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战功做基石,用财富来疏通,还有王丞相做后盾,慕容展可谓一路无阻,青云直上。在和与倾分离满整三年的时候,已官至将军。若想回京述职,对于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是他却仍然坚持驻守在那一方苦寒之地。只因为他不仅要让自己手中握有权力,还要使自身的能力能与苍阅对抗。而只有战争和鲜血才是最有效最直接的磨砺一个人能力的方式。

在第四年秋,与西图人作战的时候,他认识了陆云南及他的弟兄。两人意气相投,结为兄弟,那之后他才知道陆云南竟统率着大昭军中最有名的天翼军,那个攻无不克的精锐之师。而佛若生,陆云南的师弟,则是一个半军队半江湖的人物。最大的爱好是偷,什么都偷,小至针线,大至皇帝玉玺,实至金钱,虚至人心,只要他兴致来了,没一样能逃过他的手心。只是他乃无名之盗,如风过无迹,盗只是爱好,却并没意图把自己归为贼。

当两人知道慕容展的目标是踏平那个人人畏惧的欢阁后,竟然都兴致大起,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从那一年开始,陆云南开始为慕容展训练一支比天翼军更厉害的攻阁军队,而另一方面,佛若生则凭借着秦明强大的金钱后盾,创立了暗门,豢养了大批的武林高手,在需要时可以随时调动。

当一切都成气候的时候,已经是慕容展和与倾分离的第九年。

第九年,慕容展凭借着赫赫的战功以及横扫北疆的威望,被封为定北王。尔时,他二十七岁,是大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外姓王,也是大昭最有权势最富有的王爷。

同年秋,原世代豪贵的慕容家通敌卖国的沉冤得雪,陷害之人查出,罪诛九族。当今皇帝亲临慕容家先祖祠堂拜祭,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次年三月,慕容展以剿平妖孽为名,举兵十万,屯于北疆凤梧西的擎天山脉青漠峰下。

******

这一天,他等了整整十年。

穿着泥黄软甲,火红战袍的慕容展立于博望崖上看着深涧对面的青漠峰神色冷肃。

与倾。他的妻!

垂在身侧的手收拢,握紧。

小展,我喜欢你。

小展,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

他肆意妄为,率性不羁的妻呀,若不是为了他,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整整十年。这十年中,他不只一次单枪匹马地闯过欢阁,终究力有不逮。

这一次,他不踏平此地,誓不罢休。

“禀王爷,飞云卫已全部渡过涧口,只等王爷一声令下,便可与攻山的军队里应外合。”

慕容展淡淡嗯了声,目光落向天际翻滚的乌云。

他在等,等一场让他稳胜的天时。

******

当第一声春雷响起的时候。一身黑衣的陆云南来到慕容展身边。

“展弟,若生已经率着武林高手从正面发动进攻。咱们也该行动了。”

为一人而大动兵戈原是不该。但是对象是欢阁,这在武林中臭名远扬的地方,则又当别论。一直以来,有不少人意图铲平这祸害武林的地方,却因实力不够而反被歼灭,因此当听闻慕容展以朝廷的名义要剿灭欢阁的时候,竟有不少或邪或正的门派派了高手前来助阵。因此也可见这欢阁所行之事有多天怒人怨了。

“还有秦明,这一次他竟然非要自己亲自监运粮草。”顿了一下,陆云南又道,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慕容展皱了皱眉,“可有派人保护他?”秦明虽然精明,却丝毫不懂武功,万一他有差池,恐怕即使将欢阁踏平,他也无法真正开怀。但是他更明白,秦明和陆云南及佛若生一样,都希望这准备了足足十年的一战,能够不留丝毫遗憾。自然,想看一看那个让他挂怀了十年的女人,也是他们的最大心愿。思及此,他唇角不由浮起一抹微笑。

“他自己身边有人,不比我们派的人差。”陆云南笑。想到那个自三年前便如影子一样跟在秦明身边的冷冰冰女子,他记得秦明叫他水姑娘,无意中交过一次手,她的武功丝毫不逊于自己。

显然慕容展也想到了那个女子,心放了下来。

“开始吧。”他淡淡道,看到一道电光划过夜空,直插对面山巅,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而浩渺起来。

