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拿我尽管放马过来就是,怎能滥杀无辜?怎能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对了,你说过,不当杀者绝不杀,仁心济世匪亦侠——真是痴人!难怪会教出乐乐那样的白痴!”刃踱近他身旁,脸上是嘲弄的笑,“不过今日你却真不当杀,”他手腕翻动灵巧如蛇,将一粒药拍入了对方口中,“这是解药,也是迷药,睡一觉吧,醒来就到宫里了,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震惊之后,先木合突然挣扎着抓住了他,十指紧紧将他攥住,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刹那眼中竟满是乞求之意:

“带我回去,放了乐乐…求求你——”

他不及说完,药效袭来,便已经昏了过去。

刃踢开昏死过去的人,唤手下将他带走,忽又想起一事,不禁多问了一句:

“乐乐姑娘呢?”

其中一人答道:

“已按将军吩咐,行动之前就给她下了迷药,现在由都尉亲自看管着。”

他点点头,拂手让他退去,自己立在原地,借着熊熊火光看着这一地死人,忽见光亮之中还有人眼珠转动,刚才竟未被一众手下发现,正是那胖胖的七婶。

他走到她面前,见她眼珠急速开合,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冷冷开口:

“这叫血凝散,是我师父密制的毒药,无色无味,混在酒中谁也察觉不出来,中毒者血液快速凝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会在痛苦中静静死去。七婶,很难受吧,我送你一程。”说罢,剑出,血光起,一剑穿心!

他抽出长剑,默默拭去剑上鲜血,忽觉背后凉风乍起,他急速转身,剑指风来处,整个人却如中了定身咒一般突然呆住!

暗光处,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紧紧逼视着他!

一身喜服的新娘从暗影中一步步走了出来,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照得她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呆滞。她睁大空洞的眼睛茫然四顾,仿佛一时之间还不知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景象是真是幻!

她踉踉跄跄地走着,不断被地上的尸体绊倒,爬起来,再绊倒,她似乎失了魂魄,脸上不怒、不悲,只有一片茫然。

“乐乐…”他不自禁地轻轻唤了一声。

她的目光慢慢凝定,看着他,看着他手上滴血的长剑。

她忽然发狂一样冲过去,一把推开不久之前才结为夫妻的男人,抱起依然圆睁双目的七婶,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她不成语调地唤着她,使劲摇着那胖胖的身躯,却哪里还有一点点回应?

她抽搐着,双目圆睁着,手足并用在死人堆里爬着…一具一具尸体…大伯、三叔、四叔、夏洛、多哈、西雅…她的亲人、族人,每一个都是…死不瞑目!

她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吸着气…酒香、肉香、血腥、死亡…她只觉得全身似乎都冷到僵住了,却还是神经质一般左顾右盼,左顾右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头往哪边转,眼光往哪里看,心,又在哪里,裂成了什么摸样?

被推开的男子踉跄几步这才站稳,举目望去,那样的场景…混乱、尸体、悲怆到绝望的女子,居然、居然是如此的熟悉,那是刻在脑海中永不会磨灭的记忆…他的往昔…

他生生打个冷颤,昔年的记忆纷至沓来,仿佛这么多年的时光全部空白,他不是血腥的屠杀者,而还只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站在血泊之中,呆呆地看着亲人族人在自己面前一个又一个倒下去。那种刻骨铭心的伤心绝望,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唤活,隔着二十年的光阴,瞬间将他击中!他目光急速溃散,胸前刚好的伤口好像又轰然裂开,撕裂之痛,犹如灭顶!他一手以剑撑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筋疲力尽的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她四顾的目光凝聚到了一点,火光映照中,那双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

忽然之间,她跃身而起,手上攥着一块酒碗碎片,大叫着,恶兽一般向男子扑去!

人影转眼便至,利片反射着火的亮光,当胸狠狠落下!

那样的光亮灼得陷入回忆的人猛然一惊回神,他及时抬手,死死抓住了她落到眼前的手腕!

他缓缓抬起脸来看着发狂的女子,目光中的寒气已经冻住了心中所有的起伏波动,他微一错手,碎片铮然落地,伴着那一声脆响,他一字一句开口:

“你以为还会像上一次那样轻易伤到我?”

她死死盯住他,拼尽力气压住心中呼啸澎湃的愤恨悲伤,咬牙问出三个字:

“为什么?”

“王后要见你爹,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能有泄密的机会,能彻底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所以,”她突然笑出声,泪水却夺眶而出,“你利用我!进宫、迷药、成亲,都是你设下的局,你对我说过的话,也全是在骗我、利用我!”

