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瑞安闻言,侧身对狄姜道:“长孙府曾经出过一位皇后,太宗的第一位夫人便是长孙无垢的亲姐姐,自宣武国开国以来,他们一族可谓是占尽了先机,算得上是我国最高贵的氏族了。”

狄姜点头:“怪不得长孙小姐家教如此严明,长孙大人确实教女有方。”

武瑞安听闻狄姜的夸赞,不知为什么,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不爽利。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狄姜是不是过于出尘脱俗了?

晚间,宴席结束之后,武瑞安送狄姜主仆回到医馆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狄姜看着武瑞安离去的背影,沉思道:“玉茗小姐温婉懂礼,聘婷无双,与天香公主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与武王爷倒是极为般配。”

“你胡说!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比她差!”问药气嘟嘟的鼓着腮帮子,显得很是生气。

“你觉得我哪一点比得上她?”狄姜’噗嗤’一笑,道:“是容貌?学识?家世背景?还是心地善良?”

“……”

问药一时哑然,比划了许久才道:“虽然掌柜的哪都比不上她,但就冲王爷喜欢的是你,这一点她就永远都比不上了!”

“你真是太会夸人了。”狄姜不想再跟她继续说下去,翻了个白眼便径直回房去睡觉了。

……

第二日早朝,辰曌听闻长孙府宴请了武瑞安,便趁此机会对他论功行赏,除了赏赐之外,更大大的夸赞了他一番。

“皇儿办案机敏,洞察力惊人,不仅将长孙小姐的病治好,更将当年的冤情昭雪,朕心甚慰。”辰曌面上透着十成的欢喜,这是自江琼林被赐死之后头一回露出发自肺腑的笑意。

这更是武瑞安凯旋归朝之后,第一次得到如此褒奖,武瑞安的内心里自然有些骄傲。

一众大臣们见了也乐于其成。

毕竟如今在京中的嫡出皇子,只剩下武瑞安一位了,从前他的心思不在国事之上,故而不得重用,如今他的声望日益高涨,未来的太子之位怕是跑不出他的手心了,大臣们的巴结讨好,目标也变得更加清晰和明确了。

下朝之后,辰曌留下武瑞安于勤政殿共用午膳。

用膳时的气氛一开始十分融洽,可不知为何,辰曌突然勃然大怒。

在外恭候的小太监只听宫中谁人猛然一拍桌子,“啪!”地一声,随后辰曌便朗声招来侍卫,将武王爷拖出去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直打得他屁股开花,皮开肉绽也没有停下。

不过武瑞安也是个硬骨头,全程都咬着牙,未哼过一声,女皇遣安素云来问了好几次,可他如何也不松口,直道:“儿臣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娶长孙玉茗!”

辰曌当即封锁了消息,不许任何人将他拒婚之事宣扬出去,对外只说是武瑞安目无君上,出言不逊。

就连辰曌也不得不忌惮长孙无垢的势力,只要武瑞安娶了长孙玉茗,那么太子之位就无所出其右,可谁知他竟然拒绝了!

这样大好的机会,双手奉上的江山,他居然拒绝了?!

辰曌气得说不出话,就连晚膳都没有心情吃,一个人在勤政殿里看折子到深夜,几乎没有睡过便继续早朝了。

武瑞安被送回王府后,立刻有御医来为其诊治,侍卫们没敢下重手,除了受伤的部位血肉模糊,看上去不太雅观之外,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

武瑞安面如死灰的趴在床上,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倒霉。

每次母皇一夸赞自己,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一顿训斥,这次更惨,直接挨了一顿板子。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值得庆贺的是,接下来三天他都可以卧床休息,不用上朝了。

武瑞安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去见素医馆溜达溜达,这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床头响起。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狄姜掩嘴一笑。

武瑞安闻言一惊,回头便见狄姜与问药不知何时进了屋,正盯着自己的屁股看。

狄姜眉眼带笑,似是极力隐忍笑意。

问药立在一旁,亦是乐不可支。

“你怎么来了?”他面色一窘,连忙拿锦被护住自己的身体,牵扯之间又带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武瑞安更觉窘迫,连连怒道:“守门的侍卫呢?都哑巴了?来客人了也不知道通传?”

