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沈默喧咬了一口红薯,“不过你这谢师礼稍显单薄了一些,以后要多烤几个,芋头玉米的也可以……”

“沈老师!”阿一眉开眼笑,还不忘喊他一声以定师徒关系。

“叫沈大哥。”他纠正她。

的确,某大哥今年才二十七,不过比她大了十一岁而已,不老,不老……

这天傍晚,阿一正在努力地捣弄着她的烤玉米,不时有哔剥的声音响起,然而阿一忽然听到间杂在哔剥声中还有另一个声音从东墙那边传来,她吓了一跳,过竹轩从来幽静,除了竹叶婆娑的声音外绝不会有其他大的声音。

她揣着小刀就往东墙那边走去,黄昏日落,天已经逐渐入黑,突然东墙上出现一只手,手上搭着个红彤彤的灯笼,在夜色中很是鬼魅。阿一壮起胆走到近前,一只手这时变成了两只手,阿一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猛然间墙头上突兀地伸出了一个人头,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啊啊啊”阿一恐慌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几乎同时的,那人也被一脸黑炭拿着小刀的阿一吓坏了,也大叫起来。

然后她们忽然都觉得,对方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的?

“阿一?”她终于认出她来,兴奋地说:“别叫了,我是阿惟,找你找得好苦。”说着爬过高墙收起绳梯,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布,清秀白皙的脸,远山眉,杏眼,嘴角挂着两个小梨涡,没错,正是阿惟。

“你怎么来了?”阿一的惊讶渐渐变成喜悦,拉着阿惟问:“你还好吗?县丞大人有没有为难你、不给你吃饭?”

阿惟摇摇头,“顾桓这厮虽然可恶,不过倒是没饿着我。”

仔细地听完阿一说她离开官衙后的遭遇,阿惟不由得内疚起来,要不是因为她,阿一怎么会沦为表面风光实际上惨遭禁锢的兰陵侯府十八姬?不过幸好景渊没对阿一怎么样,她摸摸阿一头上长出来的半指长的黑发,说:

“在这里闷不闷?下次来,我给你带顶帽子……阿一,对不起,都怪我害你成这样。你放心,我回去好好筹备,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然后离开兰陵,送你回无月庵。”

“不怪你,阿惟,也许这是我的劫。”阿一笑了笑,平静地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刚刚学到的一句话。我想,那个什么兰陵侯会放我走的,我一个方外之人,他为难我有什么意思呢?”

阿惟看着阿一,欲言又止。小尼姑哪里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什么程度?如果她长出三千青丝,只怕这万丈红尘就不在那么容易脱身。事情因她而起,无论如何她也该把阿一带走……

阿惟吸吸鼻子,“好香,阿一,这是什么味道?”

“啊,我的竹筒饭!”阿一急忙拉着阿惟就往过竹轩里面跑去。

从这以后,阿惟便经常从墙外学鹁鸪叫两声,阿一就知道她来了。

[卷一:兰陵情魅第十四章]

阿惟开始跟着顾桓外出办案,平时一见到死尸她就往一边躲着吐着,可是现在主动拿了白布蒙着口鼻跟在顾桓近旁,虽然还是不怎么想看尸体,但拿着纸笔记录的手不再发抖了。

“不看一眼?”顾桓说,孟微已经将白布掀开,顾桓说:“原来是桩分尸案。头、左右手足都被砍去,当胸一刀剖开,脏腑横流……对了,就是你午膳时吃的酸菜炒猪肠那样的……”

阿惟闻着血腥味,终是忍不住转过身去大吐特吐。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顾桓也有人品大爆发的时候啊,她狼狈之余还是有些微感动的。

“吐完了?那就继续记录。对了,告诉东成,以后你的早饭午饭不必准备那么多,反正都是吐,吃个清粥就好……”

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好你个顾桓…...

回衙后,顾桓叫住脸色发白的她:“拿来。”

“拿什么?”

“仵作陈三给你的银子。”他道:“他请假三天,临走前不是让你有什么事情多帮忙吗?听说,你趁机讹了他三钱银子。”

“听、听谁说的?”阿惟嘴硬起来,“是阿三哥见我拮据,借给我的。”

“衙门包你吃住,衣服都是男装,额外有两钱银子发放,都花到哪里去了?”

