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韩祁的目光现在可以杀人的话,那韩平显然已经送命了。她现在实在是不愿意面对韩峰与韩祁,与他们决裂的话犹然在耳,试问她又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放弃前嫌呢,她又不是圣人。

“韩平,你似乎忘了我之前的话了。”韩祁甩开父亲制约的手掌,指着韩平冷道。

不提那事还好,提起那事韩平就抑制不住胸中怒火,从畏缩中走出,立刻挺直了胸怀与之目光交手。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声戏谑的声音: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不是名震天下的将王吗?”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边走边说道,。

看他的着装不像是京人,但一口京话说的却是极好,从发音,到语调,无一不精。

“在下齐宣,见过各位。”

他一报家门,他们便知晓了他的身份,齐乃齐国国姓,不是一般百姓可以使用的,而他又出现在此地,想来必是齐国使团中的一员了。

可是,这人好生奇怪。话是对韩祁说的,眼睛却落在韩平身上,如登徒子般上下打量着,他的眼神十分到位,只是看着,便让韩平有了一种被非礼的感觉…

齐国色徒

“在下齐宣,见过各位。”

那人身姿挺拔,孔武壮硕,齐国武将装扮,一张脸生得倒是很英气,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不屈不挠、自信洋溢的霸气。

韩祁与韩峰回过一礼后,便相继离开。

齐宣噙着笑,不管不顾的来到韩平身边,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绕着她走了三圈后,才又说道:

“在下初来大京,见的第一位对味的美人竟然是你。”

韩平满头黑线:“那定是你眼光不行,见识太少,我大京女子向来以美闻名天下,在下这点姿色,就连中等都排不上。”

齐宣像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当面指责,觉得有趣极了,恶意阻挡了韩平的去路,又道:

“姿色美丑,到了床上都一样,我不介意,关键是对味。”他这么说着,忽然又转头对李淮璟问道:“你说是吗?九殿下?”

李淮璟与他对望一眼,忽的笑了,如春花绽放,鲜艳烂漫…那厮竟然对当中调戏她的人笑了…不仅笑了,竟然还点头赞同:

“不错,齐国三皇子言之有理。”

“哈哈哈,本王就知道大京之行是来对了,既见了这般风情的妙人儿,又识得九殿下这般的知己,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齐宣豪迈的笑声吸引了很多官员的注意,韩平气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九殿下可否告知这位姑娘的芳名?”齐宣一句话之后,便当做是已经与李淮璟勾搭上了般,毫不客气的问道。

李淮璟笑着扫了一眼脸色不善的韩平,不慌不忙的反问道:

“你何不亲自问她?”

齐宣爽朗一笑,摇头道:“因为我就算问,她也不会给…是不是?”

“…”

韩平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几年都白活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众调戏,她冷冷瞥了一眼李淮璟,忽然伸手将挡在面前的齐宣推开,径自走了。

走着走着,她还听见齐宣嚣张至极的笑声和不上路子的话:

“哟,没想到娇滴滴的美人儿还是只野豹子,不错,真不错!”

齐宣放肆的目光盯着韩平的背影,竟不自觉的舔了舔嘴角,露出一抹异样的笑容。

“九殿下可否告知她是哪家的姑娘?”齐宣魂不守舍的问道。

李淮璟也盯着韩平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幽幽答道:“她是将王韩祁的妹妹,大将军韩峰的女儿。”

“…”齐宣面上的笑容僵住了,扭头看着嘴角含笑的李淮璟,勉强抱拳一揖道:“那…真是幸会。”

“好说。”李淮璟看不出喜怒的对齐宣点头致礼后,便也离开了。

齐宣收起了满面戏谑,比夜色更加深黑的眸中露出一抹豺狼的狡猾与凶狠。

韩平从孔雀台离开后,便将自己隐入了御花园中的一处亭子,亭外的奇花异草香兰毓秀,看着姹紫嫣红的花儿,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坐在亭子里一边摆弄腰间的长带,脑中想着事情,正出神之际,一道人影却走了过来。

李淮璟拿着一小碟糕点送至韩平面前,韩平冷冷瞥了一眼糕点,又冷冷瞪了一眼他,这才伸手接了过去。

见韩平余怒未消,李淮璟恶作剧般掐着她的脸颊,一开始,韩平只是闪避,却怎么也避不开李淮璟如影随形的手,终于忍无可忍跳下亭栏,大喝一声:

“你到底想干嘛?”

