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青的用语有够不中听……

流青刚要带着叶若离开教室,教室的门竟变得模糊,墙壁仿佛融化般将门窗融在一起,突然消失不见。整个教室变成一个水泥和石灰的方盒子,没有了出口……

“啊啊啊————”

尖锐的惊叫声仿佛是从这个房间外的四面传来,是凌胡的声音!

班上的人被黑色的影子缠绕着,空气旋转,再旋转,那一张张原本熟悉的脸,在转过来面对叶若时却如同铁青,死人般呆滞却阴冷的眼睛像一个个雕琢败工的劣质木偶娃娃。

叶若两腿一软,想要跌到,又被流青扯了起来。

“那,那个……”老师一步三颤顺着墙边挪到看起来还正常的两个人身边,扶了扶因为惊惶而歪掉的金边眼镜,“他,他们……”

几个人行尸般的走着固定的步伐,缓缓走着一个不规则的圈,撞倒了桌椅。班长……那个人是班长吗……?她……究竟是张得什么样子?叶若突然想不起,明明每天都在看的脸,可是班长究竟张什么样子?是这样吗!?

班长的脸一点点扭曲,变暗,两只眼睛空洞的睁着,越来越大……看起来明明是另外一个人……

“呀啊——!”叶若惊叫一声,晕倒。流青怒了,竟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添累赘……他拎起她丢给旁边的老师,“接着,你照顾她。”

“哦,……哦。”老师慌乱的接过像丢东西一样被丢过来的学生,扶好的眼镜又被撞歪。

流青抄起旁边的凳子,在墙上撞散,提着一边的凳腿。真是给他找的好差事!面对渐渐围过来,越走越近的几个行尸般的学生,完全不会除灵的流青毫不犹豫的选择物理性攻击……“住,住手,别打学生!”老师惊惶的阻拦,流青一句“闭嘴!”抬手朝走得最近的一个男生抡了一凳腿。

啊啊,看着别人在他面前打学生……老师那个揪心,摇摇晃晃想要晕倒。流青仿佛感应到了似的,罗刹一般转过头来,狠狠说了句,“不准!!”

啊啊,他这短暂的教师生涯啊——

“客人,请这边走……太婆在里面等你们……”阿阴的声音仍然是冷冰冰的贴着人的脖领子游走,竖起了一片寒毛。宗巳和巫燏跟着她,来到一扇门前,阿阴准备开门时停了停,提醒他们,“太婆年纪大了……说话时请不要太大声音……”

……难道他们的太婆心脏不好?宗巳奇怪的想,他又不是大嗓门,没那么夸张吧。

阿阴打开了门,做了个请他们进去的手势,自己却留在了门口。宗巳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拉起巫燏的手进去,谁知道里面还会有什么,虽然巫燏是不害怕……可是他怕啊。

太婆……年纪大了啊……

宗巳看到那个盘腿坐在一个祭坛前的婆婆,啊啊,他感慨,没感慨得出来。

现在就明白了阿阴那句“说话时请不要太大声音”的意思。那太婆老得就跟风蚀了几百年的老树皮,好像刮阵风进来吹一吹,都会掉下渣来。

“你们……就是轩辕太奶奶的客人……?”

噗——宗巳的鼻腔里硬憋回去一股气儿,没敢笑出来。啊啊,太奶奶啊……

“是的,我叫宗巳,这是巫燏。”宗巳鞠个躬,巫燏跟在后面欠了欠身。太婆伸出一根只剩下皮和骨头的手指,指了指她对面放了两个垫子的地板,“坐。”

宗巳和巫燏走过去,陈旧的木地板发出好像随时会塌陷的挤压声。

“是宗家的人啊……你们,是来问什么的?”

一直沉默的跟在宗巳身旁的巫燏这时才抬起头来,淡淡说了两个字,“白鬼。”

太婆睁开那眼皮松弛拉达着不知是睁是闭的眼睛,看看巫燏,“你……叫什么?”