“是我让他们不要通传的,想看看王爷究竟被打得有多惨呀。”狄姜笑道。

“怎么连你都知道了?”武瑞安蹙眉。

“市井可都传遍了!王爷您好可怜呐!”狄姜嘴里说着心疼,可眉目间却并不觉得惋惜。

“这时候你居然还来笑话本王!”武瑞安冷哼一声,气得七窍生烟:“本王变成这般模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的那只破鸟!”

狄姜‘噗嗤’一笑:“来之前我本还有些担心,但现在瞧来,见王爷中气浑厚,精气神良好,应当只是皮外伤了。”

“那是,这点小伤,本王还不放在眼里。”武瑞安自负一笑,露出些许狡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狄姜笑着说完,一掌拍在他的腰上。

“哎哟——”武瑞安哀嚎一声,眼泪立即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你在做什么?你也太狠心了!这时候居然在本王的伤口上撒盐!”

“民女哪敢呀,民女这是在给王爷治病呢!”狄姜趁他不察,掀开了锦被,他的身子便赤裸地呈现了出来。

不过好在,他的腚上已经不剩完好的皮肤,便也不会觉得尴尬了。

他的背部亦有不少伤痕,不过都是陈年旧伤,应当是过去这三年里在军营中历练而来。

狄姜接过问药递来的金创药,均匀的涂在了他的伤口处。

武瑞安只觉得被她的手抚过的地方都有一阵冰凉拂过,原本火辣辣的屁股立刻就感觉不到疼了。再反手一摸,便发现原本皮开肉绽的皮肤表面已经凝成了一道一道的血痂,伤口已经在她的手里快速的愈合了。

“这是什么药?竟这般管用?”武瑞安惊喜之下,起身扭头,正面对着狄姜。

“呀!王爷自重!”狄姜面色一红,连忙扭头。

可问药却是不管不顾,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只觉得十分养眼,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

武瑞安这才想起自己正一丝不挂……

武瑞安连忙缩回被子里,一脸郁闷地看着眼前的二人,道:“你们能不能先出去,待本王穿好衣服了再来?”

“王爷,您已经被我看光了,还怕什么呀?”问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

“咳——不得无礼,”狄姜咳嗽了一声:“我们先出去。”说完,便催促着问药走了出去。

等二人彻底离开后,武瑞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穿上衣服走下床去。

“竟一点也不疼了?”武瑞安发现自己这一整套动作折腾下来,居然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心中直叹狄姜那药啊真是神药!

等武瑞安来到前厅,却遍寻不到狄姜与问药,招来下人一问才知道二人刚才便已经离开了。

武瑞安本还想与狄姜聊聊天来着,这下又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武瑞安郁闷不已,只得再次脱下衣服,回床上去躺着了。

第7章 湖心亭饮宴

三日后傍晚,在众人用罢晚饭之后,见素医馆迎来了两位不寻常的客人,武王府的老管家刘长庆和武瑞安的副将吕晨飞。

“吕将军,这就是见素医馆了!”刘长庆在门口,指着牌匾嚷道。

吕晨飞一脸莫名,蹙眉盯着牌匾看了许久,疑道:“真是奇了怪了……这条街我明明来回走过七八次,怎么似是这会子突然出现的?”

“医馆大门开在侧面,您没注意到也在情理之中,奴才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寻了大半日。”管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领着吕晨飞走进了医馆。

此时狄姜正在教问药读书,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即沉下脸,道:“可是武王爷出什么事了?”

“狄大夫!您一定要救救王爷呀!”老管家一脸焦急,老泪纵横道:“王爷怕是不好了!”

“什么!”狄姜和问药皆是一惊。

“出什么事了?”

