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姑姑扶了百草起来,让她吃些东西,“估摸着要等天黑了。夫人得吃些东西,不然待会儿没有力气。”

独孤无涧这时只穿了黑袍,便坐在床边喂百草吃鸡蛋。这时一趟痛刚过去,百草也饿了,张口便咬了一大口鸡蛋,“你怎么煮这么多?”

独孤无涧道,“你见过那少游罢,他一口气能吃十个鸡蛋。你没吃晚饭,我怕你饿。”

良姑姑抿嘴一笑,去门外拿了热水,那暗卫烧好热水便送在门外,也不敢进屋。

百草吃完一个鸡蛋,又觉得痛,愁死了,她听良姑姑说,生孩子快的,有些不到半个时辰便生出来了,可她断断续续折腾半个多时辰了,良姑姑只说还早。

勉强吃了四个鸡蛋,百草便怎么也不肯吃了,疼痛越来越紧,她出了一身汗,忽然觉得身下一热,良姑姑瞧了瞧喜道,“快了快了。”

说着起身来推独孤无涧出去,“将军出去候着罢,女人生孩子,男人帮不上什么忙,将军在这里,夫人不定更紧张,反添麻烦…”

这时良姑姑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独孤无涧不想走,忽然也觉着自己今日的确完全没用处,便依言出去了。

天已经黑了。百草期盼的那种痛快的痛已经来了,又让她后悔了,太痛了,她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得翻江倒海天昏地暗整个人像要被撕开了,她不得不叫出声来,希望能分散一些痛,以前她以为伤心时才会流泪,却不知痛很了那眼泪更是止都止不住,全身都出了汗,她拽着被褥问良姑姑,“…出来了么?”

良姑姑安抚她,“快了快了,这第一个生出来,后面一个便更快了,夫人再用用劲…”

百草颤着声音道,“…好痛…”她摆摆头,又觉着疼痛像一波潮水劈头盖脸过来,忍不住拱了背,痛叫一声。

山里空旷,她那叫声尖厉得很,惊飞了黑夜里一群鸟雀,积雪扑朔而下,天又开始飘雪,渐渐鹅毛一样大,独孤无涧心烦意乱,听她痛苦的声音起起伏伏,忽然如此高亢,他心里一跳,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

百草见着他便哭得更凶了,眼泪和汗水把她整个人都泡软了,只摇头道,“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独孤无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曲了右膝半跪在床边去握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凉得很,又见她脸色发白,头发丝丝缕缕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大病一场般,于是心里难过得很,问良姑姑,“怎么还不出来?”

良姑姑跪在床尾,满脸是汗却也不便去擦,只道,“头一胎都要苦些,忍忍便好了,快了快了,好像见着头了…”

百草紧紧拽着他的手,指甲都扣进了他肉里,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喘气,话也说不清了,“…好…痛…不生了…成不…”

独孤无涧急了,断然转头向良姑姑发号司令,“不生了。孩子我们不要了。”

良姑姑几乎要哭了,这将军瞧着是个明白人啊,这番都说得什么糊涂话,生到这个地步怎么有法不生,再说生着生着便受不住吵闹不生的女子她见多了,也只有咬牙挺过来这一条路,于是她一边忙一边无奈道,“头都要出来了,怎么不生啊,难不成推回去呀。”

她说着鼓励百草,“夫人,再用用力,最后一次,姑姑不骗你,孩子位置很好,头快出来了,头发都能见着了…”

百草没有办法,肚子里有沉沉的东西拼命往下坠,她控制不住,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她只好咬牙用力。

独孤无涧心里很痛,又无计可施,完全帮不上忙,他忽然想起那一年她流掉那个孩子,说不准也受过这样的苦,于是牵了她的手按在脸上,轻声道,“我爱你。”

很多年后,百草还记得这一晚,灯色昏黄,那个男人双眸漆黑,轻轻说那三个字,眉宇间舒展开来,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温柔地笑,只风轻云淡的一下,似乎已对这种表情感到生疏,但却像冰雪融化,春风吹过大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嘹亮的婴啼破空而起,大的个小崽子总算是折腾够了,高高兴兴来到人间。