早从五年前,他们便开始用各种方式渗透欢阁,赫然发觉由于苍阅专致于参透生死之道,疏于管理,其内部其实早已出现分裂,只是均惧于苍阅的余威,无人敢明目张胆而已。谁都知道,万一哪一天惹火了他,谁也承担不了那可怕后果。

因为欢阁内均是武林高手,此次慕容展所率十万大军,除了将之围困,最大的用途就是做为威慑之用,并不用来攻山。真正起作用的是他暗门的武林高手以及陆云南那由各式各样战争磨砺出来的飞云卫。

当两人渡过深涧的时候,有人来报,佛若生所率人马已攻入第二道山门,至于佛若生本人,则消失无踪。

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两人除了对视苦笑,也无可奈何。

一道白光突然刺入众人眼中,让人睁眼若盲,接着惊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春天,尤其是这北塞的春天,出现这样大的雨,实在是罕见之极。

那是一座三层的楼阁,外观漆黑,即使以佛若生的见多识广也不知大是由什么材料建筑而成的。但是那上面两个大大的如鬼魅一样飘渺,却又似山岳一样强势的字他却是识得的。

冥楼。这个苍阅常呆的地方,他可是早有耳闻。

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微微犹豫,苍阅此时应该在前面主持大局,应付入侵的人才对。但是他也没忘记自己先行潜入,是想摸到与倾的住处,去看看那个让慕容展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有何魅力,同时顺带把她偷出去放到安全处。很显然,慕容展忘记告诉他,与倾会武功,而且还不弱。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黑漆漆的楼正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两个白衣的小孩子。

雨大,两人动作一致的撑开伞,再同时迈出左脚踏出门,那整齐得没有一丝差距的动作在这暗夜中实在很让人想笑。佛若生一侧身,缩进最近的一棵大树之后,再贴着树干嗦嗦两下攀至树上。此时那两个小孩已走到近处,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小星,阁主出去之前叫我们看好这里,咱们现在偷溜出去看热闹,若被他知道了,咱们可就惨了?”嫩嫩的童音中有着犹豫和明显的惶恐,听得让人也不由为他担心起来。

在说出担忧之后,那个孩子便这样站住,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另一个孩子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雨下得很大,带着冰粒。两个孩子的交谈声又小,像是生怕有人偷听。但是佛若生只要稍一运功,便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

“怕什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会有谁稀罕。咱们只是去去就来,每天都呆在这里,闷死人了。好不容易有人来闹,不赶紧去,晚了,可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那叫小星的孩子开口。不同的语气,却是同样的声音,听得佛若生好奇心大起。真想扒开两人的伞,看看他们是不是长得也一个样子。

“可是那尸……不,那是阁主夫人,阁主可是当成宝贝一样,如果被人偷了,阁主一定会发狂的。”开始那个孩子显然有些心动,但是还有些犹豫。

小星一跺脚,恨恨地道:“笨小月,不理你了。我自己去,你要守着一个尸体,便去守吧。”说着拿起伞往前跑了

那小月看着小星越跑越远,却终于没有跟上去,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尸体虽然不好玩,但是可比阁里任何一个人还重要啊。”说着,他转过身,慢吞吞地回了冥楼。

佛若生心中一动,直到那孩子走得稍远,才悄然落下地,然后尾随其后。

这冥楼倚山而建。第一层如同一般富贵人家的摆设,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第二层则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旁有些房间,都紧闭着,看不出里面是拿来做什么的。小月并没有在一二楼停下,而是直接走上三楼。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小脸长得极为俊秀,却因为不能跟着去看热闹而有些黯然,让人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好玩的物事都拿到他面前,以使之开颜。

三楼没有任何隔间屏风,白色的纱幔挂在四周,连地上铺的也是纯白色的地毡。数盆白色的牡丹点缀在屋周,也许是由于屋子内温度较高,花季提早来到,一朵朵开得又大又艳,却因为是白色,反而让人觉得美得有些凄凉。

小月脱了鞋,走上地毯,然后转了下靠近窗的那盆牡丹,一道暗门悄然出现在靠山的那面墙上。一股阴寒之气由其中透出,那小月不由缩了缩身子,搓着手臂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了眼,显然发现里面的东西还在,这才放心地将花盆归回原位。