“为、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样啊……”顾桓笑了,笑得春意融融百花开,“本官担心你逃走的车费不够,需要本官向宁王世子府送个公文请求拨款救济你吗?

“谁要逃?”阿惟立马笑嘻嘻的变了个态度,“在大人的英明管理下,这里生活无忧无虑,吃喝不愁,还有孟微这等帅哥美男可看,谁那么笨想走?

“真心话?”顾桓眯了眯眼睛,阿惟怀疑自己看错了,这经典表情就是顾桓发怒的先兆,她说错话了吗?没有啊!

她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傻傻的点点头,“是啊,何必骗大人您呢。”

“也对,你这样的头脑配这样的眼光品位正好。既然有空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想必誊写一两百张通缉令也不在话下。三天时间抄完,明白了?”

阿惟欲哭无泪,顾桓那张寒气逼人的冰山脸瞬间后又恢复了原来云淡风轻的模样,“至于笔墨嘛,就从你那三钱银子处支出。”

三天,手抄通缉令两百,还加上肖像,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压迫剥削。不但如此,顾桓还搬了把凳子到文书专用的小书房,一边品茶一边看书,名为关心实则监视,本来她已经和顾桓的几个小厮说好让他们闲着无事帮忙,如今这情形看来是行不通了……

顾桓喝茶是没有声音的,吃点心也没有声音的,动作温文儒雅配衬这那张皎若初月出云的脸妙绝得找不到一丝瑕疵,可是空气中茶香饼香不绝,阿惟一边抄一边诅咒他喝水噎死吃点心拉死,她找不到借口“请”他出去。正烦恼间,顾桓忽然开口问:

“饿不饿?这三丝素卷做得不错。”

阿惟本是昏昏欲睡,一听这话,精神马上来了,猛地不住点头。

“可是,貌似你一个上午才写了三十六张,忙得手都停不下,哪有空闲吃点心?”他慢悠悠地说,阿惟的笑脸凝住,暗自咬牙切齿,继续低头苦干。

写着画着,纸上那白面无须的通缉犯不要说是模样,就连眼神也有那么七八分像顾桓了。

“还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既能吃到点心,又不耽误手上的功夫。”他拿起一块点心,笑得温文无伤,“本官喂你如何?”

阿惟的手颤了颤,一滴墨滴在那通缉犯右眼下阴影处,变成一颗伤夫落泪痣,哦,就是王昭君被毛延寿索贿不成而含恨远赴大漠的那一颗。

她哀嚎一声:“顾桓,你赔我一张通缉令!”

“不要吃了么?”他对着手上的点心叹口气,“你啊,真是处处不讨喜,人家要通缉令不要你,你太不长进了,本官还是快快送你去投胎吧!”说罢一口塞进自己嘴巴,起身施施然离去了。

如此这般,阿惟被顾桓变着戏法折磨了三个月,只凑到了五钱银子的私己钱。

过了三个月,景渊好像真的是淡忘了这个十八姬,十八姬失宠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兰陵,沈默喧告诉阿一这几天侯府里又有人送进了美妾,估计无需多久他看准机会就会请景渊放走阿一。阿一自然高兴,等了三个月,她的头发都长到耳根了,只要拿回她的包袱送了信就可以回无月庵。

不料又等了三个月,已是农历十月末了,沈默喧被派往建业办事许久没回,阿一心里越来越急。这夜天气骤寒,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小雪,晚上那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大有决不罢休之态。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第二天起来一看,满院子都是积雪。幸好阿惟几天前给她带了件棉衣裤,才不至于冷得染上风寒。送饭的丫头放下饭就走了,本想叫住她问她沈默喧何时才会回来,可见到她冷淡鄙夷的神色她也失去了问的兴致。饭菜早已经冷了,她好不容易在一个破铜盆里生了火,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冷硬的饭菜,心中悲苦不已。

晚上烧了热水想着早早洗完去睡,阿一捧起木盆推开房门走出几步看也不看就往院子堆雪处泼去。那雪积得很深,她今天铲得脱力才铲出一小块儿地然后不得不放弃。

转身回房时竟然听到一声重重的喘气声传来,她吓了一跳,连忙逃回房里拴上门,好半晌后才拿着烛台,推门往外走两步小心翼翼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心都悬空了,只见暗淡光影下一人躺在竹树下的积雪之上,身上只穿一件白色单衣,黑发掩去大半面容,全身都被阿一的洗脚水泼湿了,蜷着身子悄无声息似与积雪融为一体……

别不是冷死了吧?刚才那一泼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阿一慌忙走过去伸手探到那人鼻子下,松了一口气:还有气息。当下拨开那人脸上的发,把烛台放到那里一照,登时像见了鬼似地愣住,只差没有惊叫出声。

怎么会是他?