李淮璟勾起嘴角,凤目斜飞,英气中带着柔美,凑近韩平微怒的面容,道:“玩儿你呀。”

冷着面孔,韩平推开李淮璟,不愿再与之纠缠,刚走下一阶台阶,就听李淮璟追在身后说道:

“那人是齐国三皇子齐宣。”

韩平刻意加快脚步,头也不回道:“我知道,九殿下先前已经说过了。”

“他是齐王最宠爱的一个儿子,文韬武略,虽不是太子,但却尊享着储君的一切权利,在齐国的地位举足轻重。”李淮璟亦步亦趋跟在韩平身后平静叙述。

韩平忍无可忍,咻得停下脚步,瞪着李淮璟道:“他是你的表兄吧。”

李淮璟没想到韩平会这么问,愣了下,才点头道:“按理说,是的。”

举国皆知,他的母妃是齐国的昭仪公主,和亲至大京,被封为齐妃,而昭仪公主又与齐国皇上是一母同胞,那李淮璟与齐宣自然就是表兄弟了。

韩平听后,瞬间了然,对李淮璟笑了笑,咬牙道:

“难怪都是一路货色。”

“…”

李淮璟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韩平还是在气被齐宣口头调戏的事情。

两人沉默着走过了回廊,穿过了花圃,韩平气恼这厮既不说话,又要跟着她,殊不知这只会让她更为光火,猛的转身想要开骂,却在一转身的同时看到了另一个人。

在李淮璟身后不远处,圣驾威仪,文宗皇帝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向他们走来。

给李淮璟使了个眼色,韩平便赶忙跪下参拜,口呼:“参见皇上。”

“参见父皇。”

李淮璟与韩平跪在一侧,恭迎圣驾。

“平身。”圣宗皇帝走至跟前,低浅的声音说道:“你们不去孔雀台,在御花园中作甚?倒是不怕落人话柄”

“璟儿。”皇帝将李淮璟招至跟前,道:“你如今已是身份不同,不可再任性妄为,知道吗?”

“儿臣知道。”李淮璟对皇帝一揖道:“儿臣告退。”

韩平看着李淮璟离去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皇帝却在这时对她说道:

“别看了,再看也是你的姐夫。”皇帝半开玩笑道:“走吧,陪朕一起去孔雀台,今晚就坐在朕身边好了。”

韩平被皇帝的话惊呆了,他说,跟他一起去孔雀台,今晚跟他坐在一起?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是味道呢?她韩平是什么身份,何德何能与天子同行同坐?但皇帝的口谕已下,她只能尊崇,试问一国天子想要将你捧上众矢之的的位置,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呢?

低头跟在皇帝身后,接受四面八方递来的关注目光,有诧异,有愤恨,有疑惑,有震惊…当皇帝走上帝台,韩平就想趁机找个暗处藏起来,却被皇帝一指定席,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竟然让贴身太监蒲公公亲自给她搬了一张椅子,就放在帝台下首两步处。

好了,这个靶子是当定了。

韩平看着面前的精致菜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耳旁皇帝陛下的满口相赞,将她比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话语她实在不想听,拿起酒壶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起来。

她不用看也能够感觉的出韩祁的震怒,韩峰被夸赞的十分汗颜,没办法,只好出列跪谢皇帝对韩平的称赞。

整个孔雀台上君臣同乐,歌舞升平,祥和之气直达宇内…

“大京皇帝万岁,吾等远道而来,为促两国邦交,特献此宝,愿大京朝国泰昌隆,愿大京与齐国永世交好。”

晚宴进行到了一半的时候,齐国使臣出列献宝,韩平瞟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了冲她举杯的齐宣,韩平冷冷白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向了李淮璟,只见那厮坐在皇子中,淡然处世,除非有人敬酒,他对于面前的珍馐佳肴竟不屑一顾,韩平知道,这厮又犯病了。

