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跟着他?”

“他有什么好跟的?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是。”问药颔首,搀着狄姜施了一次缩地术,迈开步子落下脚,这一瞬间的功夫,周遭的景致便换了一副模样。二人突兀的出现在太平府的南大街上,好在周围没有人,否则她们的凭空出现肯定要惹人惊诧了。

狄姜瞪了问药一眼:“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给人撞见不好。”

“我还不是担心掌柜的你么……”问药蹙眉,指着狄姜的手腕,道:“掌柜的,你的手流血了。”

“血?”狄姜闻言一惊,低下头便见左手腕下一片腥红。

下一刻,她只觉两眼发黑,不消片刻便失去了知觉。

“掌柜的!”问药大惊,连忙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她只是昏迷才稍稍放心,于是背起她就往铺子里跑,经过钟旭的棺材铺时,长生还好奇的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是你家掌柜害的!”问药吼了他一句,长生立刻被吓得关紧大门,临关门前,那眸子里迸发出的害怕,就像是看到了豺狼虎豹,避之不及。

问药回到铺子,书香见二人这副模样,连忙迎上来:“出什么事了?”

问药背着狄姜上了二楼卧房,将她放在床上后便急匆匆的下楼拿药,边走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掌柜的突然就晕了!你快看看她怎么了,我去给她的手腕找些金创药!”

“好。”书香说完,右手摸了摸狄姜的脉搏,又撑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最后将食指放在她的鼻下探了探鼻息后,才舒了一口气,道:“掌柜的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问药拿来水盆,将手帕浸在里头冲洗赶紧,然后拧干了递给书香。

“嗯,还在打鼾呢。”书香淡定的接过手帕,在狄姜的手腕处轻轻擦拭,睡梦中的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狄姜手腕的血污被书香清理干净之后,问药又在她的伤口处细心撒上了止血的药粉,随后包上纱布,待伤口处理完毕后,二人便各自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微亮,一阵炮竹声便响彻了太平府南市,炮竹声结束后,便听丝竹哀乐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的和尚诵经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狄姜一夜无梦,再次转醒就是被这些炮竹声吵醒。她拖着疲乏的身子,睡眼惺忪的打开窗户,便见平时全然碰不着面的街坊邻里纷纷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

“谁呀,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谁家居然敢在南市办丧事?”

狄姜倒是很淡定,她知道太平府南端靠近皇城后门,这里很少有人鸣炮竹奏哀乐,就算有红白喜事也多是低调进行,敢在此处大肆张扬的恐怕都是非富即贵的主子,那么叫嚣和埋怨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就在这时,楼下的药铺大门从里打开,书香穿戴整齐从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了一把扫帚。

狄姜见他起这么早还扫大街,心中直赞:“书香真是越发的乖巧了,再看看那问药,真是个十足的懒鬼,睡起觉来雷打不动,连这阵仗都没把她叫醒,看来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

狄姜敲了敲窗户,书香循声向上看,便见狄姜正倚着窗户对自己笑。

书香只字未提昨晚的事情,只道:“掌柜的早。”

“早,”狄姜笑着点点头,又道:“你去看看,前头谁家在办丧事。”

“是。”书香点点头,放好扫帚便出了门。

狄姜也梳洗了一番,便下楼去看店了。哀乐将这一代的居民都吵起来了,就连对面的棺材铺也开了门。

长生将一具具棺材搬出来,在门口一字排开去,紧接着钟旭也走了出来。

“早安呐,钟掌柜。”狄姜朝他扬了扬手臂。

钟旭本来是不愿意搭理她的,但见她手腕处包扎的痕迹露了出来,才不自然的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狄姜一喜,见他愿意搭理自己了,心中暗笑道:“这算是个好的开始了,对吧?”

她正想着,书香便回来了。

“掌柜的,是梨园在办丧事,为上个月去世的戏子阮青梅。”

“上个月去世这个月才办?”