“巫燏。”

“巫……”太婆的眼睛又闭回去,仿佛小憩似的,缓缓说,“白鬼的事情你们巫魅子家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太婆,我不姓巫魅子。”

宗巳完全听不明白两个人在说什么,是姓巫,还是姓巫魅子,太婆似乎哼哼的笑了一声,“难保,你们巫家不会再出一个巫魅子。”

看巫燏没有应声,太婆似乎也没有再为难的意思,她苍老的颤微微的声音,一开始叙述,竟然低沉而庄重。“白鬼,是太古的鬼。这里的山原是太古百鬼之巢,而百鬼为首的,就是彩鬼一族,白鬼就是其中一只……”

“但是,太婆,在宗家的记录上,白鬼才存在不到一千年……”难道两个白鬼并不是说同一个?巫燏一直有这样的疑惑。太婆睁了一只眼看看她,鼻子里又哼哼两声,“宗家的记录没有错。白灵非鬼,难道宗家的人终于也没有说出白鬼的真相吗?”

白灵非鬼。

巫燏和宗巳惊了一惊,宗家古纪事上的记载,这与世隔绝的百鬼村怎么会知道。

“不用感到太奇怪,虽然这里偏荒僻壤,但是有关百鬼的事情,还是一定要知道。过去也常常会有为此而来的来访者。……宗家所记载的那个白鬼,的确不是现在所说的这一只。因为白鬼早在800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两个人谁也不敢支声,怕打断了太婆的叙述,太婆停了停,片刻思忖,“宗家不肯说出白鬼来历,也无他,不过是不想巫家人难堪。……你们知道千年前地府大开,群魔乱舞吧?”

“是的。”

“那也正是巫家舍弃巫魅子之名,与宗家结缘的时候。巫魅子……乃是不断与罪孽纠缠的一族,他们的血液里传承着驱鬼之术,巫魅子收鬼,不是为了灭鬼,而是养鬼。将鬼养在自己的体内,血里。巫家伊始,便将此列为大忌。

800多年前……巫家与宗家结亲,欲两家合力整治乱世,那个时候,成为宗家小儿子的未婚妻的女孩,后来曾经名噪一时。她——叫作巫楚。”

巫楚——

那个名字,已经被忘记太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相识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再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所有人,只知道她叫作白鬼。

冷千夕坐在巫家的客厅里,她的身旁,是久违了800年的少年。

她还记得走进宗家大门的那天,那个大男孩似的宗家小儿子,那因为不情愿硬要他接受一个陌生的未婚妻,而拿她打趣的笑容。为什么转眼间,人鬼殊途。

897年前,地府之门大开,世上群魔乱舞,鬼道也陷入一触即发的危机中……

巫楚抱住宗翔倒下的身体,她不哭,哭了,就是承认宗翔会死。她不会让宗翔死,所以她不哭。

宗翔面色惨白,却仍旧努力笑笑,“别担心,鬼道里都是些丑陋的小鬼,又没有美女……我才不会去……咳,咳咳……”他每咳一次殷红的血就顺着嘴边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衣襟。还能躲多久呢?地府之门已经开了,鬼道也陷入混乱,鬼道里的群鬼要冲入阳间,便首先要杀掉身为“界”的宗翔。

巫楚用衣袖擦去宗翔嘴边的血迹,屋子的一角,却突然发出灵动——被发现了!角落里的阴影向他们冲出来,巫楚慌忙向身边探去,却摸了个空。带着宗翔躲得太匆忙,所有的武器都遗落在外面……巫楚拾起身边的石子,沾上手上宗翔的血,注入念力击出去,阴影在未成形时便被击散,然而越来越多的暗影,却在屋子的各角聚集……

“阿楚!”门被一脚踢开,巫梦横冲进来,“我来救你了!”

巫楚看着走近的巫梦,感到了绝望。

那个根本没有灵力的姐姐打算拿什么来救她?