“王爷伤口溃烂,高烧不止,怕是……怕是……”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肝肠寸断。

狄姜看向一旁的吕晨飞,吕晨飞便跟着点头:“是啊是啊……王爷重病难愈,一边发烧一边喊您的名字,您快去瞧瞧他吧!”他说话的语气带着迟疑,神色也有些闪躲。

狄姜见状,眼眸一转,掐指一算,心中便通透了几分,便转身对问药道:“拿上药箱,随我去武王府。”

“我这就去准备!”问药颔首道。

问药到柜台去拿药箱时,狄姜却去了后院,从竹柴的一堆宝贝调味料里选出了一瓶朝天辣椒粉放在了袖子里。等她回到大厅时,问药已经整装待发,四人未多做寒暄,很快便一齐赶去了武王府。

武王府里,武瑞安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正往嘴里送了一颗葡萄。

其实在狄姜走之后的第二天,武瑞安的伤口便已经好了个七八分,但是他许久不见狄姜,又想再见她一面,让她再与自己‘温存温存’,便索性一咬牙,让吕晨飞又打了自己一顿,这一次,皮开肉绽不说,新旧伤一交替,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不过这会儿,他已经好了大半,作出这幅模样来也不过是想博得狄姜更多的同情。于是等狄姜几人赶到他的卧室时,他风急火燎地扔了葡萄,又做出了一副昏迷许久,气若游丝的模样。

“王爷……王爷呀!”刘长庆见了,眼睛里不自觉的又开始泛红光。

而吕晨飞却嘴角抽搐,似乎在极力的想要挤出眼泪。

狄姜自然看出了二人之间的猫腻,便拿出金创药,一边在武瑞安的臀部涂抹,一边对问药道:“王爷此症,乃邪气侵身,寒气入体,故而需在金创药里多加一味‘红海’,可温热散寒,活血消肿。”

狄姜说着,又将朝天椒的粉末洒在了他的伤口上。

“嘶——”气若游丝地武瑞安嗖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只觉自己的屁股上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疼,疼痛灼烧着他的神经,他想大声呼叫又不得不忍住,疼得他汗流浃背,燥热难当。

问药认真记下了这一医病的法子,又问道:“掌柜的,这‘红海’是何物?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红海啊……俗称‘辣椒’也,性味辛热,做药时需要用盐来中和,所以我还加了几勺子细盐。”

“一般要加多少呢?”

“越多越好。”

“掌柜的真厉害!问药记住了!”问药未免自己记错或者忘记,赶紧从药箱里拿出了小本子,悉心地记录下来。

狄姜笑得高深莫测,又沾了一手金创药,涂抹在武瑞安大腿部的伤口处。

“呃啊——!”武瑞安一个没忍住,闷声大叫了一句,他的双手攥紧了床褥,手背青筋暴露。

“王爷!您终于醒了!”刘长庆见武瑞安有反应了,十分开心,而吕晨飞却扶着额头转过身,一脸的不忍看,脑门上似乎就写着“不忍直视”四个字。

此时,武瑞安的伤口已经逐渐开始结痂,但是血痂周边的皮肤却红肿不堪。

武瑞安把头埋在被子里,紧紧咬着牙。

这样的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摆上了烧烤架,撒上了孜然和辣椒油,整个人都快要烤熟了……

“好得太轻易,人就不珍惜,于是有了一句谚语,道:好了伤疤忘了疼。”狄姜言笑淡淡,显得胸有成竹。

“书中确实有这样一句。”问药点头称是。

“所以治疗这种症状,就要下猛药,让他一辈子都记得这种苦痛,就不会再犯了。”狄姜说完,一巴掌便拍在了武瑞安的背部。

此时,对方再也忍不住,立即像一只虾米似的躬身跳了起来。

“好辣——!”武瑞安不觉得疼,只觉得辣,山呼海啸一般的辣似乎从背部开始蔓延,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被辣得龇牙咧嘴,却不知该在何处寻找缓解之法。

下一刻,他突然转身,不知是被辣糊涂了还是怎的,整个人朝狄姜扑了过去,将她压在了身下,双唇对着狄姜的嘴唇印了上去。

“王爷!”

“掌柜的!”

一屋子人止不住的呼叫,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紧贴在一起。

“好……好辣!”