自己则退了出去,钻进二楼的一间房中,没有再出来。

佛若生将一切皆纳入眼中,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不及细想。尤其在他按那小月的方式打开暗门,发现里面竟是一个极大的冰洞以及洞里寒冰上躺着的女人尸体时,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只因他对苍阅守着自己爱妻的尸体数十年的传言也有所耳闻,此时看来,传言确实是真的。

没有再犹豫,在排除冰洞中可能存在的危险之后,他扯下一块白色纱幔,将那栩栩如生的美女偷出了冥楼。完全忽略了,既然是欢阁中最重要的地方,为何防守如此薄弱。

自然也没注意到,在他离开后,那叫小月的孩子正透过窗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而那本应早已去看热闹的小星,则站在小月的旁边,一脸冰冷的讥嘲。

“你去,还是我去?”小月问,但显然语气在前面两个字上加重。

“自然是一起去。”小星冷笑,他可没打算偏帮任何人。这冥楼机关重重,如果不是小月动手脚,那佛若生就算再厉害,也不会在老贼回来之前闯到最上层。终究是老贼太自负了!不能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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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尖锐的啸声刺破雨夜从冥楼那边传过来,在这布满血光杀气的夜晚显得异常惊心。

原本站在高楼之上冷眼看着自己数十年基业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苍阅脸色瞬变,蓦然纵身如大鸟一样从楼上俯冲而下,落往最近的屋顶,拂袖间挡在自己面前成排的执弩战士连一箭也没来得及发出,已喷血跌落两旁。他看也没看一眼,转眼遁入暗黑雨幕中,一路惨号之声此起彼伏。

正在激战的双方都被苍阅这惊世骇俗的强悍震慑住,原本包藏祸心的欢阁之人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而那些参与剿灭欢阁的武林中人则都在庆幸自己以前没有单身前来挑惹他,同时也更加增强了要趁此机会毁掉欢阁的决心,只因,如果欢阁不灭,他们以后也别再想要有安稳日子过。

兵器掌风交击杀伐呐喊之声再次激烈起来。

慕容展在苍阅出现的一刻便自然而然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见他只刹那间已消失于夜色中,连考虑也没有,当即追了过去。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陆云南怕他有所闪失,忙尾随其后。整个欢阁都处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剩下的不过都是些负隅顽抗之辈而已,只要苍阅不参战,胜利早在他们掌握之中。

若论武功,苍阅或天下无敌,但若论打仗,十个苍阅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并没有追上苍阅,在进入冥楼的时候,发现里面混乱一片,到处都是机关发动后的残迹,显然之前有人闯过此地。不用想,他们也知道是谁。唯一觉得疑惑的是,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会值得佛若生偷,又是什么样的东西竟然让苍阅宁肯撇下整个欢阁的安危追去。

慕容展下意识想到与倾,脸色不由苍白起来。陆云南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块去,不由拍了拍他的肩,欲待安慰几句。

就在此时,二楼传来声响,两人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地一人从楼梯一人从外面同时往上面搜去。

令他们感到失望的是,不过是两个白衣小孩被背对背绑在二楼的一间房中。两个孩子长得一摸一样,俊秀可爱,明知他们是欢阁的之人,也不忍对其下手。

见到两人,两个孩子都露出恐惧的表情,明亮的眼中布满了泪水,却怯懦地没敢让它掉下来。看得两人心中都是一软,尤其是陆云南,总觉得这两个孩子特别面善,却偏偏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山前,陆云南为他们解开绳子,暗忖不过是两个孩子而已,能有多大能耐。

“你们叫什么,怎么会被绑在这里?”他问,注意到两个孩子充满泪水的大眼都落在慕容展身上,心中暗自奇怪,难道展弟比较吸引人吗?要知道若论英俊,他和佛若生都是大大超过慕容展的,何况慕容展身上更多战争磨砺出来的杀气,按理说会比较容易吓坏小孩子才对。为何这两个小孩儿会盯着他不放。

一个孩子并不说话,似乎是之前受到了惊吓,只是呆呆地看着慕容展。

另一个孩子只好抽抽噎噎地道:“我叫小月,他是小星,是帮阁主看楼的童儿……有个人闯了进来,偷、偷……阁主夫人……”

一闻此言,陆云南脸都青了。这若生未免胡闹得过了点。

“苍阁主数十年鳏居,何来的夫人?”慕容展突然开口,神色冷峻地看着两个小孩,在将与倾带离欢阁之前,他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掉以轻心,哪怕对方还是孩子。何况,十年来他对欢阁已早有领教,知道在里面没有电本事是无法生存的,不管你几岁。

小月像是被他吓倒一样,瑟缩了下,才讷讷地道:“不、不是……是夫人的尸身……”

这一来连慕容展都皱起了眉,“只是一个女人的尸身?”