“你、你还好吧?”见他没反应,当下她下意识就伸手啪啪地在他左右脸招呼了两个耳刮子,“喂,啥侯,你怎么了?快醒醒!”

他眼睫毛稍微动了动,眉头轻皱。

没有羽毛,阿一伸手掐住他的鼻子,以前这样叫阿云起床,百试不爽。

不料他却没半点反应,只是嘴唇翕张,阿一见他嘴唇泛紫浑身冰冷不由得着急,抓住他的肩膀摇了几下,一边说道:

“你不冷的吗?快起来,会冻伤手脚的,我就见过一个猎户冻伤了腿的后来把下肢都锯掉了……你要是起不来,我这就喊人过来……”

她刚放下他转身忽然手腕一紧,只听得他沙哑着声音微弱地说:

“不……要,我……没事……”

他的力气不大,阿一要挣脱很容易,甚至挣脱了回房锁门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可以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她根本走不出这像迷宫一样的竹阵。

自作孽啊不可活,这么寒的天,不冷死就算命大了。

听了他断续的这几个字,她一个出家人终是硬不起心肠不理他。

“扶我……进去……”

[卷一:兰陵情魅第十五章]

阿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搀扶着他站起来,他的右手搭在阿一的肩上,手冰凉胜雪,然而身子却烫的像炭火。她步履不稳气息不定,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阿一觉得过了今晚她会很悲摧地被压矮了两寸。进门时一不小心他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顿时在阿一的惊叫声中华丽丽地摔了。

硬物撞到地面的声音响起,阿一以为自己这回要和地砖来个无私无间的亲密接触了,大叫一声双手捂头,却不期然倒在景渊身上把他压了个正着,鼻子擦过他的鼻梁,可是嘴唇就没那么幸运了,狠狠地印在景渊冰冷的唇上。

当下她就蒙了,整个人僵住,然后浑身的血液往上涌来聚在脑中让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在一瞬间丧失。盘旋在她脑中的唯一的念头就是:

我破色戒了,怎么办?怎么办?哇哇哇哇我该怎么办?

当下坐正身子用袖子没命地在景渊的唇上使劲儿擦使劲儿擦,擦到景渊的唇几乎掉了一层皮她才霍然惊醒,不对,应该擦自己满满都是罪孽的唇……

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跨坐在景渊身上的动作已经是严重的犯戒了!!!

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好心的阿一根据常识把他身上的湿衣裤三下两下就剥光了,闭着眼睛随意擦了擦,也不管哪里手感会不一样,棉被一裹,然后便去生了一个炭盆,一边煮着热水一边把他的湿衣服拧干晾起来烤火。

他的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烧了,阿一有药,阿惟前两天给她的。她把偌大的药丸切开搓成小粒喂景渊服下,他不肯吃,阿一就捏着他的鼻子趁他张唇时把药冲进去。阿一把什么衣服都给他穿上,棉被裹得紧紧的,他还是说冷,呓语不断,阿一没地方睡,也冷得睡不着,这个瘟神自己明明没有招惹他,他竟然还是来鸠占鹊巢了。

微弱烛光下,她在床沿支额打瞌睡,不时听到景渊喃喃自语道:

“娘娘,娘娘抱抱……”

阿一本来不想理他,可是他不断的呢喃造成噪音,害她根本没办法睡得着,她气恼起来索性把吹炉子用的竹筒用桌布包了塞到他的怀里,他居然就此安稳了下来。然而阿一还是睡不着,她想起屋后有两株枯死了的马缨丹,以前在山上师父在她发热时就是煲这种药草给他喝的。

于是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到屋后挖了一株马缨丹的根茎来煮水。煮好后天差不多大亮,摸摸景渊的头,还是烫,可是脸色已经没那么潮红了,她想取出他怀里的竹筒,不料他死死攥住不放,阿一使尽吃奶的力都扒拉不出来。气恼之余她又去捏他鼻子,在他耳边吼道:

“某侯!吃药了!”

