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的谴责让她几乎一度松口,可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招进来的时候,她却又将那份歉疚深深的掩藏起。

彻夜未眠的脑袋昏昏沉沉,有些发胀,她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又做若无其事走出了卫生间。桌上已经摆着一份早饭,她拿起牛奶,动作迟缓的喝了一口,正欲拿起餐刀吃盘中的煎鸡蛋,却听到侯在一旁的汪管家开口道:“郁小姐,老夫人和小姐带着小少爷在楼下想要见你。”

“什么?”

郁静怡没有料到一直安静的就像是隐形人的汪管家会突然出声,脑子慢了半拍,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但等到意识到对方所说出的话时,她手中的刀叉“咣当”掉落在盘中。

她脸上露出了难以掩盖的不安与慌张。她很想说不见,可是现在她所处的境地,即使她不肯下楼,人家依然可以上楼来见她。

她第一次慌张了,也害怕了。即使在费文勋强迫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过。费老夫人,她的前任婆婆,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的习惯,一个家庭里若是夫妻感情不好,那么婆媳关系就会特别好,而费老夫人一直待她不错。至于费文静,费文勋的妹妹,是典型的大家小姐,对于她这个毫无威胁的嫂子,同样报以友好的态度。

当然若是今天只来了这两人,她依然能够报以平常心对待,她真正害怕面对的人是费子俊。她一直抱有歉疚与愧意的孩子。

一个五岁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的?

郁静怡有些发愣的想着,他们的身量应该有一米高,甚至更高,带着婴儿肥的圆脸上应该有着顽皮过后的红晕,可能还不能够很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却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像一只欢乐的小鸟…

可是,眼前的这个孩子,真的五岁吗?

他看起来小的异常,两颊因为消瘦而深深的凹进,露出小小的颧骨,毫无血色,甚至带着一丝青白。身后大人推搡着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他怯弱着低着头不敢言语,掩藏在宽宽袖口处的小手小的可怜,没有孩子们所特有的圆窝。即使在这个不冷,甚至有些炎热的季节,他身上依然套着厚厚的衣服,瘦小的身躯几乎让人怀疑不能够支撑起那些衣服的重量。

郁静怡不忍的闭了眼,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这一瞬间,她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消失殆尽。她颤抖着身体,几乎无力支撑,两难的选择,压的她几乎崩溃。

“子俊,快叫妈妈,她是你的妈妈。”

费文静将孩子推到了她的面前,对着孩子叮嘱道。

郁静怡的视线早已经被雾水充盈,她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孩子犹豫着,怯弱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后殷殷切切看着他的两位大人,却有些害怕的后退了几步。

“奶奶,姑姑…”

费子俊声音小小的,带着哀求。

“你这个傻孩子,她是你妈妈啊,你不是常说要妈妈吗?”

费老夫人摸着费子俊稀疏的头发,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可是,蓝…”

“胡说什么,你看这是你的妈妈,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亲生妈妈。”

费老夫人声音有些严厉的呵斥着,让费子俊害怕的颤抖了一下身体,他咬了咬嘴唇,半晌,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嫂子,其实这五年来,子俊一直念叨着你,你看,他现在多可怜。”

费文静眼中带着焦急,急切的解释着。

“文静,你别说了,我知道。”

郁静怡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来意,又如何会不知道一个没有妈妈,又有这样绝症的孩子该有多么的可怜。

可是,她又能够怎么样,他们又想要她怎么样?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她的身上,她又如何承担的起。

“我不会答应再生一个孩子的。”郁静怡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吐出这个在所有人看来是十分残忍的事情。

“我相信依着费家的能力,想要给孩子找一个配型的骨髓,不是什么难事。”

“静怡,但凡有半点别的希望,我们也不会再厚着脸皮把你找来。而且我们能够一直找下去,可是孩子等不起,我们只怕就算哪天找到了,子俊他…”

费老夫人抹着眼角的泪水,心酸的说着。她和费文静眼中含着期待,目光紧紧的看着郁静怡。

郁静怡侧过脸,目光躲过她们期待的目光,低着头,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孩子的命。”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想要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话还未说完,脚步已经朝着楼梯处走去:“对不起,我有点累,想要回房先休息了。”

“嫂子…”

身后是费文静犹带着不甘的叫声,但是郁静怡却半步不停,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压抑的透不过起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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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静怡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是救世主,她没有义务一定要救这个孩子。可是心里不停翻涌的思绪却搅的她愧疚难安,想起那个孩子纤细弱小的身体,她就忍不住一阵难受。

她这么自私,这样做会不会有报应?