良久,武瑞安半死不活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明真相的围观党定睛一看,才发现狄姜涂药的手覆在武瑞安的面上,将他的脸与自己的脸阻隔开来。

他并没有亲到她。

此时,武瑞安只觉得脸上也被撒上了辣椒面。

辣到叫天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武瑞安只知道那一整天,他都是在澡池子里度过的,泡到皮肤发胀也没能解辣。

而接下来的三天,他也过得十分焦心,因为他的脸上一直有一个鲜明的五指印,手掌在唇部的位置,五指囊括了他的眉目。

在他一度觉得自己要辣失明的同时,更加凄凉的想:失明了才好,就看不见自己原本祸国殃民的脸被毁掉了……

又过了两日,武瑞安面上的红肿逐渐褪去,基本已经恢复到了以前颜值巅峰时的模样,他心情大好,立即着人在湖心亭布下一桌宴席,让吕晨飞去请了狄姜来,他想当面致谢加道歉。

吕晨飞去请狄姜之前,武瑞安特意叮嘱他:“务必要告诉狄掌柜,本王的伤是因她而起,若不是为了帮她解掉喋血鸟的隐患,本王就不会被长孙家的人盯上,也不会被母皇下旨赐婚,再者,长孙玉茗贤良淑德,温婉恭敬,是世上绝好的女子,更是获得皇位的一大助力,本王为了她放弃了这大好的机会,她得负责。”

“是!末将领命!”吕晨飞颔首。

“还有,言辞一定要既恳切又委婉,务必让她觉得愧疚难当,让她主动对本王感恩涕淋。”

“是!末将定不辱命!”吕晨飞立下军令状,头也不回的出了府。

吕晨飞离开后,这厢武瑞安便开始更衣打扮起来。

他头戴白玉冠,身穿紫红袍,乍一眼看上去,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再一细看,更是潇洒倜傥,顾盼生辉,真是怎么看怎么养眼,怎么让人心神荡漾。

这会子就连府里一众见惯了他貌美的婢女都不禁羞红了脸,他自己也十分满意。

吕晨飞请来狄姜后,便径直带着她去了湖心亭。

这是狄姜第二次到湖心亭饮宴。

上一次,还是在调查武菀颜一案,距离现在,已经三年多过去。

她又不自觉的想到,当年在状元乡与钟旭朝夕相对的那段时光。

“哎……”狄姜一声叹息。

正在她追忆往昔时,却听吕晨飞严肃道:“狄掌柜似乎有些不开心?”

“嗯?”狄姜回过神,笑道:“没有,我在想别的事情。”

“没有不开心就好,王爷非常期待狄掌柜的到来,末将还从未见王爷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噗——’狄姜一个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去。

吕晨飞见状,更加着急,接连道:“王爷让我跟您说,他可是为了你才拒婚的!为了您,他连陛下的赐婚都拒绝了!要知道玉茗小姐贤良淑德,温婉恭敬,是世上难以多得的聪慧灵秀的女子,您必须要对他负责!”

“武瑞安这样跟你说的?”狄姜微微发愣。

吕晨飞点点头,瞪大了眼睛,道:“王爷还让我跟您说,他为了你,抛弃了弱水三千,森林万顷,您要是不原谅他,他就只能找棵树吊死了!”

狄姜‘噗嗤’一声,再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咳咳——!”只听一句中气浑厚的咳嗽声传来,便见武瑞安从假山后走出来,一脸的痛不欲生。

“王爷!您怎么了?旧伤发作了吗?”吕晨飞立即围上去。

武瑞安摆了摆手,绿着一张脸,看也不想看他的模样,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你,下去。”

“王爷……”

“下去!”

“是……”吕晨飞满眼委屈和担心,担心狄姜又欺负自家王爷,故而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湖心亭。

湖心亭中此时便只剩了武瑞安和狄姜二人。

武瑞安很是尴尬,那些用在旁人身上,可以信口拈来的甜言蜜语愣是憋了半晌都没能说出口。他干笑了许久才道:“今日天气还不错。”

“是。”狄姜点头,抬眼看向天幕。

时值傍晚,彩霞遮天,武王府里烟景弥漫,氤氲蒙蒙,配合着大型假山石林边随风摆动的杨柳,景色自是一等一的优美,可亭中的两人却显然不在一个调上。

武瑞安寻思着怎么跟狄姜道歉,而狄姜却在想钟旭。

钟旭一去三年没有消息,也不知究竟过得怎么样了?

他还会回来吗?

就在狄姜出神的片刻,武瑞安不动声色的靠近她,贴着她坐下,右手自然地往她肩上搭去。

就在此时,狄姜突然转头瞪了他一眼。

武瑞安心一紧,右手便落在了她的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