“错……才不是只是一个女人的尸身,那是阁主夫人的尸身,阁主他老人家一直舍不得把夫人埋葬,每天都要看到才能吃得下饭的……呜……”显然又被勾起了心中的恐惧,小月蜷坐在地上小脑袋埋在双臂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惨了,小星,阁主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小星却不像小月那样哭哭啼啼,目光仍定定看着慕容展,隐约有诡异的光芒在那双晶亮的瞳眸中闪现。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脸色并没有开始的惊恐,冷静得不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小月显然没有想到小星会不再配合他,不悦地抬起头来狠瞪他一眼,“还有谁,不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定北王爷……手下的人……”

陆云南赫然发现小月脸上干干的,根本没有哭过的痕迹,心中一凛,为两个孩子有恃无恐的反应。慕容展却毫不意外。

“瞪我做什么,这位爷早就看出你是装的了。”小星冷笑,负手踱到窗边。他们原本打算趁两人为他们解绳时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顺利的话可以送给母亲一个特别的礼物讨她欢心,没想到自进门起慕容展就一直用杀气遥控着他们,使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小月撇了撇嘴,一扫开始可怜兮兮的样子,双手环胸靠向身后的墙。

“定北王爷,小星,你说的是那个姓慕容的,把自己的妻子一撇就是十年不闻不问的懦夫吗?”

慕容展不为所动地看着两人一搭一唱,反是陆云南脸现不悦,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快快去逃命吧。”

小星眼中浮起讥笑,“逃命?你们把欢阁毁得寸草不留,我们才九岁,爷你让我们出去靠什么活下去?给那些有钱人当娈童玩儿么?”

此话问得极是犀利,陆云南竟被堵得哑口无言。

小月格格笑了起来,抛了个媚眼给陆云南:“要不,这位爷,你就收了我们兄弟吧。”一句话把平时行事严谨的陆云南闹得面红耳赤,想不到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竟会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偏偏无法对他们生气。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此时,慕容展再次开了口。

小月的目光终于正正经经地也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色恢复冷淡:“我们是什么人,跟你何干?”不知为何,陆云南总觉得这两个孩子对慕容展有着莫名的敌意。

慕容展并不因为他们的无礼而愠怒,事实上,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怒气冲昏头脑。至少,相识六年,陆云南从没见过他发怒。

“你们不是一般的看阁童子。”他平淡陈述,眼神却格外冷锐,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都看透似的。“我要你们带我去见一个人。”

小星挑眉,“小月,这位爷可没有慕容夫人说的笨哪。”不只不笨,还相当厉害。

“那又如何,你没听到他让我们由看阁童子变成引路童子么?什么时候咱们欢阁也要引路童子了?”小月不正经地回,两兄弟一问一答,丝毫没将慕容展放在眼里。

陆云南突然觉得头痛,明明是那样可爱的脸儿,为何会这么难缠。他宁可单身上沙场面对一支百人的敌军,页胜过面对他们。

慕容展却是微微一笑,“带我去见与倾。”他说,并不顺着他们的话走,语罢突然出手,直抓窗边的小星。

陆云南与他出生入死了数年,彼此之间早有极佳的默契,当他笑的时候,便知道他出手在即,当即也不再多想,在他身形微动的时候,自己已配合地掠身去抓靠墙的小月。

看到他们出手,小星小月脸色微变,心知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对望一眼,看出彼此的想法,当机立断地控制住了反抗的本能,乖乖让他们抓住。

当那个柔软的小身体落进自己胳膊中时,陆云南只觉老脸无光,一个是威震天下的王爷,一个是天翼军统领,竟然欺负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这事如果传出去,估计会被人笑死。

但是慕容展显然没有相同的感觉,他抓住了小星,顺势封住了他的穴道。早在小倌阁里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不对任何人心软,何况,对于这欢阁中之人,他从来不觉得会有谁是弱者。