他不耐烦再解释迷药之事其实与他无关,只是嘴角微扬,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那个浅笑却是瞬间灭了烈火,天寒地冻:

“我早就说过,承诺和誓言是最信不得的东西,乐乐,是你太天真!”

“那么,你、你也根本没有喝那情蛊之酒?”

“要在你父亲面前做样子还真不容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怎会让那种东西,控制我一生?”

她脑中轰然一响,心狠狠的痉挛,仿佛身体也在那烈焰中灼烧起来,烧光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起这个躯体,她双膝一软,便向地上滑去。

刃伸手揽住她身子,见她紧闭的双眼中还在不断滚下泪来,忽然觉得烦躁,伸手一拍,点住了她的昏睡穴。

她终于平静下来,软软靠在他怀里,脸上还有来不及褪去的悲恸和泪水,他一个迟疑,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为她擦去满脸的泪痕,擦着擦着,像是突然被蝎子蛰到,他猛然收手,停在半空中,握紧成拳!

“没做错、你没做错,师父说,不怜不爱、无牵无挂!”他咬着牙,一遍一遍念着,“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他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入了黑暗之中。

寨子外面是已经整装待发的军队,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全是从惊雷寨中顺手牵羊,还有两架马车,暂时充当了押解的囚车。

刃刚将乐乐抱上马车,扎吉便过来禀报:

“将军,一切都已经备妥,是否马上起程?”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后亲自指派的都尉,神色变幻间长剑一翻入手,连着剑鞘,势如千钧,直撞他胸口!

扎吉武功与刃相去甚远,那样来势汹汹的当胸一击只撞得他连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众人惊呼声中,剑已经翻回刃的背上,冷月之下,他傲然而立,眼厉似剑,面寒如冰!

数名都尉亲信“刷”地抽出弯刀,空气突然压紧,充满了雷暴将来的意味——而下一刻,他们看到了都尉制止的手势。

脸色阴沉的将军对这剑弩拔张的气氛视而不见,他走到扎吉身边,一把提起他的衣襟,森然开口:

“为什么乐乐会出来?不是行动之前就该迷晕她吗?不是应该由都尉你亲自看管她吗?你——是故意的吧?”

“不,那是因为…”

“不用解释了。”他目光炯炯如电,犀利冷漠,“不要再玩花样,扎吉都尉!”

扎吉一咬牙,低头,答一声:“是!”

他这才放手,走到先木合的囚车旁,翻身上马。

暗夜中,满嘴血污的都尉缓缓抬起头来,狭长的眼中忽然浮起冷冷的笑意:

“心疼了吗?那一切就简单多了。”

苏醒 文 / zxiao200257

浓云堆满天际,一层一层仿佛要垂将下来,细小的旋风卷起了表层的黄沙,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一行马队携着两辆马车在漫天沙尘中狂奔,马儿已经累得不行,却还是不断有打马吆喝声响起,天气没有一点预兆就突然变化,大的沙暴马上就会袭来,没有骆驼群可以原地躲避风沙,他们必须要在真正的沙暴来临之前,找到可以躲避的落脚处。

“看,是城楼的废墟!”有人指着黄沙中影影绰绰的一个高大影子,惊喜地欢呼!

众人精神都是一震,听到将军一声令下,同时夹紧马肚纵马向那城楼奔去。

奔到近前这才看清,这废弃的城楼外墙已经被黄沙掩埋了一半,从那些高梁檩柱,雕花的檐角还依稀辨得出当年繁华大气的影子,城楼两旁是枯死的胡杨林,髯须虬结怪相横生,如同守城的妖魔,风从林中穿过,尖利刺耳更如厉鬼哭号!

刃见这旷野之中孑然而立的一座孤楼,心中是说不出的不舒服,沙暴即将来临,这样一处大的建筑居然没有一只前来躲避的动物,足以说明这不是什么清净的所在,然而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得在此暂时避一避风沙。

于是号令下马,将车马安顿到避风处,一众人躬身进到城楼之内。

城楼里极是昏暗,有士兵点起几只火把照明,这里面只有没足深的一层沙子,散乱的桌椅,打翻的器皿到处都是,整个大厅一片凌乱!