“听说是武王爷吩咐的。”

狄姜点点头,示意他自己知道了。二人的对话被街对面的钟旭听到了,他冷冷道:“丧礼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现在做这些,于死人又有什么打紧。”

钟旭说完,狄姜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佩服道:“钟老板做的是死人生意,这话说得真是超凡脱俗。”

狄姜由衷的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却不料换来他一记白眼。钟旭冷哼一声,斜睨了她一眼便带着长生离开了。

狄姜看着师徒俩一大一小却又十分相似的严肃的背影,一个没忍住便倚在门上笑得花枝乱颤。

钟旭感觉到了她在笑自己,回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一眼,他的眼眸子里写满了莫名的鄙夷,仿佛恨不得将狄姜剥了皮拆了骨。

狄姜被他的眼神吓着了,只觉他也未免太不友好了些。

“书香。”狄姜敛起笑容,小声唤了一句。

“在。”

“你说,钟旭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他不是不喜欢你,”书香头也不抬,一脸淡漠:“而是讨厌你,非常讨厌。”

“有那么夸张?”狄姜一惊。

“一点都不夸张。”

“哦,我想去静静。”狄姜说完,便不再理会铺子里的事,转身上楼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房后,她不禁靠在窗边发起呆来。

回想这许多日的邻居生活,狄姜真觉得冤呐。

每每自己有好吃好喝的,总都想着钟旭一份,可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他对流云师太很恭敬,对旁人也很正常,似乎就是对我很不一般,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可着实叫人伤感呐……”

就在这时,狄姜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同时嗅到房间里有一个不同寻常的气息,那并不属于生人的气泽,而是来自阴间的如鬼魅般的冰寒和腥臭。

狄姜回过头,便被角落里的女子吓了一跳。

只见女子身穿嫁衣笔挺地站立,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她是在看自己还是看窗外,周遭的气氛被她带得沉重,连空气都似乎禁不住的在颤抖。

可她的神情始终如公主那般清高孤傲不卑不亢,定定站在那,不哭不闹。

不是武婧仪又是谁?

第06章 武婧仪

狄姜扶着桌子,在桌旁坐下,从一开始的震惊平息下来后,问道:“你是昭和公主?”

“你看得见我?”武婧仪低头看着狄姜,眸子里多了些明明灭灭的光芒,看不出来心中在想什么。

狄姜点了点头:“公主险些被钟旭捉了去,我以为你逃了,却不想你躲进了不灭灯中。”

武婧仪沉默了一阵,才黯黯道:“算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狄姜笑了笑:“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的人情?”

“……”武婧仪咬了咬下唇,没有回答。

狄姜见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刺激她,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前几日,我在王府见过你。”

“那不是本宫。”

“不是你?”狄姜故作惊讶:“那是何人?”

“是阮青梅那个贱婢。”

“梨园的梅姐儿?”

武婧仪点点头,眸中满是愤恨:“阮青梅是梨园的戏子,对皇兄很是钦慕,有一阵跟皇兄走得很近,后来……”

“后来怎么了?”狄姜道。

武婧仪摇了摇头:“原也是我欠了她的,本想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却没想她拿了我的肉身去,居然是要害皇兄性命!若早知如此,我是如何也不会答应将肉身借给她的!”

狄姜喝了口茶,心中有了些谱。

除了武婧仪是自愿让出肉身这一点让狄姜有些意外,旁的与自己原先设想的也差不了太多。

阮青梅是新红起来的戏子,前两月算是红遍了太平府,后来有一日,她在最红的时候自缢身亡。听说她将自己吊死在梨园的正南门,一早上起来吓倒了不少人。这事传了许久,狄姜当时还为她唏嘘不已,没想沉寂了一阵,现下却要与她过招,想想也算是奇缘一桩了。

“书香,去把问药叫起来。”狄姜朝楼下唤了一声。

却很快又听书香道:“问药不在房里。”

“不在房里?”狄姜蹙眉,这丫头平时有几分懒散,原以为她还在睡觉,却不知她竟早就出了门去。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狄姜心中尚还在奇怪,便见问药一蹦三跳的走进来,她看见武婧仪也不惊讶,就像早已知晓似的。

“是你把她塞进不灭灯的?”狄姜问。

问药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了。

她偷偷瞥了角落里的武婧仪一眼,又对狄姜道:“掌柜的,有八卦,听不听?”