她不怕报应,但是她怕报应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降落在她最在乎的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里一直默默的念着,房门被轻轻打开,她也没有注意,直到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才发现房门口一直静静的站着一个孩子,房门已经关上了,显然他是被大人推进来的。

费子俊低着头怯怯弱弱的站着,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甚至在郁静怡起身之时,他有些害怕的退后了几步。

“你…”

郁静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脚上已经穿上了拖鞋,可是她却突然不敢站起来,走到那个孩子面前去面对她。

这个孩子如同一面反光镜一般,映射出了她丑陋的内心,自私的本质,而这些都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的。

“我让汪管家把你送到你奶奶和姑姑那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静怡侧过头,让自己的目光避开这个小小的身影,语速急速的说道。

孩子依然不声不语,甚至在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懂事的让开了身体挡住的门。

郁静怡的手握在把手上,眼神复杂的看了费子俊一眼,却也不敢多做停留,直接走出房门叫道:“汪管家,请你上来一下好吗?”

她并没有走出这个房门多久,因为她看到房门外边站着两人,距离不近,却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她这边的动静。想必她的话,他们会去传达。

但是她在说完话后,也没有回到那个房间,因为她难以忍受和费子俊共处于一个房间,哪怕这个孩子不声不响几乎没有存在感,但是对于她而言,这都是一场心灵的审判与煎熬。

“郁小姐。”

汪管家很快带着人上楼,见到站在房外的郁静怡,他低头避开对方质问的眼神,恭敬的叫唤。

“孩子是怎么回事,费老夫人和费小姐呢,让她们把孩子带走。”

郁静怡说话的语气没有一贯的柔顺,毫不客气的直接说道。

“郁小姐,老夫人和小姐已经走了,他们说孩子留在这里由郁小姐您,也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照顾。”

“什么?”

郁静怡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但是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她可以反驳的话,是啊,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

“孩子身上有病,我没有经验照顾。”

她明白费老夫人和费文静想要使用怀柔政策让她主动屈服,可是她根本不可能答应。

“这个您不用担心,小少爷的随身医师和护理师都会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可是…”

郁静怡眉头紧紧锁起,好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别把孩子留在我的房间里。”

“郁小姐,老夫人…”

“如果你不怕出事,就把孩子留着吧!”

郁静怡也是被逼急了,没好气的甩下这一句话。

或许是真的怕出事,汪管家犹豫再三,还是将费子俊带走了。

不过在午饭的时候,费子俊又出现在了饭桌上。

郁静怡现在房间里的桌子并不大,四四方方一张正方形的小桌,费子俊坐在对面,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桌上满满落落的摆满了两个人的饭菜。

费子俊与郁静怡仍然不熟,看到她走过来的时候,偷眼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盯着他面前份清淡的汤食。他身边的护理师走了过来小心的帮他在脖子前边系上围兜,然后便走到了一边看着他用餐。

郁静怡手上的筷子随意拨弄了两下饭菜,却实在是没胃口,不由的放下筷子,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费子俊。这时,她才看到孩子清淡的几乎寡味的饭菜,一盅看着清如白水的炖汤,一份米粥,另配几道清淡的小菜,全然不见孩子最爱的口味。正常的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恐怕吃不下这些吧!