大厅后面还有黑漆漆的巷子连着其它所在,然而,光一照进去便仿佛被黑暗吸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股股冷风从那巷子深处不断灌过来,只吹得人全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这样诡异的地方,伴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只让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压抑!这次派来的二十多人个个都是真刀明枪前面不改色的汉子,却都从心中升起了惧意,然而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是在都尉的命令下清理出中间的一块地方,劈了些桌凳,燃起一堆火来,烧水泡着馕饼,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早就乏得紧了,这时便三五成群靠在一起休息。这厅堂虽然大,但乱东西多,又升着火堆,挤了二十多个魁梧壮汉,立时便显得拥挤了,然而众人却心有灵犀,宁可挤在一起,也绝不靠近那黑洞洞的巷子,负责看管人质的士兵更是耍了个小聪明,把两个碍事的人质丢到了巷子口,既不占地方,又堵住了那碜人的冷风,一举两得。

天已经全黑了,沙暴天气的晚上总是黑得特别早,风声更加凄厉,一声一声毫不间断,如同冤魂索命!沙子不断抽打在墙上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城楼外面一定已经是狂沙乱舞,天地模糊!而在这城楼里面,木材噼里啪啦燃烧着,众人虽是闭着眼睛,却哪里又有人睡得着?

昏暗的角落里,乐乐被反捆了双手,当做人肉沙包堵在了巷子口,她牢牢闭着眼睛,不敢去看那仿佛要生出妖魔鬼怪的黑巷子,巷子灌出的冷风将她吹得不住发抖,她紧紧靠着旁边的先木合,他还在昏睡,可是紧挨着他,听着他的心跳,便不会这样寒冷,也不会这样绝望害怕。

她的脸埋在他身上,泪水濡湿了一大片衣襟,脑中还会不断涌起种种残像,刃曾经阳光般的笑脸,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荒漠,成亲那一晚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突然全部都变了,突然就是混乱、鲜血和死亡!还有他仿佛从来都不曾被人认识的冰冷面孔,还有这样妖气诡异的废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好好抓住一只可以相持一生的手而已,怎么会…是惨烈到她根本无法负荷的结果?

“听说你耍脾气不肯喝水,想找死吗?”冷冷的声音让她陡然睁眼,是他,蹲在她面前,手中握着水囊,漠然看着她。

她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咬住嘴唇侧过头去,复又闭眼。

“喝水。”他将拔了塞子的皮囊递到她嘴边。

她慢慢睁眼,突然一口啐到他脸上!

他冷笑一声,左手抵住她下颌迫她张口,右手一倾,水已灌进她口中去。她被迫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水,终于喉头一呛,剧烈咳嗽起来,他这才松了手。

他割断她手腕上勒进血肉去的皮索,扔下一块馕饼在她面前:

“吃。”

她抓起馕饼便要扔开,却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已经举到了先木合身上。

“扔一次,我就在他身上戳一刀,只要不死,回去我都能交差。”

乐乐紧紧捏着那馕饼,突然之间放声大哭。

“真是烦人。”他眉头一皱,手中的匕首便要劈落。

“我吃、我吃…”她慌忙将馕饼塞入口中,因为动作太过急迫,塞了满口的饼怎么咽也咽不下去,她整张脸圆圆鼓起,那泪水还在不断滚下。

“笨蛋!”他低咒一声,将水囊塞进她手中,一转身坐在她身旁,正好挡住了吹过来的冷风。他却转过头去,望着那漆黑的巷子,再不想看到她这副样子。

另一个角落中,扎吉闭上微睁的眼,翻个身,嘴边涌起了模糊的笑。

风还在呼号,火光却已经暗下去了,只是偶尔啵一声爆出火花,除了放哨的人强打着精神,其他人都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厅堂中的鼾声此起彼伏。

无数的怪梦接踵而来,无数的人尖叫哀嚎,无数的怨灵恶毒诅咒——乐乐突然一抖,从那些血腥的怪梦中醒过来,她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废弃的城楼、火堆、军人…她慢慢从迷糊中清醒,太累了,刚才吃着吃着,就这样睡过去了吗?好像冷风也没有再吹了,身上暖和起来——她一扭头,看到了身旁的刃。

他抱着剑靠在墙上,闭着眼睛,鼻尖微微翕动呼出气息,面容是那样平静安宁——那是她熟悉的刃,会温柔对她微笑的刃,可是在这样的假象之下,他到底有着一颗怎样冷漠残忍的心?

眼中又涌出泪来,她伸手抹去,眼光突然落在了他腰间的匕首上!

她小心翼翼伸手抽出匕首,举刀在他的胸前,可是,看到那样宁静的一张睡脸,那是她曾那么投入去爱过的人,这一刀,却教她手臂颤抖,举起又收,犹豫再三,始终落不下去!

