着有朝一日铲除殆尽了吧?

那他这个时候也一定在盘算怎么稳住她,对付她了吧?

沈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沈宴?”她忙看沈宴。

他垂着头,抓着衣襟,乌黑的发垂了一地,对九微哑哑道:“别杀他,我答应过阿姐护他一命,将他送走,送去昭南朝做质子,燕疆会替你看着他的。”

“好,我不杀他。”九微割开他们腕上的绳索,扶住沈宴道:“你别费心了,靠着我休息一会。”将肩膀凑到沈宴脑袋边。

沈宴虚弱的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闭着眼费力呼吸,不知是喜是恼的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来…京中可…”

他瘦极了,九微都不敢抱他,只虚虚的扶着他,让沈青过来诊脉,低低道:“你别担心了,京中一切稳妥,子安在,刘老将军在,我的人都在,出不了事。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京。”

沈宴微微侧头看她,苍白的笑了笑,“你怕我死了?”

那个死字让九微心弦一颤,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怕,怕死了。”

沈宴想对她笑笑,却眼前发黑,栽头昏了过去。

他听到九微喊他,声音都发抖。

她真的是怕极了。

他又听到九微在哭了。

似乎窗外下雨了,九微就在他的身边哭,哭的低低的,压着声音,像是很多次在梦里那样,她在窗外哭她没有地方可以回了。

这次她只哭着叫他的名字。

沈宴,沈宴啊叫个没完,快要将他烦死了。

他昏昏沉沉的想睡会儿,她却一直在那里叫他,哭了好一会儿静了,没过多久又多了个娃娃的哭声,好像是小九?

不知怎么了小九哭的狠,怎么哄都哄不下。

便听九微问:“她怎么老哭啊?是不是饿了?她的奶娘呢?”

南楚答道:“九小姐已经不喝奶了,一直都是大人和扶南在带。”

“那快去宫里叫扶南回来。”九微哄不好,在那哭声里期期艾艾的道:“你怎么老哭啊…沈宴,这怎么办啊?沈宴她老是哭我不会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听到九微低低切切的说:“沈宴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在榻上幽幽的睁开眼,侧头看到坐在榻边抱着小九一起掉眼泪的九微,叹气道:“你啊…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九微满眶的眼泪惊愣愣的看着沈宴,小九溜溜的眼睛也看沈宴,一咧嘴破涕为笑的冲沈宴伸出两只小短手,“抱抱,抱…”

小九哭的眼睛都肿了,一脸一身的眼泪,沈宴无奈的侧卧起身,伸手去哄小九。

九微先不乐意了,将小九在床角一放,坐到榻边问沈宴,“你感觉怎么样了?好点了吗?你等下我去叫沈青来。”起身要走。

沈宴伸手拉住了她。

“怎么了?”九微蹙眉看他。

沈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道:“不要哭了。”

※、第123章 一百二十二

沈宴睡了两日,醒来这两日只要一睁眼九微就在眼前,有时候半夜睡得不安稳咳醒了,便见九微衣衫齐整的挑帘进来,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精神不太好,总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有时和九微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但一睁眼总能看到她。

她像是没有睡过,没有离开过一样,总是陪着他。

他在那天夜里做了个不太真切的梦,梦到从前九微高高坐在皇座之上,不顺眼的瞪他。

一醒来就看到窗外天空放晴,窗花镂出金溶溶的阳光筛了九微一背一身,她就坐在榻边的椅子上,脚边放着几本奏折,单手支在扶手上托着腮,一手拿着折子在看,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细细的蹙着。

那么一晃神,他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九微,既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微,也是重生之后狼狈仓皇在他窗下哭泣的燕回。

她…眉目越长越像从前的她,艳丽逼人,但坐在那里背后生光,真的像一位真正的君王了。

她看到沈宴醒来,略微一愣,眉眼一弯的笑了,“醒了?睡好了吗?”她将折子放下,伸手来扶沈宴。

沈宴坐起身,看她红彤彤的眼睛,问道:“你昨夜没睡?”

“睡了。”她将沈宴黑沉沉的发拢到背后,起身叫丫鬟进来准备洗漱,“今天天气好,你起来我陪你吃了饭,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好不好?”

她凑到眼前,紫玉冠高束的发,玄衣广袖,一身正装,哪里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

沈宴摸了摸她的手,凉的,想说什么但看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只是说:“好。”

她眉角松泛的笑了,凑过去亲了亲沈宴,抿嘴乐道:“我来服侍沈相更衣。”

沈宴身子一僵。

她果然像模像样的扶沈宴起身,一件一件衣服细致耐心的为他穿上,低头系腰带时,沈宴垂眼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十指揽在自己腰上,问道:“你何时学会了系腰带?”

九微皱着眉认真的给他系腰带,“我也忘了,大概在哪次死里逃生之后突然就会了。”

沈宴望着她紧皱的眉头,心里有些泛酸,她一个人学会了多少从前从来不知不会的?

