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一本正经地说,“无人敢笑话我。”

花颜彻底没了话。

当日晚,云迟在花颜先睡下之后才渐渐地睡了,花颜夜间细微地打了两个激灵,云迟伸手拍了拍她,她便安心地睡着了,再没动静。

云迟想着这个人儿不闹腾的时候,真真是极柔软好哄的,也是极其乖巧。

不识得她之前,他不知道女子竟然有这么柔软的身子,软绵绵的,似乎如一团棉花,抱着又软又轻又暖。尤其是她睡着后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让他整颗心都快化了。

无论他如何天赋聪明,也想不透,这般一个水做的软软的人儿,怎么会有如此坚硬如铁的心,面不改色地吩咐人一个不留,立于血腥场,断臂残骸多污秽也不能让她动一丝表情。

临安花家是如何培养的她?

她自小是如何在临安花家长大的?

在那些不被隐藏混迹于市井玩耍胡闹的背后,她是怎样生活的?

他全然不知,但他想着,这一生长的很,早晚他会知道的。

既认定了,便不放手,从没想过放手,永远不放手。

转日,花颜醒来,云迟依旧在她身边,她透过帷幔看了一眼,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天色灰灰蒙蒙,但显然已经不早了,难得他今日没早早出门处理事情。

她微微抬头,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压着他的胳膊,他半阖着眼睛,似乎早已经醒了。

见她醒来,云迟睁开眼睛,眸光微微带了一丝笑意,“醒了?”

花颜点点头,动了动身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外面下雨了,您今日没事情要处理吗?”

云迟看着她慵懒的娇模样,笑容深了些,“你不是想见见南疆王吗?我等你醒来带你去。”

花颜偏头看着他,“昨日事败,他没离开都城吗?”

云迟摇头,“他身为南疆王,虽然懦弱,但也算是有几分骨气,哪怕事败,也没离开南疆都城逃窜,如今就在南疆王宫。”顿了顿,又道,“再说,我岂能轻易让他离开都城?”

花颜点头,“我昨日想跟着你一道去见南疆王,也不是想见他做什么,只是想出去走走。”

云迟颔首,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又在这行宫闷了几日,是想出去透透气了。我正巧今日也要再见见他,与他做个交易,外面的雨也不大,用过早膳后,我们就进南疆王宫。”

“也好!”花颜坐起身。

二人穿戴梳洗妥当,用过不算早膳的早膳,小忠子命人备了马车,二人踏出了正殿。

小忠子拿了一把大伞来递给云迟。

云迟打开伞,罩住她和花颜,刚要迈步,看着地面的青石砖上积了些水渍,说,“还是我抱你上车吧!免得裙摆会沾湿。”

花颜摇头,“我如今好不容易能自己走了,想走走,裙摆沾湿了也不怕,你虽然只有三成功力,略微运功,烘干个裙摆还是简单的。”

云迟失笑,“也是,我这三成功力如今也只有这个用途了。”

花颜抿着嘴笑。

云迟一手撑了伞,一手握住花颜的手,与她迈下了台阶。

小忠子和采青各撑了一把伞跟在二人身后,心里齐齐想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这般真是好极了,般配极了,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他们再般配的人了。

一个荣华无双,一个淡静娴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来到马车前,花颜先上了马车,云迟收了伞,也随后上了马车。

车辇离开行宫,前往南疆王宫。

街道上,因为下雨,没有多少人走动,人流稀少,花颜挑开帘幕,沿街的店铺都开着门营业,未闭门谢客,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她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幕,对云迟说,“消息已经走露了,但南疆都城似乎没什么变化,是被你掌控住了吗?”

云迟笑了笑,“这些年,南楚皇室在南疆都城比别处费心得多,另外,这里经商之人或者居住的百姓,经过数百年来南楚朝廷的施策,已经渐渐被同化影响,尤其是我监国摄政这几年,更是深透民力,再加之略施掌控,即便南疆王宫被毁,在南疆皇室宗室以及信奉蛊王神的一部分人来说难以接受誓死反抗,对于民力来说,无人煽动,便不会起什么风浪。”

花颜点点头,“身为储君,过早地便监理天下事儿,这些年你想必极其不易。”

云迟眸光一暖,笑着说,“没有哪个储君是容易做的,做帝王更是不易。幸好父皇英明,没有将我那些兄弟都如我一般教养对待,否则,同室操戈,争权夺利,我怕是更不容易些。”

花颜看着他,忽然说,“你从小到大,可有人刺杀于你?”