“你到底还要比划到什么时候,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我都不耐烦了。”嘲弄的嗓音软软响起,那看似睡着的人突然开口说话,吓得她一声轻呼!

她看着那仍然闭着眼睛,显然完全不将她放进眼中的男人,牙齿狠狠咬进嘴唇中去,却突然眼前一晃,虽然只有片刻,她却看得真真切切,一张白生生的脸,带着诡谲的笑,在那漆黑的巷子口一闪而过。

“啊——”她抬手指去,一声尖叫,吓得所有人一翻而起。

刃迅速转头,巷子却依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冷冷吹过来。

“什么?有什么东西?”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扬起了手中弯刀,迅速背靠背结成攻守阵势,如临大敌。

“将军…”扎吉正要说话,一个士兵突然怪叫一声摔了下去,如蹿上岸的鱼一般扑腾挣扎,哀嚎之声撕心裂肺,他整张脸完全发紫,脸上痉挛抽搐,表情痛苦惊恐至极。

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完全不知道眨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扎吉最先反应过来,一咬牙,俯身便是一刀钉入他的心脏,终结了他的痛苦。

当那最后一丝喘气声消失的时候,大厅中是死一样的寂静,二十多个人呆呆立着,看着不久之前还与他们同行的同僚摆成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脸上是还没有褪去的惊恐痛苦。

刃走过去,蹲下身查看尸体,只见他全身泛紫,像是中了剧毒,他心中一动,用剑拨动尸体,突然一只蜘蛛从他身下爬出,急速向墙角逃去,他眼明手快,抄起一粒石子掷去,力道拿捏得丝毫不差,正好将那小东西的头钉入黄沙之中,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蜘蛛腹大如指甲,八脚张开几如小孩手掌,它全身紫红,最奇特的是背上居然有一张小小的人脸图案,五官俱全,惟妙惟肖,随着那蜘蛛垂死的挣扎扭动,那张脸仿佛正在痛苦哀嚎,脸上表情怨毒至极!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还是扎吉见多识广,这时指着那蜘蛛,脸都变了颜色,结结巴巴道:

“这是、这是鬼面蜘蛛,它们以怨气聚集之地为巢穴,食、食人血肉,剧毒无比,一旦瞄准猎物就会倾巢而出,直到把猎物吃干抹净才会罢休!曾经、曾经我们的前锋营就遭遇过鬼面蜘蛛…结果…结果全军覆没!”

他话刚说完,便有人惊恐叫起来:

“蜘蛛,到处都是蜘蛛!”

众人抬头一看,在这片刻之间,无数的鬼面蜘蛛从壁缝墙角中涌出,潮水般涌过来,渐渐形成包围阵势,将一众人围在中间!一片紫红色的阴影中无数的鬼脸白森森地晃着,让人头皮发麻,触目惊心!

“快,点驱虫香!”刃高喊一声,几步冲过去,一手抱起先木合,一手抱起乐乐,迅速撤离到中间的安全地带!

立刻有士兵翻出驱虫香燃在四周角落,沙漠中的毒虫蚊蚁很多,这驱虫香是沙漠行军的士兵必备之物,由雄黄、艾草、响尾鞭等数种药物制成,药效极强,燃上一时片刻,四周的毒虫全部死绝!这时四个角落一起点燃,大厅中顿时充满了刺鼻的香气,被青烟撩到的地方,蜘蛛们纷纷退去,避之唯恐不及。

扎吉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还好,还有驱虫香可以对付它们,总算可以躲过这一劫!”

“恐怕不尽然吧,”刃看着他,说道,“普通的毒虫闻到驱虫香立刻就死,而鬼面蜘蛛只是退避,香一燃尽它们立刻就会卷土重来。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驱虫香?这四根能支撑一个时辰,我们最多再撑一个时辰,现在外面沙暴还在继续,我们只能被困在这里等它们来攻击。”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面如土色,想起那中毒惨死的样子,再想到死后还要被这些蜘蛛们一点一点地啮食,一众汉子们都脸色惨白,呆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刃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只有趁着香未燃尽,找出鬼面王,杀了它,没有鬼面王的控制,这些蜘蛛只是一盘散沙,不会集结攻击,闻到驱虫香的味道也会退回巢穴,不会再对我们穷追猛赶。”

“找出鬼面王…这座城楼这么大,我们怎么可能在一两个时辰内找到一只蜘蛛藏在哪里?”扎吉看着刃,不相信这个方法行得通。

“的确不可能,所以,只能用另一个办法,”刃微微一笑,抬起乐乐的下巴,“鬼面蜘蛛以怨气聚集之地为巢穴,那是因为鬼面王贪食人的怨气,如果以心有怨气的人作为祭品,喂饱了鬼面王,我们要脱身自然容易。”

“心有怨气的人…你是说…她!”