“就算我不想听你也会说的。说罢,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问药清了清嗓子,故意放大了声音:“听说龙大将军要娶妻了。”

问药说完,便见武婧仪浑身一颤,她抬起眼眸看着问药,眸子里多是疑惑。

狄姜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武婧仪与龙茗的婚事早已传遍了太平府,只怕她身上这身嫁衣也是为了与龙茗成婚之用。

市井传言说武婧仪和龙茗的婚事还是她自己向女皇央来的。

据说那日在大殿上,昭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毫不畏惧,坦言自己非龙茗不嫁。女皇面上挂不住,又最是心疼这个小女儿,于是只得同意,当即在百官面前,宣布了这门婚事。而后,龙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二人的婚礼便被提上了日程。

龙将军是寒门出生,毫无背景,能娶到女皇的掌上明珠算得上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事一度成为美谈,大家都以为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岂料龙茗刚一回来便退了公主的婚。

女皇曾应允龙将军一个愿望,龙茗坦言自己要娶的另有旁人,女皇左右为难,被气得一病不起后索性随龙茗怎么闹了。

等龙将军退婚后,武婧仪便跟着性情大变。

“你猜新娘是谁?”问药又道。

“谁?”

“武婧仪的丫鬟,柳枝!”问药一脸嘲讽,显然是说给武婧仪听的。

狄姜微张双唇,面上写满了惊讶,再回头去看武婧仪,见她也是一脸的莫名,不过狄姜留意到她双手的指节都掐得死死的,左手虎口处的一枚梅花印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武婧仪的痛苦昭然若揭,狄姜瞪了问药一眼:“去把柜子上的灰扫了,多少天没打扫过了?也不怕客人来了笑话。”

“是,我现在就去!”问药笑得十分得意,这与站在桌前的浑身颤抖的武婧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武婧仪身姿笔挺,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公主的仪态,但不难发现,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愤怒和不甘,右手指节已经掐进了肉里。

如果她有肉的话。

狄姜仔细瞧了瞧,发现她左手虎口的梅花印当是一枚烙疤才是,灼烧的时候恰好烙了个梅花的形状,倒也不难看。

不过,烙的时候应当很疼吧?

想想都肉疼。

狄姜打了个寒颤。

“如果龙将军真的娶了柳枝,你会如何?”

武婧仪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狄姜快要睡着了才听她幽幽道:“从小到大,父皇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本宫看着她们斗,看着母后斗,看着母后日日不眠孤灯到天明。本宫看了那么那么多,若让本宫学她们一样对男人曲意奉承,婉转承欢,本宫做不到。”

“这话说得倒有趣,”狄姜掩嘴轻笑道:“你是公主,是先皇和当今女皇的掌上明珠,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需要曲意奉承了?假若你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要跟旁人一样绞尽脑汁的往上爬,否则你这身绫罗绸缎,还有这些珠玉佩环从何而来?”

“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绫罗绸缎珠玉环佩,可有些人不一样,”武婧仪看着狄姜,一字一顿,道:“这些与本宫而言都是云烟,本宫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公主豁达,民女佩服。”狄姜本还想反驳,后来想想觉得没那个必要。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狄姜只知道她一直这样鬼气森森的待在自己房中,会让自己很难受,她只想赶紧把她打发掉。

“你在这世间留不住几日了,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武婧仪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她说:“本宫想再见龙茗一面。”

狄姜想了想,便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见他。”狄姜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一块血玉递到她面前:“到这里面来。”

武婧仪虽有疑虑,却还是伸出了手,在她的手指尖碰到血玉的那一刹,只见红光一闪,她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只有狄姜和她知道,她虽身在血玉中,双眼却仍能看见这世间百态。

狄姜带着武婧仪出了铺子,问药死活要跟来,她也便随她去了。

“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一路上,狄姜不忘提醒问药。

问药点头如捣蒜:“我就跟着看热闹,掌柜的只管当我不存在,我肯定不坏事。”

“但愿如此。”

狄姜和问药绕了一段路,来到武王瑞安府前,此时,昭和公主也正要出门,与她们遇了个正着。

“民女狄姜,参见公主。”狄姜很自然地向她问安,而‘武婧仪’一看到她们便蹙紧了眉。

“七日之约未到,你们怎就来了?”