她有些出神的想着,却见到这个孩子正用那双纤细的小手努力拿着勺子往自己的嘴里喂食,不用大人监督,就乖乖的将这些东西都努力吃下去,她明明看到这个孩子好几次都表现的难以下咽,可是却没有吐出来,也没有发脾气。乖巧的令人心疼。

看着这一幕,郁静怡只觉得心烦意乱,她胡乱拨弄着碗中的米饭,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是视线却又控制不住的离不开。

草草结束了午餐,费子俊还没有离开,随身医师给他简单的做了一些身体检查后,又让护理师将中午的药给孩子喂下。郁静怡根本不想见到这样的场景,她躲到了厕所里,看着镜中一脸疲惫的自己,脸上透露出的焦灼与忧虑完全将她出卖。

费家人真的很精明,知道她的弱点在哪里,也知道对她该如何下手。若是以前她恐怕早就屈服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更重要的东西守护,即使今天自己的抉择会让她悔恨内疚一辈子又如何?她知道倘若自己不自私这么一回,将来更会悔恨终身。

她努力的给自己打足了气,做好了心理准备,许久才推开厕所的门,原本在房间外边的人都走光了,而原本狼藉的饭桌也收拾了干净,她一时间有些发愣,仿佛中午的那一切都是一场幻影。

不过,很快的她就发现了她床上被子下那小小的一团凸起,如果不仔细看,真的很难发现。

她直觉想要张嘴叫汪管家将孩子带走,但是鬼使神差的,她却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只是轻轻的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下被子掩盖的那个小小身躯。

费子俊显然已经睡熟了,一双大眼闭起,长长的睫毛掩盖着他的下眼眶,小嘴因为进入了甜蜜的梦想而微微张起,神态看起来十分的可爱。倘若这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两颊并没有因为虚弱瘦小而凹进,和正常的孩子一般带着健康的红晕,一定会比很多的孩子还要漂亮吧!

郁静怡出神的想着,她努力回想着自己产后第一次醒来看到的这个孩子的模样,却因为时月悠久,而有些记不清了,只是模糊的记得,孩子白白胖胖的,与别的刚出生的孩子有很大的区别,看着更可爱,也更讨喜。可是当时的她完全情绪崩溃,她完全忽略了这个孩子,第一次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甚至恨他,想要把他扔出去。

有些狼藉的回忆,真的是自己都不愿意去回想。

她的手轻轻的将孩子伸出来的手放进被子里,摸了摸孩子的头,心中的柔软仿佛是化成了一滩水,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孩子,对不起。是我们这些大人的自私害了你。希望你…能够好起来。”

她说完这些话,却又意识到自己的可笑,自己这样做又有什么用,若这个孩子死了,她也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现在不觉得有点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吗?而自己也真是虚伪的可怕。

她尚未来得及唾弃自己,房间的门被轻轻的敲动了一下,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快的郁静怡几乎来不及伸回自己的手。

只见汪管家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看到郁静怡在床边的时候也是一愣,目光紧张的看着睡在床上的费子俊。见到孩子安然无恙之时,他方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郁静怡也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冷淡的声音质问:“把孩子放在我的床上干什么,你让我往哪里睡?”

汪管家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如此质问,脸上微微发愣,即使良好的素质也未能够让他反应过来。

郁静怡站起身,双手抱胸,一脸冷漠的看着床上的孩子,又朝着汪管家指令道:“还不让人把孩子抱走,这像是什么样子。”

“郁小姐,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她说小少爷这么多年也没有母亲陪在身边照顾,想让小少爷能够与您好好相处。”

郁静怡脸上露出嘲讽的冷笑:“孩子这么多年没有母亲陪着,这又是谁造成的,不是早有人取代了我的位置来照顾孩子吗?都五年了,现在才想起我这个母亲,不觉得可笑吗?”

汪管家闻言只是将头垂的更低,对于主人家的事情,他不过是拿着薪水服务的下人又能够置喙什么。

“把孩子抱走!当年既然要把孩子夺走,那么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让我奉献这可笑的母爱?”

郁静怡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大声,把睡在床上的费子俊也给惊醒,费子俊看着她一张铁青的脸色,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你听见了没有!”