百草吐了口气,只觉得全身呼啦啦冒了密密的汗,终于可以中场休息一下。

良姑姑笑得合不拢嘴,抱了一个血糊糊的肉团道,“恭喜将军和夫人,是个小公子。”她说着,站起身来,麻利地拿了备好的襁褓,先粗略裹了那肉团塞给独孤无涧,“还有一个,将军先抱着,我待会儿来洗。”

独孤无涧仍然保持半跪的姿势,表情却变得十分震惊,瞪着怀里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肉团,这都是什么孩子,脸上皱巴巴的,良姑姑不是说看见头发了么,怎么他见着那小脑袋上连绒毛都不见几根,眼睛也闭着,嘴巴倒是张着,真丑啊,就他娘这种好姿色,按理不会生出这么丑的孩子呀。

就在他发呆时,百草又全身戒备起来,哭道,“又来了又来了…”

第二个小崽子果然比他哥哥体贴懂事,又许是因为哥哥开好了路,很快便滑出来了,哭声却细,像猫一样,与他哥哥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独孤无涧按捺不住,抱了怀里的肉团子站起身来问,“是不是姑娘?”

良姑姑笑得喜气洋洋,“恭喜将军,又是个小公子。”说着照样塞了独孤无涧怀里去,先忙着去为百草清理。

百草躺在床上笑了笑,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但又累得很,她原本想说看看孩子,不想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夜深时分,总算一切都尘埃落定。

独孤无涧原本以为这俩孩子洗了会好看些,结果又让他失望了,小的一个更加皱巴巴,额头上还有皱纹一般,两兄弟都对他漠然得很,一直闭着眼,根本不睁眼看他。大的明显精力充沛,从出娘胎就哭,一直到良姑姑将他洗得干干净净,还在哭,聒噪得不行,小的倒安静,个头稍微小些,哭了几声许是觉得累,便闭了眼似睡非睡,偶尔蹬一蹬小脚,独孤无涧于是发现小的那个右脚脚心里长了颗极细的朱砂痣。于是他断定,常在娘肚子里踢来踢去的肯定是大的个,精力旺盛,哭得他都烦了。

他见百草睡得沉,便将俩孩子抱到偏屋去,良姑姑这时清理好一切走来了,笑道,“恭喜将军。”

独孤无涧笨手笨脚一手抱一个肉团,问,“她好不好?怎话都不说一句便睡了。”

良姑姑笑道,“尚好,夫人这些日子胃口好,身体也养得不错,这番是受了些苦,却一切都好,总算大小平安。”

独孤无涧点点头,“多谢。”

两人说话时,那大的安静了片刻,忽然又抽抽地哭,都出生一个时辰了,怎么还哭?独孤无涧于是皱眉,“怎么老是哭?”

良姑姑抱了来哄,“许是饿了。”她顿了顿,笑着逗怀里的孩子,“不过你娘还睡着,嬷嬷给你先喝些羊奶好不好?”

结果又让独孤无涧纠结了。

这大的死孩子不吃羊奶,哭啊哭,小的倒给他面子,轻轻吮了几口筷子蘸的羊奶,睡得十分安详。良姑姑没有办法,只好道,“我抱去夫人喂喂。”

独孤无涧板着脸,“吵死了,让他娘先睡睡。”

良姑姑道,“不碍事。这孩子哭多了是要落下病根的,夫人知道了怕要心疼。”说着便抱了孩子去,果然,片刻后天地清静。

独孤无涧将小的放在摇篮里,走出去,站在窗边看。

百草大概是醒来又睡去了,这时侧身躺着,闭眼安睡。良姑姑坐在床边,将孩子凑在她怀里,一只手扶着孩子的背和头,含笑看着孩子吃奶。

大雪纷纷扬扬,独孤无涧却觉着,到处暖得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