不过看到他一个人,总比看到他与韩祁一起说笑要好吧,韩平自嘲的想着。

此时只见大齐使臣双击手掌,孔雀台下便传来一阵骚动,好几个人抬着一艘上好的珊瑚船走来,珊瑚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此珊瑚不仅纹理细腻,庞大完整,颜色还十分跳脱鲜亮,整体竟然呈浅蓝至深蓝的渐变色,使人一见便知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齐国此次出使,竟会如此大手笔送出这件东西,使文宗皇帝很是欣慰,循例赏赐了献宝的几位齐国使臣。

使臣谢赏之后,又拱手道:

“素闻将王至宝烈日弓乃上古神器,我主向来爱宝,今次我等奉齐王之命,想以八座城池相换,还望陛下成全我主心愿。”

献宝之后,真面目暴露了,韩平暗自摇头,又灌了几口酒。

只听文宗语调不惊,依旧笑呵呵道:“朕昨日便已说过,齐王这个心愿,恕不能答应。八座城池虽然宝贵,但却不及烈日弓对大京的非凡意义,将王至宝绝不能沦为买卖易物。”

齐国使臣再开口之前,文宗皇帝又道:“来人呐,再赏千两黄金,请使臣回国传达朕的意思给贵国君上。”

使臣们被文宗一番连消带打,顿时无话可说,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就会如此揭过之时,齐宣放下酒杯,离席上前。

嘴角噙着一抹笑,年轻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只见他拱手道:“烈日弓是将王至宝,小王却听闻,大京朝中无人可以将之拉开,宝器遇不上英雄,古来可惜,皇上又何必执着,若觉八座城池不够,尽管开口,我父皇惜宝如命,定会满足皇上要求的。”

齐宣这番话不仅说出了事实,还恰到好处下了大京朝君君臣臣的面子,让人觉得是大京朝霸占宝物,空有千里马却无人能驾驭,又自喻齐国是伯乐,这番话,乍一听很不礼貌,却是一种相当厉害的激将法。

文宗面色渐变,帝台之下有善察君颜的大臣看出,善解人意的站出来指责齐国三皇子的无礼。

可那齐宣又再一次让众人见识了一番他的厚颜之术:

“如若不然,大京与齐国当可一试,且看看烈日弓将落入谁手?”

悲喜交加

“如若不然,大京与齐国当可比试一番,且看看烈日弓将落入谁人之手?”齐宣大言不惭的宣战。

“齐国想如何比试?”

文宗皇帝敛下目光,威严儒雅的面庞上已然现出森森怒容,但那齐宣像是丝毫未见般,继续嚣张道:

“比三场。强者居之,有能者居之,前两场比什么,由什么人出战,贵国所了算,但是第三场,由我们齐国说了算,当然了,如果贵国连赢两场,我国不仅割让八座城池,我父皇亲向贵国致歉…如何?”

韩平举着酒杯,脑中参详着齐宣的条件,前两场他就有绝对的自信赢得一场?若是各赢一场,第三场又会是什么呢?

大京朝的官员们从来没有遇过这般嚣张的外国皇子,一时间也没了分寸,纷纷起身静候吾皇决策。

文宗皇帝与齐宣对视良久,齐宣都毫不相让,对皇帝处处相逼,文宗敛下和善的眼,硬扯出一抹笑容说道:“内阁议政。”

大臣们慌忙附议,拾掇拾掇仪表便想下那孔雀台,却不料齐宣得寸进尺,忽然又朗声说道:

“且慢!”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的身上,文宗皇帝刚从龙椅上站起,见他如此,更是露出不悦,齐宣年轻的脸庞上露出无赖的笑容,然后对吾皇深深一揖,说道:

“小王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文宗紧咬下颚,挤声道:“说。”

齐宣得意的指着韩平道:“若是齐国赢了这场比试,贵国在附送烈日弓的同时,在多加一个女人吧。”

见文宗露出不解,齐宣指向韩平,无耻道:“不过是小女子一个,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朝中大臣,相信皇上定不会小气吧。”

文宗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看韩平,眸中一动,刚想开口,却听齐宣又道:

“本王对韩三小姐一见倾心,情难自禁,还望皇上成全。”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

文宗皇帝露出沉思的表情,对韩平问道:“齐国王子倾心于你,你怎么说?”

韩平垂下眼睑,自座位上立起,几乎没有犹豫便像皇帝抱拳道:“王子错爱,韩平心领,但实则心有所属,难以相从,韩平愿为大京勇士,出战齐国,请皇上准许。”

文宗皇帝抚了抚下颚光滑的胡须,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对王子齐宣说道:“王子可听到了?”