“恰巧路过,公主不要多心。”

“是么?”‘武婧仪’眯起眼。

“狄姜给公主殿下开的药,不知殿下有没有按时服用?”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药?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当归,却收了一百两金子,你不怕本宫治你个欺君之罪么!”

“公主真是冤枉啊!”狄姜故作心惊地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那形状别提多委屈了。

“收起你的眼泪,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回答她的是‘武婧仪’的一声冷哼,她现在也没心思在这上面与她做过多纠缠。

狄姜见她如此,便赔笑道:“公主这是要去哪?”

“与你何干?”‘武婧仪’凤眼微闭,一脸孤傲。

“今儿天气不错,公主要是无聊便与我走走?”

‘武婧仪’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眼看便是要下雨的模样,她眯起眼瞧了狄姜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本宫且看你在玩什么把戏,带路!”

“是!”狄姜笑靥如花,领着她去了城东的金器铺子。

“这里的金器最是出名,民间的女子置办嫁妆都是来这儿,童叟无欺。”狄姜一边走一边介绍。

“你也知道这是民间女子的用度?本宫所饰之物除了母后平日所赐,但凡珠玉皆由御用司珍一手制作,哪里看得上这些玩意?”‘武婧仪’说到这,突然怔住了,这时,狄姜只觉自己心头的那枚血玉也是猛然一跳。

狄姜顺着‘武婧仪’的目光向上看去,便见金器铺子的二层阁楼上,站着如玉的一双人儿。

“龙将军好眼光,这副金步摇是宫里出来的,配柳姑娘真是好看得紧呐!”金器铺的佟掌柜笑得脸上开出花儿来,而他对面的人却并不买账。

“不妥,这太富贵了些。”男子摇摇头,将步摇拿下来放回托盘里。

男子声音沉稳,眉目刚毅,瞧上去英姿飒爽,霸气十足。

狄姜感觉到怀里的血玉扑通扑通的跳,心下了然:原来这便是新晋的贵子,龙茗龙将军了,那么女子就是龙茗的未婚夫人柳枝了?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哪来的传言中的三头六臂?

第07章 龙茗

与模样普通的柳枝不同,龙大将军倒是一眼便能让人觉出他的与众不同,可谓是人中之龙,让人见了一眼便无法忘怀。

佟掌柜的头顶才不过到他的肩膀,而他身边的柳枝便更显娇弱了。

只见柳枝身穿翠绿的衣裳,衣裳外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一看就知造价不菲名贵不已,指不定还是龙将军从哪个猎场上亲手打来的。

“柳儿,这里的金器都配不上你,我们去别家看看。”龙将军话语中充满了宠溺,与佟掌柜对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柳枝更是柔弱娇羞,她点了点头,轻声细语道:“奴婢但听将军吩咐。”

龙茗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唯一的夫人,怎的这么久了还是以奴婢自称?怎的还是只会听旁人吩咐?”

“你是旁人吗?”柳枝面含微笑,又道了句:“你是柳枝的夫,柳枝听你的也是应当的。”

龙茗大笑了两声,执了柳枝的手向下走来。

二人说完,狄姜心中大悟,原来这就是柳枝的手段啊,好一个弱柳扶风纤若无骨,真真是惹人怜爱……狄姜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下道:不过也只是惹人怜爱罢了,眉目姿态都只能算是中上之姿,配不上龙将军。

此时,只听身边的‘武婧仪’一声冷笑:“你特意带我来看他们恩爱的?”

“巧合罢了。”

狄姜耸肩,是耶非耶。

狄姜和‘武婧仪’正说着,便听身前传来一声惊呼:“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