巫梦来到巫楚身边,俯下身,看看房子的阴气一片的四角,打了个哆嗦。“别担心,我有秘密武器。”她看似很可靠的拍拍巫楚的肩膀,深深的吸足了一口气——“救命啊——!!”尖锐的声音瞬间刺激耳膜,毫无准备又身受重伤的宗翔险些死于惊吓。

然而应着巫梦尖锐的声音,宗翔的大哥宗翃一跃进入房间。

巫梦笑笑的跟巫楚说,“我有救兵。我可是特地带宗翃一起来找你们的。”

是啊,不带着人,你指不定被哪儿的小鬼吃了。

宗翃解决了屋里的小鬼,面色沉重的走到他们身边,巫楚感到心里一沉,不自觉的抱紧了宗翔“出了什么事吗……”

“巫楚,我需要你来帮忙……百鬼村传来消息,因为地府的动荡,百鬼封印有了裂纹……有一只彩鬼逃出来,正要冲入鬼道……”

巫楚的手紧紧抓住宗翔,鬼道是小鬼群集的地方,却不是那样一只鬼可以容身的……彩鬼太强,进入了鬼道,势必会打破鬼道的平衡。这一次,真的是劫数?

巫楚慢慢放开宗翔,站起身,“我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彩鬼进入鬼道。”

巫楚离开了。

直到死的那一天宗翔都后悔让巫楚离开了他的身边。

他应该留她在身边保护他,至少,是生是死都可以在一起。鬼道保住了,可是就算鬼道破了,又怎么样。

“那么,究竟发生什么?白鬼为什么还在这世上?”巫燏问,她心里也许明白什么,也许什么也不明白。太婆停下叙述,缓缓说出四个字:“巫家禁术。”

“不可能!”巫燏站起来,“巫家人在舍弃巫魅子之名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使用驱鬼术的能力!”

太婆并不急,她仍旧小憩式的闭着眼睛,“是的,她不能使用驱鬼术,所以,巫楚吃掉了白鬼。”

鬼吃人,人吃鬼,生不像人,死不像鬼……

宗巳的脑中,隐约浮现着这句话,是什么时候——?似乎曾经听宗家的人说过,但是,这句话,宗家的人却决计不在巫家面前提起。

鬼吃人,人吃鬼……

说的,就是近千年前吃掉白鬼,守住鬼道,结束那一场乱世的女人……

(六)鬼校1

那个……是……什么……?

宗麒盯着客厅角落里一个被咒符缠得几乎成了木乃伊,单脚着地摆着奇怪姿势,而且从他们进门之前就一动不动的某种动物……

“啊,别介意那个。只是个犯了点小错误的家养宠物。”巫子桐一脸阴沉的露着客气的笑容。

房子的大门毫不客气的被踹开,留下一个微微凹陷的黑脚印。

流青一脸狼狈,肩上扛着一个,腋下夹着另一个,毫不顾忌屋里三双惊异的视线,将两个大累赘往沙发上一丢,巫子桐愣愣的看着那个瘦弱的男人被抛到沙发上然后被弹到地上。

“……这是谁?”

“学校的老师。”

“……把他弄回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

“……”巫子桐看看老师,又看看叶若,“……凌胡呢?”

“……”

……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巫子桐盯着那个狼狈不堪的流青……把人忘了??

“去?给?我?找。”巫子桐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谁还想回去那个鬼地方。流青不挪脚,千夕却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找她。”

“白鬼。”巫子桐突然叫住她,千夕愣了愣,回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但是你似乎也明白鬼道不是你这种鬼可以呆的地方,只要你一出现在鬼道,就会引起鬼道动荡……到时候群鬼将‘界’拉入鬼道,谁也救不了这孩子。”巫子桐向宗麒看了一眼,“希望你不是一时兴起。”

冷千夕笑了笑,那笑容,是历练千年的悲伤。

她怎么会不明白,又怎么可能……“一时兴起”。

她看看宗麒,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依然逃不掉宗家的宿命。她知道他不会跟她一起去,那里对他无异自投罗网……况且,他们现在的交情更不值得他去为了她拼命。

千夕转身,宗麒只是愣愣看着她的背影。也曾经……这样看着一个女人,决然的离去。

千夕走到门边,扭开了把手。

门外,悠野的手停格在准备敲门的动作,呆呆看着门里整个人僵住的千夕,空气凝固在两个人之间。

“悠野?进来吧。”流青闯入他们的僵局,悠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被流青拉进门里,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还好吧?”