求爱被当场拒绝,也亏得齐宣脸皮够厚才不致吐血当场,不仅没有吐血,他竟然还能笑出来,对韩平微微欠了下腰,绅士一笑。

韩平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看到,等到皇帝与众臣离席孔雀台后,她才头也不回自齐宣身旁擦肩而过。

齐宣的目光仿佛难以自韩平身上拔下般,如影随形的追随着她,沉着脚步,三步一嘘,恰巧遇上也想离开的李淮璟。

“九殿下享尽齐人之福,令在下好生羡慕啊。”齐宣双手拢入宽袖中,唏嘘道。

李淮璟见他如此,也不吝啬笑容,道:“她的性子正可爱在这,旁人自是羡慕不来。”

说完,便淡然若斯的绕过齐宣,离开了。

韩平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长道上,一只拇指放在牙齿上轻咬,肩头的重负让她将周身的指指点点彻底屏蔽在外。

一道高壮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韩平抬头一望,只见韩峰面无表情站在前方,等她走近。

韩平深吸一口气,放下手臂,埋头快速经过韩峰身旁,却听他道:

“站住。”

也许是从小的习惯,韩平对韩峰的话还不能做到完全漠视,她停下脚步,却不回头,韩峰走近她身旁又道:

“你可知此战凶险,齐国来者不善,对烈日弓势在必得。”

韩平深深呼出一口气,无所谓道:“那又如何?”

“你有几斤几两,自己心中有数,我知你对韩祁心有不满,但此次是以命相搏,我问你,你有几条命输出去?”

韩峰的话像是尖刀,重重在韩平心头扎下,痛过后便是看透,她勾起嘴角,无谓的扭头看了一眼韩峰:

“我有几斤几两,我自然心中有数,不劳韩将军操心。”

“哼。匹夫之勇,有什么用?”韩峰冷哼一声后道:“韩祁五岁举鼎,七岁射雕,十二岁上战场,她敢单枪匹马杀去敌营…你能做到吗?她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勇闯十三关,夺得韩家的烽火令,你能做到吗?”

“我…做不到。”韩平哑声说道。看着韩峰的眸子有些湿润,原本以为不会再被伤的心,竟然又痛了起来。

韩祁五岁在众星拱月的生日宴中举鼎…她三岁,就要在冰天雪地中打水伺候母亲;韩平七岁射雕…她五岁,就要为了一口吃的受尽下人白眼;韩祁十二岁上战场,单枪匹马杀去敌营…她十岁就要为了赚钱被地痞欺负;她的确做不到韩祁能做到的一切。

长到十六岁,她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热饭热菜,没有先生教过她识文断字,更没有武师教过她拳脚功夫…他现在还敢问,韩祁能做到的,你做得到吗?

韩峰被韩平眼中的湿润摄住了心魂,他也知道这个女儿心中有多少不平与愤慨,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他就算给她搬来金山银山也补不回她的自尊,唯一能做的,只是不希望她为了赌一口气而赔上性命。

“别以为皇上是多想重用你,他会如此,不过是因为你姓韩,记住了吗?”韩峰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应该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了。

殊不知,他这种不信任的关心与毫不顾忌的言语已经深深的刺伤了韩平的自尊。

韩平觉得眼前发晕,双脚有些虚浮,强撑着向后退了两步后,却落入了一个不算温暖,却很稳健的怀抱。

李淮璟看着怀中就快要哭出来的韩平,瞬间明白了一切,不知为何,愤怒自他心底发出,他不顾一切将韩平搂入怀中紧紧抱着,想让她颤抖的身体微微平静下来。

“你给我放开她!”

一声暴喝自他们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不是人影,而是凌厉的鞭子,直直射向李淮璟的背心,韩峰阻止不急,眼见着鞭子在李淮璟的背上狠狠抽下。

鞭裂了锦衣,鞭裂了皮肉,李淮璟像是毫无知觉般,护着韩平。

李怀经受了一鞭子,鞭声响彻宫中长道,来往官员无不侧目,韩平听到声响才从悲伤的世界中清醒过来,她从李淮璟怀中挣脱,将之转了个圈,轻轻的抚上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