云迟抿了一下唇,眸光转而温凉,“自是有。”

花颜挑眉,“既然无兄弟相争,为何还有刺杀?看你这表情,想必刺杀还不少了?”

云迟轻叹,“朝局如棋局,秤杆如天平,一旦稍不留心,倾斜了,便总会生起祸端。父皇身体生来就孱弱,母后薨了之后,他伤心欲绝,更是一度几乎挺不过来。帝王弱,自古以来,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我监国以前,朝政很乱,异心者比比皆是,想要我长不成人者更是多数。”

花颜恍然,“自古没有两全其美之事,十全十美更不必说了。皇上英明,未曾使得皇室子嗣与你为敌祸乱,但总有朝野动荡,心有余而力不足,便难以端平。”

云迟“嗯”了一声,“江山权柄,帝业倾轧,总要踏着荆棘而走。”话落,他温柔地看着她,嗓音低沉,“这条路孤绝难走,我不想孤独一生,拉你相陪,无关江山,只为心折。你信我!”

第七十九章(二更)

花颜以前是打死都不相信云迟让她做他的太子妃是无关江山的,她以为,他是对花家有所谋,所以,一直不相信,用尽手段抗拒悔婚,无论如何,也不能因她而拉花家下水。

临安花家累世千年,所立的规矩,一定不能因她而废除破坏。

但自从她为夺蛊王,闯入蛊王宫,九死一生之际,他不惜以太子之尊为她涉险,将她从暗人之王手里救出来,从几乎成为火牢的蛊王宫里带出来,她昏迷半个月后,隐约地渐渐地相信了,他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无关江山社稷。

他当时闯入蛊王宫,定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定然是得知消息连考虑都不曾便冲进去了。

诚如他一直以来所说,皇权之路太孤寂,他想拉她陪着。

也许就因为她的性情,不温婉,不端庄,不贤惠,不羁世俗,随心所欲,这份闹腾劲儿,一直以来让他合心合意,觉得就是他要的太子妃,渐渐的,非她不可了。

江山帝业,皇权冷寂,这条路充满倾轧算计阴谋阳谋,且也许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才能彻底放下肩上的重担。

南楚皇室的担子传承了几百年,从他出生起,皇上就没给他别的路走,他是太子,又得精心栽培,其他皇子都有路可走,唯独他,注定就是这一条路。

若是被他强行更改了,也许这南楚的江山就没了继承人,走到头了。

但当日他闯入蛊王宫,以身涉险,彼时,他将南楚江山置于何地?

这情,厚重至极,她得承。

她心里动容,面上却不表现出来,露出浅浅的嫣然的笑容,对他眉梢舒展地扬眉,“心折是什么意思?是心悦吗?”

云迟低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纤细娇小,柔若无骨,细细滑滑,让他整个人都似化成了温泉水,悦耳的嗓音吐出薄唇,笑意深深地说,“嗯,心悦,心喜,倾心,恋慕。”

花颜抿着嘴笑,声音也不由得放柔,浅浅如小溪潺潺流水涓涓,“云迟,我信你。”

云迟心神一荡,伸手拉她入怀,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先是浅浅尝品,接着不知满足地想要吸取更多,渐渐地狂乱激荡。

花颜微微窒息时,忍不住伸手推他,低喊,“云迟……”

云迟被这娇软的声音一喊,几乎火红了一双眸子,以他强大的抑制力压了压,依旧没压住,离开她的唇,转而吻向她的脖颈。

纤细雪白的肌肤实在太过娇嫩敏感,不多时,便落下点点红梅。

花颜受不住,呼吸紊乱,气喘不已,脸庞红如火烧,整个身子也软的似要被点火烧着,她仅有的清明理智让她费力地伸手蒙住云迟的眼睛,一手抓住他探进她衣襟的手,低喘地说,“你……无师自通吗?”