“嗯。”千夕点点头,笑容里有点苦涩。

他以为她不会再想和他说话。以为,不会再见面。千夕的在悠野脸上停留片刻,转过身去,“我该去找凌胡了。”

悠野看着千夕离开,追随着视线,忘记把门关上。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小孩子的恋爱……巫子桐还是沉不住,“想追就去追啊。”

悠野一愣的时间,已经有另一个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擦过悠野的身边匆匆追出门去……巫子桐看看宗麒冲出去的背影,——她那句话是对悠野说的,可不是对他。

可是那个少年,已经消失在门口。

他一直后悔,直到死的那一天宗翔都后悔让她离开了他的身边。是谁呢……在宗麒的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同一份悲痛。他不想再后悔,不想再看着她决然的背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黄泉的锁,好沉,好重……

她日日夜夜凝望着黄泉昏黄阴霾的天空,她的眼睛望穿那里,是不是就可以看见阳间?已经忘记过了多久,一百年……两百年……

阴界的风猎猎吹起她的白衣,长长的衣摆在她沉淀千年的悲哀里飞扬,千夕静静望着她的身影,白鬼转过身,视线与千夕对视,千年前那场中途被扯断的恋情一直在她的心里,停留在那里,无法前进。

“我说过,我会还你。你替我做过的一切。”

『你做这一切却又是为了救那个男人。』白鬼悠悠荡荡的声音仿佛是从空气里滋生,漂移在耳边。『他有那么重要?』

千夕苦笑,摇摇头。连自己也已经不知道了。

『那又为什么不食言?你可以回去他身边,忘记我,忘记我们的条件。』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选择了别人。也许……是我让你留在身边太久……”

已经……渐渐的分不清了,哪里是自己的感情,哪里是白鬼的。那份感情太重,压得连自己的心情,也找不到了……

我们,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千夕抬起头,看着学校上方阴霾的空气,抬脚走了进去……

脚下的地板一点点陷落,天花板扭曲成令人作呕的异状,交杂着斑驳的色彩。

千夕努力让自己的脚有个着落,难以想像几个小时以前还是正常的学校,发生了怎样的异变会成为如此。

『不要再往前走。』白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面的灵动太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千夕望着走廊前方那扭曲成漩涡的空气,不易察觉的皱皱眉头。在这样的环境里,凌胡要怎么活?

“没关系,我会小心。”

白鬼没有再阻拦,只淡淡的说,不要忘记你是人类。

千夕的脚刚寻到一个可以落脚的整块地板,脚边突然蹿过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她一个摇晃,整个人就要跌下去,从地板间的露缝,千夕紧紧抓着地板边缘,看到刚刚那个黑影——长着角的脑袋,饿死鬼般鼓涨的肚子,和丑陋的皮肤……是食尸的小鬼,它蹲在不远的地方,紧紧盯着千夕,它在等什么?等她掉下去……或是等她死……?

不要……讨厌,不要盯着我!

从未有过……太多年,已经习惯了看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却从未有过如此的恐惧。就像是小时候……

那些年幼时早已被遗忘的恐惧,一点点爬回千夕的心间。

“喂!你!”宗麒冲进楼里,拿起墙边的一把扫帚,狠狠向小鬼扫去,那恶心的身体撞在墙壁上,流着粘稠的液体。他丢开扫帚,蹲下来,“抓住我。”

千夕瞪着双大眼睛愣愣看他,宗麒被看急了,“喂,看什么看,你傻掉了?快上来!”他用力将千夕拉上来,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荣幸的当了千夕的肉垫。

“喂,你该减肥了……”

“……我不叫‘喂’。”

“哦,是哦……你……”宗麒那个“你”字拖了悠悠长长的音节,最后没了声音。“叫什么?”

“……”

“……”

就算千夕没有告诉过他她的名字,他也该听别人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