“娘娘……”晕,又是这句。

她用力地摇他:“醒醒,醒醒,要吃药了!”

这次却颇见成效,景渊长长的眼睫毛一颤,眼看着就要醒了,阿一赶紧在他耳边说:“乖,你喝了药出身汗就不难受了……”

话一说完,阿一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万能的佛祖啊,你看在阿一善良的动机上原谅她一次又一次的撒谎犯戒吧……

她扶着景渊坐起来,在他意识尚不情形之际半是哄半是威吓灌他喝下了一大碗碗马缨丹。

喝完后,阿一刚想放下碗,却猛然被他从背后双手抱紧搂在怀里,那碗砰的一声摔成了几块,阿一大惊,用力掰开他的手不料他一用力就把她拽到床上去拥紧,阿一大喊或是挣扎都毫无用处,他侧身抱着她,头伏在她的胸口处,喃喃道:

“爹……不要丢下我……”

怎么她马上又变性当爹了?

身体贴着身体传来的那种炙热感让她全身血液倒流,仿佛陷进了一个可怕的漩涡;陌生的气息是这样的迫近,她的呼吸间尽是他身上清淡的木叶味道,她的心有如擂鼓,声音大得似乎震响了耳膜。

阿一的胸口忽然一热,湿湿的感觉蔓延开来,她一下子僵住了。

他哭了?那个凶狠的不可一世的傲慢侯爷,也会流眼泪?

本想用力推开他的手顿住,改为轻轻地、一下一下缓缓拍着他的肩。

安慰人也是桩很累的活儿,拍着拍着,阿一的心跳慢慢趋于正常。

推开他,然后抓起那竹筒重新塞到他怀里,给他盖好被子。

沾了床,阿一也不想在坐到椅子上枯睡了,干脆靠着床头闭目养神,顺便把冰冷的双脚搁在最靠近热源的地方竹筒上,她的胆子还没有大到敢把脚塞到景渊的怀里。

然后,她很成功地催眠了自己

于是便迎来了一个惨绝人寰无限悲摧的早晨。

[卷一:兰陵情魅第十六章]

阿一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云上,伸手摸一摸白色棉絮般的云朵,捏起一块看着它轻烟般在掌上消散,再捏一块侧着身子舔一舔,咦?怎么这棉絮硬硬的粗粗的带着奇怪的味道的?

正奇怪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凶神恶煞巨大无比形容极端丑陋的天神,有点像滑稽戏里的哼哈二将中的哼将,伸出他巨大的脚板对着阿一就那么一蹬,她尖叫一声马上从云端坠入万丈红尘……

“好痛”她整个人掉到冰冷的地面,额头还磕了一下凳脚,她睁开迷茫的眼睛望着已经醒来坐在床上对她怒目而视的景渊,浑然不知大祸之将至。

日光从朱窗外淡淡地照射进来,景渊如玉的脸上燃烧着可疑的红晕,眼神愤怒至极,似乎恨不得将跌坐地上的女子碎尸万段。

“你、你醒了?”废话,他不醒来会像魔王复活一样六亲不认昧着良心把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脚踹下床?阿一大脑短路了一瞬,但是她马上就反醒过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站起来讪讪说:

“我是救了你没错啦,可是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在乎你报答什么的;但是你能不能行个好,把我放出府,我……”

“闭嘴!本侯要剁了你那双该死的脚!”景渊的桃花眼简直要喷出火来。

“啊?为、为什么?”阿一吓得连结巴都不见了,心里又急又怒,说道:

“你天生不讲理的么?我昨晚好心救了你,给你擦身子穿衣服,给你喝药盖被子,没想到你竟然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上次说要砍手这次说要砍脚,你再说,你再说我替佛祖先砍了你”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了貌似昨晚自己泼出去的是半盆浓缩得不能再浓缩的洗脚水,底气不由得弱了下去。

“阿一,你起来了吗?”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沈默喧走了进来,一见到床上的景渊登时就愣住了。