云迟眼前一片漆黑,再看不见怀里娇软的人儿,动作因被她手抓住也随之一顿,名叫理智清明的那根弦接上,他暗暗低哑地说,“嗯,无师自通。”

花颜想调笑他两句,但是实在调笑不出来,这气氛让她如在火炉里烤,她憋了一会儿,只说,“你先放开我,堂堂太子,可不能因色乱智。”

云迟心中翻涌的潮水渐渐地褪去,拥着她不松手,暗哑地笑着说,“在你面前,我的自制力似乎荡然无存,因色乱智什么的,也没办法。”

花颜闻言又气又笑,“你愈发得寸进尺了。”

云迟轻叹,“我怕是等不及大婚就想与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花颜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她郑重地想了想,吐出一句话,“念清心咒不管用,便学些纾解之法吧。”

这回轮到云迟气笑,“你懂得倒是多。”

花颜哼唧了一声,撤回捂着他眼睛的手,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云迟心绪渐渐平稳,不敢再低头看她,便靠着车壁抱着她也闭上了眼睛,对她说,“今冬之前,一定大婚。”

花颜没意见地说,“您若能在那之前安平了西南境地,筹备好了大婚事宜,我没意见。”

云迟颔首,“西南境地用不了两个月,我就能安平,之后先去临安花家走一趟提亲。在我选妃之日,礼部便将聘礼事宜准备好了,时间赶得及的。”

花颜“唔”了一声,“皇上和太后那里,好不容易毁了婚,怕是不太同意你娶我。”

云迟温凉地道,“父皇定不会阻止,皇祖母那里,未经我同意,私自下了悔婚懿旨,定然是愧疚于我,想必也不会再多干涉。”

花颜伸手拿过他的手,逐根的手指把着玩,“那朝臣呢?”

云迟淡笑,“只要无人搅动朝局,父皇和皇祖母都不干涉,也就无人敢出头干涉。”

花颜忍不住好笑,“兜兜转转,早知道我便不折腾了。”话落,她感慨,“当初你肯定地对我说,无论如何,我都会是你的太子妃,我还死活不信。”

云迟轻笑,“半壁山清水寺的德远大师为我卜算过一卦,你我天定姻缘。”

花颜一怔,睁开眼睛,瞧着他,“何时卜算的卦?”

“在你弄出两支大凶姻缘签之后,没两日,我暗中去了一趟清水寺,当时一是为了查明当日你那两支大凶姻缘签的由来,同时也是为了让他给我请一卦。”云迟笑笑,睁开眼睛,伸手点她鼻尖,“真没想到,清水寺的主持是你临安花家的人,怪不得当日为你作弊糊弄我。”

花颜挑眉,“天定姻缘之说你还真信啊?就没想过德远是怕你再发怒,迁怒整个半壁山清水寺所有僧人,故意给你算了一个好卦?”

云迟微笑,“只要是好卦就行。”

花颜无语,对云迟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真没骗你,大凶姻缘签之事虽然是我的谋,但你我的姻缘卦,确实不太好,这是真的。你只知主持是我临安花家的人,怎么就不知德远与我祖父交情深厚呢?若论易经八卦,普天之下,没有我临安花家的卦象师算得最准了,德远也不及。”

云迟一愣。

花颜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信我的话吗?都到了这个地步,我都答应做你的太子妃了,还骗你做什么?临安花家人才辈出,五行、易经、八卦、阴阳、乾坤、阵法……无所不能,包罗万象。”

云迟抿唇,“你身为临安花家的少主,所知所学定然涉猎极多,你可会这些?”

花颜点头,“会!”

云迟当即说,“那你现在就为我们卜一卦。”

花颜摊手,“没有卦牌,无法卜卦。”

云迟伸手从车壁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一副卦牌,塞进她手里。

花颜无语地看着卦牌,失笑,“你怎么什么都有?”