伸手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别老是皱眉,好运气都给皱没了。”

九微系好腰带,笑眯眯的搂着他的腰,“沈相还信这些迷信之说?”

沈宴瞟了一眼候在一旁侍候洗漱的小丫鬟,轻轻推开她,让她注意些,“从前不信,你重生之后信了。”伸手接了帕子擦脸。

九微站在他背后,看着他宽大袍子下消瘦的脊背,轻轻叫额头贴了上去。

沈宴一愣,就听她在背后,轻轻慢慢的道:“你快些好起来吧。”

沈宴僵着身子,红着耳朵,将那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道:“我都听见了,你哭的那么烦人,我怎么走的安心?”

九微贴着沈宴的脊背,莫名其妙的又想哭了,他太瘦了,瘦的她不敢抱狠了,闷闷道:“你好好养着就好了。”

沈宴今日精神不错,胃口也不错,九微很高兴,觉得沈青真管用,又把沈宴救回来了。

九微陪着他用了早膳,就陪他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

沈宴觉得九微变的…格外腻人,和小九一般,在院子里散个步都要牵手,腻腻歪歪的让他觉得方才在窗下看奏折的冷艳九微是他的错觉。

他拧不过只能勉为其难的让她牵着,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她说:“小九太闹腾了,你也不知道怎么教的,一点都不听话。”

又说:“你现在身子不好,给小九请个奶娘带,也管教管教,不许你带了。”

还说:“你府里太冷清了,侍候的人也太少了,别那么抠门,我替你又买了一些使唤丫头和小厮,都是可靠的,你放心用。”

说来说去都是些不紧要的话,宫中之事一件不提,一句不说。

她挽着沈宴,“你中午想吃些什么?清淡点吧?我想吃…”

“玄衣呢?”沈宴忽然问。

九微被太阳晃的眯了眯眼睛,笑道:“按照你的意思送去给燕疆了。”

“真的?”沈宴问她。

“恩。”九微应了一声,扶着他在院子里长椅上坐下,“你就别操心了,沈青说你得静养,必须静养,宫中的事我能应付,你就踏踏实实的养着,然后…”她摸了摸沈宴的下颚,笑嘻嘻道:“等着侍君。”

沈宴仰着脸看她,被太阳晃的有些看不清她,叹出一口气道:“你将我府中的人都换了,是为了将我隔绝开,不让我知道这京都中发生了什么吧?”

九微摸他的眉,他尖尖的鼻子,柔声道:“我不希望那些不重要的事传到你耳朵里,打扰你养病。”他的唇又薄又软,九微低头亲了亲,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沈宴,我从来不信鬼神,神明是给懦弱的人自欺欺人用的。但当你昏睡在我手边的时间越来越久时,我将这普天下的神明菩萨求了个遍,求他们把你还给我,还给我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在阳光下带着温度,“沈宴你可千万不要死,不然我会将那些骗人的神明菩萨全灭了,去他妈的拯救苦厄普度众生。”

沈宴抓住她的手指,叹气道:“好,我不管了。”

她松出一口气,在沈宴身边坐下,轻轻的靠在沈宴身上,闭上眼睛道:“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

“恩。”沈宴托着她的脑袋让她枕在膝上,袖子轻轻搭在她的眼睛上,遮住金灿灿的太阳,虚虚渺渺的问:“你多久没睡了?”

九微困极,被太阳一晒就睁不开眼,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睡了一会儿。”

“多久?”沈宴问。

九微却已没了声,竟是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是多久没有休息,困成这样。

沈宴慢慢的解开她高束的发冠,松开她紧绷的发,将紫玉冠放在身边,手指柔柔的梳拢她的发,让她放松下来。

院子里远远近近的丫鬟随侍,全是生面孔,低眼垂眉的一字不多讲。

这宫中如何,京都如何,她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他再插手了,连消息也不想让他知道。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软禁的妃子…

他禁不住苦笑,看她黑发长长的顺了一长椅,心就似那发,温温柔柔的任人抚弄。

也好,他就闲散一回。

她只睡了没一会儿,院子外便有一禁军装束的男子快步入了庭院,盔甲叮当,在阳光下凛凛生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进了才看清是刘沛阳。

沈宴刚想嘘声让他停下,膝上的九微便一个激灵的醒了,掀开沈宴的衣袖眯眼看来人,竖直在唇角一嘘,坐起身,一身散发披肩。

她伸了个懒腰,对沈宴眨眼笑道:“你很久没有见小九了吧?我让扶南带她来给你请安。”对不远处的小丫鬟挥了挥手。

小丫鬟便应是去请扶南。

九微一手拢发,一手摸上他的膝盖,道:“腿麻了吗?我给你揉揉。”

“没有。”沈宴按下她的手,伸手拿来紫玉冠道:“我替你将发挽上吧。”让九微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