景渊黑发凌乱,一张惨白的脸上有两团可疑的红晕,两边脸上各有一个红印,嘴唇擦破了皮,甚至还有血渍;身上的衣服竟然是女子的棉衣,短得连手臂都露出了一截,更过分的是他的身上竟然套着女子的衣裙,连遮挡的薄被都没有一看,那条被子原来被阿一卷在身上。

阿一这时候也发现了自己夹着的被子,方才醒悟过来,原来昨夜自己一不小心抢了被子但是,这什么侯也太小气了吧,这被子本来就是她的好不好,就这样就要砍人双脚……

冷风吹来,阿一禁不住很不应景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景渊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套着的女子衣裙,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沈默喧不着痕迹地收起自己一闪而过的讶异之色,行礼后拉走阿一身上的被子给景渊盖住身子,道:

“侯爷稍候片刻,属下这就去让人送衣袍过来。”

沈默喧别有深意地看了阿一一眼,转身出了门。寒风刮过,阿一冷得抱着双臂站起来,景渊冷森森地说道:“谁许你起来了?给本侯跪着!”

“跪就跪,谁怕谁啊!”阿一扁嘴,很委屈,可又不敢惹怒景渊。

沈默喧很快取来了衣袍,同来的还有凌铮,阿一被凌铮赶出了屋外跪着。景渊皱着眉换好了衣服,刚想下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脸色发青,抚着额倒在床上。沈默喧大惊,伸手一探才知道景渊在发烧,他马上和凌铮把景渊送回他所住的品雪轩。

阿一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这回的厄运终于结束了。不料一盏茶的时间后,沈默喧急匆匆地把她带出了过竹轩,来到了品雪轩前。

“沈大哥,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他自己躺在雪上的;我明明好心救了他,他反倒恩将仇报……”话没说完就被沈默喧捂住了嘴巴。

“阿一,我信你。现在侯爷病得不轻,大夫有话要问你,你据实回答就好。”

品雪轩种了很多梅花,积雪早被清扫干净,只余树梢上晶莹的几处白,有一树开得较早,淡黄色的梅蕊纯白的花瓣,在风中轻颤,很是精神。

阿一被带进了厢房,房间很大,摆设的都是紫檀家具,当中一扇紫檀镂空屏风挡住了视线,阿一看不见里间的情况,只见到身段窈窕模样秀美的丫鬟忙碌地进出。

大夫是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头,然而脸上表情严肃,他问阿一:

“侯爷昨夜可发生过什么意外?比如他的头……”

“哦,是这样,昨夜我扶他进屋时他被门槛绊了一下,谁让他那么重,腿又发软,一不留神就摔跤了。”

“原来如此。”老头沉吟道:“那他脸上和嘴上的红肿……”

阿一连忙申辩说:“真的与我无关的。谁让他躺在雪上一动不动像死尸一样,喊不醒,只好试着打醒……也没想到打也不醒……他的嘴唇不小心,我发誓是真的不小心,弄脏了……我不过好心帮他擦、擦了一下下而已……”

老头捋捋胡子,“他发热,你可曾给过什么给他吃没有?”

“给他吃过……喝过……呃,一点点药而已。”

“哦,什么药?”

“马缨丹的根煮水,马缨丹你知道吗?就是经常长在茅厕旁开五颜六色的花气味有些臭的那种灌木……还有别人给我的灵药……”她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一颗药丸摊开手心给他看:

“呶,就是这种,阿惟说要是我有什么不舒服就服一丸的……”

花白胡子拿过药一闻,似笑非笑地望着阿一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这种叫馥香丸,专治女子月事不畅,你怎么敢给风寒的人吃这样的药?!”

里间传来打翻茶盏的破碎声音,阿一争辩道:“当时只知道他烧得厉害,那想得到那么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再说我也不知道这药治什么病的,你看他吃了女人的药后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一阵咳嗽声传来,里间景渊喘着气恨恨道:“人来,替本侯把这小尼姑……拉下去,咳咳,乱棍……打死……”

“得了重风寒麻烦你就不要动怒!”花白胡子没好气地朝里面吼了一句,景渊竟然也没回嘴,想来拖走阿一的侍卫默默退了下去。他笑眯眯地看着阿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