郁静怡看着孩子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更加是心烦意乱,声音是喊出来。不过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房门“啪”的一声被踢开,费文勋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外瞪着她。

他快步走到了床边,将费子俊抱起,朝着房外走去,只是在经过郁静怡之时,他顿了顿脚步,没有将一点视线施舍给她,语气嘲讽道:“当年是谁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生的,是谁先不要这个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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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费文勋的嘲讽,郁静怡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在对方刚刚出房门的那一刻,突然笑了起来。

“我即使再疼爱这个孩子有用吗?你当年不是早就计划好把我当成一个代孕妈妈吗?!我的孩子你不是早就准备给蓝卿卿了吗?!”

“费文勋,我真的很不想恨你,可是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的干涉我的人生,破坏我的生活?”

费文勋没有回答她,抱着费子俊从她的房间走了出去,汪管家也躬身离开,将门合上。

郁静怡默然的看着这一切,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最后两句话是她真正想要问出来的,可是她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一个对于她来说足够残忍的答案。

弱肉强食。

当年的她从作为替代品嫁入费家到生下孩子却母子相离,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从头到尾的弱势。

而现如今,她重新被关回费家身不由己,任人摆布,同样也是这个原因。

其实她真的是够天真,竟然还有余心去考虑别人,她又何尝不想想,谁又曾来同情一下她呢!

郁静怡原以为经过了昨天那一番后,费家的人应该不会再让她接近费子俊,而费文勋也不会允许她接近费子俊,可是她错估了费家人的决心。

早餐过后,费子俊又重新被送进了她的房间,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家庭教师。

可能是因为昨天的那一幕给孩子纯净的心灵留下了阴影,费子俊看待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如果说昨天仅是因为不熟悉而对她有所羞怯,那么今天偷看她躲躲闪闪的目光多了惧怕。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就一直躲在家庭教师的身后,不敢与她有任何的接触。

“郁小姐。”

家庭教师显然得了费家人的吩咐,虽然对于将孩子学习的地点安排在这里很是不解,但还是友好的问好。

郁静怡可有可无看了对方一眼后,也没有打招呼,态度冷淡的拿着一本书坐到了沙发上开始翻看。

见到她如此态度,家庭教师也不以为意,安排着费子俊在书桌前坐下,从包里拿出教案和课本开始教习。

费子俊虽然年幼体弱,但是作为费家将来的继承人,自小接受的教育便不轻松,如今才不过五岁稚龄,费家安排他进行的基础教学上,便采取双语教学。

孩子还带着稚气的声音熟练地用着标准的外语与老师进行问答,那张瘦弱的小脸上流露出的不符年龄的自信与成熟十分引人注意。饶是郁静怡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太分心思在这个孩子身上,仍然被吸引住了。

这么小的孩子,若是在寻常人家,应该是只知玩乐与闯祸的年纪。若是像费子俊一般还身患疾病,恐怕家中只会更加纵容,可是这个孩子身在费家,早早被剥夺了正常孩子的这份权利。即使他瘦弱的肩膀不一定有机会支撑起费家将来的希望与责任,他仍然被所有的人赋予着希望与压力。

而这些大人们附加到孩子身上的这份希望,特别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过残忍。

郁静怡拿着书的手指不觉握紧,心中又升起了一丝不忍。

“子俊很聪明吧!”

可能是郁静怡看着费子俊的目光太过于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费文勋已经站在了沙发边,他并没有看她,同样看着费子俊说道。

“你想说什么?”

郁静怡心中微微惊吓,下意识防备的回道。

对于她的这份警惕,费文勋并不动声色。他微笑着朝看到他而露出笑容的费子俊点了点头后,开口又道:“子俊的天赋其实并不算最好,但是他很乖,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但是他现在已经跟着家庭教师自学到了三年级的程度。很多正常的孩子甚至还比不上他。”

“和我有关系吗?”

郁静怡垂头冷言反问,并不接他的话。

“子俊被发现得了这个病后,家里原本想要停了他的学习进度,可是你知道这个孩子和我说什么吗?”他似乎没有听到郁静怡的话,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他和我说,爸爸,我怕以后我会死,再也没有机会学习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母亲陪伴在身边的缘故,子俊从小就表现的特别早慧与乖巧。”

“费文勋,别再说这些可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