云迟弯了弯嘴角,“当日德远大师为我卜完一卦后,将卦牌也送我了。他说就此封卦,不再为人卜卦了,我是最后一卦。”

“他卜了假卦,欺了你又欺了佛祖,估计心中有愧,才封了卦。”花颜拿着卦牌坐起身,颇有些兴致地说,“好,那我就为你我真真实实地卜一卦,让你看看。”

云迟颔首。

花颜纤细的手指摇动卦牌,龟背牌刻着古老的纹路,她开始慢,渐渐地越晃越快。

云迟注意到花颜指尖有细微的青色的气息流转,为卦牌镀上了一层青光,以他的目力,还是很难看清卦牌的流动方向,似是在她手中行成了一个漩涡。他抬头,便见她微抿着唇,眉目间笼罩着淡淡青气,似有玄妙的光圈流转,让她在这一刻不同以往。

神情既肃穆又缥缈,似一下子与他远在天边,隔了遥遥星河。

云迟忽然出手,按住了花颜的手,“算了,还是别卜算了!”

花颜在关键时刻被打断,眉心和指尖的青气攸地隐退消失不见,她抬眼,疑惑地看着云迟,“你做什么?干嘛突然打断我不卜算了?”

云迟勉强定了定神,压下那一刻的感觉,对她微笑,“无论如何,你都会是我的太子妃,无论卦象好坏,你我都是天定的姻缘。”

花颜仰着笑脸看着他,揶揄地说,“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堂堂太子呢!”

云迟认真地说,“卜卦是窥得天机,对自身及其损耗吧?我方才见你指尖似有青气,你如今身子不好,还是不要损耗心血了。”

花颜闻言将卦牌塞回他手里,“好,确实费心神,不卜就不卜,听你的。”

第八十章(一更)

马车来到南疆王宫,云迟先下了马车,撑了伞,然后将手伸给花颜。

花颜握住云迟的手,下了马车,与她并肩站在了伞下,看向南疆王宫,显然,她夺蛊王闯蛊王宫之后,云迟软禁了南疆王在劾王府,同时将南疆王宫接手了。

南疆王宫早已经换成了云迟的人。

云迟牵着花颜的手,进了南疆王宫,所行之处,守卫宫墙的人纷纷见礼。

云迟带着花颜一路来到了王宫的正殿,如今南疆王的人已经被清除,所以,无人通秉,二人顺畅地进入了殿中。

殿中空空荡荡,南疆王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等云迟,看那神态,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花颜是识得南疆王样貌的,此时一见,也不由得愣了,按理说,南疆王已经人至中年,可是如今,他看起来与云迟差不多年纪,足足倒回了二十年不止。

若不是他神色太过抑郁萎靡,也是个极为养眼的年轻男子。

花颜想到他是因为动用了叶兰琦的心血和自小养的采虫,才能重返韶华,虽然她也不喜叶兰琦,但是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夺了她的芳华,她便一阵心恶。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南疆蛊毒害人,如今见了南疆王,更是觉得蛊毒被清除干净最好,夺了蛊王,让南疆失了传承,再无蛊毒,虽为一己私心救苏子斩,但结果也算是造福世人了。

南疆王见到云迟,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了他牵着的花颜身上。

花颜穿着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的缠枝海棠被雨水打湿,栩栩如生,娇艳欲滴,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年纪,清淡素雅,容貌瑰丽,大约因为在病中近来少见阳光的缘故,脸色比常人看起来白皙,未施脂粉,没有满头珠翠装饰,却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如一幅上好的静谧水墨画。

南疆王不敢置信地看着花颜,他怎么也想不到,便是这样的女子,毁了他的蛊王宫,杀了看护蛊王宫的所有暗人,夺走了他的蛊王。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纤细娇软,柔弱无骨,说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丝毫不为过。

他心中翻涌着不敢置信的情绪,面上忍不住也表露出了几分。

“王上在等本宫?”云迟停住脚步,微微扬眉。

南疆王慢慢地站起身,看着花颜,话语却是问云迟,“太子殿下,这位是……”

云迟淡笑,“本宫的太子妃,临安花颜。”

南疆王得到证实,惊了又惊,瞪着花颜,似乎有些不能接受,“这……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子毁了南疆的蛊王宫?”

花颜看着南疆王变脸,淡静地欣赏了一阵,此时闻言笑了笑,“王上的意思是看不起我了?”

南疆王盯紧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如何毁了我南疆传承了千年的蛊王宫的?”

花颜漫不经心地说,“硬闯!”

“不可能!”南疆王断然地否决,“南疆蛊王宫千年来,无人能硬闯得过?”