扎吉皱眉看着刃,见他弯起嘴角笑得邪气,心中一沉,刃…他竟然要以乐乐作为祭品,怎么会,难道自己之前全部料错?疑惑之下,他再一次问出口:

“将军,你真的要用这女人来做祭品?”

“那你说怎么办,她不死,就是我们死!”刃一声冷笑,“放心,扎吉都尉,王后会体恤我们危急之下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况且,我们毕竟还把先木合带回去了不是吗?”

他转头看向乐乐,眼里是轻佻的笑:

“乐乐,我想你也能体恤我的情非得已吧!”他一边说,一边解下颈上挂着的一串鱼骨刺,系在她的手腕上,一圈一圈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套住,“所以我把师父留给我的鱼骨刺送给你,当做赔罪的礼物,今生你我无缘,等来世,我定然好好待你!”

那口是心非的笑,那假惺惺的话,只刺得乐乐心中一阵抽搐!这才是他,面前这个虚情假意,满嘴谎言的人才是真正的他!她上齿紧咬下唇,血色自唇间泌出,泪水不受抑制地涌了出来,她狠狠止住哭泣,问出口:

“我死就可以…就可以救阿爹吗?你、你怎么知道怎样对付这蜘蛛?你谎话连篇,说的话怎么能信?”

他轻笑出声,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

“乐乐,你总算学聪明了,不会我说什么就信!我当然知道怎么对付鬼面蜘蛛,我的幻术修行常常要和这些邪气的东西打交道,它们的习性我自然是一清二楚!不过,把你作为祭品就能换来安宁,这样的说法不过是骗骗这些蠢材罢了!他们全都没了利用价值,再跟着我只会碍事,等这驱虫香一燃尽,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而我自然有自保的方法。我带不回人质,顶多受责罚,不过即使是这样,也好过带你回宫,让你和你阿爹再坏了我跟公主的好事!”

“你…你…恶魔!”那些话只让她怒气轰然上涌,她浑身颤抖,银牙咬碎,恨不得拼尽力气将他千刀万剐,激怒之下,她踮起脚尖,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脖子上!

“你这个疯女人!”他一把退开她,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恶狠狠地逼近,抽出长剑便要劈下!

她正被推倒在巷子口,见他恶鬼一样持剑逼近,想也不想,爬起来跌跌撞撞逃向巷子深处!

“糟了,祭品跑了,快追!”有士兵立刻要追,却看到刃抬手,做了一个停下的手令!

他撕下一片衣襟裹住脖子上的伤口,望着那黑洞洞的巷子,直到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了,这才吩咐道:

“第一队留下看守先木合,扎吉都尉,带第二队的人,拿着火药和驱虫香跟我来。”

扎吉心中埋怨他动作太慢,耽搁这么一会儿,她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又要去哪里找她?为什么又要带上火药?难道要炸死她吗?他满腹疑问,拿起火把走到巷子口,忽见火光之下,他血迹斑斑的手上居然抓着一根线头,彼端一直通向乐乐消失的地方,他一楞,目中的疑惑更甚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乐乐踉踉跄跄狂奔着,不断撞在墙上,不断被地上的东西绊倒,伤心、恐惧、疼痛…她什么也管不了了,只是跑跑跑,要跑到没有他的地方,不知跑了有多久,不知前前后后穿过了多少纵横交错的巷子,她终于精疲力竭,扑倒在地上,泪水这才滂沱而出。

刚一停下,他那陌生狠心的面孔、寡情嘲弄的话语便扑面而来,只让她觉得心如刀割,虽然已经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可是看到那样的神情,还是会痛、还是会窒息一般呼不出气来,还是会…居然还是会在乎,那样的认知,让她更是愧疚自责,怎么可以在乎,怎么可以为他心痛,这样怎么对得起所有死去的亲人族人?伤心、气愤、自责、自厌…所有的情绪交杂扭曲,只扯得她大汗淋漓、头痛欲裂!她狠狠掐住太阳穴,蜷缩在黑暗之中,只觉得意识都被扯得渐渐麻木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