小月手足能动,倒比小星还乖,靠在陆云南怀里,冷冷瞪着慕容展:“这欢阁没有什么与倾,你便是杀了我们兄弟也没。”他竟然对他们兄弟动手,这一下大家梁子结大了。

慕容展浑身一震,抓住小星脖子的手蓦然地收紧:“带我去见她!”这十年,他没有得到她丝毫的消息,只一厢情愿地认为她还在欢阁。若是、若是……这两个孩子才九岁……他不敢想下去。

“展弟!你要捏死那孩子了。”见到小星小脸涨红,长着嘴几乎喘不过去来,在小月说出实话之前,陆云南已开了口。也许是想到他们年纪还小无甚大恶,他并不希望这两个孩子有任何意外。

慕容展回过神,手蓦地松开,却仍然抓着小星的腰将他收在怀中。

小星喉咙一松,大量空气涌入,让他呛咳起来。这一次不止是小脸通红,连眼睛都红了。

陆云南不忍地别开头,小月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星红红的眼,隐约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受到伤害而造成的,更大的可能是他身后男人的怀抱。那一刻,小月突然有些羡慕起小星来。

“我说过,没有这么一个人,你杀了我们还是没有。”缓缓地,小月冷笑道。那一刻,小孩子的犟脾气突然冒了上来,让他失去了一向的机灵。

小星也并不说话,只是垂着眼,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展弟,也许他们真不知道,毕竟还是小孩子。”陆云南再次开口为他们说话。

慕容展突然像是被抽光力气似的,几乎站不住脚,不自觉将身体靠在了身前的人儿身上,片刻后,蓦然一挥手,解开了小星的穴道。

“大哥,我们走吧。”他突然不敢再问这两个孩子任何事,生怕他们会说出他不想听到的消息,哪怕是假的。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雨中,小星和小月对视一眼,小脸同时变得冰冷。

******

春雷滚滚,电舞银蛇。

与倾散衣批发坐在亭子里,面前横着一具凤梧琴。三十二年,这是她第一次碰琴。

左手按上弦,那深印在灵魂中的熟悉感瞬间被唤醒,在相隔一世后,依然能让她为那炙烈的感觉而颤抖。

那一世,她是男儿身,以绝世的风姿,横溢的才华名满京畿。多少文人墨客,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千金裘,万两金,只为换他一眸嫣然。熙攘的追捧将他宠得目空一切,却也更加厌烦起那些别有意图的追逐……

然后她遇到了桑洛。一袭布衣,一眸暖意,瞬间入了她的眼,占了她的心。

可叹她付出了一切,他仍然娶了别人,只为自己是男儿身,便不能和他厮守终生。

若不是最极致的唯一,她又怎会稀罕?

与倾唇角浮起一丝傲然的笑,右手拨弦,一声沉静宁和的琴音穿透夜色,至静之极,通乎杳渺,出有入无,仿似应和这雷雨前的激荡。

她性如烈火,是执念,是不甘。于是一抹幽魂游荡黄泉,在那火照之路上徘徊不去,直到他出现,才紧随着他去投胎,却吐了那口孟婆汤,只为能在来生去寻他。

如今再想那些过往,却只是恍惚。如梦如幻,全付笑谈。

情是什么?她皱眉沉目,左手按,右手抚,一曲思归赋悠悠响起。

哗哗雨落,夹着冰粒,打在院子中刚结了苞的桃树上,便是一地的嫩蕊。

脚步声由走廊那边想起,两个白衣俊秀小儿手撑伞冒雨而至。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冷傲,仿似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不敢打扰与倾抚琴,收伞入得亭来,两人便立于她身后,安静地等待。

草青青兮,杨绿绿,悠悠心事。

思君思君,君不见,幽幽等君回。

问清人,胡不归,家乡也等着你回。

千千纤纤,步飘飘,盈盈相会。

心思思兮,而君不见,痴痴等安慰。

问人儿,胡不归,一心等着你回。

一声声问,胡不归,胡啊胡不归。

向远远兮,轻轻唱,等啊等君回。

问我人儿,胡不归,家人也等着你回。

痴痴等着你回。

怎么你也不回。

他来了。她等了他整整十年,终于,可以安心跟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